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聶十八從測字先生處回到客棧,悶悶不樂,不知測字先生所說走真是假。說他是騙人的嗎?可是自出雞公山以來,真的是處處凶險,雙戈伐木,也就是說用自己,一點也沒有說錯;說他所說的對,他說自己在嶺南會有生命危險,最好立刻離開,那該怎麼辦?自己千辛萬苦已到了嶺南,眼看廣州府在望,可以完成賀鏢師臨終所托,剛到了這裡,就要回去,像話嗎?不但辜負了賀鏢師,也辜負了吳三叔叔、穆家父女和邢姐姐以及山鳳姐姐的一片熱情。山鳳姐姐還打發她的心上人肖郎,不惜辛苦送自己去廣州,自己若相信了一個測字先生的話,竟然不去了,不怕人恥笑嗎?不行,自己一定要去,但願那測字先生說得不准。
聶十八正在胡思亂想時,肖郎拜訪朋友回來了,路經他房門口,見聶十八一個人怔怔地坐在房間裡一動也不動,不由關切地問:「兄弟,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哦,大哥,你回來了。」聶十八站了起身。
肖郎踏進門來:「兄弟,不會是有事發生吧?」
「大哥,沒什麼事發生。」
肖郎一雙目光上下打量著聶十八,說:「兄弟,別瞞我了,你一定有什麼事了,說出來,我能夠幫助你解決。」
「大哥,我遇到一個測字先生,他叫我測一個字,說我這次去廣州有危險,叫我立刻離開嶺南,轉回北方去。」
削郎不由怔住了,暗想:要是這小子不去廣州,我一番用心不白費了?說不定立二爺為此要了我的腦袋,說我洩露了行藏,壞了大事。不由問道:「兄弟,你測了一個什麼字?」
「棧字。」
「什麼?站字?站起來的站?」
「不!是客棧的棧字。」
「那測字先生怎麼說?」
「他說這個棧字很凶險,一邊是木,一邊是雙戈,雙戈伐木。異常凶險。」
「這又跟去廣州府有什麼關係了?」
「大哥,他說木是遇火而焚,遇金而損,遇水而浮,遇土而生,遇木成林。嶺南屬火,去不得,叫我立刻回北方,說北方屬水,可以躲過大難。」
「兄弟,你相信這測字先生的胡說八道?」
「大哥,他說得對呵,我一路來,的確是凶險異常,處處都有干戈之災。」
「那麼說,兄弟打算不去廣州了?」
「大哥,我正是為這件事拿不定主意。」
「兄弟,別去聽信江湖上算命測字先生的胡說八道,他們是一夥騙子,專騙人的錢財。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去相信一個測字先生哄神騙鬼的話?要是信了他們,那什麼也不用幹了,還像個男人嗎?正所謂出門三分險,一個人出門,哪有不碰到一點驚險的?我一向就不相信算命、測字先生騙人的鬼話。就是不出外,我們上山打獵,兄弟,你說,會不會有危險?」
「大哥說得不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樣樣都信,那什麼也不用幹了。」「對,兄弟這話,才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嘛。對了,現在這個測字先生在哪裡?」
「就在客棧大門口不遠的街邊上。大哥,你要去找他麼?」
「唔!找想去看看他怎麼測字知凶吉的,揭穿他騙人的鬼花招。」
「大哥,你不會去為難他吧?」
「我只想讓他知道,別再哄人騙財。」
「大哥,他也是以此為生,這樣做不大好,我們不相信他不就行了?何必與他過不去。」
「兄弟,你的心太好了。我這樣做,只是使你知道他的一些騙人的花招,今後別再去相信這些江湖術士,並不是跟他過不去。」
聶十八也想看看這些算命、測字先生是怎麼騙人的。的確,他的心裡。對測字先生所說的話似信似疑,要是真的能弄清楚了他的確是在騙人,自己就可以放下心中的不安,便說:「大哥既然是不想與他為難,我們去看看也好。」於是他便帶著肖郎去見那測字先生。
肖郎十分憤怒這個測字先生的胡言亂語,幾乎壞了自已的大事。他何止是想去為難他,而目還想去拆這測字先生的台。
測字先生見聶十八又來,便問:「小哥,你還有什麼疑難之事要我……」當他看見聶十八身後的肖郎時,又問,「小哥,你是帶這位大爺來測字問凶吉的吧?」
肖郎一笑說:「先生,聽我兄弟說,先生的測字異常神奇,所以也想來測一個字,問個凶吉。」
「大爺請坐。不知大爺想測一個什麼字?」
肖郎提起攤桌上的一支筆,就在墨硯旁寫下了一個「一」字,說:「我就測這個字。」
這是肖郎有意為難測字先生,一字不能拆開,看你怎麼個測法?聶十八一看也傻了眼,這個一字,叫人怎麼測呵!
