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夏侯聽完樂進所說,又是噴出一口鮮血,依然昏厥過去。樂進等人大驚,紛紛上前呼喚,夏侯卻依然是昏厥不醒。
樂進眼見此地尚在漢軍控制範圍之內,不敢多留,使人做個軟兜,抬著夏侯徑往惟河而退。
此時江東漢軍即已控制了壽春,早有水軍謹防安風津渡口。樂進等人不敢往那邊去,只得沿著河往西尋覓。終於在一處水流略緩的所在,一一渡過河去。
夏侯直到將近渡河之時,方才醒了過來,只是昏昏沉沉的,根本無法理事,便是話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他本就是強扶病體,逞強征戰。此際連番大敗,心中悲憤沉鬱,三口鮮血吐出,已是漸近彌留之態了。
待到魏軍淒淒惶惶的過了河,卻發現豫州一地的風聲也是緊張的很。斥候回報豫州已是被漢軍攻破,曹仁大敗,連許褚都被太史慈一箭射中,傷了左臂。若不是仗著虎豹騎兇猛,拚死護持,恐怕魏國又要喪失幾員大將了。
此時漢軍剛剛得了豫州,尚未來得及清理周邊,方始樂進等人得以經過。樂進得報大駭,不敢多停。在一個小縣,匆匆補充了些糧秣清水,便是順穎水而上,嚮往譙郡而退。
夏侯經在小縣內尋了個醫官兒著些草藥調理,漸漸清醒過來。眼見樂進佈置得當,這才放心。他此時心神俱疲,每夜驚夢不斷,實也是無心任事。只是叮囑樂進,早早將戰報報於許都。許都眾人都只道是東吳趁火打劫,卻不知東吳早已是蜀漢之附驥了。此次北進大戰,遠不是眾人想像般簡單,實是計劃周密的一次大軍略。否則大魏如何能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是連丟四洲之地。
如今已全然不是三足鼎立的局勢,而是南北對峙了。此刻再無外力可借。只能是各憑國力、兵將的實力來決戰了。這些個情報,若是大魏再不知曉,離著滅國之日便已是不遠了。
夏侯憂心如焚,多思辛勞之下,大軍已是終於進了譙郡。眾人都是鬆口大氣,這次大戰。魏國多線作戰的惡果,便是中央軍精銳,幾乎盡皆葬送。每人心中都是灰暗一片,不知前景究竟如何。
夏侯被安置到一間靜室中,派有醫官兒日夜看護。這一晚,夏侯服過藥後,便又是混混沉沉的睡去,此時藥物對他而言,亦不過是靜心催眠之用罷了。
渾渾噩噩之間。突聞陣陣哭聲傳來,夏侯勉力睜開眼睛看去,卻見屋角處立著一人。渾身是血,面目蒼白。雙目只是望著夏侯,滿面的心傷之意。
夏侯定神看去。不由大驚。驚呼道「妙才。如何是汝?」原來那人卻正是在定軍山。被黃忠所斬地夏侯淵。夏侯見他只是哀哀地看著自己。並不多言。不由急躁道「汝有話但說。哭些個什麼?」
夏侯淵泣道「主公甚是想念兄長。特使小弟來接兄長往見。小弟心中悲傷。故而哭泣。兄長這就隨我去吧。」說著。竟是要上前來扯夏侯。
夏侯大驚。叱道「汝即已死。如何要我隨你去。」急甩手掙脫。卻猛地醒來。眼見屋裡昏暗陰森。明明滅滅之際。似有無數魂魄飄蕩其中。心中長歎一聲。已是知曉大限來臨。
提聲喚人進來。讓其去請樂進來見。不多時。樂進急急衝了進來。眼見夏侯雙目緊閉。臉頰深陷。面目枯槁。心下不由悲痛。近身立在榻前。低低喚道「大將軍。大將軍!元讓!元讓!!」
連叫幾聲。夏侯方才睜開眼睛。眼內一片渾濁。努力定定神。見識樂進。方才微微頷首。喉頭間一陣蠕動。樂進急使人先為他進些水。夏侯微微張嘴。飲了一口。卻是隨即咳出。只是那水中卻是隱見粉色。
樂進心中難過。揮手讓人下去。夏侯卻忽然恢復了神氣。緩緩歎道「文謙。你且坐下。某大限已至。這便要隨武帝去了。只是臨走之前。卻有幾件事情囑咐於你。」
樂進流下淚來道「大將軍有何吩咐,但請說來,末將定當做到。」夏侯微微搖頭,道「今日我大魏實是已至生死存亡之秋,社稷有傾覆之險。你與老夫,俱是當日追隨武帝之人,當盡心奉事,少要懈怠。我等俱為曹氏之臣,他人卻是不必多加理會。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嗎?」
