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裡屋,掀起粉色的紗帳,我老遠就瞧見漣月雙手抱膝,垂著腦袋,雙眼凹陷的坐在床上。我大驚,看到漣月這副慘樣,「漣月,你怎麼了?」趕緊上前,輕輕坐在床榻上,我心疼地握住漣月的手,然後柔聲問道。「漣月,你怎麼了?」記得一個月前來看她的時候,也沒現在這麼嚴重啊!
以前的漣月,雖然不能說是傾國傾城,但容貌姿色也算得上一絕。可是為什麼才短短的一個月,眼前這個披散著一頭蓬亂的黑髮,嘴唇乾澀裂開,雙眼發黑,且深深凹陷的女子,這是漣月嗎?稍稍環顧裡屋,地下到處都是被打翻的藥汁,難怪整個屋子的藥味會這麼重,而且其中還隱約摻雜著另一種熟悉的味道。
「為什麼不傳太醫?為什麼不吃藥?」走近漣月,我看她臉色蒼白,雙頰消瘦,原本水汪汪的瞳孔此刻佈滿血色,深情枯槁,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我……我……」漣月緩緩抬眸,黑色的瞳孔呆滯地看著我,彷彿已經認不出我了。「我……」她嘴裡嘀咕著,不停的重複著一個我字。
我不耐的黑著臉,「菊夕,去請太醫。」然嚴肅地命令道。
「不要。」聞言,漣月猛然一驚,伸出消瘦如柴的手指,出聲阻止道。
「為什麼?」我不解,單手按上她的手腕。突兀間,我手一抖,仿若針扎,「你……你……你懷孕了?」我顫抖著嘴唇,瞪著驚恐的雙眸,然後緩緩放開漣月的手。她懷孕了,懷孕了,是康熙的孩子。驀地垂下海眸,那一刻,心中有無盡的熱浪在翻滾。似滔滔巨浪捲起陣陣浪花,捲著我難受之極。
但是,轉念一想,我又有什麼資格去生氣呢!作為他的妻子,為他孕育後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苦嚥著口水,我失聲慘笑道,「那……那是好事啊,你懷了龍種,為什麼不傳太醫?」我輕輕握住漣月的手,面色平淡地說。能懷上龍種,這應該……應該是好事啊。
可是。我的話並沒喚起漣月地注意,她依舊呆呆地抱膝而坐。半晌過後,她癡癡的抬眸,忽地眼底閃過一絲陰狠,重重推開我的手。「我……我……」漣月輕手拂過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後深冷地望著我,嘴角緩緩彎起一抹淺淡的笑靨。「孩子……龍種……」她失聲慘笑,語氣中竟有一絲半縷地嘲笑,「龍種……」漣月譏笑著,似乎聽到了這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我望著她笑的花枝招展的面容,心中更加不解。她黑色如夜的海眸裡,有著讓我完全看不明白的情緒。那是種嘲笑,發自內心的嘲笑。可是為什麼呢?她懷地是龍種。是康熙的孩子,為什麼會是這副表情呢!每一個懷上孩子的嬪妃,哪個不是歡天喜地地高興,為什麼漣月看上去是那麼厭惡腹中的孩子?
除非……
光想到這點。我就不由地渾身一震。根本不敢再想下去。不可能。這不可能地。我猛然搖頭。看著漣月瘋婆子般地樣子。失聲問道:「難道……難道……」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似地。燒地滾燙。根本開不了口。「孩子……孩子……」我顫抖著手指。指著漣月地小腹。「他……不是皇上地?」我小聲問道。聲音之小。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確定她能不能聽到。
可是。漣月依舊沒有反應。只是癡呆地望著遠處。呆滯著。見到漣月這副半死不活地模樣。我心中不爽地情緒開始漸漸升級。忍住滿胸地怒火。我緊緊按住她地雙肩。衝她大喊道:「你說啊……」似乎是我地吼叫。終於驚醒了漣月。她睜著驚恐地雙眼。怔怔地看著我。
終了。默默地頷首。
「什麼?」我失聲喊道。身子一抖。重重跌下床榻。「這……這怎麼可能不是他地。」也許一開始知道漣月懷孕。我還會有點生氣。可現如今……我寧可那孩子是他地。突兀間。腦中閃過一張臉孔。一閃即過。快地讓我無從看清他地臉。
「不是……真地不是。」這邊。漣月終於回了神。她伸手。輕輕拉起我。「皇上……皇上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寵幸過我了。」她淡若止水地說著。臉上平靜到不露一絲情感。這不像她。突然間。望上漣月地臉。好冷地一張面孔。寒若冰霜。卻讓我好陌生。她似乎成熟了許多。在我不在地這段日子裡。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變得是那麼地陌生。