測字先生看了一字一眼,微微一笑,問:「不知大爺想問什麼事?是問婚姻?前途?還是吉凶?」
肖郎故意不說,反問:「先生請猜想一下,我寫這麼一個一字,想問什麼的?」
「看來大爺是前來問凶吉禍福。」
「先生怎麼知道我一定是前來問凶吉禍福的事了,不准我問別的事嗎?」
「大爺剛才說也想測一個字,問個凶吉,不是來問凶吉禍福又是問什麼?」
「好吧!就算我來問凶吉,這個「一」字,先生怎麼測法?」』
「大爺,恕我直言,這個「一」字,對你實在太凶險了!」
「別胡說八道?這個「一」字,怎麼時我太凶險了?」
「這個「一」字,是『生』字最後一畫,又是『死』字開始的第一筆,生之已盡,死之來臨,試問又怎不凶險?望大爺今後為人作事,認真謹慎才是,千萬不可做些作奸犯科之事。」
肖郎勃然大怒:「我怎麼會幹作奸犯科的事了?」
「大爺不作就太好了!」
肖郎一下揪起測字先生:「你給我說清楚,不然,我就拆了你的灘檔!」
聶十八在旁一看,嚇了一跳,心想:肖郎怎麼這般兇惡呵,這可不像他的為人。便連忙說:「大哥,千萬別這樣,我們不相信他就是了,何必去拆他的攤子?」
測字先主卻面不改容,毫無驚慌之狀,只是冷靜他說:「大爺息怒,我也是依字理而說,因為你剛才所說的『一』字,實際上已隱藏了一個『科』字,故我才這麼說。」
肖郎一怔,放開了測字先生,問:「我寫的『一』字,怎麼隱藏一個『科』字了?你給我說清楚!」
「大爺將『一』字寫在木桌上。木字上面加一橫,不就是『禾』字麼?禾字又寫在墨硯旁,墨硯,在我們鄉下又叫墨斗,禾字添上斗字,不是科字又是什麼字?」
「科字又怎樣?那就是作奸犯科麼?」
「科字對讀書人來說,可以說成一舉登科,但大爺卻不是讀書人,孔武有勁。再說大爺所寫的『一』字,筆劃如刀形,這是我依字形字理而推斷此字對大爺十分凶險,言之不准,請大爺莫怪。」
肖郎本想以『一』字難倒測字先牛,解除聶十八心中的疑慮,誰知這位測字先生以奇妙的聯想,左拼右湊,從一個『一』字,派生出生死和科字出來,似乎句句針對他的心事而言。肖郎越聽越怕,暗想:難道這個測字先生真的是活神仙,測字測得這麼的准?能預知未來?我的事,絕不能讓這個測字先生揭穿了。肖郎當即沉下了面孔:「你還敢胡說八道?什麼字形字理,全過一派胡言,我不相信!」
他們的吵鬧,引得不少人前來圍觀,其中一個人冷冷他說:「你這個人也真是,既然不相信,你又何必找人家測字問凶吉?」
「我想揭穿他哄人騙財的鬼話,不能讓他在這裡愚弄百姓。」
測字先生正色說:「大爺,我只在這裡給人測字為生,並沒有騙人錢財,更不強向人索取財物,說對了隨人施捨,說錯了不給,我也不討,怎麼騙人錢財了?就是大爺,我也沒事先問你要錢呵。」
這時又有人說:「不錯!這位張鐵口的確是這樣,測了字後,別人給就收,不給也就算了,說他騙人錢財,似乎太過份了。」
肖郎還想說,聶十八慌忙拉開他:「大哥,算了,我們走吧,別和人爭了!」
肖郎也感到眾怒難犯。同時也害怕這位測字先生再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來,並且更擔心在聶十八面前,一下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那不更壞了自己的大事?聽聶十八這麼一說,便藉機脫身,說:「好!兄弟,我們走,到時他測得不准,我們回來再找他說理不遲的。」說完,便與聶十八轉回客棧。
他們二人都沉默無言,各有所思。聶十八感到肖郎在這一件事上做得過份了,同時也感到肖郎性情易怒,不大好說話。但他卻原諒了肖郎,因為這一件事是因自己而起的,肖大哥想給自己解除心中的憂慮,別去相信測字先生的胡說八道,心裡一急,才有如此的行為。由於聶十八見到了肖郎這一暴戾性格,又暗暗為肖郎擔憂:是不是山鳳姐姐的母親,因看見了肖大哥這不好的一面,擔心山鳳姐姐以後吃虧,受肖郎的欺負,才對肖大哥看不順眼:反對山鳳姐姐與他在一起?要是這樣,以後我得好好勸勸肖大哥了。
而這個所謂的肖郎、七煞劍門下的二十四劍手之一的元逍,他的心思與聶十八大不相同,他本意想使聶十八打消疑慮,別胡思亂想,一心跟他南下廣州,以免壞了他們的事,才去為難那測字先生。他怎麼也想不到測字先生測的字竟是那麼的神奇,一個不可分開的「一」字,竟測出這麼多的問題來,而且句句話說中了自己的心事。要是測了先生測得靈驗,那自己這一次去廣州,不是有生命危險了?生的結束,死的開始,難道廣州是自己的死亡之地?他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力勸聶十八不要相信測字先生的胡說八道,而自己反而相信了。這個心術不良的劍手,想來想去,最後竟怨起聶十八起來:要不是這小子去測什麼字,自己就不會去找這個測字先生,到現在倒弄出這一身的晦氣來。老子這一次真的難逃厄運,也得叫這個小子和自己一塊去死。
他們兩人的心境和想法如此截然不同,一個是嚴己寬人,善予體諒別人,幫助別人;一個是一有事便怨天尤人,甚至還想害人,君子與小人之分水嶺,就在這方面上顯示出來,道德和人品的高下表露無遺。
其實那位測字先生張鐵口,不是一般的江湖術士,而是混遍於市並中的江湖異人,他與嶺南雙奇友誼深厚,而且身懷絕技,常在暗中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但他絕不輕易殺人是與穆家父女同一類的人物。穆家父女對窮凶極惡的歹徒,劍下絕不留情;而張鐵口比穆家父女仁慈多了,哪怕是十惡不赦的兇徒,也頂多廢其武功,絕不取人性命。他借測字為名,經常點化人生,提醒好人注意身邊的危險,暗勸歹徒收手,別再行兇作惡、殘害平民百姓,不然會有報應的,所謂的報應,其實就是他在暗中出手。
