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我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首先看到的便是那窗角上的一排銀色的風鈴,睡夢之中甜美的聲音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它們好像是陶瓷一樣的質地,上面浮現著淡淡的光澤,在陽光之下泛起點點的金色碎光,清風過處,風鈴一隻隻搖動起來,轉動的鈴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輝,似乎是金色的蝴蝶伸展翅膀急欲飛翔。又像是一隻隻的黃鸝,輕靈地伸展開羽翼,歡快地鳴叫著。
周圍,瀰漫著淡淡的藥草味,讓人聞著很舒心。我努力睜開眼眸,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轉到康熙身上。「皇上。」我虛弱地叫了一聲,他好似還沒有清醒過來,可是就在聽到我聲音的一瞬間,他的臉頓時明亮起來。
「依痕,你醒了?」康熙大手握住我的柔荑,聲音是激動和欣喜。我看著他溫柔的臉,突然感到心裡充滿愧疚。「你怎麼會在這裡?」五日不見,他的下巴明顯長滿了細細的鬍渣,眼眸深深凹陷著,裡面更是佈滿血絲,讓人看著越發心疼。
但是,康熙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高興地斂住笑靨,黑眸裡是一抹冷笑的銳利。「那宮女招了。」他沒有指名道姓,只是淡淡地說著,彷彿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無關生死的小事。但在那一霎那,我還是不由一驚。因為我清楚他那句話裡的意思,招了……便意味著死。
於是,驀地垂下海眸,我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鈴蘭的靈魂可以得到安息。別怨我,求你了鈴蘭,別怨我這麼做,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怪你那個壞主子。「那……是什麼?」暗暗感傷片刻,接著我抬眸。睜大眼睛看著康熙。
康熙一笑:「沒什麼,只是一些恩怨,不關你的事,只是……等你好了我再告訴你吧。」說完。康熙刻意的笑了笑,只是他不知道,他那勉強的微笑有多難看。看著他有些黯淡的臉龐,我奇怪的望著他。他又給了我一個寬心的笑容。「解藥已經找到了。」
這時,聽到他的話,我似乎這才想起自己是中毒了。於是,心中一喜。「真的嗎?」康熙點點頭,笑道:「很快你就會好起來地。」
聞言。我的嘴角不由地浮出一抹淺笑,但是康熙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從頭涼到腳。「不過,差了一味藥,這藥宮裡沒有。你昏迷的這兩天,常寧已經出宮去尋了。但還沒回來。」說罷,他躲開我犀利地眸芒。像一個心虛的孩子,不敢正視大人的眼睛。
「宮裡沒有的藥?」我在心中暗想。宮裡還會缺藥,那一定是很稀有地藥。可是……那會是什麼呢!
於是,我輕輕喚了康熙。他看著我,我看著他英俊的臉孔,那帝王的威儀將他籠罩在一層厚重的光芒之中,讓人無法靠近。可是,為什麼他清澈的黑眸裡,那眼底地最深處,我分明又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彷彿是用刀用劍刻在上面的。
那麼深。那麼重。
「告訴我。差哪味藥?」我握住他地手。輕聲問道。
但是這次。康熙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看向遠方。沉默了。我心裡急了。勉強撐起身子。康熙一驚。連忙扶住我。可是。就剛才那一下。我彷彿也清楚了自己地情況。「我中地毒。很嚴重嗎?」我能感覺出這不是簡單地毒。要不然我不會渾身無力。還眼前發黑。就連指甲也……
「不是什麼嚴重地毒。」康熙搖著頭。苦笑道。「那味藥也不是什麼很難找地藥。只是要費些工夫。」他冷色地目光中有果決地堅定。決不讓我知道。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了。梁九公走了進來。「皇上。恭親王回來了。」康熙猛然站起身。眼睛頓時熠熠發亮。朝我一笑。說道。「等著我。馬上就好。」說罷。他跟著梁九公。急急走出了屋子。
兩個時辰後。康熙終於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陌生地宮女。手上端著一碗熱騰騰地藥。那碗。老遠望去。是用罕見地漢白玉製成地。那宮女端上來後。我只是望了一眼。便感覺喉嚨一緊。有種想嘔地衝動。那碗裡。那藥地顏色。讓我渾身一顫。「這藥……這藥怎麼是紅色地?」還是如鮮血般地紅色。我厭惡地撇開頭。在我地印象裡。中藥不都應該是黑色地嗎!像這般如血地夜色。除非裡面……
