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鐵觀音(上)——————
    子律剛剛起筆,畫板上只有幾個炭筆的線條,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把筆放回到畫架上,用拇指抹過腰線的地方,把炭漬暈開了。有時候寫生畫的再逼真,還是捕捉不到靈魂,對他來說畫她就很難,尤其是她的手,畫了上千幅素描,還是沒有滿意的。

    子律一直想有機會塑一雙她的手,每天看她不停的做,編織,印染,雕刻,剪綵,她喜歡的很多,什麼都試盡了,一雙最辛苦的手,做了很多令人折服的東西,但他最喜歡的是她在廚房裡持羹湯的樣子,也是同一雙手,有時偷偷躲在浴室裡洗衣服。

    看她睡著了,除了露出一點點肩膀,其它地方都蓋得很嚴,子律走到檯子邊撥開碎親了親她的額頭。剛剛她冷的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看起來很可愛也很可憐。她的體質一直不適應北方天氣,到了深秋就怕冷的厲害,冬天裡微循環不好,有時候時間長了都拿不住畫筆。

    把畫板蓋上,子律抱她到了工作間裡的休息室,又蓋了一件西裝,才過去開門。

    美式咖啡配一客鬆餅,外賣袋上有門神咖啡店的招牌刻板畫,是他命徒弟做好了送過去給門神當招牌用的,為此,門神免了他整整一年的咖啡錢,兼帶每天下午送兩份下午茶點到屠岸谷和上官苑。

    她對咖啡甜食沒有特別嗜好,拿鐵、摩卡,瑪奇朵都可以,糕點也無非是焦糖布丁或一小塊提拉米蘇。每週換單都是隨他挑選,她忙起來常常忘了吃,要他安插的助理一再提醒才會記得。

    看著服務生手裡另一個袋子,子律一併接了過來,習慣性的加一句,「謝謝門神!」

    服務生有點生分,點點頭轉身跑了,邊跑邊從口袋裡拉出圍裙繫上。看情形也是個剛從美院畢業的學生,前幾天沒吵架時,他們一起去門神咖啡坐,看過他在公社走廊裡畫寫生。

    年輕人想安身下來前沒有本錢,只能靠咖啡館裡打工。門神的咖啡館和駱駝的書店都收留了不少這樣的孩子。她不一樣,當初不知道哪來的魄力,把最心愛的東西都賣了,只為了能住下,付上房租。

    社區的藝術圈越大,房價也炒得越高,當時對她來說很難負擔。雖然是他強迫她住進來的,但是他們從沒有住在一起,房租也一直是她堅持自己支付。

    她倔強的一面,往往會恨得他牙齒癢,然而也是這一面,讓他不覺就著迷。第一次見面時,她很不給面子的忽視他伸出的手,在圈子裡干了很多年,她是第一個拒絕他的女人。

    而其實,他很早就開始注意她的東西,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認識她。

    第一次是在高磊的畫室看了她刺繡的草圖,角落簽著澹台兩個字。這個複姓很少見,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然後是她存放的不同樣稿,飾的,織物的,風格和當時時下裡的都不一樣,用色也很獨到,他欣然全部買了下來。

    銀飾設計的草稿,子律後來在柳紫服裝店的模特身上找到了實物,從稿子上脫胎的手工飾,世上只一件。鋼筋和貝殼做成的,不同的角度折出不同的光。追問之下,才知道是為了周轉,她把很多東西寄存在柳紫那裡找買家。

    有一陣著迷的收購她的東西,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多大年紀,只是從高磊嘴裡偶爾聽說一些。最後是駱駝注意到有個女孩沒錢買書,每天在書店站四五個小時看同一本進口插畫集,第二天他在同樣的時間到了書店,第一次看見了她的背影。

    她有典型南方女子的身形,側面的輪廓很細很淡,好像沒有染色的水墨畫,鬆鬆挽著,一件白色毛衣,其他什麼余贅的裝飾都沒有。他站在駱駝書店進門的地方,看了她好久,特別想畫下來,剛興起這個念頭,她就放下畫冊走了。

