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沒勁兒?」金針扎完了針,問他。
「就是這兒。」庾明指了指膝蓋。
「好,我加幾針。」
左邊的膝蓋,是薄薄一層肉皮,裡面是包著的骨頭。然而,眼瞅著一顆鋼針刺進去,卻毫無疼的感覺,自己真是麻木不仁了。
金針扎完了針,沒有走出去,而是與他聊起了天。
「姑娘,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我爸爸送我上的北省中中醫學院。可是,他不相信學院那些東西,只教我家傳的方法。」
「嗯,針灸可以創造奇跡啊!」庾明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電影《春苗》、《紅雨》,耳畔又響起了歌唱赤腳醫生的歌曲。
「嗯,這得看病情。」姑娘並不吹噓,只是據實而述,「有的病人,可能一針見效。有的病人,可能扎多少針也不管用。」
「你爸爸,他一定很厲害吧?」庾明問。
「嗯,他是家傳的。不過,他也上過衛生學校。」提起爸爸,金針顯得非常自豪,「去年,薊北縣城有個交通局長患腦血拴癱瘓,讓我爸爸紮好了,連拐棍都甩掉了!」
「是嗎?那個人,多大年齡?」美蓉問。
「他都六十多歲了。」金針看看庾明,「庾省長,你這年紀,恢復會很快的,不用著急啊!」
「一個好人成了瘸子,能不急嗎?」庾明歎了一口氣。
「庾省長,如果想鍛煉,你可以去走廊啊!」金針突然提了個建議,「走廊的牆上安裝了扶手,是專為偏癱病人鍛煉準備的。」
「是嗎?一會兒我扶他出去走走。」美蓉說。
「我看,不用扶也行,在一旁瞅著點兒就行。」
「大夫老說讓我鍛煉,這病鍛煉有用嗎?」庾明問。
「當然有用,起碼,通過運動,可以增加心肺功能。心臟泵血有力了,血液流通就舒暢了。」
「嗯,有道理。」庾明點點頭,決定試一試。
來到走廊裡,陽光明媚,比屋子裡敞亮了許多。對面的大屋子是玻璃窗、玻璃牆,陽光照射進來十分透明。走廊牆上果然釘著一條長長的鋁合金扶手,庾明左手抓住光溜溜的扶手走了幾步,覺得比在屋子裡好多了。一步一步邁下去,竟連續走了十來步。這一下,他覺得有了希望,不必天天臥在床上了。
美蓉和美玉姐兒倆後面一個,左面一個,雙雙保護著他往前走,一步一步地就越過了護士站,邁向了走廊盡頭。
「哈哈,庾省長,你能走路了!」幾個小護士祝賀他、鼓勵他。但是,到了大門邊,她們卻伸手攔住了他們。
「怎麼,不讓出去麼?」美玉問。
「阿姨,我們CPU是封閉管理的。你沒看腳下的標識嗎?這兒是經過消毒的地段。」
「啊,」美玉明白了,立刻扶著姐夫往回走了。
開始,是她們扶著,後來,不用她們扶了;開始,只能往前走,後來,自己可以往回拐彎了;開始,只能扶著欄杆走,後來,連欄杆也不扶了。終於,他能夠獨立行走了!雖然一瘸一拐的非常難看,可是他心裡很舒暢。他離開了別人的攙扶,終於可以自由行動了。
就在庾明開始在走廊裡行走鍛煉時,庾虎正開車從濱海往薊原回奔。他這些日子夠忙禾的,這邊掛念爸爸的病,那邊工程有很多事找他。島子已經是自己的了。現在正徵集設計書。省內幾家大型設計院都畫出了絕好的蘭圖,但是,他看了,都覺得不中意。
也不能說人家設計的不好。原因在於他這兒,這個島子到底想建成個什麼東西?他現在也拿不定主意。
按照丈母娘和房產界人們的看法,最好是搞房地產開發。可是,現在,大陸上的房地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可不想弄這老一套,他要在這個寶島上另辟新路。然而,這條新路到底是什麼?他還沒考慮好。
除了這件事兒,還有一年讓他感到焦心的事兒,這幾天,甄珠兒不斷地聯繫他,說要到濱海來看望他。他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她?目前,軍紅和花兒兩個女人他夠糟心的了。如果甄珠兒來了,三個女人就具成了一齣戲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爸爸的病。甄珠兒是個好醫生,她也許會有辦法治好爸爸的病。可是,爸爸的病情,他不想告訴她。甄珠兒是個講義氣的姑娘,如果知道爸爸得了這種病,免不了要破費的。這會讓他於心不安。
「虎子,我看,就搞房產開發吧!」車子快到薊原時,丈母娘來了電話,「咱們蓋上一百棟別墅,修建配套的娛樂設施,搞會員制的休假村。把咱們的九龍島變成有錢人的海上樂園。」
「嗯,媽,我馬上到家了。回家再與和你商量。」叫完了媽,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了,自己家裡有個媽媽,軍紅家有個岳母媽媽,這個媽媽算是怎麼回事兒?可是,庾虎的心裡又十分敬佩這個媽媽,這不僅是因為花兒為他生了個女兒,更重要的是自己轉業後,她對自己創業的指點。這個媽媽不僅懂房地產業務,而且在省內人脈不錯。如果不是她指點,自己根本就不明白房地產是怎麼回事兒,也許他還在為創業的事兒彷徨苦悶呢!這一次,她看準了這個島子,建議自己下決心買下它,無疑是為自己事業開闢了一條金光大道。
車子進了收費口,往市中心奔馳。不知不覺,竟開到了中心醫院門口。
「我得去看看爸爸,這幾天怎麼樣了?」庾虎嘟囔著,將車停在院子裡。
走進CPU的大門,他不由地驚呆了:此時,一個老人,正一拐一瘸地,艱難地往前行走呢!一看這熟悉的身影,這不是爸爸嗎?