所謂測字、算命、預知凶吉,完全是無稽之談,世上根本沒有那麼神乎其神的先知者和活神仙,它的確是一種騙人的伎倆,而測字,更是一種隱蔽而高明的騙術。中國的文字,由形或意而產生,這就讓測字先生們大有施展手段的天地,一個字可以任由測字者們隨意分割、組合、增刪,更牽強附會、強詞奪理地變化出許許多多的字來,他們像變魔術似的,故意說得玄乎其玄,弄得人們眼花紙亂。比喻一個「重」字,它分割開來就變成了「千里」兩個字,「裡」字更可以分割為「田土」或「田士」二字。測字先生們的測字方法,可以說是靈活多樣,視求問的人而定。
傳說南宋時有一名叫張九萬的測字先生,極享盛名、是南宋時四大測字名人之一。他為奸相秦檜測字,當時秦檜已是紅透了半邊天的人物,權傾朝野,劣跡斑斑,世人皆恨之。秦檜叫張九萬為自己測字。這個奸細,也像肖郎一樣,有意為難張九萬,用扇柄在地上寫了個「一」字,看張九萬怎麼測法。張九萬一看,大驚訝而拜:「此乃丞相榮登王位之吉兆也!」秦檜愕然問:「我怎麼登王位了?」
「一字寫在土上,不就是『王』字嗎?」
秦檜因而大喜,厚賞了張九萬,不知是張九萬害怕秦檜要他的腦袋,特意阿諛奉承,還是看透了秦檜的野心,或者兩者都有,不得不這樣說。
張鐵口這位江湖異人,博古通今,肖郎以「一」字,怎麼能難倒他?他比張九萬進了一步,將一字添木添鬥,變成了一個「科」字,意在警告這個小人:不得為非作歹,免遭殺身之禍。誰知肖郎點而不破,更加怨恨起聶十八來。
聶十八在進入客棧後,抱歉地對肖郎說:「肖大哥,都是我累了你。」
肖郎一下想到千萬不可得罪了這小子,要是這小子離開自己而去,那奪魄劍立二爺真的要自己的腦袋了,倒應了那測字先生所說。他立刻堆下笑臉說:「兄弟別這樣說,為了兄弟,別說這點小事,就是再大的事,我也不會放在心裡。看來這個張鐵口,老奸巨滑,騙人的手段十分高明,弄得不少人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為他說話。」
「大哥,我們不去信,他再高明的手段,對我們也沒用。我們不必為這事件和他計較,你看是不是?」
「對對,兄弟說得太好了,我們以後不必再和他計較了。」肖郎暗想:這小子看來不簡單,怪不得立二爺說他外表忠厚老實,遇事極為機敏,我可不能大意了,得小心防範他才好。不行,有這麼一個張鐵口,韶州不能再呆下去了,得馬上離開這裡,最好今夜裡就離開,以免他再去見那個張鐵口,動搖了這小子去廣州的決心,但是,今夜裡怎麼走呢?連夜趕路,這小子不會起疑心,肖郎突然想起一個好辦法來:最好坐船去廣州,不但可以連夜離開韶州,而且在船上,這小子就是想不去也不行了,更不會從自已身邊溜掉,也不會有什麼測字先生可以再接近他,唆使他離開嶺南,這可算萬無一失。
肖郎想好了以後,便對聶十八說:「兄弟,我們吃過晚飯,就得離開韶州了,兄弟最好現在去收拾行裝。」
聶十八感到突然:「大哥,我們今夜裡就離開?連夜走路?」
「兄弟,是這樣的,我去拜訪朋友後,感到兄弟兩天來走路太辛苦了,打算坐船去廣州,一來沒走路那麼辛苦,早起晚宿,四處投店;二來坐船可以休息,聽說北江兩岸的風光甚美,兩岸青山夾道,水色澄清。所以我自作主張在江邊雇了一條船,今夜裡就開船,兄弟不會怪我吧?」
「大哥,我怎會怪你的。這裡坐船可以去廣州嗎?」
「可以,可以,而且還是順流直下,比走路慢不了幾天。兄弟,你要是不願坐船,我可以向船家推掉。」
「大哥,不用了,我們就坐船去。」
「我還擔心兄弟害怕坐船呢。」
「大哥,我才不害怕哩,我一路上,就是從漢口鎮坐船到湖廣郴州的,都慣了。」
「既然這祥,那更好了。兄弟,你在客棧裡等我,我還得上街辦一些事,很快就回來和兄弟吃晚飯,然後出城上船。」
「好的,那我就收拾行李等候大哥。」
「兄弟,你可不要出去亂走動,不然,我回來時沒法去找兄弟。」
「大哥,我不會再走出客棧了。」
肖郎點點頭,便立刻轉身出了客棧。聶十八心想:肖大哥又有什麼事要辦了?聶十八哪裡知道,肖郎現在才去江邊僱請船雙,上面所說的,完全是假話。
聶十八一直在客棧望等到天黑燈上,才見肖郎行色匆匆轉回來。他一見聶十八便說:「兄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大哥辦完事了?」
「辦完了,兄弟,你吃過晚飯沒有?」
「我在等著大哥回來再一塊用。」
「兄弟,那我們快吃飯,然後打點行李出城。」
他們匆忙吃先晚飯,嘴巴一抹,便各自背上行囊出城,來到匝邊,登上一艘有桅桿的遠航平底大船。船頭站著一位二十多歲健壯的漢子,笑臉迎著他們問:「肖大爺,還有沒有人上船?」
「沒有了,就是我們兩人,貨物都裝上船了?沒有遺漏?」
「肖大爺放心,貨物都裝上船了。大爺要不要下艙去清點一下?」
肖郎一擺手:「不用了,我們的房間你們都打掃乾淨了?」
「早已按大爺的吩咐打掃乾淨,現小人帶大爺去看看,不滿意,我們再整理。」
「唔,你帶我們去看看。」肖郎回頭對聶十八說:「兄弟,我們進艙看看房間,兄弟認為不滿意可以叫船家重新收拾。」
「大哥,我看不用了,只要有一個地方可以躺下,我就滿足了。」
「兄弟,這是我們花錢僱請的,一路上應該睡得舒服一點才是。」
聶十八沒有出聲。他這時感到肖大哥好像不是深山中的獵人,倒有點像盛氣凌人的有錢大老闆一樣,對船家毫不客氣,如對下人一樣,而且船上還裝有貨物,難道肖大哥是跑買賣的嗎?
聶十八在燈光下看了看自己所住的艙房,雖然沒有穆家大船那麼寬闊,但生活上所用的卻一應齊備,有床有桌,桌上還擺有茶壺茶杯,又比穆家大船舒適得多了。連忙說:「有這麼好的住處,真是太好了。」
肖郎笑道:「兄弟既然滿意,我就放心了。那兄弟今夜裡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好好談談心。我就住在兄弟斜對面的艙房裡,兄弟有什麼事,來叫我好了。」
「大哥,你累了一天,也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不錯,我的確也跑累了。」肖郎對那健壯漢子說,「現在開船吧。」
「是!我們馬上就開船。」
不久,聶十八感到船在移動了,從窗口望去,江岸的***漸漸遠去,很快地,兩岸景物都消失在黑夜裡。夜風呼呼,江浪拍著船頭,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此外,就什麼也看不見聽不到。
