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獄警小張起床後吃了早飯,剛剛收拾好自己的衛生,就迫不急待地向監獄辦公大樓走來,她要請示一下監獄長:517號的肢鏈是不是可以摘掉?按道理,判刑13年可以不上腳鏈的。為了便於監視方便,她剛進重刑期犯囚室時戴了腳鏈。但是,現在彼此熟悉了,那鐵鏈子老戴在腳下確實不方便,能摘就摘掉吧!
但是,她剛剛走到監獄長辦公室門口,就聽到屋子裡幾個監獄長正在爭論不休。她站在門口稍稍聽了一會兒,就知道監獄長們爭論的焦點是什麼了。
天氣轉涼,監獄警察們要換冬季服裝了。然而,換裝的費用市財政局至今還沒有撥下來。為此,監獄長很是發愁,這些日子,他找了司法局長、分管司法的副市長,甚至還找到了市長。這些領導都表態:馬上給。可是,到了財政局,話就不這麼說了。錢是應該給,但是,金庫裡沒有錢,你得等著吧!這一等,就沒了年月了。
按照往常的做法,監獄沒有過錢只有一個招,自己掙。掙錢的渠道只有一個,就是組織犯人出外役干勞務掙錢,補充監獄管理經費。然而,由於種種原因,現在組織犯人干外役不知道怎麼成了侵犯人權的事兒,上級三令五申:不准這樣幹,於是,監獄的財路就堵死了。當然,省內。也有一些個不聽邪的監獄,表面上他們遵紀守法,暗地裡依然我行我素。尤其是那幾個處於偏遠地區的勞改單位,監獄工作人員半年開不了工資,不這麼搞怎麼辦?
可是,雖然是事出無奈,這麼干畢竟是違法行為,弄不好讓誰捅一下,就會受到嚴厲懲罰。為此,一些個監獄長在這件事上就縮手縮腳,寧可過沒錢的日子,也不願意犯錯誤。關加友的上一任監獄長,,就是因為搞不來錢,監獄工作人員的福利待遇上不去,在年末民主測驗中丟票太多,被市委組織部勸到二線去了。本來是個業務管理能力很強的人,就是因為膽子小,吃了一個啞吧虧。
關加友是一個年輕幹部。他不想犯錯誤,但是也不想讓大家趕下台去,權衡利弊,他決定干幾個勞務項目,以度過目前的財政危機。他還提到,除了干勞務項目,還可以組織犯人開展營銷活動,把前幾年監獄開辦磚廠時積壓的產品推銷出去,完成一定比例的推銷量可以考慮判刑。但是,儘管他明確表了態,有的副監獄長還是憂心忡忡。會議桌上,仍然有不同的聲音響起……
這監獄的一把手好難當啊!小張聽到這兒,不由地感歎了一聲。她知道,別看這小小的南山監獄,這兒的人可是藏龍臥虎,不說別的,就說這些個監獄警察吧,一個個都是有根兒有梢兒的,他們不是市委領導的子女,就是政府官員的親屬。你的工作有了成績不會有人表揚,但是,如果出了一點兒紕漏,市裡的領導立刻就會知道。現在,監獄長面臨的不僅是警察們換裝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馬上就要過國慶節了,按照慣例,領導總是要給群眾搞點兒福利,發點兒獎金,鼓勵一下情緒嘛!獎金多一點兒,少一點兒,福利高一點兒,低一點兒,還倒是好說,反正都是大牆內的事兒,可是,對於上邊那些個管著你的政府部門,市委官員,你不「答對」就不好辦了。有時候,送禮送少了人家都不幹,何況目前正是用得著各路神仙的關鍵時刻?於是,小張就非常理解,為什麼監獄長會著急、上火,甚至於與那些幾個副監獄長髮起火來。
推銷?聽到監獄長的話,小張不由地一下子想起一個人,517號女犯。這個人聽說入獄前是個大官,又是管房地產開發的,若是讓她出面推銷磚,應該說沒問題吧!而且,監獄長一口一個阿姨的叫著她,勢必有些個特殊關係,如果監獄長給了她任務,她一定會全力以赴。再說,有了成績還可以減刑,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為了方便工作,監獄長派了自己的紅色桑塔納2000號,送李福伶出了監獄。手機看
車子開出獄門之後,李福伶立刻搖下了車窗,她想好好呼吸一下大牆外面的新鮮空氣。往前望去,通向市區的柏油面筆直而平坦,那個穿了警服的小張在車子前座陪同她一起前往(說是陪同,實際是按規定監視她)。秋風中,一棵棵粗大的銀杏樹上密密麻麻的樹葉正在陽光下抖動、閃爍,發出細碎金黃的光芒。樹的後面是一片片收割了的稻田地,遠處是無邊無際的像深深的大海一樣平靜而又安安詳的天空。
她覺得風有些涼,慢慢又關上了車窗。車窗的玻璃是茶色的,關上後她立即感到有些發悶,好像自己又被關進了監獄裡那間小屋子,她很想把窗戶再打開。她看了一下司機,司機正熟練地打著方向盤,上邊換檔掉頭。她想了想,用手按住額頭,合上眼睛,仰面斜靠在後座鬆軟的墊子上。
說實在的,對於關加友交給她的這項推銷任務,她心裡真的沒有多少底。是的,過去她們位時,政府那些個建設系統的大小官員們遇見她都是畢恭畢敬的。這倒不是因為她是老市委書記的女兒,主查她掌握著土地審批大權。這些建設系統的人,表面上是政府官員,實際上背後都在做買賣,搞開發。有的本人不開發,卻讓親屬朋友公開經營開發,自己則在幕後取利。他們無論是搞房產、還是地產,首先過土地審批這一關,於是,她就成了一尊人們不得不拜的神。可是,現在,她已經成為階下囚了,人們還會理她嗎?