「爸,你能走路了!」庾虎驚叫了一聲,趕忙上前扶住了老爸。
「呵呵,虎子,你回來了!」爸爸拍拍兒子的肩膀,「設計搞出來了嗎?」
「老爸,進屋再說。」庾明伸出兩支胳膊,幾乎是把老爸抱進了屋子。
「虎子回來了!」看到虎子,媽媽、阿姨又是一陣歡呼。倒是庾明沉著冷靜,坐到床上就問他島上設計的事情。
「爸,現在,很多人還是勸我搞房地產開發,要我蓋上一百棟別墅,修建配套的娛樂設施,搞會員制的休假村。把九龍島變成有錢人的海上樂園。」庾虎學了丈母娘的話,可是,他沒告訴爸爸這是她的主意。
「休假村,這個主意不錯。這樣,九龍島在我們手裡就不是一走一過。而是我們要長期經營它。」
「長期經營?」庾虎追問了一句,他覺得爸爸的話裡意味深遠。
「虎子啊,你知道,為什麼現在北省、濱海的商界對你和你的猛虎公司側目而視?就是因為你有了一筆可供開發的財富,沒有人能準確地估量出九龍島的潛在價值。一百棟別墅會賣不少錢。但這錢是死的,是有限的。而這九龍島是活的,是無限的,它是一個大說法,是一個無限的憧憬、一個美好的童話,只要它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就像是擁有了一個金色的釣鉤,隨時可以釣取無限的財富……」
「爸爸,你的意思是,要把九龍島當作我們自己的領地,好好地長期經營下去。」
庾明點了點頭。隨後告訴他:「有了這個釣鉤,你就可以迅速打開商界、金融界的大門,讓你的公司在省內外的房地產行業中佔有自己的份額。這個島的價值應該是無限的。」
「爸爸,我明白了……」庾虎覺得爸爸不虧是省長,看事兒比他的眼光更深遠。
剛剛聊到這兒,甄珠兒的電話又來了。
他看看來電顯示,沒想接,可是,爸爸要他接,就不得不按了接收鍵。
「庾虎,為什麼才接電話?」珠兒毫不客氣地質問他。手機看
「我,我……我在病房裡。」
「病房裡?!虎子,你怎麼啦?!」
「我沒怎麼……是我爸爸有病了。」守著爸爸媽媽,他不好意思撒謊了。
「伯父?他怎麼了?」珠兒聽了,顯得很著急。
「是腦血拴。」到了這個份上,庾虎只能實話實說。
「什麼?腦血拴?多長時間了?」
「三天了。」
「三天了,為什麼才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個醫生嗎?」珠兒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我不是怕給你添麻煩嗎?」
「什麼麻煩?有病人我不幫忙,我什麼時候才能為你做點兒事。喂,現在病情怎麼樣?」
「穩定一些了,剛剛能走幾步。」
「那……一定是落下後遺症了。快,你告訴主治醫生:家屬請求進行康復鍛煉。」
「康復鍛煉?」
「對。快些呀!事不宜遲……」珠兒像下命令了。
「虎子,這是誰呀?」媽媽覺得奇怪,不由地發問了。
「是我們部隊的女軍醫。」虎子的臉有些發燒。
「女軍醫?不是一般的關係吧?」美玉立即反問了一句,「我聽得出來,她對你爸爸的病很關心啊!」
「康復鍛煉?」庾虎沒有理會阿姨的開的玩笑,仍然想著珠兒說的康復鍛煉的事兒。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他立刻按了呼叫鈴。讓主治醫生過來。
「什麼,康復鍛煉?」主治醫生來到屋子裡,聽庾虎一說,也懵了。「我們醫院,沒有學康復專業的醫生啊。」
「你不懂嗎?」庾虎盯著他的眼睛,追問道。
「這……」主治醫生讓庾虎將了一軍,不好意思了,「我倒是懂一點兒,可是,康復治療,很複雜呀,那些動作很細緻,不是專業醫生做康復治療,弄不好就會讓患者形成錯誤的運動模式。還是謹慎一點兒好。」
「醫生,你要是不懂,我可要請人來了。」庾虎看那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十分生氣。
「那,我們只好悉聽尊便了。」主治無奈地攤開了一雙手。
「珠兒,你現在在什麼位置?」庾虎把電話打了過去。
「我現在在北京**實習。怎麼啦?」
「這個醫院的醫生,不懂康復治療的事兒。」
「什麼破醫院,連康復治療都不懂?」珠兒氣得罵了一聲,「這樣吧,我馬上飛過去。喂,伯父住哪個醫院?」
「薊原市中心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珠兒下了決心。
「喂,珠兒,登機前來個電話,我去省城機場接你……」
可是,珠兒著急,把電話撂了。看來,她確實為庾虎父親的病擔心。
