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雖然天氣預報的溫度很低,但是,晴空萬里的日子裡,陽光的金線依然如絲如縷遍撒在臥地溝溫暖的土地上,薄薄的積雪漸漸融化,幾間房簷下滴長了一串串的冰溜子。幾尊雪人開始坍塌。後山的松木樹上綻出了綠色,殘雪化在枝丫上,顯出了清翠欲滴的嬌態,成群的鳥雀飛出了自己的窩窩,開始了天地間的歌唱;化開的雪地,露出了黑土本色,麻雀們活蹦亂跳地在那兒追遂著,在這北國的嚴冬裡,一個小陽春天氣使臥地溝終於泛出了一派春光。
一輛出租車吼叫著,艱難地開上了臥地溝街後的山坡。
車輪軋進了鬆軟的土裡,轟轟地打了幾個轉兒。車子仍然是停滯不前。
「先生,實在走不動了。」出租車司機抱歉地說。
車後門打開,一位身穿淺色西服的老先生下了車。
另一側,走下了一位身穿裘皮大衣的白領佳麗。
老先生用手遮住陽光,遠眺而去。
遠處,是正在緊張施工的棚改工地。
「崔秘書,你看這兒,果然是舊貌換新顏啊!」老先生看到眼前的景象,感慨地歎息了一聲。
「哈哈,那片破房子……再也看不到啦!」
「是啊!」老先生加快腳步,與秘書往山坡高處走著,「棚改動工如此迅速,真是做夢沒想到。這屆政府,真是心繫百姓,為民謀福啊」
「才不是呢,」崔秘書糾正他,「聽說,棚改的事是因為庾總裁到此訪貧問苦,一個87歲老太太跪地求助,庾總裁將省委書記請來。才有了這棚改之舉。地方政府,這樁功德還輪不到他們呢!」
兩人正說著,山腳下突然傳來一陣喊聲:「張先生──」
「是誰呀?」張先生聽到喊聲,朝山下望去。
崔秘書突然想起來,:「哦,是剛才那位出租車司機啊!」
「出租車司機?他找我們有什麼事?」
「喂,張先生;」說話間,出租車司機已經氣喘吁吁地跑到了他們眼前,「剛才,你們是不是把東西忘在了車上?」
「東西?」張先生看了看崔秘書,搖了搖頭。
「啊呀!」崔秘書突然驚叫一聲,「我的包包丟啦!」
「大姐,包包在我這兒哪!」出租車司機伸手將一個公文包拿出來,「是不是這一個?」
「是呀是呀!」崔秘書看到自己的包,伸手就要拿。
「大姐,快看看,裡面少了什麼沒有?」出租車司機說著,將包遞給了她。
「嗯,信用卡、台幣、護照、通行證,投資計劃書……」崔秘書一一翻查著包裡的東西,「一樣也不少。小伙子,謝謝你了!」
「不謝不謝。以後坐車注意些。」小伙子微笑著說。
「來,小伙子。一點兒心意……拿著。」崔秘書抽出兩張人民幣,遞給他,表示謝意。
「這……使不得,使不得。」司機連連推辭,「說起這事兒,應該怪我。下車時,我應當提醒你們。」
說完,小伙子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崔秘書,「大姐,這是我的服務卡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以後用車,直接找我就行。」說完,小伙子道了個別,一溜煙似地下了山坡。
「呵呵,真是個拾金不昧的好小伙兒呀!」張先生望著小伙子的背影,不由地讚揚了一句。
季小霞家臨時住處。
屋子裡的小桌上,點亮了一盞檯燈。
檯燈下,放了一本技術資料。
資料封面上印了《油工》兩個大字。
季小霞媽媽坐在桌子旁邊,一隻手拿著油刷,另一隻手配合,練習著刷油的動作。
那只刷子,被他甩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兒,又回到手裡。
連續做了幾個動作,像是自我感覺良好,他將刷子放在桌上,重新伏到燈下,翻開了《油工》資料。
這時,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季小霞回來了。
「喲,小霞回來了。」季小霞媽媽與女兒打了招呼,合上了書本。
「媽,你這是……」看到桌子上的磚頭,女兒驚訝了,「幹什麼呀?」
「媽媽這是複習呢。」媽媽說著,笑著將磚頭拿走,「明天,社區舉辦油工培訓班。你白雪阿姨知道我是老油工,讓我去講課。」
「好哇!」季小霞一聽,高興了,「你重操舊業。搞『棚改』有用武之地了。」
「試試看吧。老了。手腳不像年輕時那麼靈活了。」媽媽說著,將晚飯端上了桌。
「奶奶睡覺了嗎?」季小霞小聲問著,然後悄悄地走到屋角的床鋪上看了看。
「呵呵,你不回來。奶奶睡不實啊。」床上躺著的奶奶看見孫女兒,翻過身來。
「奶奶,你別老掛念我。」季小霞輕輕拍了拍奶奶的被子,「一到夜班,大亮就去接我。你就放心吧。」
「怎麼?他還是天天接你?」聽了女兒的話,媽媽的臉拉長了。
