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大漠的煞風將兩軍戰旗吹得獵獵飛揚,不時有冰冷的雨絲自灰色的空中飛落,打在鐵甲之上卻無聲無息,號角嗚咽,戰鼓隱隱,媯州城下,劍拔弩張。
「景將軍,一切要以大局為重。節度大人的大業還長遠,還請你莫要逞強。」陳確向景延廣施禮道。
「我只盼能在萬軍之中斬下李存勖的首績那就再好不過了!」景延廣眼中放光。
「懇請將軍以性命為重,但若將軍斬下李存勖首績卻失去了幽州,等節度大人回來之日,我又怎麼向他交待啊。便是未失幽州,燕軍其餘將士卻群龍無首,損傷難以避免,大人回來之時見我們將他將士折損了大半,怪罪我還是小事,要是因此將軍與統領有隙,那事情便大了。」
景延廣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手指點了點道:「你呀,總是喜歡這麼拐彎抹角,放心吧,這些我都省得的,大哥將這般重任交到我的手中,我就是豁出這條性命也會保住這份基業的。」
陳確撚鬚微笑,眼裡露出狡譎之色。臨行前李特地交代他好好輔助景延廣,萬事要隱忍,李對景延廣太瞭解,雖然這麼些年的磨煉,景延廣早就不是當初的愣頭青,但武將總免不了一些衝動。
景延廣忘了一眼身後如野人一般的阿力古及五千契丹騎兵忡忡歎了口氣,阿力古與這五千契丹騎兵是兩年前李從耶律阿保機手中強扣下來的,這些契丹人大部分原本也是漢人的後代,經過兩年的生活已經基本上同化進了漢族,如今就算趕他們走他們都不願意。這五千騎兵是如今幽州剩下的唯一機動部隊,也能夠進攻的唯一兵力。他不到萬不得已他還真不想拿出來衝鋒。
「將軍,不如就拿這五千契丹騎兵去試試吧!」陳確望著景延廣那緊皺眉頭地模樣歎息了聲,大軍壓境實在是壓的所有人都有點喘不過氣來。
「阿力古!」景延廣猛的喊道。
「在!」阿力古如撞鐘一般的聲音響起。
「你帶二千騎兵從敵軍左翼衝鋒!」
「得令!」
「你且等等,容我再想一會
阿力古轉身欲走,景延廣有突的叫住了他,兩種心意在景延廣心中反覆激盪,這令他覺得頭隱隱作痛,他深吸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額角。
「將軍不舒服麼?」
阿力古全然不知自己的生死便在景延廣一念之間。
他的問話讓景延廣心中如刀割般。景延廣睜開雙目,反問道:「阿力古,這幾年我大哥對你如何?」
「待我如子。」
阿力古的聲調還沒有完全改過來。
「此去可能九死一生,你敢去麼?」
阿力古決然道,「不唯為李,也為我契丹勇士的榮譽。這兩年來我眼見幽州城中百姓豐衣足食,我也過上了這樣地生活,同時做夢也想我契丹人也能過上這般日子。大人曾經對我說過。將來不會再有種族之分,他會讓全天下的百姓都過上這樣的日子,包括我們契丹人。為此,無論如何危險我也在所不惜。」
景延廣心中狂突了幾下,然後緩緩道:「既是如此,你且去吧。」
正當阿力古欲催馬之際,忽然有人道:「報,節帥大人有密令到!」
景延廣與陳確都是一怔,這時候怎麼會有李的密令?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來人翻身下馬,來到景延廣身前。
「何處傳來的密保。快說給我聽。」掩飾不住內心的驚詫,來人竟然是馬六。馬六為李近侍,他竟然來充當信使說明李對內容的重視。
平息呼吸。片刻後馬六道:「我剛剛趕到城中,聽說你們已經出城迎敵,便用策馬來此,我總算未曾遲來!」
景延廣雙目中光芒一閃,道:「大哥有何指示?」
「大人要我來傳四個字。」馬六看了好奇地盯著二人一眼,冷冷道:「不得妄動!」
「不得妄動……」
景延廣臉色轉為沉重。喃喃重複了這四個字。李請馬六帶來地只怕不僅僅是這四字,否則馬六便不會用如此信任的眼光看自己。
「阿力古。出兵!」
景延廣臉色的變化僅僅是片刻間的事,他又轉向陳確,目光中堅決異常:「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不能暫時擊退李存勖,不待大哥趕到幽州便會易手,只有讓李存勖吃些苦頭,才能拖延時間。因此,我們不得不去做了!」
史弘肇依那李存審之言,向河上游看去,不禁勃然色變。
隨著河水,一條火的長帶正以極快的速度順流而下,史弘肇只是一怔便知這是燃了黑油的木排,若是給這木排撞上,小些的船隻怕立刻會沉,而大些的也定然會被這火點燃,再加上對岸火焰如蝗,燕軍這大小百餘隻船頃刻間便將成為一片火海。
「全速回退!」史弘肇大吼道,劈手自身旁一士兵手中奪過一隻強弓,彎弓搭箭,瞄準正在那大轎之上冷笑地李存審。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後退也退不及了,這一戰自己將敗得極慘,從軍以來前所未有的敗局正在接近,而導致這敗局地,一是自己大意,二則是那李存審的算計。
他虎目欲噴出烈火,一聲「去死」,箭如流星破空而出,雖然距河岸已有百步之遙,但這箭不過是一瞬間便到了李存審面前。