這、這、這……該怎麼辦?她怎麼說來就來呢?庾虎急得冒出了汗,在地上轉來轉去。
「人家來看你爸爸的病,你急什麼呀?」媽媽安慰兒子,「反正咱們家有地方住。來了咱就歡迎唄!」
「來了就歡迎?姐,你想的太簡單了。」美玉奚落了美蓉一句。
「來了不歡迎怎麼辦?難道還要趕人家走不成?」
「我不是那個意思。」美玉解釋說,「你瞅虎子那發愁的樣子,他是不是怕這女的來了,花兒要吵他呀?」
「花兒,她憑什麼吵?」美蓉不以為然,「再說,就是她吵,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把老頭子的病治好。」
「老頭子?」美玉重複了一句,「姐,你怎麼管姐夫叫老頭子?」
「不是老頭子,難道他還是小伙兒?」
「你不怕把姐夫叫老了。」
「本來就老了嘛!五十多歲,年過半百了,還不該老?」美蓉說完了,又看看兒子,說:「虎子,人家來給你爸爸看病,你發什麼愁啊?」
「發愁?沒、沒有哇!」庾虎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嗯,她坐飛機來,我得找輛車,去機場接她啊!」
從北京到北省省城,動車組的速度夠快的了。珠兒坐飛機來,不過是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焦慮的心情,顯示她對虎子父親疾病的重視程度。
下午,金針的針灸剛剛結束,她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病房。
甄珠兒穿了一身軍裝,領章帽徽閃閃發光,她筆挺的身材在病房裡穿來穿去,讓那些小護士都看楞了:好漂亮的女兵啊!
「伯父,你好些了嗎?」看到庾虎的父親,珠兒就俯上前去,坐在床頭問這問那。
「好多了。」庾明欠了欠身子,禁不住又難過起來,「孩子,你說,我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得上了這種病呢?」
「伯父,你別傷心。現在,得這種病的人很多呀。嗯,這也算是老年人的常見病了。」珠兒在大醫院實習,對這類病人見得多了,知道如何安慰病人,「伯父,我看你現在的症狀,還算是不錯的。雖然走路有些障礙,但是,沒有壓迫語言神經,不失語,吃東西也正常,不錯不錯。如果是失語、失憶,昏迷不醒,就更難治癒了。從明天,我教你康復訓練動作,讓你忙恢復功能。好嗎?」
「太好了。謝謝您從北京飛來!」庾明心裡非常感動。
「不客氣。」珠兒搖搖頭,「在部隊,庾虎是我的團長,對我的工作很關心。現在,你有了病,他著急,作為戰友我也著急。讓你早日恢復健康,這是我應該做的。」
接著,珠兒按呼喚鈴叫來了護士,問了患者的血壓、血脂、血粘綢度、血糖等等情況,又問注射了什麼藥?瞭解了情況,然後又拉起庾明的手,讓他使勁握拳,點點頭說:「還不錯,你拳頭的力量,足有四級。」
「四級?四級是什麼概念?」庾虎問。
「健康人的握力是五級。伯父達到四級,說明肌肉沒有嚴重萎縮。」
「姑娘,你說,人怎麼會得這種病呢?」好不容易盼來個明白人,美蓉和美玉都想問究竟。
「怎麼,主治醫生沒給你們講病理嗎?」珠兒問。
「講個屁,」美玉一聽就來氣了,「他們醫院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催款收錢,病理知識,一句話也不說。問他們,就帶搭不理的。可缺德了!」
「呵呵,大姨,這病的原因啊,就是人年紀大了,血管內壁的表面就變得粗糙不平、彈性降低、動脈壁變硬,或者由於動脈粥樣硬化,斑塊潰破脫落,導致供血阻塞,腦組織缺了血,神經細胞就會部分死亡。死亡神經細胞影響了哪一部人體功能,這功能就會出現障礙。」
「哦,我明白了。我這腿走路不好使,就是壓迫運動神經了吧?」
「是的伯父。不過,出現障礙也不要緊。我們可以通過康復訓練慢慢恢復這些功能。」
「康復訓練?為什麼這兒的大夫都不懂呢?」庾虎問。
「庾虎,這康復訓練是新興的學科分支,說實在的,我讀書的時候還沒有這一科呢!這一次去301實習,才聽說了這一科。不然,我也不懂的。」
「嗯,這孩子一來,總算把我這病說明白了。」珠兒出去後,感慨地對美蓉說,「你看醫院這些大夫,牛皮哄哄的,能耐不大,架子不小。簡直屬於半瓶子醋!」
「你這省長住院,他們都這樣,老百姓更別想從他們嘴裡問出啥來了。」美玉歎息了一聲,「這醫院,簡直是越辦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