「媽,這怕什麼呀!」季小霞在黑暗中掩飾了自己不安的神色,「難道,你對大亮哥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媽媽開始教導女兒了,「人家是開出租車的,靠那個掙錢。你坐人家的車,來回就是半個小時。那……得搭人家多大人情啊!」
「反正我也沒讓他接……」季小霞端起飯碗,嘟噥了一句,「是他自願的。」
「自願……」媽媽聽到這兒,滿腹疑狐地瞪起了眼睛。
「兒媳婦啊。」婆婆在床上說話了,「孩子們的事兒,咱就少管吧。我看大亮啊,挺好的……」
「挺好的……」聽了婆婆的話,媽媽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隨後竟嚴厲地告訴女兒,「小霞,我告訴你:從明天起,不准再坐他的車。」
「奶奶,你看我媽……」季小霞聽了媽媽的話,生氣地噘起了嘴。
「小霞她媽,你怎麼這樣啊?」母親心疼地看了看孫女兒,責怪起兒媳婦來。
「媽,這事兒……我明天給你說。」兒媳婦說完,晃了一下腦袋,然後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起來。
「哼!我不吃了!」季小霞看到媽媽的樣子,氣得摔掉了筷子,扭頭跑開了。
「小霞她媽,你看你……快、快把她追回來呀!」看到孫女兒跑了出去,婆婆霍地一下從炕上爬起來。
「媽,你不用擔心。」兒媳婦不慌不忙地掐滅了煙蒂,告訴婆婆,「等一會兒,她自己就回來了。」
「兒媳婦啊,小霞是你的孩子,別的事兒我不想問。她和大亮的事兒,你真不同意?」
「媽!」兒媳婦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雖然我的文化水不深,可是,我也不是封建老腦筋。孩子的婚姻大事,我怎麼會干涉呢?」
「那……就由他們去吧。」
「不行啊,媽……現在的社會,不像以前了。」季小霞媽媽湊近了婆婆,推心置腹地說著,「我們年輕的時候,人人有工作,工資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人老實、肯幹,家長誰會管兒女的事兒呀!可是,現在的情況複雜了。」
「複雜又怎麼樣?大亮買了車,也算是有正經職業了。再說,咱們和林家,多少年的關係了……」
「媽,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可是,咱不能坑了孩子呀。」
「坑了孩子?」母親疑惑地搖晃著腦袋,「你是擔心,將來大亮對咱家小霞不好?」
「你說反了。」兒媳婦告訴婆母,「我倒是擔心,將來季小霞會對人家大亮不好。」
「那怎麼會呢?」
「媽,你說,自從季小霞當上北方重化的秘書,她和庾總老是在電視上露面,有多少人追她呀。那些大學生呀、公務員呀……好小伙子可多了。」
「你是說,時間一長,小霞的心就高了?」
「是啊!」兒媳婦聽了婆婆的話,覺得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接著說:「她這種地位,天天接觸官員、大款、知識分子、社會名人……大亮不過是個開出租車的。如果真的結了婚,兩個人能過到一塊去嗎?」
「嗯,要說起來,是這個理兒……」母親似乎想通了,接著,卻又歎了一口氣,「唉,要是大亮有一份兒體面的工作。這事兒就好說了。」
黃昏時刻,「北方重化」寫字樓裡走出了一個個下班的青年男女。
大亮開了出租車,高興地停在大樓門口,對著樓門口凝視起來。
人們一個個走開了,卻沒有出現季小霞的影子。
大亮搖了搖頭,掏出了手機。
「喂,小霞,你下班了嗎?」
「下班了。」電話裡傳來了季小霞微弱的聲音。
「你在哪兒?」
「我在電車站呢。」
「怎麼?你不知道我來接你嗎?」大亮奇怪地問道。手機看
「大亮,你……抓緊掙錢吧。以後……不要再接我了。」
「小霞、小霞……你怎麼了?」大亮焦急地喊了起來。
季小霞的電話斷了,「嘟嘟嘟」的忙音響了起來。
大亮關掉了手機,猛然間發動了車,瘋狂地衝著大街開了出去。
一列電車,在悠揚的笛聲中開出了車站。
車廂內,坐滿了下班的人們。
季小霞坐在了窗口,隨意朝窗外望去。
窗外,出現了一條狹窄的小路。
路上,一輛急馳的出租車突然停下了。
大亮下了車,站在車旁,睜大眼睛朝電車上尋找著。
季小霞看到這兒,鼻子一酸,低下頭來。
一間小屋子裡,床上躺著情緒絕望的大亮。
床邊的小櫃上,飯菜晾在那兒。湯碗裡早已沒有了熱氣。一雙筷子,紋絲未動地撂置在菜盤上。
「大亮啊,你怎麼了?」外面一聲喊,林師傅、林龍夫妻二人走進了屋子。
「爺爺!」大亮看見林師傅,猛地坐了起來,撲在爺爺懷裡痛哭了。
「大亮,別哭別哭……」爺爺心疼地撫摸著孫子的頭,「這事兒啊,不能著急……」
「是啊,我早就說過,你們之間,不可能嘛!」林龍在旁邊數落著。