「那這孩子……」我不敢讓自己想下去。如果這孩子不是康熙地。那還有誰能自由進出皇宮呢!這個後宮。除了康熙之外。全部都是太監。還會有哪個真男人呢!恍惚間。那張臉又一次進入我地視線。這英俊瀟灑。風姿卓越。他有著一雙魅人地奪眸。能勾住所有女子地心。「是……是他地!!」有片刻地窒息。這時才回想起當日漣月見到他時地情景。再加上她酷似我地性情與容貌。難道真地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這個答案未免也太悲壯了些!我回眸,淺淺凝望著漣月,心中莫歎道:是我害了你,終究還是我害了你。想到這裡,我緩緩上前,輕輕抱住漣月,像抱住一個失去所有支柱,無力挽回的孩子,默默的安慰著她。
許久,整個裡屋寂靜無聲,只有那濃濃的藥味在鼻尖縈繞。漣月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給的溫暖,漸漸的,身子不再僵硬,她像是在海上抓到了那唯一的漂木,將整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在我身上。「依痕,依痕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我感覺到我的肩膀濕濕的,我想那是漣月無聲的淚水。
接著,漣月的抽泣聲越來越響,在靜靜的黑夜裡,是那麼的無助與可憐。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始終不發一言。「怎麼辦?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良久,我失言道,「你也太……」這該讓我怎麼說呢!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突兀間,墨黑的眼眸緩緩陷入一片紅色之中,我驟然起身,朝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身後,漣月一個不穩,險些跌倒,但她還是拚命望著我,失聲喊道。
「我要去問他。」我冷冷答道,沒有回眸不,但海眸頓顯狠辣。
「不可以,」聞言,漣月一驚,狼狽跌下床,幾乎是爬到我腿邊,「我求你了,不要……不要……」她滿面淚容,死命的拉著我的裙邊,懇求道。
「可是……」我想要甩開她的手,又怕這樣會傷到她,「你……」但看到漣月跪在我腳邊,然後這副鬥敗的模樣,我又不忍心起來。「你先起來,先起來。」終於,我放棄了去找那人的想法,扶起漣月,眼神示意菊夕將漣月扶到床上。
菊夕照做,上前將漣月扶回床上,然後走到我面前,跪了下來,「玉姑娘,求您幫幫主子吧……」菊夕重重的將額頭撞向地面,一連三下,聲音迴盪在整個屋子裡。
我被菊夕的舉動嚇到了,連忙退後。定眼一瞧,原本白皙的額前,如今已鮮血直流,可想而知她磕的有多重。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無奈的撇開眼,不再看下去。「你要我怎麼幫你家主子,她都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你叫我怎麼幫?」終了,我無力地問。
「奴婢……」菊夕無言,滿臉淚痕的望著自己的主子,「我……我也不想的。」漣月深知菊夕也是全心護著自己,驀地將頭埋進雙臂之間,抽泣道。
然,我不顧她是難過也好,傷心也好,終還是冷冷說道:「拿掉。」如今,也只有拿掉孩子了。
「什麼?」聞言,只見漣月整個人都彈了起來,睜著驚恐不解的眼眸,微微發狠地看著我。她通紅的眼眶裡,佈滿了血絲,仿要將我射穿。
「我說拿掉孩子。」可是現在,已經容不得我心軟了。如果不拿掉孩子的話,連累的也許就不只是她一個人了,還有她身後的整個家族,都會因為這個醜事而受到牽連的。想到這裡,我連忙上前,拉起漣月就要往外走去。
「不要……不要……」漣月被我的舉動嚇住了,抓著被褥拚命喊道,手腳慌亂揮舞著,簡直就是一個瘋子。「不可以……不可以……」她要命的喊著,那聲音從未如此響過,在這裡安靜的夜空,傳的尤其深遠。
我因害怕她的叫聲引來其他宮裡的人,所以還是放了手。「為什麼不可以?不拿掉孩子,死的就不只是你一個人。」我告誡她,「別忘了你還有阿瑪、額娘。」
「阿瑪……額娘……」果然,漣月一聽到阿瑪、額娘,整個人驟然軟了下去,癱倒在床上。「可……可是……」她輕手拂過小腹,那裡正有一個生命在孕育,是在她的肚子裡,活生生的在那裡。「我……我不想拿掉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的……」我想,漣月會這麼說完全是出自本能。我想,沒有一個母親會真正想要自己的孩子死的,她……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