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二十五章 殺人兇手
    「我是兇手?」花染忽然「虎」地跳了起來,但很快又坐了下去——一隻修長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這是葉逸秋的手,一隻握刀的手。

    花染只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承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這力量幾乎摧毀他的意志,額頭上已悄然滲出一排排細而密的汗珠。

    「你……你胡說,我如何能有機會跑出去殺人滅口?」花染掙扎著大聲道。

    「誰說殺人放火的兇手就是你?」葉逸秋笑了笑,悠悠道,「燕大哥只不過是說,你就是兇手的同謀而已。」

    花染額頭上的汗珠已變成黃豆般大小,不斷滴落下來,流到嘴裡,也不知是鹹?是苦?還是酸?

    「當然,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們並不能證明這一點。」

    花染眼睛一亮,冷笑道:「這事本來就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我自然不必否認,也不必承認。」

    葉逸秋冷哼道:「但我們還是有辦法讓你如實招認,你信不信?」

    花染自然不會相信,忍不住又狡黠地笑了起來。

    葉逸秋還有什麼辦法?花染沒有問,也已不必問,因為葉逸秋根本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冷冷地接著道:「在我們討論匿名信的時候,你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做了些什麼?」

    「當然是辦事,辦自己的事。」花染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

    「這件事是不是很重要?必須做得很隱密,絕對不能告訴別人?」

    「這件事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花染忽然笑了笑,好像在說一個很有趣的笑話,「人有三急,我總不能連這種事都要大聲說出來吧?」

    這不是笑話,絕對不是個很有趣的笑話。沒有人笑得出來,每個人都明白,就在這短短工夫裡,已經可以做許多事。

    「是這樣的嗎?茅廁就在後院,但我已經問過小廝,她們都說你根本就沒有去過那裡,而是直接走出了大門。」葉逸秋寒著臉,目光如刀,彷彿正在一刀一刀地解剖著花染的心事,一臉譏誚地道,「難道你想在大街上像一條狗一樣撒上一泡尿,證明自己曾經在金陵到此一遊?」

    花染的表情變得相當奇怪,就像是臉上突然被人狠狠擊了一記重拳。

    「你溜出去的目的,想必就是向兇手通風報信,只要龍大少一死,就等於毀掉了匿名信這條線索。」

    「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還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實在不該這樣懷疑我。」

    「你認為這些證據還不夠?」葉逸秋看了燕重衣一眼,「燕大哥,你所掌握的證據呢?拿出來給花公子看看又有何妨?」

    「我剛剛想通了一件事。」燕重衣冰冷的目光盯在花染的臉上,「我忽然想到,把我的行蹤洩露給百里亭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你,也只有你的話,他才會深信不疑,因為你們是朋友,你們的一切,彼此都能分享和接受,譬如……女人。」

    花染一言不發,臉上的肌肉卻已忍不住在抽動。

    「你早就算準了我往金陵的必經之路,所以搶在宋一多的前頭,故意提醒我有人在等著找我的麻煩,企圖解除我的警惕之心,暗中叫這個女人在酒裡下毒。」說到這裡,燕重衣忍不住看了思思一眼,輕輕歎了口氣。

    「我只恨那一次沒有毒死你。」花染鐵青著臉恨聲道。

    「自從那個神秘人出現以後,我就知道這一路上絕不會很太平,一定會有很多危險在等著我。我既早有警惕之心,你們如何能夠輕易得手?你們在深夜中驅車行駛於荒山野嶺,本來就已有悖常情,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對你有所懷疑。尤其宋一多被毒蛇咬死之後,我就更證實了我的想法。」

    「你認為暗算宋一多的人是我?」花染沉聲道,「為什麼你沒有懷疑百里亭?」

    「這一路上,百里亭始終和我在一起。我發現,他除了對風花雪月極有天賦之外,對於其他的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的武功雖然也很不錯,但最多也只能算是二流角色。」燕重衣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一個身世顯赫、揮霍無度的富家公子,是決不肯把時間花在武功一道上的,因為他根本不必這麼做,只要他出一筆銀子,就立即會有很多武林高手為他拚命,甚至不惜為他而死。」

    人性本來就有許多弱點,貪婪自然是其中之一;人生本來就有許多錯誤,貪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這世上,本來就有許多不公平,有的人可以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有的人卻會為了一文錢而把自己逼上絕路。

    有許多事,人們既不能控制,也不能改變它的結果。這是人類的不幸,也是人類的悲哀。

    「百里亭絕不是暗算宋一多的兇手。」燕重衣的目光本已漸漸變得暗淡,但當他看著花染的時候,立刻又變得像一把利劍,「兇手究竟是誰,我想再也沒有人會比你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你還是認為我就是兇手,是不是?」花染無奈地苦笑道。

    燕重衣搖頭道:「你不是。」

    「那麼會是誰?」花染看了思思一眼,冷笑道,「難道是她?」

    燕重衣沒有回答,淡淡道:「暗殺宋一多的,和殺死龍大少的兇手絕對是同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女人,也許不是,也許……」