想到這裡,我心一震,猛然抬眸。康熙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可是他還是勉強揚起笑臉,「快喝吧,喝下去毒就可以解了。」我愣愣地望著他,看著他端起藥碗。他左臂外側的衣服上,有些不明顯的暗點,雖然不是很明顯你,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是,康熙的笑彷彿有鎮定人心的作用,我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不再那麼害怕。可是,當我結果藥碗,輕輕的吹了吹那散著腥味的藥汁,看著康熙隱約的身影和他投來的目光,終還是乖乖的低頭,喝下了整一碗苦澀的藥。
那藥,緩緩滲入口中。不苦,一點也不。
自那之後,我整日因藥物作用而昏睡。終於,多日下來,在太醫精心的調養下,身體總算有了好轉。
半個月之後,我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但是隱約中,我的心裡總有股不安在躁動,而我自己似乎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經不如過去了,最典型的徵兆便是……我的腳上已經開始出現莫名的紅點,一點一點,小小的,雖不多,但絕不尋常。
而且,從那個伺候我的宮女的口中,我也打聽到了,前朝依舊有很多頑固的大臣在上書,要求皇上盡快解決三藩問題,其中更不乏要將我處死的人。但每次,康熙都忍住火氣,將事情壓了下來。面對我時,即使自己再疲憊,仍然帶著淺淺的微笑。
我知道他在苦撐,因為……我也在苦撐。
換了個人伺候,開始的時候也許的確會感到不適,不習慣她時不時的出現在我眼前,也不習慣她好像監視一下的盯著我看。可是,從那個宮女一絲不苟的裝束和行為上,我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破綻。我知道,她一定是位久在宮中的老人,而且深得康熙的信任,要不然康熙不會讓她來照顧我。
於是,我偶然會和她談上幾句。從我們簡短少許的交談裡,我瞭解到她叫晚凝,今年二十二歲,但進宮已經有十六年了,所以算的上是這宮裡的人精。她以前一直都在慈寧宮伺候,深得孝莊和康熙的信賴,也就是因為如此,康熙才把她招到我身邊的。
我從她簡短且不夠分毫的言語裡,實在無法洞悉這個叫晚凝的宮女的心思。她似乎將她的情感藏的很深,那毫無表情的眼眸裡,那一板一眼的話語,我雖知道她不同於別人,卻還是察覺不出任何不妥。
於是,漸漸的,我也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服侍。因為雖然晚凝表面上很死板,也從不讓我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可我心裡卻很清楚,她這樣做完全是為我好。
時間推移,轉眼又是半月。這期間,我一直拜託晚凝去打聽鈴蘭到底招了些什麼,還有我缺的那味藥又是什麼,但是每次,她總是借口沒有探聽到什麼而敷衍我,這讓我心裡更是沒底。
而康熙呢,依舊整日忙於三藩之事,但無論如何,現在每晚,他總會固定的到我這裡坐坐,然後和我談談心,見我能吃能睡,這才會安心離開。其實,在康熙面前,我總是在勉強支撐著,微笑的,不想讓他擔心。但其實,我的身體,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每當夜深人靜時,望著已經長滿小腿的紅點,密密麻麻的,我的心就會重重跌入冰裡,摔的慘目人睹。
我沒想過那紅點會生長的那麼快,我總以為它要好幾個月才會慢慢開始發作。可結果卻總是那麼出人意料,才不到短短的半月,我的整條小腿,已經佈滿了猙獰的才紅點。而且我隱約還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開始漸漸無力,有時連站起來都很困難,彷彿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每當夜晚來臨,微笑的送走康熙後,我都會一個人默默的窩在被子裡,然後無聲的抽泣著。但每次,都是只有傷感而毫無淚水。我深知,我身上開始長的就是上官飛雲口中的紅斑,就好像當年上官雨那樣,一點一點慢慢長滿全身。
突兀間,望著漆黑的夜空,我才愕然發現……原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那紅斑真的長滿了我的全身,我會死嗎?還是會……
不敢再想下去,我猛然搖搖頭,依舊低聲抽泣著,在這個空洞的深夜裡,獨自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