聶十八在客棧中足足睡了一個上午,現在這麼早,只不過酉時才過,戍時來臨,哪裡睡褥著?他想到船上走走,找船家聊天,但又覺得自已夜裡上船,對船是非常的陌生,船又是在風浪中航行,萬一自己腳步不穩,碰翻了船上的東西,就不好辦了。何況言語不通,就是和船家聊天,恐怕也聽不懂。看來,只有呆在這艙房裡過一夜再說。
聶十八覺得無事可做,只好在床上練鬼影俠丐吳三叔教他的運氣調息法。他仍然不知道這是一門正派的上乘內功法,易學難達高境,進展緩慢,就是練一二年,似乎不見成效,但若練上四五年,其效便漸漸顯露出來,能高來高去,身輕如燕,縱躍自如,一旦達到高境,其輕如雲煙、其速如風馳,頃刻之間,可去百里之遙。山西龍門薛家寨的內功,與武林中各門各派內功顯著不同之處,就是運氣藏於五臟六腑之中,減輕體重,能騰空而升,就如空中的鷹雀一樣,藏氣於氣囊中;也如水中的滑魚一般,浮沉隨意,從而使薛家的幻影魔掌神功獨步武林,為輕功中的上上乘,施展起來,其快如電,恍如幻影魔魂,一閃而逝,一般人根本難以察覺他的去來,正如武林人士所說的,來去無蹤影。要是有了這一門絕技,就是武功不敵對手,但要逃走,更是綽綽有餘。聶十八在鄂中與鬼影俠丐吳三分手之後,每一夜臨睡時,都練這一門內功。這門內功與其他門派內功練法更有明顯的不同,它不是盤腿而坐、閉目養神、手掌朝天、暗遠真氣行走全身,而是側身而臥,集氣於丹田,散於四肢,別人看起來,他好像睡著了一樣,根本看不出是在練功。
鬼影俠丐所以將這門內功暗傳給聶十八,除了見聶十八練自己的兔子十八跑,內力不濟,無法發揮最後六招的威力外,更主要的是見聶十八長年累月在深山老林中奔走,練就了一身很不錯的體魄,反應靈敏,這是練本門內功最好的基礎。當然聶十八人品之純,道德之高,也促使了鬼影俠丐將薛家獨門武功傳授給他的決心。
鬼影俠丐在這方面來說,其品德可以說在武林是極少有的。那怕是中原武林的九大名門正派,如少林、武當,以及武林中四大武林世家,本門的武功秘芨,絕不輕易外傳,尤其是本門的絕技,不是本門的接班人,更不傳授。鬼影俠丐就不同了,不將武功據為本門派私有。他著眼造就武林中的新秀,無私地傳了出去,使武林多添俠義、正氣之人。當然,他不會是亂傳,首先看中人品、道德的高尚、心地的仁愛、寬容,再其次才看中他的根基與才智。聶十八剛好三者都具備,這真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一塊良質美玉,鬼影俠丐又怎麼不喜愛?鬼影俠丐何嘗不想將聶十八收為自己的弟子?一來聶十八一心要趕去嶺南,完成賀鏢師臨死亡托;二來鬼影俠丐還想多觀察聶十八一段日子,看看他是不是臨危不懼,見義勇為,所以一直悄悄跟蹤聶十八來到漢口鎮,看到他為了他人的安全,以智和勇,打死打傷了洪湖四把刀。鬼影俠丐看得大為滿意,悄然上了穆家大船,打算正式向聶十八提出來。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遇」,鬼影俠丐由於這樣一再拖延,沒抓緊機會,一位神秘而又武功奇高的黑衣老者闖了進來,從此錯過了收聶十八為弟子的機會。
這些事,聶十八是渾然不知的,也像他學這一門內功法,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感到自己勞累了後,臥床練這種呼吸法,竟能很快恢復過來,十分驚喜。所以他每走一天路後,投宿時都練,就是在穆家大船上,也沒有斷過。習慣成自然,後來就是他一時忘記了練,而他體內的氣息,在他一躺下時,自然而然自行運作起來,不用他有意去練了。所以別人休息睡覺就是休息睡覺,而聶十八卻在練一回內功,即是睡覺,也是練功,從沒間歇過。三四個月來,他不知不覺練成了一股微弱真氣在體內轉動,從而增添了聶十八的內力。他總感到,一睡醒過來,精神大振,那怕昨天怎麼疲勞,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他渾然不知道自己的內力比以前增強了,腳步比以往輕快多了,聽覺和視覺都比以往靈敏了。所以他和肖郎一同趕路時,雖然沒學過輕功,卻能緊緊跟隨肖郎的身後,肖郎是七煞劍門的劍手,無疑是武林中的一般高手,同時他還暗暗有意試探聶十八的虛實,抖展輕功行走,見聶十八居然能緊緊跟隨而來,沒離開五步之遠。只是走到後來,聶十八才感到走累了,需要坐下來休息。可是第二天,聶十八精神完全恢復過來,一天走一百多里,不單能與肖郎並肩而行,而且也不見累,又令肖郎大為驚訝,暗想:這小子怎麼了?看來他的內勁不錯呵!他哪裡知道聶十八昨夜練了薛家的內功,不但精神全部恢復過來,而且還更有精神,要是長久這樣趕路,聶十八極有可能將這個七煞劍門的劍手拋在身後了。
當然,聶十八身體內這一股微弱的真氣,作為一流上乘的高手看來,簡直不值一提,宛如小孩子初學走路,無法與之相比,相對一般人來說,聶十八已成了他們心目中的大力士,走路勝過騎馬,聶十八可以輕易舉起兩百斤的大石,翻山越嶺,不知勞累,異乎常人。
聶十八在艙房中臥床假眠,側身運氣練功。這時他體內的真氣,足可以使他在這夜深人靜的航行中,聽到兩岸的犬吠雞啼之聲,知道兩岸不遠有沒有村落;至於船上人的走動和談話聲在風浪中更是聽得清清楚楚。他聽到肖大哥與船家的談話聲但所說的是廣東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也聽到肖大哥跟隨船家下艙去看貨物。
聶十八暗暗納悶:肖大哥不是獵人麼?不是帶自己去廣州的麼?他怎麼有貨物了?這些貨還堆滿一船艙。這些貨是肖大哥的?還是他為朋友帶的?不過他上船時,看到肖大哥對船家的態度和神氣,伊然好像一個大老闆似的,對船家揮來喝去,毫不尊重別人,令他也看不順眼了。會不會是山鳳姐姐的父母因為這樣而看肖大哥不順眼,才不願把女兒嫁給他?要是這樣,自己該怎麼勸肖大哥才好?
