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之後，一封從日本送來的信件讓黃昏動心了。來信的是一個叫什麼東亞宋史研究中心的機構。
信的大意是，看過黃先生的相關歷史研究論文，以及先生的《射鵰》三部曲，對先生的研究成果大感欽佩。本研究中心長期致力於對忽必烈東怔日本的那次海戰的相關研究。從先生的中可以看出，黃君對那一段歷史也有一見解。我研究中心正將於十月十日始在日本京都召開為期三天的國際性學術交流會議，煩請先生屆時參加。不勝榮幸。
署名的是一個叫原木清夫的人。
這段時間，黃昏正閒得渾身不得勁。早就靜極思動。一接到信便蠢蠢欲動起來。
他想了一想，自從有錢之後，自己也不過到歐洲旅遊過一次。其他地方還真沒去過。要不，乘這個機會去日本玩玩。反正時間也不長，家中的工作也不是很忙。公司大了，一切事務都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再說，拍電影的事情自己也不想再插手。他覺得，如果自己再大包大攬，手下的演員和導演就要成為廢物了。《大事件》這部電影不需要自己過多的指點，反正警匪片也就是那樣。敵我雙方你來我往，打個轟轟烈烈，打個石破天驚就行。觀眾也不過是來看個熱鬧。
他認為，一部電影的成功廣告和宣傳占的比例非常重。這個需要自己親自操作。
離電影殺青還有四個多月時間。現在是十月。今年的春節非常晚，三月十六夜才是大年三十。有大把的時間。
十月八日，《大事件》劇組正式開機。拍攝地點還是在東海大學。這個地方簡直變成黃昏的攝影廠了。學生宿舍也經過必要的改裝，變成居民大樓的制式模樣。
東海大學本就是一所理工科大專院校，學生的動手能力很強，攝制組的道具基本上都是學生們動手做的。成本極其低廉。也算是勤工儉學吧。
十月九日，黃昏開始準備去日本參加學術會議的事情。這件事情對東海大學來說是一件大事。本月的校刊用了很大的篇幅進行報道，說我校教授黃昏的研究成果在國際上引起很大轟動，收到日本某大型文史研究機構邀請，將進行為期一周的學術演講云云。著實讓黃昏得意了一番。
本來他打算坐九日下午兩點的飛機飛京都。到達那邊也不過是傍晚的樣子，在酒店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去參加學術交流。飛機的型號也定下來，是東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77。不過，吳青雲立即否定了黃昏這一想法。原因很簡單，飛機票太貴。大概要一千六百多美金的樣子。頭等艙要兩千。折合人民幣下來接近兩萬塊。太心痛。
「我是老闆，我享受一下又怎麼樣？」黃昏很生氣。
「不行，絕對不行。」吳青雲立即反駁了黃昏的腐敗要求，說公司的錢已經全部投進新片的拍攝之中。專款專用。就這樣還是捉襟見肘，拆東牆補西牆。未來還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需要花錢。作為老闆更應該率先做出表率。換航空公司，換機型，換航班。
那好，就換吧。
於是，吳青雲就從懷裡掏出一張長長的打折單子遞給老闆，讓黃昏自己選擇。
單子長約兩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航班。看得黃昏眼花。他不耐煩起來，指著最便宜的一項說，就這個航班吧。不就是省錢嗎，我挑個最便宜的，這下你應該滿意了？
「你確定？」吳青雲一臉的不可思議。
「確定。」黃昏一揮手，「就這麼定了。我說了算。」
「你肯定？」
「當然。」
這次飛京都的航班是夜裡十一點正，黃昏還來得及在片場和演員們吃了一頓工作夜宵，做了一番指示，才搭乘王茹的車去機場。二人許久沒有親熱，半路上，乾柴烈火，差點做成了好事。不過，幾道照相機的閃光讓二人清醒過來，立即開車逃之夭夭。後面是娛樂記者們的瘋狂追逐。
好不容易到了機場，剪票，過安檢口，折騰了一氣終於上了飛機。
沒上飛機前，黃昏還為自己揀了一個大便宜而得意。這次從上海飛日本京都的航班機票才三百多美圓。廉價得讓人無法想像。
但是，等一上飛機，黃昏這才感覺到，三百多美金一張的機票都是多給了。自己這回是虧到了姥姥家。
飛機是非常古老的圖154，70年代蘇聯機型。破舊得像是家鄉短途公共汽車。飛機椅子面上的皮革都是人造的，有的地方還跳了漆，露出裡面骯髒的亞麻布。扶手是木頭的，被人摸得都可以看到白色的木紋。腳底下的地板已經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嵌著的鋁皮邊條也有氧化的趨勢。
最要命的是，飛機在起飛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讓人恨不得往它的嘴裡塞進去一大把奎寧片。
