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花兒對虎子的戀情,就像是校園情場上的風向標,調動起了所有女生的審美目標,那些個嬌艷無比的花季少女,紛紛注視起了這個平時寡言少語的小伙子。那一對虎虎有生氣的眼睛,像是突然暴發出了無窮的魅力,吸引住了一個個懷春的妙齡少女,讓她們紛紛投來了仰望、愛慕、甚至有些貪婪的目光。是啊,那位美傲無比的小公主都傾心崇拜這位小伙子,看來,他身上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魅力。況且,人家的爸爸是新當選的省長,就憑這個身份,虎子也算是非同一般的優秀男孩兒了!
然而,人間的事情畢竟不能十全十美。像虎子這種身份特殊的男孩子,也許能在情場上獲取其他男孩子難以企及的幸運,但是,他在命運的其它方面,他就不可能事事皆幸福,事事都如意。
虎子與狄花兒走出了公園山岡的小密林之後,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一身草綠色的軍裝就穿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身軍裝是薊原軍分區的司令員劉叔叔帶來的。他放學之後,剛剛走進家門,他就看見這位身材身材魁梧的軍官坐在了自家客廳的沙發上。
「虎子,這是劉司令員。」爸爸很少按時回家,今天卻似乎比他還先到了一步。看見兒子回來,爸爸搶先介紹客人。
「他是劉叔叔,我認識。」虎子調皮地說了一句。
「嗯,你是軍人了,今後不能再叫叔叔了,要稱軍內職務。」爸爸糾正他,「嗯,你劉叔叔,很快就參加評軍銜,依他的資歷和水平,馬上就是少將了!」
「省長同志,就讓他叫我叔叔吧!」劉司令員微笑著看看虎子,「都是孩子啊。叫叔叔我覺得親切。」
「爸爸,你讓我去當兵?」虎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像是有些個驚訝。
「是啊,虎子,你不是很想當一名解放軍戰士嗎?」爸爸反問著他。
看來,當兵的事,父子二人早就議論過了。
「可是……我現在還唸書呢!」虎子像是思想準備不足,張嘴就嘟囔了一句。
「虎子,服兵役、保衛祖國是男人的義務。」爸爸解釋說,「在國外,大學畢業的孩子都要按憲法去服役呢!你當兵,不是選職業,是盡義務……懂嗎?」
「可是,等我考上大學,畢了業再去當兵不行嗎?」虎子突然想起了下午小樹林裡花兒那雙戀戀不捨的眼睛,有意無意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虎子,這兵役,早也是服,晚也是服。你爸爸是省長,你就帶個頭吧!」媽媽拿起那套軍裝,開始規勸了,「看,這軍裝多漂亮啊!」
「虎子,你愛學習是好事。」劉司令員也解釋起來,「可是,在部隊,照樣有學習的機會。嗯,喜歡計算機嗎?」
「喜歡。」
「好,你到部隊,還可以學計算機。現代戰爭是信息戰爭;你的知識,會有用武之地的。」劉司令員說著,遞給他一張《入伍登記表》,「嗯,填一下。填完了給我。明天咱們去體檢。」
「還要體檢?」虎子瞅了瞅那張表,心想,我這種後門兒兵,也整那一套!
「虎子,你這次是按照規定應徵入伍的。你可不是後門兒兵。」爸爸解釋著,也是督促著,推開了虎子的屋門。
虎子進屋了。客廳裡三個大人,像是鬆了一口氣。
「唉!」美蓉輕輕歎息了一聲,「太突然了。他一下子難以接受啊!」
「嫂子,別擔心。男孩子要經歷各種考驗。其中包括離別親人和家庭。」劉司令員勸慰著。
「他都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庾明也勸說著妻子,「再說,現在通信條件這麼好。他可以隨時給家打電話啊。」
「嗯,現在營房文化室裡都可以上網。」劉司令員又說,「實在想了。可以用視頻聊聊天、見見面啊。」
「爸爸,我這『入伍地』,填哪兒?」虎子在屋子裡大聲問道。
「填薊北縣庾家莊。」庾明在客廳裡大聲指示著,「虎子,你記住。你是個農村兵。到了部隊,別顯擺你的城市戶口。嗯,要和農村孩子一樣樸實。」
「瞎扯。我和媽媽早就是城市戶口了。幹嘛還整景?」虎子一邊填表,一邊小聲咕噥著。
聽到孩子的話,幾個大人都笑了。
早晨剛剛起床,狄花兒就追問爸爸:昨天晚上,我媽媽一夜不歸,到底是去了哪兒?她打電話給我,怎麼哭得那麼傷心?
