何以笙簫默 正文 第十章 不避(一)
    新婚的何以琛律師,忙碌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前面接的案子還沒結束,最近礙於人情又接了一宗棘手的,幾個案子齊頭並進,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往往默笙睡著了,以琛書房的燈還亮著。

    可是即使這樣,默笙也覺得很快樂,以琛忙他的,她就自己找事情做,東摸摸西弄弄,偶爾去書房探一探頭,以琛總是毫無例外的埋首工作。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默笙才真正體會到以琛有多勤勉。外人看到的何以琛既年輕又成功,讓人羨慕不已,卻不知道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花了多少心力。沒有背景的他,要奮鬥到今天的局面,肯定很艱難吧,可是他最艱難的時候,她卻不在他身邊……

    以琛端著空茶杯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默笙抱膝坐在沙發上,抱著食譜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現在時間是週日下午一點多,以琛在書房忙了一上午,草草吃了午飯,又專注於工作。

    默笙看到他,立刻扔下手裡的書從沙發上跳起來,「我來泡。」快快樂樂地搶走他的杯子,跑去廚房。

    以琛看著自己空了的手,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念大學的時候,他忙學業、打工、學生會工作,默笙就在他忙碌的縫隙插進來。看似好像默笙纏得他很緊,其實自己根本沒分她多少時間。

    現在,好像故態復萌。

    以琛折回書房,日曆上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大百年校慶的日子。事務所這次對大法學系有一定的捐獻,老袁要出席捐獻儀式,因此一直鼓動以琛和向恆也去玩玩。以琛並不怎麼熱衷湊熱鬧,畢竟他手頭一大把工作,可是現在卻有點不確定。

    默笙端著熱茶來到書房,以琛拉過她:「下午有事嗎?」

    「幹什麼?我們要出去嗎?」默笙眼睛一亮,雀躍地說。

    期待的眼神讓以琛最後一絲不確定也消失了。

    以琛關掉電腦:「嗯,學校百年校慶,要不要去逛逛?」

    校慶這麼熱鬧的事情,默笙當然要去。

    以琛和默笙到學校的時候,人多得車子根本沒法開進去了,以琛把車停在老遠的一個停車場,然後和默笙步行過去。

    「等等。」走到半路,默笙停住,指指路邊攤子上賣的印有「XX大學」字樣的T恤衫,「以琛,我們也換上這個好不好?」

    以琛蹙眉,實在覺得穿這個很怪,然而默笙拽著他的手不走,只好無奈道:「你去買吧。」

    默笙早上匆忙出門沒帶錢包,在以琛皮夾裡掏了幾十塊錢擠進去了,一會就勝利地從人群中拎了兩件出來。

    今天兩人都穿的休閒毛衣,默笙把T恤穿在本來就是寬鬆型的毛衣外面,看起來胖鼓鼓,樣子怪怪的。反觀以琛,同樣的穿法,卻依然顯得清俊挺拔,英氣逼人,引得路過的女生頻頻注目。

    以前好像就這樣,走在校園裡,以琛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而他卻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好像對那些目光一點感覺都沒有,默笙扯了下他的袖子:「以琛,你不覺得有人在看你嗎?」

