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簽了拆遷協議書,第二天就搬了家。他家這一行動,讓臥地溝的人一下子像是得到了動員令;爭先恐後地簽了協議,一個個張羅著租房搬家了。
臥地溝的大街上,原來一堆一堆小賣攤不見了。一輛一輛的手推車,滿載了各式各樣的舊傢俱,絡繹不絕地從市場上經過。
看看手推車上的東西,就知道這家的生活水平和家境了。有的人家,雖然知道要上樓了,但是,依然捨不得炕琴櫃、酸菜缸這些老家什;搬家時仍然小心地捆在車上,慢慢地推走了。
冰箱、彩電,這些市中心人家普及了的家用電器,在這些車上很少看到。除了剛剛結婚的青年人有點兒像樣的東西;每輛車上裝的所謂傢俱,基本上就像破爛差不多。
在搬家的熱潮裡,一輛輛施工機械設備也開始進入臥地溝了。一大早,庾明和孫區長乘坐的吉普車,就引領了兩輛大鏟車,轟隆隆地開了過來。
一些細心的人往吉普車上看了看,發現,庾總裁的頭上還纏著繃帶。
鏟車開到了老拐住過的那排小平房前。
一位城管人員下了鏟車,先到各房子裡巡查一遍,確定無人了。便向孫區長打了個手勢,孫區長看到手勢,揮起手來,往下一落。大鏟車便揚起巨鏟,使勁往下一拍,一陣煙塵突起,破舊的房子轟隆隆一聲,被推倒了。
臥地溝的拆遷,總算開了第一鏟;那一片被薊原人稱為疤癩頭的棚戶房,頓時夷為一片平地。
然而,看到這塵土飛揚的場面,看到那一輛輛搬家的人力車和人們臉上期待的神情,庾明的心裡並沒覺出多少輕鬆,他的心裡,反倒多了幾分沉重。
是啊,群眾是好群眾;百姓是好百姓。政府一個令,他們就乖乖地簽了協議;離開了這片廝守了幾十年的土地,搬出了賴以為命多年的舊居;然而,這是因為什麼呢?是因為他們對政府的信任,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面對老百姓們如此善意的行動,如果不把新樓房及時地蓋起來,讓他們入住;他怎麼能吃得好飯;睡得好覺呢?
那一鏟一鏟地轟響,振動著他的心。他覺得肩上多了幾分憂患,添了幾分責任。
雖然拆遷工作還沒有全部結束,一些頑固的釘子戶還賴著不走;但是,有了這一片空曠的場地;就可以開始施工了。省委書記指示要在一年內讓搬出去的老百姓回遷。時間只有幾個月了,一切工作都要搶先,抓緊進行。
對於新廠房建設,庾明並不犯愁。「礦機」有一支現代化的建築施工隊伍:北方建設公司。這個公司設備先進,管理科學;連國外的大型工程都承攬過,還受到過建設部的表揚;讓他們負責新廠房建設,不到半年,就會峻工;但是,老百姓樓房建設,就麻煩了。即使是拆遷結束了;施工隊伍也不能馬上進入;因為還要進行招標、計算成本,制定標準,確定施工單位,這些工作都結束了,才能開工、打樁。這些事情,都不是他庾明所管得了的;都是地方政府的職責。效率如何?效果如何?他可不好說了。
市中心新開張的一家粵菜城裡。車輛成排,人潮如湧。
在薊原這個老工業基地,雖然說經濟蕭條,高檔酒店裡卻依然人滿為患。老市長秦柏曾經幽默地說過一句話,薊原再窮,兩個地方的人氣也不會減:一個是信訪辦公室,上訪的群眾多。二是高檔酒店裡,吃喝的大款和官員多。
迎賓的廳堂裡,牆體金碧輝煌,地面光潔如鏡。
明目皓齒的服務小姐站了一大排,來了客人便齊道「歡迎光臨。」
羊芏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處長大姐請出來了。
實際上,往日他請這位大姐吃飯、美容都不難。今天大姐之所以一推再推,是因為羊芏子把黑牛帶來了。
大姐不過是一個處級幹部,但是,因為手裡大權在握,各部門都高看她一眼,所以,她還沒升到局級職務,就坐上進口轎車了。
那輛閃亮烏黑的日本豐田,是一般局級幹部也坐不上的;因為審批處收費多,對財政貢獻大,呂強就特批她用公款購置了這輛進口轎車。據說,因為此事,國土規劃局的幾位副局長頗有微詞:一個中層幹部,坐車標準比我們局長還高,不成體統啊!呂強聽說後,對那幾個副局長破口大罵:你們懂個屁!就知道坐好車,你們給財政掙了多少錢?這句話,一下子封住了那些人的嘴。從此,薊原市配備公用車上出現了一個潛規則:誰收費多,給政府掙錢多,對財政貢獻大,誰就可以坐好車。這樣,有的科長的「坐騎」常常比局長還高級。
羊芏子、引領著處長大姐和黑牛從日本豐田里走出來,牛氣十足地步入了廳堂。
在二樓一間包房裡。三個人坐了下來。
幾個服務員開始倒酒、上菜。
「這兒,風景不錯啊!」處長大姐撩起紗窗,看了看樓外穿城而過的大河,興致勃勃地誇讚起來。
「是新開業的。」羊芏子介紹說:「聽說,這兒是地道的廣東風味。所以,今天特意請大姐來品嚐品嚐。」
「這麼大的包房,就我們三人,太破費了。」處長大姐離開座位,抬起腿轉了一圈,欣賞了一遍室內豪華的裝飾,才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
「呃,你們去忙吧。」羊芏子瞅了瞅立在一側的幾個女孩子,將她們支了出去。
「芏子,你的招標書,做得怎麼樣了?」