不過,她覺得,此事也不必太悲觀。目前是一個人情社會。人際關係高於一切。雖然自己不在職了。起碼還有朋友們在,昔日那些好哥兒們,好姐妹們,看到自己落魄到這個程度,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接受任務之後,她首先想到了薊原市建委主任羅大泊。這個性格怯懦的白面書生,提拔之前曾經被建委機關的老油子們調譏笑為「騾子」。是父親當市委書記時力挺他一年多,他這個大學畢業生才勉勉強強地當上了建委副主任,過上了出入有車坐,年節有禮收的好日子。提拔之後,迂腐的他在妻子逼迫下拎了一袋子雀巢咖啡,戰戰兢兢地敲開她家的門「送禮」。當時,她嚇得夠嗆,執意不收。哥哥做主收下了這份禮品,第十天讓父親一頓臭罵。以後,這位羅主任乘風破浪,當上了建委「一把手」,每逢看見自己就特別客氣。這次,自己求他推銷一點產品,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按照電話裡約定的時間,李福伶讓司機把車子停在了建委辦公樓前,準時趕到了羅主釬辦公室。天氣有些變化,剛才出來時還晴朗朗的天,這一會兒突然陰上了。人在車裡覺出一些悶熱,汽車捲起灰濛濛的塵土,路邊紅黃褐色的野花像深秋落葉的紅楓葉萎靡不振。他敲門進屋,只見客廳裡一片燈火通明,雪亮的白熾燈同室外陰天的暗淡形成了強烈對比,李福伶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演播廳,渾身不自在。神情一下子有些僵硬起來。
羅主任一動不動地靠在沙發上,正在閉目養神。李福伶輕輕叫了他一聲,他睜開眼睛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一束銀亮的桶燈光從他頭頂的天花板上傾瀉下來,加上沙發角上的一隻立地檯燈的側光,撫平了他臉上的皺紋,使他平日乾瘦的面容顯得飽滿了許多,頭頂稀稀的頭髮精心地梳理了,一根根油亮亮整齊地擺放在頭皮上。燈光下的羅主任把瘦小的身子挪了挪,正襟危坐,雙腿併攏,再把雙手放在膝上,像是要會議結束後合影照相的樣子。
「羅主任,這是南山監獄的小張同志。」李福伶一進屋,覺得有些尷尬,先介紹了一下同伴。
「哦……」羅主任微微抬起下頦,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兩位來,有什麼事,說吧。」
「哦,羅主任,不好意思……」李福伶看到對方這副架勢,知道今非昔比了。只得低了頭,「嗯,南山實業公司有一部分磚料,我看質量還不錯。想請羅主任給介紹一下有需要的工程的公司,你看……」
「哦……」羅主任一下子就懂了對方的用意,「福伶同志,現在啊,市紀委抓反**抓得緊呢。利用職權推銷產品的事兒,恕我不能做啊……呵呵。」
「羅主任。其實,不用你親自推銷……」機靈的小張立刻插話說:「你就把近期開工有需求的公司信息提供給我們;具體事宜由我們去做。」
「呵呵,這還不是一回事兒嗎?」羅主任瞥了小張一眼,「等你們到了人家那兒,就會打我的旗號,說:『我們是羅主任介紹來的。』那樣,人家還不是要看我的面子?」
「是啊,羅主任。這事兒,就算我求你了!」李福伶憋了半天,還是不得不低三下四地說出了這句小話。
此時,辦公室裡屋的電話鈴響了。
「哦。福伶。能做的事兒。我不會這麼拒絕的。對不起……」說完,羅主任站起來,朝屋子裡大喊了一聲:「小劉兒,代我送客!」
什麼,送客?李福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來之前,她曾經預想到了他的拒絕;但是,她沒想到對方的拒絕是這麼乾脆利落,這麼冰冷!她僵硬地坐在那兒,一下子還緩不過神兒來。
「哦,兩位姐……」羅主任的裡屋打開了門,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子走了出來。大概她就是來奉命送客的那個小劉兒了。看到李福伶兩個人不想走的樣子,她聳了聳肩膀`,攤開兩支胳膊無奈地說:「請吧!一會兒,我們羅主任要接受電視台的採訪呢!」
機靈的小張立刻拽了拽李福伶的衣襟,「阿姨,人家趕我們了。咱們走吧!」
李福伶站立起來,但是,似乎並不甘心,臨走,狠狠地瞪了那個花枝招展的小女子一眼。
「慢走!」花枝招展的小女子並不出門相送,看到她們出了門,立刻將門拉上了。
「哼,你個不下種的騾子!」李福伶覺得不解恨,回頭大聲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