    以琛看了她一眼:「走路的時候別東張西望。」

    「……」

    默笙閉嘴。不解風情者,大概以此人為最。

    順著人流走到校門口,以琛接到向恆的電話:「你在家還是事務所?出來一趟吧,今天來了不少同學,蘇敏說你不來要殺到你家去了。」

    蘇敏是以琛之前一任的法學院學生會主席,畢業後留校任教,以前在學校以琛和她在工作上接觸還是比較頻繁的。

    「我在北門,你們在哪裡?」

    「噢,你來了?那最好了,我們在新樓,你快點過來吧。」

    以琛收了手機,和默笙說:「你先和我到我們系轉一圈,然後到你們系那邊去看看。」

    「啊?你們系……我不去了。」默笙遲疑了一下說。

    「為什麼?」以琛立刻警惕起來。差點忘了眼前的人多麼會出點狀況了,這麼多年過去,以琛發現自己竟然還保留著條件反射。

    「你們系這麼多人……」默笙悶悶地說。以琛以前就是法學院的風雲人物,認識他的人不少,當年他們的分分合合估計也廣為人知,默笙實在不想對著那些探究的目光。

    「你一個人去好了,而且我要拍些照片,一個人比較有靈感……」

    那他還出來幹什麼?以琛真有些無奈,拉住就要跑的人:「你沒帶錢,沒帶手機,等會兒怎麼找我,晚上怎麼回家?」

    看默笙一臉赧然,就知道她沒想過。以琛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帶了個孩子,歎氣道:「以後我們的孩子還是像我比較好。」

    扯那麼遠,默笙咕噥,伸出手:「給錢!」

    以琛卻只把自己的手機給她:「一會兒我打手機找你,別跑太遠。要找我就打向恆的電話。」

    「真不知道你怕什麼。」以琛順手把她被風吹得毛毛的頭髮理順。他心裡怎麼會不知道默笙怎麼想,只是這些事無關緊要,順著她也無妨。

    「何大律師,你現在名聲響了架子也大了哈!」以琛剛到法學院新樓就受到蘇敏的奚落。

    以琛素知這個師姐的脾氣,你越辯駁她越起勁,索性不辯,蘇敏說了他幾句也就悻悻然止住了。

    向恆盯著他的衣服看:「你什麼時候這麼有品味了?」

    以琛低頭看自己,胸口T恤上印著「XX大學」四個紅色醒目大字,的確傻得可以,笑了一笑,脫下拿在手裡。

    向恆立刻便明白了:「怎麼不見你家的那個?」

    「誰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以琛也頭痛。

    說話間熟人紛紛過來打招呼,趁著他們說話蘇敏把老袁拉到一旁:「何以琛有女朋友沒有?」

    老袁摸摸下巴,很肯定地回答:「沒有。」老婆又不算女朋友,這點他分得很清楚的。

    「怎麼還是老樣子?他還真死心塌地等人家啊?」蘇敏對以琛的過去知之甚詳,頓時有點不以為然,「不過沒有也好,系裡新來了一個年輕女教師,長得漂亮,家世好學歷高,等會兒晚上吃飯叫上她,我給他們介紹下,你待會別吱聲啊!」

    老袁當然不吱聲,樂呵呵的。

    以琛本來想打個招呼就走,誰知道一來就脫身不了,先是和他們一起去拜訪幾個教授,然後有個校友座談會,等走出大樓,已經差不多快五點了。老袁招呼幾個熟人說:「我在濱江訂了桌,聚餐聚餐。」

    濱江大酒店是學校附近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老袁看來這次要大出血了。

    以琛借了他的手機,打電話給默笙。

    默笙其實沒什麼拍照計劃,相機本來就是出門前隨手拿的。

    以琛去了法學系,她也拐上了去自己系的路。默笙高考的成績只是勉強達到大的分數線,因此被塞到了大沒什麼優勢的化學系,偏偏她的化學是所有學科中最爛的一門,大一能門門低空飛過,大概都是以琛的功勞。

    默笙在化學系不過待了一年多,自習又經常在法學院那邊,所以對本系反而不熟。在化學系轉了一圈,果然沒有碰到什麼熟人。

    走出化學系,隨意取了兩個景,便有點興致索然。

    手指觸到口袋裡的手機,不由就想起以琛,不知道他在法學系那邊幹什麼……

    最近她和以琛……好像突然好了起來,尤其是她從香港回來後。

    現在這樣子的相處,默笙固然開心,可是有時候又會覺得不安。

    她不太明白以琛是怎麼想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琛的心思,她總是捉摸不透。會不會有一天,一切又變回去了呢?