    說到這裡,他忽然閉上了嘴,緩緩轉首向窗外望出去,望著遠方。

    花染的臉色卻又忽然一變,嘎聲道:「也許什麼?」

    燕重衣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很久,才慢慢收回目光,悠悠道:「神秘的兇手,自然會用很多種法子以作掩護,這些法子,往往都是最古老卻又最有效的,有時候,他的身份通常都是最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

    花染瞪視著燕重衣,似乎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神卻很奇特,似乎有些恐懼,又有些欽佩。

    這是不是因為燕重衣說的每句話,都是準確的?這個殺人兇手,是不是真的無處不在,卻又一定在別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就好像葉逸秋的刀,彷彿根本就不存在,卻偏偏無所不在,只有在需要它的時候,它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現。

    「這就是你的證據?」花染無力地道,聲音已變得很微弱。

    「這些證據,你認為還不夠?」

    「至少還不能證明我和兇手是同謀,因為……我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說出真相?」燕重衣輕歎道。

    花染反而為一怔:「什麼真相?」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名所負,為財所累!這就是真相。」

    花染的臉突然扭曲,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因為痛,所以變得猙獰。

    「這些年來,你揮金如土,一擲千金,過著逍遙自在神仙般的日子,但是你從來只懂得如何揮霍,卻不懂得生財之道,所以最近幾年,其實你家道日漸中落,萬貫家財幾乎被你揮霍一空。」

    花染緊緊咬著牙,似乎極力裝出鎮定的樣子,一雙手卻已經開始在輕輕發抖。

    燕重衣冷冷瞧著他,欲言又止。

    「說下去,你為什麼不說下去?」花染冷哼道。

    「像你這種習慣了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公子哥大老爺們,從來都沒有品嚐過人間疾苦和磨難,所以根本就不能明白,總有一天,再高的山也會崩塌,夷為平地,再深的海洋也會乾涸,變成綠洲。」

    花染的確不明白這些道理。其實這些生活中最平常的道理,又有幾人想得通猜得透?

    「一旦你突然變得一無所有,曾經的繁華榮耀都化為昨日黃花,就再難忍受這種顛覆的改變。」燕重衣歎了口氣,苦笑道,「許多像你這種的花花公子,因為這種致命的打擊而瘋狂,甚至輕生。你居然還有活下來的勇氣,我想,並不是因為你比他們更堅強,更能承受。」

    花染忽然笑了笑,笑得說不出的詭異:「你想不到?」

    「我只想到了一點。」

    「你說說看。」

    「就在你落拓的日子裡,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有一個人及時出現,他給了你一個承諾,給了你一個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花染的臉色又是一變,變得慘白,神情中充滿了無奈和悲哀。

    「這個人給了你一筆不小的財富,條件是你必須為他做任何事,甚至獻出你的生命。你當然答應了這個交易,因為你已經死過一次,這個人既然給了你重生的機會,這條命自然也是他的,無論他要你做什麼,你都不會違背。」

    花染已經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整個人都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燕重衣靜靜地瞧著花染,不由得暗暗長出了一口氣,心情突然變得無比輕鬆。他知道自己做對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本來只是他的猜測,根本連一點證據都沒有。

    這是一次賭博,很顯然,他贏了,贏得很徹底,所有的推測都是準確的,所有的假設也都成為了最真實的證據。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可以告訴我,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了?」

    花染突然仰天大笑,笑聲倏然停頓,他雙目一睜,厲聲道:「我不能說,絕對不可以說出來的。」

    他已經放棄了辯解,也放棄了自己的尊嚴。既然秘密已被公開,還需要隱瞞什麼?

    「為什麼不能說?」燕重衣沉聲問道。

    「如果我說出了他的秘密,很快就會變成死人。」花染臉上忽然露出種恐懼、驚惶之色,「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殺人的手段有多麼高明,在他手下,幾乎沒有活口。他要一個人在黎明前死去,就決不會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燕重衣歎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無論你說是不說,他都已非殺你不可。」

    「只要我守口如瓶,他沒有殺我的理由。」

    「你本來是他安排在我們身邊的奸細,現在身份已經敗露,不可能再從我們這裡探聽到半點消息,對他來說,你已經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留著你的命,豈非就是給他自己製造一種威脅?」燕重衣長歎口氣,「你想一想,像他那種人,怎麼可能會把麻煩留給自己?」

    剎那間,花染的臉色突然變得全無血色,過了半晌,他的眼中才又露出一絲狡兔般的光芒,冷冷笑道:「就算他想殺人滅口,我也還是死不了的,因為有人絕對不會讓他這麼做。」

    燕重衣冷笑道:「哦?你憑什麼這樣認為?」

    花染得意地笑道:「如果你們想知道他是誰,最好保佑我千萬別死,要知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燕重衣冷冷地看著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扁他的嘴巴,一拳擊爛他充滿譏笑的臉孔。

    花染越笑越得意:「只要我還活著,你們就決不會……」

    他沒有說完他想要說的話。

    就在這時,燕重衣和葉逸秋突然同時出手,燕重衣駢指如戟,直插花染的喉嚨,葉逸秋也沒有打他的嘴巴,卻一拳擊在他的臉頰上。

    在當今世上,有幾人能夠抵擋當世兩大殺手的聯手一擊?