樂進驚疑,道「大將軍之意,是指何人?進愚魯,實不知也。」夏侯歎口氣,頓了頓方道「昔日武帝在時,曾對吾言。司馬懿其人可用,但需大大提防。其人心懷錦繡,實有大志。若是我等俱在,他自不敢多有心思。但若我等一日不在,陛下如今又是如此寵信於他,恐狼子野心,終有發作的一天。我死之後,文謙當與子孝子廉等人商議,進諫陛下,司馬懿只可用為謀,休叫其獨領大軍,切記切記!」
樂進心中恍若驚濤駭浪,哪裡想到這般時候,夏侯竟是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夏侯不聞樂進應聲,不由歎道「世人皆備其愚弄而不自知。此番出戰,固然是我大魏上將凋零,無人可使。但也未嘗不是司馬仲達,有意使老夫站出來的。今日之京都,早在其控制之下,唯有老夫尚在,令其不敢輕動。今日老夫死矣,恐再無人能壓制了。」說著長長的歎了口氣。他此時也是想明白,當日家中下人議論的關竅了。當下便將那日情形說與樂進知道。
樂進越聽越怒,勃然作色道「大將軍既是知曉這賊子禍心,怎可讓其穩坐京都。若是一旦變生肘腋,我大魏社稷豈不危矣。」
夏侯苦笑道「吾當日不過京都中一個病癆鬼而已,手中無兵無權,如何辦他?當日請令,一為解我大魏之危,二來便也是想要待擊退東吳之兵後,挾大勝之威以臨。當能再保我大魏三十年太平。哪曾想天不與我,奈何奈何。」
樂進憤懣於胸,恨聲道「大將軍不需多慮,末將定當聯合子孝子廉,提防此獠,總不叫他覆了我大魏社稷。他若老實不動便罷,如是不然,進手中鋼刀,卻是饒他不過。」夏侯聞言,點頭欣然。
又道「今日之局,實是危如累卵,文謙回去後,當聯合眾人上諫陛下,休要做什麼議和稱臣地無恥勾當。當思武帝創業之艱難,體將士奮戰之不易。蜀漢勢大,許都置於最前線,已不適合再為京都。冀州城高,廣有錢糧,物阜豐實。昔日袁本初曾據為首府,得成偌大基業。可使我陛下遷都至此,一可避開蜀漢鋒鏑,二可盡毀司馬懿在許都的佈置,此為完全之策,文謙當力諫之。」
樂進急急點頭道「大將軍謀國之言,進當謹記,必不敢輕忽懈怠。」夏侯點點頭,又道「至於今日之勢,當收縮兵力,重點防禦,休要再四面出擊,分我兵力。以許都、蕭關,太行八徑為關,緊守嚴防。可驅河東之眾,以濟中原之地。蜀漢新定川中,不及喘息,便連連爭戰,定南蠻,取東川,伐雍州,戰豫州。兵勢雖大,然必後勁不足。地廣兵稀,兼有涼州韓遂在其後,其利在速戰。我於本土防禦,以逸待勞。時日一久,其必生亂。我侯時而動,伺機進擊。蜀漢可破矣!」
樂進大喜,道「大將軍當真妙策也,某定上諫陛下。他日我大魏屹立中原,當盡為大將軍之功也!」
夏侯此時卻已是氣息短促,眼中光芒漸亂,搖頭道「此只為某於當前之勢而論,若是蜀漢尚有變化,則此策無能為矣。汝等當小心一人,其人在彼,萬事皆有可能,當順時而動,不可拘泥。」說著,胸脯已是起伏甚巨。
樂進急問道「何人?」夏侯喘息著道「柳飛!隱神谷主柳飛!!千萬要小心此人,千萬千萬!」
樂進心中遽然一驚,腦中頓時顯出柳飛溫雅的面容,不由的激靈靈打個冷戰,暗襯若是對付這位主兒,卻不知究有誰是其對手。想及此,便要再向夏侯問問,注目之下,卻陡然停住。
只見夏侯大張著嘴巴,雙眼灰暗,鼻端早已是沒了聲息。魏武一代軍神,曹魏大將軍,威遠侯夏侯,便這麼悄無聲息的死於譙郡的一間靜室內了,享年四十七歲。大魏最粗大的一棵擎天柱,轟然倒下。
於此同時,洛陽舊宮之中,曹丕正於燈下讀者昔日曹操所著戰策,忽覺殿內陰風乍起。抬目間,卻見一人於暗影出躲閃。曹丕大驚,呼問是誰。那人卻是不答,只是顏面躲避燈光。
曹丕拔劍而起,追至近前,卻見正是叔父夏侯。驚疑之間,待要拽住,卻是空空如也。曹丕駭然,收劍疑聲問道「大將軍即來見朕,如何卻不說話?」
那夏侯只是往暗影出躲去,曹丕不敢再追。見夏侯隱在暗處,對著自己施禮道「臣有負陛下,戰敗身死,今特來向陛下辭行,但有罪責,自去向武帝請荊。」說罷,已是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不見。
曹丕大驚,猛然醒來,卻是南柯一夢。抬頭向外望去,只見天際微現青色,黎明即將到來,天邊卻有一顆大星,急速劃過,只留一道殘影入目,瞬即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