但不管怎樣,肖大哥還是聽山鳳姐姐的話,一路上關心照顧自己,因而儘管有點看肖郎不順眼,但聶十八從心裡還是感激肖郎。他感到山鳳姐姬和肖大哥對自己那麼好,那麼關心,自己不去幫助他們結成一對,似乎對不起他們。
聶十八也從船上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中,判斷出這條船上一共有五個人,一個是拿舵的船老大,一個是燒水煮飯的中年婦女。其他三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漢,加上自己和肖大哥,共有七人。船上五個人互相之間的關係,聶十八就弄不清楚了。
聶十八對坐船不會感到不習慣,但對這條船卻感到異常的陌生,使他不禁想起了在穆家大船上的一段日子來。在穆家大船上,他比在自已的家裡還更舒適和歡樂,尤其是大橋灣戰後,沒有人來找麻煩,他跟穆老爹飲酒談話,更多的時間是幫助穆家姐妹幹活,聽婷婷帶刺兒的話,可是現在,自己一個人孤零地關在一間房子裡,因為言語不通,想出去找船家談天也不可能,當然更沒人和他飲酒了。他心想:要是我現在坐的是穆家大船就好了。
不久,聶十八在浪擊船舷聲中睡著了。當他驚醒過來時,發覺船停泊不走了,心想:船怎麼不走了?廣州不會是這麼快就到了吧?他起身望望窗外,仍是滿天星斗,而江岸上有幾盞***在閃耀著。作為一個深山中獵人,從星斗變化的方向可以看出是深夜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個時刻。他要是仍在雞公山中,正是起身煮飯,準備吃飯後進行打獵的時刻。
不久,果然天色漸漸明亮越來,他在晨霧中看出,江岸上有鱗次櫛比的房屋,但卻沒有城牆,江岸碼頭上也有人走動。這是江邊的一個小鎮,不是什麼州府城市。聶十八不明白船為什麼在這裡停泊不走,難道船家要上常購買柴草米糧麼?這不大可能。他便開門走了出去。來到船頭上,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水手回頭一看是聶十八,笑了笑問:「少爺,這麼早就起床了?不多睡?」
由於水手說的是地道的廣州話,聶十八卻聽成了「笑野,肯草走犧牲了,吳多忿嚇?」他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水手大哥說什麼意思,睜大了眼問:「大哥,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呵!」
這位水手卻聽得懂聶十八的話。看來水上人家,尤其是穿州過府的船家,走的地方多,見的人廣,更接觸過不少官府中的人,對北方話並不陌生。嶺南人不管是北方那一州府的人,都認為他們說和話是京話,或者是官話,有的船家也不鹹不淡的會說幾句,而聽得懂北方話的人也不少。凡是在官場走動的人,出外跑買賣的人,或者在江湖上走動過的人,都會說北方話或聽得懂北方話,只有一般平民百姓,尤其是女孺,聽不懂也不會說,甚至怕接近北方人。
這位中年水手聽聶十八這麼一說,不由笑了笑,用不鹹不淡的北方話說:「我是問少爺為什麼這麼早就起身了,怎麼不多睡一會的。」又說又作手勢。
聶十八對不鹹不淡的北方話基本聽懂了,說:「我睡夠了,不想睡。大哥,為什麼船停在這裡不走了?」
「少爺,你沒走過這一條水路?」
「沒有呵,這是第一次。」
「這一條水路十分不平靜。」
「不平靜?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有劫船越貨的賊人。從這裡去英德縣,有一段水路是賊人們經常出現的地方。」
聶十八一下傻了眼,問:「那怎麼辦?我們不走了?」
「少爺,不是不走,等過了辰時,天色大亮江面上來往的船多了,我們再啟航。」
「那時,賊人們就不敢來搶劫了?」
「一般來說,在大白天,江面上來往的船隻多了,有時岸上也有官兵來往巡邏,賊人們不敢在這時出現,但一早一晚,尤其是在夜裡,那就危險了。」
「大哥,你們經常走這一條水路麼?」
「我們靠這條水路為生,經常來往廣州、韶州兩府之間。」聶十八好奇地問:「你們沒碰上這劫船越貨的賊人?」
這中年水手苦笑了一下:「我卻碰上過,但這一條船卻沒有碰上過。」
聶十八奇怪了:「大哥!這話怎麼說?」
「少爺,不瞞你說,我原是走西江一條水路的,那條水路上盜賊極多,更十分凶殘,我碰上了一夥上船打劫的強人,但僥倖從水中逃出來。」
「哦?那條船呢?」
「少爺,別問了,貨給搶去,人給擄去,船也一把火燒掉了。所以我才跑來這條水路上謀生。」
「大哥,這條水路上的賊人們凶不凶殘?」
「我不大清楚,但聽人說,這條水路上,一共有三股賊人,最凶殘的一股,是從英德到清遠的這一段水路,為首的賊主叫江中鱷,劫貨殺人,強搶婦女,無所不幹,其他的兩股賊人,一般來說是劫貨而不殺人,更不殺害過往的船家。少爺,不管怎麼說,還是別碰上他們的好。」
聶十八聽了不出聲,暗想:怎麼處處都有攔路搶劫、打家劫舍的水寇山賊?這個疑問,是聶十八怎麼也想不通和回答不出來的。朱家天下,到了這時,也是腐敗不堪了,他們對平民百姓進行殘酷的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明朝朱元璋一開國就設立了錦衣衛府,以監視各地的官府和王公大臣,看他們有什麼不法的行為。後來明成祖朱棣奪取了帝位,又設立了「東廠」,由親信太監管理,比錦衣衛的權力更大。錦衣衛、東廠、都是皇帝的耳目。鎮壓百姓的特務機構。到了明英宗時,英守重用宦官劉謹,也就是民間所稱的「劉皇帝」劉公公,又建立了「西廠」這一特務機構。這一門特務更是橫行無忌,他們除監視官吏、嚴刑拷打,一家犯罪,坐連九族。傳說江西有一富豪,在端午節做「龍舟競渡」遊戲,東、西兩廠的特務看中了他家的財富,便誣指他擅造龍舟,意圖謀反,不但抓了人殺人,所有家財一併抄了去私下瓜分,連當地官吏也不敢說。所以當時百姓一見身穿華服、騎著高頭大馬、一口京話的人,都驚慌地奔走相告,紛紛躲避,生怕是來了東、西兩廠的特務,會遭橫禍。
聶十八所處的時代,已是明神宗的萬曆年間了,皇帝腐化自不必說,而明朝的貴族,更是大肆掠奪農民的土地,在各地建立大量的皇莊和田地,各地的地主豪強,也紛紛傚尤,侵奪土地。單是神宗一時高興,不管百姓的死活,一次賜給洛陽福王的莊田,便有二百萬畝,自己又營造宮殿,僅購買木材一項,就動用了白銀九百三十多萬兩,等於當時八百萬貧苦農民一年的口糧,弄得有的農民被迫賣了土地,還要照舊交納田賦,更有的地主勾結官吏,將自己田賦的負擔,暗地裡分攤到農民頭上。這種種殘酷的壓迫和剝削,怎不逼得人民鋌而走險、嘯聚山林、打家劫舍?這就是聶十八處處碰到的劫匪和山賊了。因為聶十八是深山中的獵人,除了一間破爛的茅屋之外,沒半分土地,沒有像農民那麼深受其害,沒有給人逼上梁山,所以也不明白為何有那麼多攔路搶劫的賊人。
當然,在眾多士匪山賊中。有的是被迫害鋌而走險、嘯聚山林的,如聶十八所碰到的神農架母老虎石寨主和湘江一霸丘如龍等人;也有不少是豪強之徒、凶殘成性的歹徒和慣匪,他們不是對抗官府的壓迫,愛護當地的平民百姓,而是專門掠奪、殺害平民百姓,就是有些原是被迫害的農民,跟隨著這些凶殘的歹徒,漸漸也失去了人性,變成了嗜血的野獸,不從事任何生產和勞動。特務的橫行,官府、惡霸的迫害,加上土匪的搶劫掠奪。天下如何又能太平?當對又沒有什麼政治眼光遠大的人來帶領人民百姓造反,武林中的俠義人士,就成為了當時善良百姓崇拜的英雄義士了,希望他們能給自己鳴不平,報仇雪恨,懲治無惡不作的凶漢惡徒,殺掉一些貪官污吏。以求能過上一點好日子。
聶十八在沉思不語,那位中年水手以為聶十八聽了自己所說,害怕起來,不想坐船了,又連忙說:「少爺,你不必擔心,有我們船老大駕駛這條船,一般來說是平安無事的。」
聶十八奇異了:「哦?你們的船老大武功很高,賊人不敢來搶劫麼?」心想:莫非我又碰上了像穆老爹這樣的人?