「唉,別提了。」羊芏子歎了一口氣,「我按照正常成本,把標的算了個1000元/平方米。可是,我聽說,庾明和孫區長內部計算的成本是600元/平方米。這一下,我看,我這公司沒希望了。……」
「庾明這樣做,有點兒不像話啊。」處長大姐聽到這兒,開始挑撥離間了,「『棚改』的成本核算,本來是地方政府的職責。他作為一個企業的頭頭,贊助點兒錢也就可以了。怎麼就真槍實彈地幹上了?」
「說是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讓他們能買得起房子!實際上老百姓買房子管你屁事。」羊芏子恨恨地擺楞著腦袋,「處長大姐,我現在很被動。你有什麼好辦法?」
「子仕啊,幸虧你今天找我來了。」「老領導」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即問道,「最近,有件大事兒,你知道嗎?」
「什麼大事兒?」
「省裡從中央爭取到了400億軟貸款。」
「軟貸款?」
「是呀。」
「這軟貸款……與『棚改』招標有什麼關係?手機看」
「關係大著呢。」處長大姐壓低了聲音,啟示他說:「聽呂市長說,如果拿到這筆錢,就會把它投在『棚改』上,這樣,棚改的補貼就會大大增加了。」
「嗯……對對對。」羊芏子一下子聽出了門道,「看來,我們介入『棚改』工程,掙的是中央的錢,市政府再不會拖欠工程款了。」
「芏子,你這樣分析,就對路了。所以,你呀,一定要想方設法中標。」
「要是這樣,我該怎麼做呢?」芏子仕又討教了。
「你呀,還是要……把自己的標的降一降。然後,再探一探別人的標的。」
「唉……大姐呀!」羊芏子聽到這兒,眼睛露出了一絲迷惘,「投標書都是保密的。我在招標辦又沒有朋友;怎麼能把別人的標的探出來呢?」
「想辦法……僱人!」
「僱人?」芏子仕懵懵的,不知所措。
「芏子,你應該這樣做……」處長大姐瞅瞅黑牛,將嘴湊到了他的耳邊。
傍晚時分,夜幕籠罩了喧嘩的城市。
招標辦公室門口路燈下,停下了一輛出租車。
車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黑牛。另一個,是穿了花夾克衫的人。
「老弟,我怎麼能躲過守衛呢?」黑牛看了看周圍的人,悄悄問了一句。
「我一開門,你就閃進去。」花夾克衫人告訴他,「這老頭兒一喝酒,眼睛就不好使了。」
「幹這事兒,心驚膽戰的,就像他媽的做賊一樣。」黑牛嘟噥著。
「呵呵,這……本來就是偷嗎?」花夾克衫人微微一笑,「喂,你穿的是什麼鞋?」
「運動鞋。」
「嗯,還算內行。」
「就是這兒吧?」黑牛看了看門前掛的大牌子,問道。
「是。你別慌,我先叫門。」
「喂,張師傅,開門。」花夾克衫人敲起了大門。
「誰呀?」裡面有人問。
「是我,樓上辦公室的。我拿點兒東西。」
大門自動打開了。
「我上樓,馬上就下來。」花夾克衫人進了大門,黑牛緊跟在後面閃了進去。
「我給你開燈呀。」守衛室裡的人說著。
「不用不用。我自己開。」趁黑牛竄上樓梯的工夫,花夾克衫人打開了樓廳裡的燈。
守衛往外看了看,一看只有花夾克衫人一個,放心地坐下了。
一道手電,照亮了「檔案室」三個字。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哎呀媽……這兒陰森森的。」黑牛噓了一口氣,渾身哆嗦起來。
「我說打電話告訴你。你不相信,非要眼見為實。好吧,請看吧!」
借助手電的暗光,花夾克衫人撕開了一套封好的投標書。
「哪一頁是『商務標文件』?」黑牛小聲問。
「我這不是在翻目錄嘛。」
「對,就這一頁」
「好好看……看清楚啊。」
「商務標報價:595元/平方米。」黑牛念了出來。
「行了吧?這是你們那個標段最低的價格了。」
「清單呢?老杜還想要清單呢。」
「什麼清單?」
「造價清單呀。」
「這麼囉嗦呀!」花夾克衫人不滿地發了一句牢騷,「看,在這兒……」
一份單方造價清單清晰地顯示出來:
基礎部分:45:00主體部分:320:00裝飾部分:108:00安裝部分:106:00其它部分:16:00「記下了嗎?」花夾克衫人問。
「記下了。」黑牛的手哆嗦著,收起了圓珠筆,「這……可算完事兒了。」
「你完事兒了,我還得麻煩呢。」花夾克衫人嘟囔著。
「你還麻煩?」
「是啊。這麻煩大著呢。」花夾克衫人告訴他,「你看,這標書是密封了的。你把它拆開了。我還得把它重新編號、重蓋公章、重新封好。」
「呵呵,消滅痕跡……那就有勞你了。」
「哈……他們報595/平方米,我就報價594元/平方米,比他們還低1元。到時候,看你們評委投誰的票?」杜經理躺在沙發上,得意地打起了手機電話。
「老杜,不可盲目樂觀。」電話裡傳來芏子仕的聲音,「還有答辯一關呢。」
「不就是應付評委嘛!這……沒問題,我們甩點兒票子不就成了。」
「多準備點兒錢吧。」
「5000元,夠了吧?」
「夠了夠了。現在呀,主要是盡快搞清楚評委的名單。」
「處長大姐,這事,還得靠那位花夾克衫老弟呀。」
「好,我給他打電話,你讓黑牛晚上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