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特雷裡奧咖啡(後)————分離
    「為什麼?!」卓婭跑過去,好像在阻攔舒做一件最愚蠢的事,但握在手心裡的,是藍色的粉末,是她一雙冰冷的手,她眼裡沒有淚,好像痛苦已經沉澱很久,變得麻木。

    「我吃過感冒藥,也許還吃過別的藥,還有這些粉末,化工原料……」舒突然笑起來,笑得聲音啞了,又猛然頓住,蹲下身子縮成一個團。

    「韓豫說過用這些煮會中毒的,當時我沒聽。最近病過幾次,吃過很多藥,以為只是身體問題。以前他會做防護,上次鬧過以後,我們忽略了……」

    「我們去醫院,現在就去,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方法,不能就這麼放棄。」卓婭拉起她的身子,走到水槽邊沖淨她手心的粉末,抹上厚厚的消毒液,「你別糊塗,馬上告訴子律,兩個人一起想辦法,把孩子保住!舒,你聽我說,別糊塗,這是孩子,不是兒戲,是個生命,你不能幹蠢事!」

    水管裡的溫水沖刷乾淨了泡沫,舒卻不肯動,依然衝著,好像有什麼污穢永遠玷污了手心裡乾淨的紋路。反手拉住慌亂的卓婭,似乎她才是那個給予力量的人。兩個人的手一起浸泡在水裡,皮膚白了,柔軟了,又冰涼的疼起來。

    「別忙了,沒用的,我已經去過了。」

    舒終於放開卓婭的手,走到衣架上拿來自己的皮包,掏出一個小本子交給卓婭,「我說的,都是醫生的建議,醫生說,如果你們不想要一個畸形或先天有殘障的孩子就必須打掉,我沒有別的選擇。」

    咖啡色的小本子,封皮上有皺皺的褶,是被水浸透又乾燥後留下的痕跡,卓婭打開第一頁,讀著上面的文字,現每頁都有很多褶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抬頭再看她,舒已經別開臉,不再說話。

    「醫生的診斷也許是錯的……也許……你去的什麼醫院?我陪你去更大的醫院再查查,舒,你聽我的……會有辦法的!」

    「卓婭……」轉過臉,舒面上佈滿了淚痕,再也沒有一絲足以偽裝的勇氣,「上周之後他一直沒回家,也躲著沒見,我以為這樣很好,他出去了再回來,我們又像上次那樣,可我錯了。我把日子都過糊塗了,過得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這是第一個,我和他……他早上走,我醒了就抓感冒藥吃,我怕病倒了更讓他煩燥,我想挺著,踏踏實實等他回來……我錯了,我只是不想讓他知道……」愧疚自責壓在心上,朽木支撐的感情終於崩塌,舒捂著嘴,憋悶著,隱忍著,卻怎麼也忍不住痛徹心扉的難過。縱使再次選擇,她寧可犧牲了自己,也不願意捨棄的小生命,如今,沒有人給她多一詞幾乎,老天爺只是殘忍的要剝奪了。如果曾經多一個心思,哪怕只有一點點留心,或者在日曆上記下日子,如果子律能冷靜些,如果他們不分手,如果不復合,如果沒有病倒……太多的如果,也許,但是都沒有生。

    世上是不存在假設的,在社區醫院拿到結果,她眼前天塌下來一樣是黑的,窒息到無法呼吸。走回社區的十幾分鐘的路,她整整走了三個小時,之後打了小波放假,她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好幾天就是掙扎著心裡的疼,哭,在人前偽裝笑容,再哭。怕被察覺,她每天不是染布就是吹著冷風在天台上晾東西,眼淚風乾了,心也疼麻了。

    每次看到自己扎出來的美麗花紋,看著布匹在染鍋裡一點點被熱氣蒸騰,她恨不得把一切都撕碎,這些剝奪她孩子的兇手,可到了最後,晚上閉起眼睛,舒又開始深深的自責,她始終把自己想成最直接的劊子手,在扼殺這個孩子的同時,她還要隱瞞一切,不讓他的父親知道。

    子律不會是個好父親,舒這樣告訴自己好多次。可她還是想留住這個孩子,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雖然只是一場意外,卻積蓄了太多的感情在裡面。舒甚至想過子律也許會喜歡他,會把才華遺傳給他。

    醫生的話太殘忍,太現實,沒有給她任何選擇的餘地,就在這樣萬難的局面裡,子律始終躲避著她,兩個人處在長久的冷戰裡。即使要坦白,最後一點勇氣也被可能造成的傷害磨掉了。舒知道子律會瘋的,他一定會,如果她打掉這個孩子。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大滴的淚落在圍裙上,舒靠在卓婭肩上,尋找著一點支撐,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哭不出聲,只想一切快些結束。可每天,她就在蒸騰的熱水裡拖延著時間,想孩子在身體裡再和自己多待一些日子。

    醫生說過,胚胎還很小,幾周而已,舒希望能感覺到他,可除了心裡疼,她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只能這樣……所以……我得找你來……」

    摟著舒的肩坐下,卓婭從最初的混亂到慢慢試著接受。她一直抱著她瘦瘦的肩膀,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慰。可幾次話到嘴邊就哽咽住,做得最多的就是配她哭。苦痛如何用幾句話消減,誰也做不到。朋友能做的,無非是分擔些痛苦。

    「哭吧……哭吧……」

    因為接連幾天高磊都去上官苑打探消息,看不出舒有任何異狀,所以寄居在高磊畫室的子律除了忙簽證護照的事情,也把臭脾氣暫且壓了下去。門神駱駝輪番上來勸解,起到了不錯的效果。

    公社裡所有赴展人員拿到簽證的那天,子律和高磊又開車去簽證處爭取舒的護照。好在一連幾天的催問走關係,功夫終於不負有心人,在原籍核實修正資料之後,當地戶籍部門把一份包括澹台舒和鄺舒的資料寄往了簽證處。按正常程序,三天後文件抵達,再過三天,子律能拿到她的護照。

    疲憊卻興奮,之前爭吵的陰霾一掃而空,子律只等著拿到護照給她辦簽證,哪怕晚幾天,他都願意錯過開幕,等著她一起去。

    至於她隱瞞的那些事,在大家一次次勸解下,雖然不能說完全過去了,但是他想好要談了,冷靜了好多天,爆炸的因子安分下去,子律只希望舒敞開了心扉告訴他過去的詳情,他願意聽,願意把她刻意隱瞞五年的事當成沒有生。

    終於接到使館簽證處電話那天下午,子律把車開出地庫,轉到東區的主路上往社區外開,因為車太快,險些和一輛出租車撞上。打輪,瞄了眼出租司機,他又加足了馬力開回路上,絕塵而去。

    就在同一時間,就在那輛出租的後座上,舒裹著大衣,緊緊闔著眼睛靠在卓婭的肩上,手掌裡抓著子律在工坊裡做給她的那枚得獎戒指。幾個小時以前,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間醫院裡,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默念著他的名字,她打掉了那個不該到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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