那種尖銳的，澎湃的噪音更是讓人耳朵裡像是開了一個道場，亂得不能再亂。一股冷汗不可遏制地從每一個毛孔中沁出來。黃昏禁不住大聲叫起來。但奇怪的是，飛機上的空中小姐和乘客都是面色如常，大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為之色變的大無畏精神。顯然是對這一狀況早已司空見慣。
他們是人嗎？黃昏不由自主地問自己。他非常懷疑自己正在參加一個非人類聯盟的聚會。
飛機經過一陣打擺子般的努力爬升終於攀沿到兩萬米高空，終於恢復了平靜。這個時候，空中小姐推著白鐵皮敲成的小車逐一給乘客分發晚餐。
本來黃昏還可以忍的。一看到那些食物，就再也承受不了啦！
晚餐很簡單，一湯一素一葷。素菜還差強人意，是一款辣白菜，紅色的辣椒，白色的鹽白菜，紅紅白白煞是愛人。肉食就有點倒人胃口了，是一盤醬鴨子。鴨子的肉色紅得可疑，估計它生前也是個熱血男兒，要不怎麼死了還是這麼血氣方剛。最值得一提的是，鴨子老兄的荷爾蒙激素估計在死前經過了一次大量分泌的過程，鴨頭下巴上的鬍鬚依舊堅挺，油光可鑒。黃昏用刀子切割了一氣怎麼也沒勇氣入口。
到用叉子去撥弄那份菜湯的時候，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湯很渾濁，裡面不知道是什麼素菜。葉子綠得發黑髮焉。聞味道估計是雞湯。在裡面，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雞屁股，具體說來是雞排泄用的那個通道。
他心口中一陣血氣翻騰，加上剛才飛機起飛時收到了一定的衝擊，先前吃的食物立即湧到喉頭來。
黃昏只得捂著嘴巴往衛生間衝去，狂吐了一氣才覺得好過了許多。
「靠！這是什麼航班啊！」他摸了摸額頭喃喃自語。
既然來到衛生間，乾脆隨便做一次新陳代謝運動好了。
拉乾淨了，也就沒什麼好吐的了。
褪掉褲子，開始大便。
順便摸出護照，看了看夾在裡面的機票，黃昏這才明白過來。心中直叫晦氣。好死不死，怎麼上了這架飛機來了！
原來，黃昏為了省錢，上的是一架東北亞某小國的飛機。那個國家正在經歷自然災害，經濟問題積重難返，全靠中國的大力支援才勉強度日。這架飛機這麼破舊，票價如此便宜也就好理解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架飛機到達日本京都正是當地時間凌晨四點，這個時間段乘客非常少。外面也是一團漆黑。
可憐的黃昏只怕就這樣要被人家扔在凌晨時的機場，孤零零舉目無親地面對異國的朝陽了。
「該死啊！」某人慘嚎一聲，正要起身回艙裡去好好睡上一覺，睡著了，旅途也就不那麼難過了。突然感覺屁股一陣發癢。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支油頭滑腦的德國小蟑螂正在自己大白屁股上做登陸月球狀。如果他們也有國家，估計連國旗也插上去了。
黃昏惡向膽邊聲，將就那本硬面護照回手猛烈一擊。「斬首行動」很完美，小蟑螂被直接打落在地。
這下世界清淨了。
不過，那個小傢伙生命力極其強悍，從高空跌落在地，僅僅翻了個身，又繼續爬行起來。
又是一記。「啪！」很響亮。
小蟑螂還是沒事人一樣。
「啊！」黃昏非常吃驚。「究竟是什麼物種呀，這麼剽悍！小強，果然是小強！」便伸出護照，繼續追殲頑敵。
這回小強同學不幹了。身子一側，居然鑽進牆腳的縫隙之中。黃昏也就夠不著它了。
衛生間裡燈光很亮，蟑螂身上的油光很耀眼，看起來像是一個人眼睛裡的挖苦。黃昏大怒，「小樣，你躲進戰壕就沒事了？老子挖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
罵完，他伸出手指對著那縫隙一摳。
很意外，一條鋁片就這樣很輕鬆地被他抓了起來。
提著這條長約一尺的鋁皮，黃昏楞住了，「靠！老子是不是什麼神功附體了，要不怎麼擊人飛機如中腐木？」
好，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頭，繼續深挖階級敵人，為民除害。
想到這裡，黃昏索性伸出手指繼續往下挖。
德國小蟑螂是最近新引進的物種。生命力極為強悍，最為可怕的是，他們的繁殖力極強，一生一大窩。以前，黃昏家廚房也有過國產蟑螂。不過，凡是土產的個頭雖然茁壯，腦筋卻不機靈。常常是一打一個准。自從德國品牌的小強出現後，捕殺行動就不那麼順利了。個子小，目標就小。就算你進行無差別攻擊，得到的戰果也是寥寥。
現在，那頭小蟑螂，順著一個小縫隙就往下溜。黃昏早就怒火攻心，又拆掉一塊黑色的有著污垢的扳子，將手伸進那個直徑一尺，深約尺半的洞中。用護照本的邊角往裡一刺。大吼一聲：「老子捅死你。」