    默笙不願再想下去,踢踢地上的泥,自言自語:「既然想不明白,我還是頭腦簡單點好了。」

    今天的大前所未有的熱鬧,到處都是人頭攢動,年紀輕輕的在校學生,白髮蒼蒼的昔日學子,這片土地上不知記憶了多少人的青春。

    也許因為默笙穿著印著大校名的T恤衫的緣故,不時有人上前問她什麼路怎麼走,什麼樓在哪裡?默笙憑著記憶一一指明。

    走了幾步又被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攔住。

    「同學,你知不知道應暉在哪裡演講?」

    散漫的思緒被這句話驚回,默笙呆住,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應暉?

    「你說誰?」默笙愣愣地問。

    「應暉啊,中國的網絡奇跡,SOSO總裁,他在哪裡演講?」

    年輕人焦急地看著她,看她一副茫然,立刻轉頭拉住了另一個學生:「同學,請問應暉在哪裡演講?」

    「在第一大禮堂,你怎麼現在才去啊,演講時間是兩點到四點,現在都開始了,你肯定擠不進去了。」雖然這麼說,女學生還是指明了方向。

    年輕人匆匆道了聲謝,就急急地向第一大禮堂跑去。

    默笙站在原地,半晌才消化了這個信息。

    應暉。

    他回國了。

    現在就在大。

    能容納千人的第一大禮堂已經站滿了人,連門口都被堵塞了,好在學校充分考慮到這種情況,在禮堂外設置了電子大屏幕直播演講現場。

    默笙站在人群裡,仰望著屏幕上自信揮灑的男子,象徵著智慧的寬闊額頭,一如性格般堅毅的濃眉,刀斧削刻出缺乏柔和的面容,因歷經滄桑而沉靜卻不時閃過犀利的眼神,不苟言笑好像難以親近的神情。

    這就是應暉。

    硅谷白手起家的網絡新貴。

    身價數十億美元的新興科技富豪。

    她名義上的前夫……也許,也是事實上的。

    應暉演講的題目很普通,被人講濫了的「中國IT行業的發展與預測」,然而他獨特的視角,有力的分析,特殊的身份卻讓他的演講變得與眾不同。因為理工科出身的緣故,應暉非常注重事實根據,他演講所描繪的IT未來並不是虛幻的空中樓閣,而是建立在可行基礎上的邏輯推斷,因此使人更加信服。他本身傳奇的奮鬥經歷更是讓所有學子聽得激動不已。偏偏他外表竟也如此英俊,更具體地說是一種充滿力度的硬氣的英俊,所以台下的掌聲中竟然夾雜了一片女生的尖叫。

    起碼場外,默笙身邊的一群女生已經為應暉的風采和魅力而沸騰了。

    「哇,他好帥啊,就算老點我也認了。」

    「拜託!誰說他老了,別人才三十四歲好不好,正當年輕力壯。」

    「我要是有這種老公,要才華有才華,要事業有事業,要長相有長相,走出去非拽死不可。」

    「算了吧,這種人,你要在他還沒發達的時候嫁啦,現在已經晚了。」

    「喂,你們聽說沒?應暉以前還在我們學校唸書的時候,女朋友是當時我們系的系花哦。」

    這句話一出,把周圍原本凝神聽演講的人也吸引了過來。

    「你們什麼系的啊?」有個男生問。

    「外語的。」

    「那現在呢?他們還在一起嗎?」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女生先強調,然後才開始說,「聽說念大學的時候應暉很窮,農村考上來的,不過在數學系那種牛人多到變態的地方都很出名,後來追上了我們系當時公認的系花,據說感情很好啦,可惜畢業的時候系花為了留校指標接受了系主任兒子的追求,應暉就放棄國內研究所的工作出國了。」