    兩人出手快如閃電,花染根本始料未及,突然就倒了下去,一倒下,便已死亡。

    花染既死,秘密也就跟著死去。葉逸秋和燕重衣為什麼不讓他說出兇手的秘密就出手殺死了他?

    在眾人駭然變色的驚呼聲中,左丘權一步搶出,嘶聲道:「你們……你們居然殺了他!」

    葉逸秋倏然回頭,冷冷地瞧著他,沉聲道:「誰說我們殺了他?」

    左丘權怒道:「這裡每個人都親眼看見你們出手……」

    葉逸秋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莫非你竟沒有看出來,我們是在救人,而不是殺人?」

    「你們在救人?你以為這裡的人都是瞎子,瞧不見你們在做什麼?」

    「你連燕大哥手裡有什麼都看不到,不是瞎子還會是呆子?」

    這時燕重衣慢慢抬起了他的手,眾人目光及處,同時臉色一變,同時發出一聲驚呼!燕重衣的手裡,竟是一條赤紅色的小蛇,通體疲軟,顯然已經死了。

    葉逸秋冷冷道:「你再看看花染是怎麼死的。」

    花染是被毒蛇咬死的,致命的地方就在喉嚨,沒有流血,傷口僅僅只是兩點血痕。

    好歹毒的毒蛇,好高明的殺人手段!

    現在每個人都已明白,燕重衣這一擊並非想要打斷花染的喉嚨,而是在這一剎那間,用兩隻手指夾住了這條奪命的毒蛇,這一夾,恰好是蛇的七寸;葉逸秋這一掌也不是想要打爛花染的臉頰,只是將他推離小蛇攻擊的範圍之內而已。可惜還是太遲了些,小蛇的速度實在太快、太不可思議,在花染的喉嚨上咬了一口,雖然只是一小口,卻已足以致命。

    沒有人知道這條小蛇是從哪裡來的,更不知道它如何發起攻擊。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難道他真的無處不在?如果這世上只有兩個人才能揭開秘密,他們一定是燕重衣和葉逸秋;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才能找出兇手,這個人一定就是燕重衣。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瞧著燕重衣,燕重衣卻只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動也不動。

    殺人兇手再一次神秘出現,再一次毀掉了真相的線索,到現在為止,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究竟藏身何處。也許,他是個女人,或如思思這般妖艷風騷,或如安柔這般沉靜溫柔;也許,他是個男人,或如左丘權這般虛偽,或如秦孝儀這般深藏不露……但無論他是什麼人,都絕對是可怕的!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每個人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最先說話的人是百里亭。

    「花染是不是兇手的奸細?」百里亭問燕重衣。

    重衣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兇手?」

    「不是。」

    「這件事和我有沒有關係?」

    「沒有。」

    「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可以。」

    百里亭笑了笑,挽起思思的小手,又問:「她是不是兇手?」

    燕重衣看了思思一眼,搖了搖頭。

    「你自然知道,她決不可能是兇手,而且跟這件事連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不是你的女人。」燕重衣淡淡道,「難道你要帶她一起走?」

    「本來不是,但現在卻是的。」百里亭鐵青著臉,冷冷道,「我一定要帶她一起走,沒有哪一個男人願意把自己的女人留在這樣的地方。這地方充滿了不祥和血腥的味道,我不喜歡殺戮,也不喜歡看見死人。」

    這絕對不是個很好的理由,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燕重衣卻沒有再追問下去,甚至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百里亭與思思手攜著手,揚長而去。

    葉逸秋也沒有再說什麼,他雖然不知道燕重衣為什麼不讓百里亭留下來,卻知道他這麼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瞭解燕重衣,就像燕重衣瞭解他一樣。

    直到百里亭和思思坐上了那輛華麗的大馬車漸漸遠去,才有人提出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左丘權問燕重衣:「你為什麼不留住他們?」

    燕重衣那雙被斗笠掩住的眼睛充滿了譏誚的笑意,彷彿帶著種不可捉摸的神秘,淡淡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留住他們?」

    「這裡的人,每一個都可能就是那個殺人兇手,你根本不應該讓他們就這樣離開。」

    「每個人?也包括你自己?」

    丘權居然沒有否認。

    燕重衣搖搖頭,緩緩道:「但百里亭不是,絕不是!」

    「你憑什麼如此肯定?」左丘權冷笑著,神情間也充滿了譏誚之意。

    燕重衣沒有回答,慢慢轉過身子,面對葉逸秋:「你知不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葉逸秋笑了笑,搖頭不語。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正在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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