耳朵邊傳來一聲細微的破裂聲。大概是正中敵人身軀。黃昏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下來，收回護照，發現本子上面塗了一點可以的汁液。
現在該做的事情就是確定敵方已經完全、徹底、乾淨地被消滅掉。黃昏將臉貼在地板上，用一隻眼睛往裡斜瞄。
眼前的場景讓他幾乎要發狂。只見，地洞深處，那頭小蟑螂還活著，斷了兩條腿往更深處潛伏。
除惡務盡。有一種行為叫做行俠仗義。俠義需要持著。
黃昏大吼一聲，左手又是一用力，「嘩！」的一聲，又是一大塊氧化鋁皮應聲而起。這下戰果是輝煌的。地板被黃昏足足撕開一道直徑半米的大洞。
始作俑者也順著這個洞猛地摔下去，卡在半空，上下兩不靠。
而那只蟑螂見敵人處於窘狀，突然來了精神，張著兩條長鬚，站在艙壁，耀武揚威地挑釁。
終於和敵人近在咫尺了。
黃昏屏住呼吸，懸在半空的手拿起護照狠狠一戳。
「噗嗤！」。一道亮光刺眼，一股強勁的氣流從身後野馬一樣奔騰而來，將地上的灰塵連同那只樂極生悲的蟑螂一起捲了出去。
黃昏卡在洞中的身體也被吹得鬆動起來。
原來，剛才一個用力，他用護照將飛機的機艙刺出了一個小洞。直接讓外面的藍天白雲與艙內的空氣連接一體。
強大的負壓在洞口產生巨大的吸引力，肆無忌憚地拉扯著飛機內的細小物體。
一陣搖晃，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飛機開始顛簸，如同一艘正航行在暴風之中的小舢板。
衛生間外一片乘客的尖叫聲。
兩個空中小姐大概在時間發現安全漏洞就發生在廁所，立即撞門進來。
此刻，黃昏已經經受不住那股力量的拉扯，半條胳膊已經被扯到艙外去了。見二人進來，連聲大叫救命。
好在那兩個空中小姐的祖國雖然在鬧饑荒，卻長得膘肥體壯，只輕輕一用力就將黃昏擰小雞一樣拖了回來。
然後，空中技師也到了。手持焊槍割槍等一系列勞動工具，埋身進窟窿之中，在機艙壁上打了一個大大的補丁。於是，圖154折騰累了，也平靜下來。
黃昏坐在地板上，大為後怕，渾身顫抖如篩糠。他想，如果剛才真被扯到大氣層之中，自己又沒帶降落傘，下場可不太妙。
那樣，什麼大好前途，乾媽、大哥、還有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幾個女子都看不見了。人生最大的慘事莫過於此。好在終於得救，一切又會來了。
想到這裡，黃昏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空中小姐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人，都認為自己是遇到神經病了。便問：「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情？」
黃昏當然不敢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拜某家所賜。雖然給飛機打洞是一件很值得誇耀的事情，但如果人家讓賠可就麻煩了。便裝著很生氣的樣子，說：「你們這是什麼飛機？明明是風箏嘛！老子好好地在出恭，一坨屎下去就弄出一個大洞來。靠！雖然我這段時間大便乾燥，也不至於搞出這種事情吧？我要投訴，必須投訴！」
空中小姐連連鞠躬道歉，說，對不起了先生，我們為這次事故向您道歉。要不，請你出示機票和護照。我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解決方案。
黃昏這才息怒。去摸護照準備給空中小姐看。不想卻摸了一個空，這才想起，剛才在追殲蟑螂小強的過程中，護照已經連同敵人一起被吸到外面去了。
蒼天啊，大地啊！
這事情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黃昏大叫一聲，瘋狂地撲到機艙壁起，猛力起撕扯著上面腐朽的外殼。
又是一塊又一塊的破舊鋁皮被他撕扯下來。
兩個空中小姐一看，不好！這樣下去，整架飛機就要被這人像剝竹筍一樣分解掉了。大汗，立即撲上去，以一個標準的擒拿手法按頭、鎖喉、轉腰馬、掃堂腿，將黃昏死死地按倒在地。勸慰道：「先生，您要冷靜，機上還有六十多個乘客。你這麼一弄，不是草菅人命嗎？」
黃昏掙扎了幾下，終究不是職業防暴隊員的對手。這才明白剛才之所以在飛機上掏出一個大洞，不是自己有什麼九陰白骨爪，實在是這架飛行器太老，老得像一件出土文物。
「我的護照啊！我的機票啊！」黃昏慘叫幾聲，心中沮喪到極點。
他明白一點，從此刻起，他變成了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