「少爺,我們船老大不會武功,但他行這條水路的經驗異常豐富,知道什麼地方該停泊,知道什麼地方應急走,對三處賊人的出沒十分瞭解,一般來說,我們不會碰上賊人,少爺大可以放心。」
不知幾時,肖郎也來到船頭上了,聽到了水手最後的一句話,笑著問:「兄弟,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聶十八一見是肖郎,問:「肖大哥,你也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
「不睡了,我聽到兄弟在船頭上和人說話,所以跑出來看看。兄弟,你和船家在說些什麼?」
中年水手忙說:「大爺,我和少爺沒說什麼,只說起這一條水路不平靜的事,請少爺放心,不必太擔憂。」
聶十八也說:「肖大哥,這位水手大哥說他們的船老大行船經驗豐富,不會碰上賊人,叫我放心。」
肖郎笑著向那個水手問:「你知不知我兄弟是什麼人?」
水手有點愕然:「少爺是什麼人?」
「我兄弟武功極好,是位除暴安良的小俠士。別說這條水路有三股土匪,就是十股,我兄弟也不在乎,他有什麼不放心的?相反,你們這條船上,有我兄弟,你們大可放心才是。」
肖郎之所以說這樣話,他看準了聶十八性格上的弱點,不顧自己生死,也為他人安危著想,以這一段話,緊緊的將聶十八拴在船上,使聶十八就是想不繼續坐船南下也不行了。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他不說,聶十八在這時也不會離開的。
聶十八愕然:「肖大哥,你怎麼這樣說的?我不大會武功的呵!」
「兄弟,你別謙虛了,我聽鳳妹說過,兄弟在湖廣郴州永興縣境內,力殺了湘南大盜金毛虎這一夥窮凶極惡的山賊,救了田家莊小鎮上的居民。」
「不不,這不關我的事,是另外有兩位武林高人殺了那一夥山賊的。」
「那兄弟也有殺賊,總不會錯吧?」
聶十八隻好點點頭,中年水手驚喜了:「少爺就是最近人們所傳說的聶少俠?」
聶十八在田家莊的俠義行為,已傳到粵北一帶上來了,連這位中年水手也聽說了,肖郎說:「不是我兄弟又是誰?」
中年水手想不到人們所傳說的英雄俠義人物,就是眼前這位沒有任何架子、老實可親的少爺,他像看見了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一樣,大喜地奔進船艙,告訴船老大和船上的其他同伴了。
聶十八有點埋怨肖郎:「肖大哥,你怎麼向人說起我的?」
「兄弟,這不更好嗎,人家想出名莫不費盡心機,兄弟怎麼反而怕出名的?」
聶十八雖然不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一句俗語的含意,但在田家莊給人弄得渾身不自在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他說:「肖大哥,以後千萬不可向別人說起我的事了,我實在怕人知道。」
「哦?兄弟怕余毛虎手下的小賊前來尋仇?」
「這個我倒不怕。」
「那兄弟怕什麼了?」
「我,我就是怕受人注意,望肖大哥今後千萬別說,不然,我可要離開你了。」
「好好,我今後再不向人說兄弟的事。兄弟千萬別離開我,不然,我的鳳妹知道了,就會不理我了。」
這時,船上的三名水手和那位燒水煮飯的船家婦人,都跑到船頭上看看他們心目中的俠義小英雄,瞻仰聶十八的風采。肖郎真的害怕聶十八離開自己而去,連忙對眾船家說:「大家都進船艙裡去,我有話和大家說。」
肖郎是他們的僱主,又是聶少俠的大哥,船家們怎敢不聽?一齊擁著聶十八來到船艙坐下,船上那名中年婦人幾乎是目不轉睛地,從聶十八的頭,看到聶十八的腳,用地道的廣東話對船上的夥伴們說:「我還以為聶少俠是一個威風凜凜、生得異常神勇的不同凡響的人,怎麼竟然生得這麼厚道,還有點害羞呢,像個大姑娘似的。」婦人這些話,聶十八自然是一句也聽不懂,但知道是在說自己。肖郎卻慎重地對他們說:「我兄弟的事,你們知道算了,千萬別對任何人說。要是招惹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前來惹是生非,連累了大家,有什麼三長兩短,大家別怪我事前不說。」
船家見肖郎說得這麼嚴重,不由相視一眼。還是那位中年水手說:「肖大爺放心,我們大家郁不會將聶少爺在這裡的事說出去。」
船老大這時也不聲不晌坐在船艙一角。他的確也是一位穿州過府、走南闖北的老船家,江湖經驗甚為豐富,也看見過武林中人的恩怨仇殺,這時也說:「江湖艱險,變幻莫測,大家切莫口花花、下巴輕輕胡亂對人說,往往是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大家小心了!」
這位船老大,可以說是這條船的權威,他的話比肖郎的恬更有號召力,無人不從。中年婦人說:「爹,我們知道了,我們大家都不會說出去的。」
肖郎說:「船老大說得對,今後大家對我兄弟就像對一般客人一樣,千萬別另眼相看,當沒聽過這件事,也不知道我兄弟是什麼聶少俠好了。」
船老大說:「肖大爺放心吧,我船上的人沒人會亂說的。」跟著他又吩咐大家弄飯,飯後準備起錨上路。於是眾人散去,各自準備上路的工作。
在吃飯時,聶十八又是奇怪,在船艙的一張矮木桌上,只有自己和肖大哥兩個人,船家一個也不來吃,心想:別不是船家將自己當成什麼大俠士了,不敢來和自己同桌吃飯?這可不好呵。他輕輕地向肖郎:「肖大哥,為什麼船上的人,不來和我們吃飯的?」
「兄弟,他們在船尾吃。」
「他們不和我們一起吃?」
「兄弟,這是水上人家的規矩,船家有船家吃,客人有客人吃,從來不會和客人一塊用飯的。兄弟,你不是以前坐過船麼?你和船上的人一塊吃飯麼?」
「我,我是和他們一塊用飯的。」
「那船家人一定欺兄弟第一次坐船,不懂規矩,才騙了兄弟,我們是僱主,我們的飯菜,應該比他們好多幾道菜。那船家這樣做,節省了不少銀兩,他們無形中賺了兄弟不少的銀兩。」
聶十八搖搖頭:「不會的,那條船上的船家不是這樣的人,他們對我很好,