爸爸很費力地向狄花兒做了一番解釋:「媽媽一夜不歸,是有,是有特殊原因了……」儘管爸爸的話語繞來繞去,很策略,很婉轉。但是,依這孩子的聰明和智慧,她立刻判斷出:媽媽一定是出了大事,被紀檢部門控制起來了。不然,她不會在電話裡哭成那樣。
所以,這狄花兒不聽則罷,一聽,一猜,嗓眼裡便升騰起一股火,立刻急得說不來話了。爸爸一著急,索性掛了120急救電話,將女兒送到了薊原市中心醫院。
上午九點,溫暖的陽光照進了病房。狄花兒躺在病床上,眼睛緊閉著,病床邊的鋼管支架上掛了一個圓圓的玻璃藥瓶。點滴液順著細長的管子一滴滴地流進她的體內。藥液飽滿地運行到她的身體的每一根每一根毛細血管裡,病菌被一絲絲地逼出體外。隨著藥液的輸入,狄花兒感到眼皮越來越輕,兩排濃黑的睫毛動了動,眼睛終於睜開了。第一眼她就看見伏在床頭的同桌男孩。
「虎子──」
虎子像是聽到了狄花兒輕輕的呼喚,突然抬起他那張疲憊的臉,不停地眨巴著沾滿血絲的雙眼,一絲唾液吊在他的嘴角。他用手摸了一把嘴角,左顧右盼地彷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虎子,你怎麼來了?」
「呃,花兒……你好些了嗎?」
「虎子,你怎麼知道我有病?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我……來『體檢』,路過這病房門口,看見你睡在病床上,我就進來了……」
「什麼,『體檢』?虎子,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昨天爸爸才定下來的。這不,今天,劉叔叔領我來體檢……」
「虎子,啊……但願這不是真的……」花兒說著,眼淚就汪了上來。
「花兒,別……」看到姑娘的眼淚,虎子連忙安慰。
「虎子,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著急送你當兵?」
「這……他就早和我商量過……」
「什麼早就商量過。」花兒撅起了嘴,「這事兒,一定與我媽媽的事兒有關。」
「你媽媽,阿姨……,她怎麼啦?」
「虎子,」花兒抬起一張悲慼戚的臉,傷感地告訴他,「我媽媽被『雙規』了。」
「『雙規』?怎麼……」虎子頓時瞪大了眼睛。手機看
「虎子,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真希望我們都是工人子女,平民子弟,嗯,要是我們的父母都不當官,那該多好哇!」
「花兒……你好好看病,阿姨的事兒,千萬不要上火啊!」
「虎子,你『體檢』完了嗎?」
「完了,很順利!」
「當然會很順利。」花兒看著虎子怔怔的樣子,心裡火急火燎的。
是的,別看他們都是孩子,但是,作為女孩子,似乎比男孩子更成熟;對於感情、未來、家庭,前程。她們想的比男孩子多多了。
「你……什麼時候走?」狄花兒像是頂住了感情的第一道衝擊波,心情冷靜下來,揀重要的問題問道。
「爸爸說,辦了手續就出發。」
「虎子,你了部隊,你……會想我嗎?」
「當然會想你。我們是好同學。」
「虎子,謝謝你,不過,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花兒!」虎子也開始抽泣起來。
「虎子,想我時,寫信給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
藥液慢慢滴盡,男孩子女孩子的談心不得不打住了。因為,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的,已經很不方便了。況且,這時候,兩家的家長也都站在了門外。
下課鈴一響,二中校園就迎來了一天最喧鬧的時光。那些在密密麻麻試題的迷宮跌跌撞撞、暈頭轉向走了一圈之後,學生們終於從夢厴一般的過程裡解脫出來。從教學樓門口階梯到外邊的空地,從草坪剪報長椅到主幹道的樹蔭,到處都是人頭湧動的紛亂景象。
虎子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他本不想到學校來,一個從悄悄地走掉算了。然而,想起花兒在病床上戀戀不捨的眼神,他覺得還是應該來告個別。