    「啊,系主任的兒媳,你不會是說教我們英國文學史的那個吧,不是才聽說她離婚了嗎?」

    「天哪,不會吧,你說她現在會不會後悔死?」

    「誰知道!」女生吐吐舌頭,「這些是上次我們宿舍拿了獎學金請輔導員吃飯,輔導員說的,可信度很高啦。」

    唧唧喳喳的討論還在熱烈地繼續,名人的過去和隱私是公眾永遠感興趣的話題。

    默笙抿著嘴,抬頭看電子屏幕上意氣風發的應暉。

    應暉很少跟她提他以前的事,可能那時才二十三四歲的她,在已過而立的應暉看來,還是一個小妹妹吧。

    只有一次,應暉偶爾說起:「我以前在大有個女朋友,很聰明,也很漂亮……」說著就停住,意猶未盡的感覺。

    當時不明所以的默笙接口說:「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厲害。」

    「哦?」應暉笑,「那你男朋友運氣可沒我好。」

    默笙現在仍然記得他當時的眼神,矛盾的落寞和驕傲同時出現在那平時波瀾平靜的眼眸深處。

    這些年一直沒看到應大哥身邊出現什麼人,也許他跟自己一樣,對過去的人始終無法放開吧,默笙惘然地想。

    不知不覺演講已經接近尾聲,主持人站出來:「如果現在就結束大家會不會有種不甘心的感覺,會不會覺得遺憾?」

    底下大聲回答:「會!」

    「所以接下來是自由問答,時間是半小時,大家抓緊時間。」

    氣氛空前地熱鬧起來,一個接一個學生起來問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自由問答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才思敏捷與否,很明顯應暉在這點上相當出色,機智而風趣的回答贏得了一陣陣掌聲。

    今天的演講,應暉無論哪個方面都無愧於「大的驕傲」這個稱呼。

    「拜託,這些男生真無聊死了。」

    連續幾個專業方面的問題讓女生們開始無聊了,她們對那些計算機啊技術啊什麼的問題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在這時,話筒傳到了一個女生手裡。

    女學生站起來,清清嗓子:「應先生,我要先說明,這個問題不是我要問的,是場外我的同學發短信給我,說如果我幫她問了這個問題,就請我吃飯,所以為了我的免費晚餐,請應暉學長務必回答我。」

    「當然。」應暉風度極佳,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是這樣。」女生技巧地停了停,等全場靜下來,她大聲地說,「請問你結婚了沒有,我們還有機會嗎?」

    台下因為這個問題炸了起來,男生們吹著口哨,為女生的勇氣喝彩。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一直在台上揮灑自如的男子卻明顯失了神。

    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思緒卻好像抽離了,整個人似乎被這個意料外的問題帶到了別的世界,忘記了台下還有聽眾。在場外看電子大屏幕特寫的學生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睛裡藏不住的黯然。

    漸漸的會場靜了下來,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有了聲音。

    那個問問題的女生臉上也開始出現不安。

    主持人以為這個問題觸犯到了應暉的底線,連忙站出來救場:「這位女同學,你問的問題是隱私哦,你不會是狗仔隊喬裝打扮混進來的吧。」

    學生們並不捧場,發出零落的笑聲。

    身邊助理的提醒讓應暉及時回神,做了個手勢阻止了主持人:「沒關係,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的太太,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她。」

    在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聲音中,應暉肯定地回答:「當然,我結過婚了。」

    場內場外那麼多人,大概只有默笙明白演講台上那人話語中的真實含意。

    結過婚。

    默笙也這麼對以琛說過。

    結過婚,但是有名無實,而且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電子大屏幕上最後一個畫面是學生們衝上演講台,將應暉圍在中間。然後就停止了轉播,開始放著大百年校慶的宣傳片。

    聚集在禮堂外的人群逐漸散去,默笙舉步隨著人流離開。忽然就想起當初她回國的時候,應暉送她到機場,登機前的最後一番話。

    「如果你不回美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繫了。」

    其實並不是沒有遺憾,本來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

    沒有發生那麼多事的話。

    胸口悶悶的,默笙有點眩暈。

    在這個不設防、陽光充足的午後,那些埋藏很久的情緒因為應暉的出現而被翻出來,一幕幕猶如惡夢重現。剛到美國時人生地不熟的惶恐,言語不通被歧視的羞憤,因為口音不純被嘲笑而逐漸習慣的沉默,到美國兩個多月後在報紙上看見父親畏罪自盡時的崩潰……

    那時候的一切就像惡魔編織的一張網,掙扎不開,無限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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