「兄弟,你沒出過門,給人騙了也不知道。你和船家一同吃飯,他們只不過多添一雙筷子,不必另煮了,這樣,他們不知吞了你多少銀兩。因為我們雇他們的船,是出了錢的,他們應該包我們吃住。」
聶十八心想:穆家父女怎會吞我的銀兩了?我坐了他們一個多月的船,他們不但不要我半文錢,反而贈了我不少金銀。其實和船家人口塊用飯不更好?像自己人一樣,何必去斤斤計較銀兩?不過,話說回來,聶十八的確不懂這些規矩。
「兄弟!」肖郎見聶十八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的神態,心裡暗罵道:你這個小子,要不是立二爺要老子好好伺候你去廣州,掏出你肚子裡的藍美人秘密來,我在樂昌就將你送回老家了,還這麼好聲好氣對你說話?老子現在變成了鄉下人跪著養豬——看在錢份上,不得不伺候你。到了廣州,老子叫你有好看的。於是他忍著氣進一步說,「我們出門在外,各行各檔的規矩都要懂得一點,才不會吃虧。比如我們去客棧投宿,到吃飯時,會不會與客棧的掌櫃、店小二同桌共吃飯?」
聶十八頓時啞口無言。是呀,自己從來沒有見住客棧的客人,會同店中掌櫃、店小二一塊吃飯的。看來肖大哥沒有錯,船家這樣做也會情合理,錯的是自己的想法了,便說:「肖大哥說得對,我是不懂坐船的規矩。」
「兄弟,你要是強要和他們一塊吃,他們反而感到拘束,連吃飯也不敢吃飽,菜也不敢多夾,那不為難他們嗎?」聶十八一想,情況的確是這樣,互不相識的人在一塊吃飯,互相客客氣氣,真的不好受,這樣,不如分開來吃好。
飯後,船便啟錨航行,順水而下。船從曲江縣的烏石小鎮出發,沒有多久,便進入了英德縣境內。兩縣交界的水路,不知是來往的船隻較多,還是大白天,賊人們不敢出來打劫。他們平安地度過了這一天的航程,是夜在英德縣的石尾塘小圩集泊岸住宿。一連兩天,他們經過英德縣城,過連江口,到達黎溪小鎮,都是白天航行,夜裡停泊在人煙稠密的縣城圩鎮江邊上。幾時停泊、幾時開航、在什麼地方靠岸過夜,這一切都由船老大指揮,就是連肖郎也不能有意見,只能服從。看來這位年過半百的船老大,對這一條航道以及兩岸的村落鄉鎮,是非常的熟悉,也瞭如指掌,他能駕船在急浪中直流而下,能在千鈞一髮之間閃過險惡的暗礁,也掌握了這一條水路上各處強人、山賊們活動的規律。記得有一次,在穿過坑口咀的險道時,突然岸邊行人喝他們停船靠岸,船老人一聲猛喝:「別理他們,走!」在江中放船直下,雖然岸邊飛來幾支利箭,但船在急流中一瀉千里之快,飛箭也追不上,遠遠將這小股賊人拋在船後了。所以一路是,沒發生什麼不幸的事,順風順水,度過了險關,令聶十八對地十分欽佩。
第四天一早,船要從駛黎溪小鎮開航時,江岸上出現了一個衣衫襤樓的獨目老人,他身後跟隨一位十三、四歲的姑娘,這位姑娘怯生生地對正要起錨的中年水手說:「大叔,這船能不能搭我和爺爺去廣州尋找親戚的?」
中年水手以警惕的目光打量這祖孫兩人一眼,說:「對不起,我們這條船有人包下了,你們要去廣州,找別的船吧,」獨目老人顫巍巍地說;「大叔,行行方便,我祖孫倆所帶的錢不多,沒法搭船去廣州,請可憐可憐我們,我這孫女什麼都會幹,可以給你們船上眾人燒水、煮飯、洗衣服、伺候各位大爺們,我們祖孫兩人,只求有個坐的地方就行了。」
姑娘又說:「大叔,可憐我們吧,我們到廣州,要是找到親人,船錢會給你們的。」
中年水手說:「這個我作不了主,你們最好去求這條船的僱主肖大爺。」
「那麻煩大叔帶我們去求肖大爺。」
肖郎在船艙早已聽見了,問聶十八:「兄弟。你看,讓不讓他們上船來?」
聶十八這幾天來,也聽懂了一些廣州話,雖然不全懂,也大概知道這祖孫兩人,是來求搭船去廣州的,說:「肖大哥,看他們也可憐的,就讓他們上船來吧。」
船老大突然說:「不能讓他們上船!」
聶十八愣了愣:「為什麼?」
船老大無情地說:「沒為什麼,就是不能讓他們上船來。」
肖郎說:「兄弟,既然船老大這樣說,我們不能搭他們去廣州了。」於是走到船頭,對那祖孫兩人說:「你們別來求我了,這條船不能搭你們,你們走吧!」
獨目老人哀求說:「肖大爺,我……」
肖郎毫無同情之心,一揮袖說:「不用說了,你們快走!去求別的船搭你們。」
聶十八看得不忍,說:「肖大哥。他們身上沒錢,怎麼叫他們搭別的船?」
「兄弟,這事你最好少出聲,萬一這條船出了事,你擔當得了嗎?」
「這…!」聶十八一時不知怎麼說,這個責任,他的確擔當不了。
船老大喝著那中年水手:「快起錨上船!」
聶十八不禁又看在這一可憐的祖孫,他們難道是壞人?不像呵。但船老人這麼絕情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想了一下說:「慢著!」話落,人躍上了江岸。
肖郎一怔:「兄弟,你這是幹什麼?」
「大哥,我和他們講幾句話。」聶十八對獨目老人和姑娘說:「老人家,我們這條船的確不能搭你們去廣州。這樣吧,我這裡有十兩銀子,你們拿去,這樣,你們就有錢搭坐別的船去了。」說著,他將一錠十兩重的白銀交到老人的手中。十兩銀子,對一般平民百姓來說,已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農民一年恐怕也掙不到這麼多的銀兩。十兩銀子搭船去廣州還有餘。那位姑娘以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聶十八。獨目老人也以一種複雜的目光望著聶十八,似乎在這意外的變化中,他不知所措了。半晌,他顛巍巍地對孫女說:「孫女,你還不多謝這位好心的少爺?」
姑娘怯生生他說:「多謝少爺!」
聶十八說:「別這樣,你們走吧!」說完,又躍回船上。
聶十八這一舉動,有點出乎肖郎、船老大等人的意料之外,也令獨目老人和那小姑娘怔在江邊上。肖郎心裡說:這個小子,全無半點江湖經驗,容易上當受騙。我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平安來到嶺南?幾位水手見聶十八出手那麼大方,敬老惜貧,富有同情心,真不愧是人們傳說裡的俠義人物,不禁對聶十八又增添了一份敬仰。而船老大似乎與眾人不同,以嚴峻的目光盯了聶十八一眼,不滿地喝著那中年水手:「起錨,開船!」