    把她從雞蛋殼一樣的神秘裡剝出來,好長時間就像個毒瘤一樣在子律腦子裡滋長,他幾乎買了她放在高磊店裡的所有東西,然後他偷偷觀察她到店裡來時的樣子。但她幾乎足不出戶,他僅僅見過兩次,都是匆匆兩眼,再回身過去找筆的時候,只剩下她已經走遠的背影。

    於是這個謎團盤踞在心裡久了,中毒就深了,他希望聽她說話的聲音,看她笑笑,她白淨的臉龐上卻很少有什麼太過突出的表情。他記得的,就是伸出手去握時,她皺了皺眉躲在高磊身後,略去了他主動的友善。

    他其實很少有興致主動去結識什麼人的。而相識到現在,他似乎一直在研究她,越研究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要掘。

    子律把門邊沒有完成的幾個木板在工作台上一字排開,撐在桌邊仔細觀察,梅蘭竹菊這樣的老題材他本來不屑於做,但應了她的要求做,一連四五個草樣都沒有博她一笑,他弄不懂她哪裡不滿意,總之能感覺出來她不夠喜歡。

    把其中一個完全放棄,往廢料堆上一扔,鎖死了工作間裡外兩側鎖,子律提著兩個外賣袋子又折回了裡間的休息室。

    把美式咖啡先放到茶几上,打開了她的一袋放在一邊。袋子裡是綠茶布丁,她比較喜歡的口味,平日他不怎麼覺得特殊,今天卻想好好嘗一下。

    舒依然縮在毯子下,看起來睡得很香,從面色上判斷就知道她很累了,鬧分手每次都是兩個人精神肉體雙重消耗,鬧過後都跟病了一場似的。

    子律把手伸在毯子下面,輕輕觸到她暖過來的肩,推了推。

    「醒醒,起來吃東西了!」

    她如同以往一樣睡得極淺,一叫就睜開了眼睛。開始還有點恍惚,意識到是他的工作間裡,馬上半直起身要找衣服穿。

    子律按住她四下裡亂摸的手,遞上綠茶布丁到她嘴邊。

    「吃,別找了,這樣就好。」

    她眼神裡飄渺朦朧的東西褪去以後就會顯得很冷很靜,眼睛在他面上尋找了半天,才艱難的張開嘴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嚼。很鬆軟的糕點,她也吃得特別仔細,好像當一件藝術品在品嚐,看她唇線規律的起伏,他也興致大動,就著她咬過的邊緣吃了一口。

    舒還在找自己的衣服,他畫素描就一陣撕扯,每次都會弄壞幾個扣子。四顧半天,除了毯子和蓋在身上的西裝,什麼貼身的衣服也沒找到,把毯子拉高了擋在胸前,還是沒有安全感。

    自顧自打開外賣咖啡的蓋子,子律吹了吹,等涼了些喝了一大口探過身來。這樣的暗示意味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她別開頭也是沒用,只能垂下睫毛,等著他完全貼過來。

    咖啡從他嘴裡餵過來溫度已經很適中,比往日的要甜一些。舒知道他喝咖啡幾乎是不放糖的,和她喜歡淡淡甜味的習慣不一樣,雖然天天在一起四五年了,但是他們都保持著各自的喜好,比如咖啡,比如顏色,也比如生活的步調,這些,都不是嘴上說說,三兩下就能協調起來的。

    兩個成年人在一起,尤其又是他們這樣的工作性質,這樣的關係,誰也很難改變誰,只能是盡量彼此適應。然而再長時間,也會產生不調的週期性變化,爭吵也是,分手也好,沒有徹底擺脫過這樣的循環,也沒有真正付諸實現過。

    舒側開頭,率先結束了這個不似親吻的親吻,他剛才索要的方式很隱晦,她還能應付,如果是強取的話,她很少能成功擺脫,抓緊毯子往床榻後面挪動,她想跟他分開些距離,子律卻跟過去,緊緊貼著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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