等到虎子遲遲疑疑地來到校園,夕陽的殘照已經把在上的陰影遂漸連成一片。一路上遇見的各年級考試後的學生無不意態悠閒,騎車的、步行的,坐在長椅上閒聊和說笑的。看見虎子,他們都微微點點頭,現出一副似曾相識的表情。忽然間,一個穿黑色旱冰鞋的小伙子,蜷曲腰肢,斜斜地展開雙臂,從他身後一陣風似地向前滑過。遠處球場上的呼喝聲、跺腳聲、藍球與藍框的撞擊聲不絕於耳。他登上教學樓大廳外的台階,學校平整的甬道上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狄花兒像是知道他來告別似的,正孤身一人朝他這邊款款而行。這……虎子不知道怎麼了,內心突然一陣慌亂,不由思索地藏到了粗大的廊柱後面。這一全然不可理喻的舉動,弄得他自己也羞愧不已。他為什麼不能安心地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向她致意、打招呼?他的胳膊貼著粗大的廊柱,那上面依然留有即將逝去的太陽照射的餘溫。不一會兒,狄花兒的身影從一個斜角切入他的視野。很快,她橐橐的腳步聲就從薄暮時分的喧囂不寧中脫穎而出。
她今天像是知道要與虎子分別,穿著迥然異於往日,上身是件藍底白花的保溫馬夾,下身是條半過膝的青灰色牛仔褲,褲腿那兒有意弄出一種絞斷後呲呲拉拉的毛邊效果,腳下也換了一雙黑色的雙星步行鞋。她走路的樣子顯得輕盈面敏捷,就好像每邁過一步,都能通過足底源源不斷吸入蘊藏在地層中的某種無形的力。她走到最近處時,他們大概不足幾米的距離,他幾乎看清了她的側面輪廓。大概是暮色微茫的影響,虎子無法確定她的臉上是怎樣一種表情。是喜?是怒?抑或是悲哀?或者是木訥?他繞著廊柱轉了一圈,目送她沿小廣場邊緣綠化帶的碎石路漸行漸遠。她腦後的發稍隨著步履富有節奏地顫動著。她間或會在體側揚起一隻手掌,讓指頭從路旁灌木叢柔嫩的枝葉上輕輕掠過。
虎子突然覺得有些內疚。自己責怪自己:看哪,你看這個人,你與她曾經同桌同座,耳濡目染,在那寂靜的樹林裡,你們共享過多麼親密的時光,你的熱情曾經以怎樣的澎湃漫過她肢體上的峰巒和溝壑,你曾經為她迷失,對她的坦誠還產生過猶疑和不信任。可是眼下,你居然與她路遇,只能躲避於暗處,不動聲色地讓她從你的眼界中消失,不動聲色地任你感情生命的一部分在心底燃成一堆灰燼。
這個時候,他突然打了個寒戰。不由地為自己身上流溢出的冷酷面深深駭異。
雖然爸爸一再標榜自己清廉,不搞特殊化。但是,兒子要去部隊了,他還是讓省政府辦公廳派了一輛公車。夫妻二人約了劉司令員,一齊將兒子送到濱海市區的營房裡。
營房建築在一片美麗的海灘上。遠處,是蔚藍色的、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浪一波一波地湧上岸邊,泛起一堆堆雪白的浪花。金色的沙灘上,整整齊齊擺放了六門大炮,大炮昂起頭,虎視耽耽地遙望著萬里海彊。炮場附近,開闢了一個平坦坦的足球場。虎子一家來到這兒時,天氣晴朗,暖陽高照。整潔的足球場上,穿了白色背心和綠色短褲的戰士們正興高采烈地進行足球比賽。
「咦,足球!」虎子看到足球,立刻睜大了眼睛。
「虎子,想踢球?」隨行的劉叔叔看到虎子的神情,饒有興趣地問道。
「嗯!」虎子高興的點點頭。
「踢球,現在可不成。」爸爸告訴他,「你還沒有報到呢!」
「剛才在軍務股,不是辦手續了嗎?」虎子問爸爸。
「那是入伍手續。」劉叔叔解釋說,「現在,你應該先向連長、指導員報到。」
「首長好!」正說著話,營房一扇門打開了,兩個年輕的軍人一個立正,然後向庾明、劉司令員分別行了個軍禮。
「他們倆,就是炮八連的連長、指導員。」隨行的軍務股長急忙介紹。
「你們好。」庾明上前握了握他們的手,「連長、指導員,孩子到你們連隊,讓你們操心受累了。」
「不客氣。」連長爽快地回答說:「首長把庾虎放到我們連,是對我們的信任……」
接著,虎子又與排長、班長一一見面,省長把兒子送到連隊來當兵,像是一件天大的稀奇事,連隊戰士們紛紛圍住虎子,細細地打量起來。
爸爸、媽媽、劉叔叔被連首長請到連部喝水。虎子和班長沒說幾句話,就脫下軍裝,換上短褲,奔向了足球場。
「真是個生龍活虎的好小伙兒!」連長送庾明出來,看著在足球場上奔跑個不停的特殊兵,由衷地讚賞了一句。
「二位,這孩子年紀小,不太懂事。希望你們嚴格管教,不要看我是省長,就讓他特殊化。」
「省長請放心,這孩子到我們連隊,肯定錯不了!」連長、指導員客氣地說了幾句話,然後與他們握手告別了。
這是個炮兵連隊。虎子被分配到指揮排偵察班,擔任了計算兵。
幾天後,大批新戰友湧進了營房,虎子一問,這些人都是薊北縣的,有一個叫順子的,還是他庾家莊的老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