「是!」中年水手將鐵錨收了上船,撐竿一點江岸,船便輕輕地蕩離了江岸,往清遠縣而去。船離開了黎溪之後,船老大用責備的口吻對聶十八說:「聶少俠,你不應該賞那老人銀兩。」
聶十八愕然:「為什麼?」
「這樣一來,少俠不啻將財富亮出來給賊人們看見了!」
「什麼?賊人?」聶十八不由怔住了。
「聶少俠,不是我倚老賣老,你太過好心了,要是我沒有看錯,那所謂的祖孫兩人,恐怕是江中鱷這一股賊人的線眼,有意上這條船來探聽虛實的。」
聶十八更是大吃一驚:「他們是賊人的線眼,來船上探聽虛實?不會吧?」
「聶少俠,但願我這一次看錯了人。」
肖郎說:「船老大,我相信你不會看錯人的。」的確,這個七煞劍門的劍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又怎麼看不出來?只是他想看看聶十八如何對付而已。從這一件事,他更看出了聶十八是一個毫無江湖經驗的雛兒,很容易對付得了。
聶十八茫然:「那我們怎麼辦?」他想不到自己的好心卻辦壞了事。
船老大神色凝重地對大家說:「不管他們是也不是,我們都要多加小心,以防不測。」他又對三位水手說,「大家恐怕要辛苦了,今夜不能睡,要連夜放船直下清遠,希望我們能躲過這一場災劫,明天一早平安到達清遠縣城。」
眾水手說:「船老大,我們不怕辛苦,一切聽你吩咐。」
從鞍溪到汾遠,這一段水路,不但是英德、清遠兩縣交界的地方,也是韶州、廣州兩府交界之處,是江中鱷這股股凶殘土匪出沒的地帶。因為這一段江面狹窄,水流急,兩岸重山疊嶺平道,非常的險峻,附近十多里內沒有人煙,現在他們的船為賊人的線眼盯上了,又怎麼能不格外小心?所以船老大憑經驗決定冒險連夜闖道,希望能出其不意,令江中鱷這一股賊人來不及攔截自己。在這種倩況下,只能險中求勝了。」
聶十八想不到事情是這樣的嚴重,感到自己害了大家,不由說道:「船老伯,我看你們別去廣州了,轉回韶州府,由我自己一個人取路去廣州吧,我不想大家因為我在到什麼不幸。」
肖郎一怔:「什麼?你一個人去廣州?這不行!」
「肖大哥,我不願累了船家。大哥要是不放心我,那我們兩人一塊去廣州,叫船家轉回去韶州。」
眾人一時愕然,想不到聶十八會有這樣的主意。肖郎說:「那不行,我這一船貨怎麼辦?」
「肖大哥,一船人的性命,不比貨更重要麼?」
船老大說:「人走貨不走,我們這條船同樣也為賊人盯上。」
肖郎一下轉了話題,用激將法了:「兄弟,我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貪生怕死,為了自己一個人逃命,丟下別人不理了,在人們稱你為聶少俠。」
「大哥,我怎麼貪生怕死了?」
「既然不怕死,為什麼不留下來和一船的人同生共死,自己一個人走的?」
「大哥,我正是擔心他們有危險才這樣。」
「你沒聽船老大說嗎?人走貨不走,賊人們還是盯上了這一條船,兄弟走了,賊人們打劫他們怎麼辦?你怎麼能見死不救,而只顧自己一個人逃生?」
聶十八一時啞口無言,想不到自己的好意,竟給別人說成是貪生伯死的小人,他咬著牙低下了頭。
肖郎又說:「兄弟,我這一船的貨物可以不要,但不能要求船家連船也不要的吧?難道叫大家棄船逃命?」
「肖大哥,你說我們怎麼辦?」
「兄弟,我聽說江湖上真正的俠義之人,是救死扶傷、除暴安良,哪裡有殘害平民百姓的土匪,就往哪裡跑,殺了他們,為一帶百姓除害。別的大俠士,千方百計要去尋找危害百姓的匪盜,殺了他們才安心。兄弟怎麼反而見了匪徒而逃走的?」
「肖大哥,我這不是逃走,我是……」
「兄弟,我說逃走兩字可能說重了,但兄弟起碼是不理別人死活,避開他們,獨自一個人離開,讓這群凶殘的土匪在這一帶繼續危害立往船隻。」
「肖大哥,你是——?」
「兄弟,我是不會離開他們的。我雖然不是什麼俠義之人,不懂什麼武功,卻有打獵的經驗。我卻想趁這個機會,殺了這股賊人為過往的船家除害。就是死在賊人的刀下,也無所畏懼。」
聶十八給肖郎這番正氣凜然的話感動了,又感到自己的想法是錯了,便說:「好!肖大哥能這樣,我也留下來,和大家同生共死,殺了這股賊人。」
肖郎暗喜:「兄弟,這才對了,才像是一個俠義人士所為。」
以肖郎的武功,才不會將這股賊人看在眼裡,就是沒有聶十八,他為了這一艙貨,也會闖這一賊人們出沒的水路。他當然不是為什麼百姓和過往的船隻著想,而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別人的生死,他才不去管哩。而現在,他就是不要這一船貨,也要將聶十八留在自己身邊,別讓到口的雞飛掉了。不然,立二爺和七煞劍門的掌門,真的會要了他的腦袋。
船老大憂慮他說:「肖大爺,聶少俠,要是我們能避開他們,還是避開他們的好,千萬別有意去撩撥這股沒人性的賊人。」
肖郎說:「船老大放心,我們不會去撩撥他們的。就算我兄弟要殺這股賊人,也不是這個時候,等在廣州辦完了事才說。兄弟,你說是嗎?」
聶十八說:「肖大哥說得不錯,我們現在要護著大家能安全到達廣州。」聶十八沒有肖郎那麼自信,不知自己能不能勝得了江中鱷這一個凶殘的賊頭,真的賊人來了,他只有盡力保護船上人的安全。他希望最好這股賊人別來,以免發生一場血戰。他可不是人們和肖郎所說的什麼大俠士,主動去尋找殺人放火的士匪山賊,但卻能見死必救,不去計較自己的安危,這一點,是他最純樸的本質。
船在已時和午時之間,進入了兩府之間交界的天堂山,江面狹窄,水流湍急。船老大再次叫大家小心,注意兩岸山林中的變化。船老大心想:只要過了夾洲,前面河面寬闊,就可以略為放心了。當然,還有飛霞峽這一段危險水路要闖過,才能到達清遠縣城。
船老大一邊掌航,一邊注意江面的情況。快到夾洲時,他驀然見江面有幾支蘆管在飄動,心頭大震,失聲叫起來:「不好!我們碰上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