「我說他老季家就差勁兒!」林龍妻子忿忿不平地說:「孩子們處了這麼多年了,容易嗎?怎麼?他那孩子當上秘書,就瞧不起我們了?」
「你們別說了。」林師傅煩躁地衝他們揮了揮手,「讓孩子靜一靜……」
「大亮,飯涼了,媽媽給你熱一熱吧……你可不能為這事兒餓壞肚子呀!」
「媽,我不吃……你拿走吧。」大亮看了看小櫃上的飯菜,有氣無力地說著。
「你看……你這個樣兒,媽媽心裡……難受啊!」林龍妻子說著說著,掉下了眼淚,「大亮啊,要說起這事兒,你可犯不著這麼傷心。其實,咱們家……當初還沒看上她呢。她媽媽嫁個礦工,丈夫早早死了。想找個後老伴吧,婆婆不同意;當年,婆媳倆大吵大鬧的,多丟人呀!我們挑豬不挑圈,就看好季小霞這孩子了……沒想到,她也這麼無情無義?嗚──」
「哎呀,你別哭了。聽爸爸說!」林龍推了一把妻子,制止了她的嘮叨。
「嗯,爸,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呢?」兒媳婦向老人求助了。
「我說啊,你們先別怪罪人家季家。」林師傅通情達理地說:「人家就一個獨生女兒,婚姻大事兒,能不慎重嗎?過去呀,季家老太太早就對我說過:季小霞絕不在臥地溝找對象。人家是怕孫女兒受委屈;不是衝咱們家來的。」
「過去,那是臥地溝的房子破。現在搞『棚改』,都要上樓房了。他說那話還有什麼意思?」兒媳婦依然不依不饒地說著。
「住房一樣了,可是工作呢?不般配是不是?」林師傅反駁了兒媳婦的話,「人家孩子是大公司秘書,常常在電視上露面,快成公眾人物了。如果找個對象是開出租車的,能甘心嗎?」
「那……咱大亮就這麼認倒霉了?」林龍不滿地問。
「這事兒啊,得先弄清原因。」林師傅看了看孫子,「大亮,季小霞是不是當面告訴你:今後你們不處了?」
大亮看著爺爺,搖了搖頭。
「你看,這緣份……還沒有斷嘛。」
「可是,她不讓我接她了。」說到這兒,大亮又哭了起來。
「唉!不讓你接,不等於斷絕關係呀。」林師傅慢慢勸著孫子。
「爸,實在不行,咱們也去找庾總裁。讓他給大亮在公司裡找個好工作。」兒媳婦沉不住氣了,「季小霞不就是因為有了好工作,才變心的嘛!」
「你看你……又來了。」林師傅生氣地看了看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哎,咱們家小娟兒呢?她是季小霞的好姐妹呀,讓她探探消息,一定能摸來准信兒。」
「嗯,對了,找小娟兒!」兒媳婦一聽,急忙出了屋子,在院子裡一聲一聲地喊起「小娟兒」來。
「媽,我回來了。」小娟兒應了一聲,背著小兜子進了屋門。
「娟兒啊,快來看看你哥……」林師傅看到孫女兒,像是搬來了救兵,高興地笑了。
「哥,你別多心……她不就是沒坐你的車嘛,你就絕望成這個樣子。」小娟兒急忙來到床前,握住哥哥的手,「現在,季小霞心裡也不好受,正在家裡哭呢。」
「是嗎?」聽到這個消息,大亮立刻坐了起來。
「你看你……手機都關了。」小娟兒責怪地看了看放在小櫃上的手機,拿過來打開了。
手機裡立刻響起了短促的音樂聲。
「看……這麼多短信,都是人家發給你的……你個大傻瓜,也不知道回。」
「嗯……」大亮看看屏幕上的一條條短信,眉頭慢慢舒展開了。
一家人看到這副情景,頓時長出了一口氣。
「大亮啊,爺爺不是批評你,你得自強自立啊!」看到大亮的思想變化,林師傅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你現在開出租車,不過是暫謀生計。你是個有文憑的人,再加上有一身好武功,你的前程……大著呢!」
「爺爺,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大亮聽著爺爺的教導,鄭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屋子裡的電話嘩嘩地響了。
林龍妻子連忙去接。
「喂,是林大亮家嗎?我是台灣張先生的秘書小崔……」
「是崔秘書?媽,快給我!」
林龍妻子急忙把電話機送到了大亮面前。
「崔秘書,你好。我是林大亮。」
「大亮,張先生要包你的車。」
「多長時間?」
「暫定兩個月。每天費用300元。行嗎?」
「行啊!沒問題。」
「好,明天8:00準時見,拜拜。」
「有人包咱們的車了,這是好事兒啊!」林師傅高興地拍起了大亮的肩膀。
「人家一定是看好我哥的人品了。」小娟兒自豪地沖大亮豎起了大拇指。
「孩子,快吃飯吧。」林龍的妻子高興了,「那個崔秘書我看見過,長得可漂亮了!比季小霞要強上百倍呢。孩子,好好幹。天下美女多的是。任你選、任你挑……」
「你又胡說了。」林龍沖妻子瞪了一眼。
一家人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