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咖啡半分茶 正文 ——————碳燒咖啡(上)——————
    畫室裡靜的只有筆觸在畫布上勾勒線條的聲音,舒閉著眼睛盡量放鬆身體,維持著他想要的姿勢,但是還是很不自在。這樣的姿態總令她缺乏安全感,按理說兩個人在一起好多年了,她的一切他都了若執掌,可真到了坦誠相見,她難免帶著第一次一樣的不適和陰影。

    五年前,想到這個字眼舒控制不住的皺了下眉,回憶對她來說總是種負擔,不回憶只是往前看,又從沒看清過前面的路是什麼樣。如果五年前沒有碰到他,也許她早放棄心裡那點執著的念頭,過起了手持羹湯的平凡生活,也或許,早就找了個尋常的人嫁了。

    很多巧合都是五年前那個晚上生的,如果沒有那些巧合,很難想像如今的日子是怎麼的。

    那是一年裡的最後一天,入冬了,天一日比一日冷。社區裡星星點點的亮著燈光,新近開張的工作室裡還有裝修的工人進進出出在忙碌。舒獨自一個人徘徊在社區東路的一排楊樹下。樹葉子早就落得差不多,光禿禿的枝丫指著天空,高大的樹身整齊排列到很遠的地方,樹影罩住了她的身子。

    雖然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站在那裡卻好比淹沒在數萬人洋洋而出的海洋裡。舒是從報紙上聽說社區的,那時候登了好幾張廢棄的廠房照片,其中一張是太陽落山時湧出廠房大門的上萬名工人。黑白灰的色調有種說不出的荒蕪,而畫面裡的東西,她到了之後才現已經全然不一樣了。

    因為對這個北方城市的憧憬,對一切還帶著盲目樂觀的勇敢,她踏上了這段路。提著幾個行李箱,下了車在火車站口等了好久車,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這麼偏遠的社區。剛剛在社區落腳,舒甚至連個像樣做東西的地方都沒有,安定下來頭些日子,每天就在幾個介紹的朋友工作室裡搭地鋪湊合,後來用積蓄租了處小房子,時不時停電停水,咬著牙過下來,每天把做好的東西送到附近幾家店裡寄賣,個把月攢了些錢才站穩腳,年底之前換了處有供暖的舊樓住。

    因為這樣艱難的開始,舒沒有一刻敢輕易放鬆,房租每個月都要交,還要尋找機會租個工作的地方,所以她沒白天沒黑夜的幹,別人介紹些零散的手工活她也接,哪怕是要費很長時間給出口衣服繡珠子這樣的小活計,一件只能掙幾塊錢而已。

    從夏天到這裡,忙了一秋直到入冬,她幾乎沒怎麼在社區裡好好逛過,每天就是忙忙碌碌的幹活,送成品。所以當畫店老闆高磊邀請她參加年尾的聚會時,舒有好幾天一直都猶豫該不該去。

    離家時幾乎什麼也沒帶,只是裝了滿滿幾箱子自己做的東西,說到參加聚會,她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挑不出來。而且一個人悶頭做事習慣了,整天就待在家裡,讓她一下子回到人群裡,還很不適應。

    站在聚會的大門外徘徊了好久,看著進進出出的男女,鼓了半天勇氣,舒才拍了拍外衣上壓死的褶皺,從樹影裡走了出來。

    那時公社沒有建起來,社區裡都是一片片廢舊的廠房,聚會的一排廠房外牆都沒有粉刷過,留著標語和鐵門上幾廠幾段的門牌號。剛推開門,裡面嘈雜的音樂便傳了出來,與她錯身而過的幾個人年紀輕輕,一看就是搞藝術的氣盛桀驁。

    舒一個人蹩到進門的地方,低頭看看了自己身上的舊毛衣,沒有急著上二樓的聚會區,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怕自己這麼上去應付不過來。

    坐在磚搭的小沙上環顧四周,廠房頂端暴露著工廠用過的鋼筋房梁,下面分層隔成幾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以前她來過這裡幾次,都是送自己做的東西。畫室主人就是高磊,大不了她幾歲,從剛認識就很照顧她。