「叭」一聲響,眼見這一箭便可了去這心腹之患。一隻巨盾舉了起來,擋住了飛矢。箭釘入鐵盾之中深達一寸,箭尾在空中嗡嗡作響,李存審也曉是久經沙場也有點發虛,若不是侍衛救援及時,自己便要勝利到來之時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史弘肇恨恨將那弓一折兩斷,目光凝結在李存審的身上,
「我史弘肇定然要取你性命!」史弘肇揚聲道,「你且等著吧!」他聲音中有著不容懷疑的壓迫之力。聽在敵人耳中,便覺得此人並非口出狂言,而聽在正混亂的自己人耳中,則極大的振作了士氣。
「史都史無恙,大伙冷靜下來聽他指揮!」校尉們制止士卒地亂動,開始有序地在上游衝下的木排中穿行。
「用長槁撐開木排!」史弘肇地聲音傳了過來,火海之中最怕混亂,冷靜下來便可將損失降到最低處。緊接著他又下令:「放棄已經無法撲救地船隻。尚完好者注意救援!」
「史弘肇,聽說此人是李的左膀右臂,看來還真是有幾分本領。」岸上李存審捋著自己長髯,靜靜聽了會兒,接著又道:「他便是從火海之中脫身,今日也是敗定了!傳令下去,準備渡河!」
望著河中烈焰騰天,高行周幾乎要驚叫起來。這些時日來,他每每與史弘肇在一起。在他心中對這豪爽如兄長地勇將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因此他不假思索地道:「快。跟上!」
眼見他衝向戰船,高行圭伸手拉住他。面色如鉛般凝重:「不可,如今河中一片混亂,你再前去反而亂上加亂!」
「史大哥出陣前曾要我們接應於他,難道我們就在這坐視不成?」
「最好的接應,便是保持鎮靜。」高行圭虎目中威芒四射,然後道:「令小船出水寨,將河中浮木撐開。為史都史後退開出一條道路!」
正這時。岸上的燕軍也大嘩起來,那從上游漂來地木排。也將燕軍水寨點燃,泊於水寨之中的戰船紛紛落帆避讓,但火助火勢火借風威,沖天的烈焰僅僅是片刻間就將整個水寨吞噬。南風勁吹,將騰起十餘丈的火焰捲上岸來,燒著了岸邊枝葉已乾枯的樹木。僅僅一盞茶功夫,那火便從水中燃到岸邊,又從岸邊蔓延至河畔的井陘關鎮。便是高達三丈的城垣也無法阻止炎神之怒,鎮中百姓若不是因為戰爭而逃走,定然會哭嚎成一片。濃煙與烈火之中,高行周與高行圭兄弟倆也不由驚惶失措。二人收攏隊伍想要離開,卻又擔心史弘肇後路為火所斷,正慌亂之時,最近一艘戰船砰地在河灘上擱淺,船上也被火焰所席捲,燕軍將士紛紛跳入冬日的河水之中,但大多數將士都身披戰甲,落入水中便難以浮起。
「不要救火了!」眼見救火已是無望,高行圭大喝道:「救人要緊,行周,你在此救人,來人,隨我來!」
對於高行周在這危機之時卻領著數千將士沿江而上,高行圭雖然不解,卻也無暇理會。那戰船擱淺之處與河岸相距不遠,他一命令殘餘地小船趕去打撈救援,一面就近砍下旗竿長篙,探入水中讓在波濤中翻滾的己軍將士抓著。
正當前進夜襲的燕軍戰船紛紛退回靠岸之時,上遊方向又是一陣大喊聲,行周抽空望去,火光中看不見什麼,但兵刃交擊聲與叫罵聲不絕於耳,在火焰的畢剝聲裡更讓他心中添了幾分亂意。那裡正是高行周領兵前往的所在,現在高行圭也明白高行周為何要過去了。李存審佈置今日之戰定非一日,一面避開燕軍的耳目,一面在上游伐木造木排。木排雖然不能像戰船那般將大隊人馬同時送過河,卻足以將拆成小隊的精銳送過河,而且木排也無擱淺之憂,對於河岸要求沒有戰船那麼嚴格。
「史都史,史將軍!」高行週一連問了數艘戰船上的將士,都說並未見到史弘肇,他心中更是焦急,彷彿這戰場上的火是燒在他心中一般。他躍上一艘小船喝道:「快走,去接史將軍去!」
那小船上軍士遲疑道:「河中儘是火,大船尚且無法支撐,何況是小船?」
「快去!」高行周拔出腰刀架在軍士脖子之上,軍士見他原本清秀地臉上儘是殺氣,想起此人在戰場上之勇悍,再也不敢說一個字便搖櫓出行。
此時河中到處都是火焰,既有那燃燒的木排,也有被點著後放棄地燕軍戰船,行周收回腰刀,挺槍立在船頭,一面四顧一面大喊:「史都史!史將軍!」
「將軍尚在帥船之上!」一艘退回的小舟上有人回應,「他令我們乘船退回,他自己仍在帥船之上!」
行周聽了心中一沉,只恨不得自己當時也在史弘肇地船上,便是擊暈他帶走也非讓他先離開不可,但如今,他卻只有在這火海之中繼續尋覓了。
河水激盪,烈焰騰空,沱水上下殷紅如血。高行周瞠目四顧,只覺得這茫茫火海之中,只有自己一艘小舟尚有生意,他只覺週身血液似乎都被火焰所烤乾,心頭那一點希望之光也越來越渺茫。
「咯咯……」他緊咬鋼牙,伸出長槍挑開一隻燒得差不多了的木排,木排撞在一艘正在沉沒的燕軍戰船之上,又一起被河水捲走。
「都史!」在那沉船之後,行周看到了史弘肇的戰船,船已經被燒了大半,火光中焦黑一片,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跡象,行周只覺雙腿發軟,不由得右膝一彎,單腿跪倒在船上,口中發出了幾近呻吟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