    高磊是跟著第一批開拓的人進的社區,因此畫室也寬敞,偶爾在角落裡放些新人的作品。舒第一進來是路過,想看看別人的工作室什麼樣,後來應高磊的邀,時不時送點東西過來。

    和他們有資本不一樣,她完全是白手起家,小本生意,再心愛的作品為了生計也會出讓。其中幾件,就通過高磊的畫室賣給了社區裡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因為受歡迎,有些樣式她又接連做了好幾個,上架一兩天就會被買走。

    因為二樓的音樂和人聲,一樓顯得安靜很多,舒在角落裡縮著,遠遠看著展區裡陳列著自己做的百家衣。衣服上已經打了出售的標籤,不知道這次又是被誰看上了。她一連幾個星期的六七件作品,都是剛送到就被訂了出去。

    正想走近去瞧瞧,突然聽見樓梯上有人叫自己名字。高磊握著香檳酒杯,已經三兩步從金屬扶梯上跑下來。

    「舒,怎麼才來?」

    「做完東西晚了點。」

    「上樓啊,上面有吃的,喝點東西去。」

    她本來並不想上去,可礙於面子,最後還是讓高磊帶著上了二樓。剛走到樓梯口,迎面就遇上了韓豫和一個陌生男人。

    舒在社區裡熟人很少,只見過兩次韓豫,知道他是高磊的partner。而另一個男人,當時她並不知道就是買下她許多作品的人,當然她也不會想見,後來會和這樣的男人糾纏不休。

    第一次接觸子律,舒最害怕的是他的眼神,畫畫的人似乎用眼睛就能洞穿一切,子律也是這樣,看她的時候很直接徹底,目光像兩把凌遲的刀刃。她不記得見過他,對這樣侵犯性的審視很反感,一直躲在高磊身後,連對方伸過來的手也沒有握。

    介紹寒暄之後,舒跟在高磊身邊由他引著見了幾個人,在餐食區取了飲料,就一直躲在角落裡聽落戶社區的人聊天。她說不上什麼話,眼神總不覺在人群裡游移,注意別人的穿著,配飾,甚至妝容。她自己就如同身上的白毛衣一樣簡單,長鬆鬆挽著,除了沒穿圍裙,還是工作時的樣子。而她周圍的男女什麼樣的都有,光鮮亮麗,頹廢萎靡,每張臉背後都藏著她看不透的東西。

    入夜之後,聚會的飲料一律換成了酒。舒喝的不多,聽累了故事,就捧著杯子站在陳設櫃邊,試圖在人群裡搜尋些靈感。每次眼睛似乎捕捉到什麼卻又很快失去了目標,光晃動的太快,目光游移間,好幾次碰到了同一雙眼睛。一撞倒自然心驚,也有些膽怯心虛,每次都是閃過頭躲避,有兩次索性低下了頭不敢再看。那雙眼睛,好像盯了她整整一晚,那個高磊介紹過的陌生男人,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拿眼睛捕獲她,讓她芒刺在背般的感覺不舒服。

    趁著換了主題音樂,聊天的人群轉移話題,舒獨自溜下了二樓,在樓梯下找了塊棉墊子堆砌的休息區,抱了個靠墊護在胸前,靠在扶手上長長出口氣。做了一天針線活,她很想早點回去洗個澡上床休息。年底正是活最多的時候,她獨自接下了兩個人才能完成的單子,答應老闆交貨的日子一隻手就能數出來。

    磚牆透風有點涼,身下墊子表面的麻布很粗糙,靠著久了,漸漸有些昏昏欲睡。剛剛喝的時候舒以為只是果酒,喝過了一會兒才覺得後勁比想像的強很多。她本來就不太會喝酒,覺得從脖子到臉上都燒一樣的燙手,晚上也沒吃什麼東西,酒上頭很快,後勁越來越強,人都暈眩起來,樓上吵鬧的搖滾音樂在耳邊慢慢成了催眠的節奏。

    樓梯上上上下下的腳步聲很亂,她知道不會有人在意她缺席,在沙上縮了縮身子,堅持了一會兒,因為太累,最後終於靠在沙背上閉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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