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二十一章 接受決鬥
    「米大俠,你過來……」尤不敗看著江上飛慢慢倒下去,臉上露出種悲傷之意,向米玨招了招手,喘息著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熬不過去的了,但他現在還不能死,還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必須告訴米玨。

    米玨飛步搶來,扶起他的身子,強笑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殺江上飛?」

    米玨點頭笑了笑,心情卻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他還不明白尤不敗的用意,就真的變成呆子了。尤不敗曾經因為紫羅蘭夫人而背叛了從前,而現在,他卻又要為了正義而背叛這個女人。逃,是逃不了的,在死亡谷裡,根本沒有人可以安然離開,唯一的辦法,只有殺死這個女人。憑他一人之力,這當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若能殺死她身邊的人,就能削弱她一分力量。

    米玨輕輕歎息著,也不知是該悲傷,還是應該憐憫。

    尤不敗卻笑了笑,掙扎著道:「我回到死亡谷逍遙宮來,是因為我發現了一些秘密。」

    米玨心念一動,問道:「什麼秘密?是不是和紫羅蘭夫人有關?」

    尤不敗用力地點了點頭:「嗯!她本來也不是個狠毒的壞女人,只是遇人不淑才誤入歧途,此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但一點也不值得別人的同情……」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幾乎連他自己都已聽不見了。

    米玨大聲問道:「她遇到的是不是一個男人?他是誰?」

    「是……是……」尤不敗的臉色忽然由紅潤變得慘白,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來,頭一歪,就這樣死在米玨懷裡。紫羅蘭夫人的秘密,和那個男人的名字,已隨著尤不敗的死亡,如灰飛,似煙滅。

    米玨歎息著,緩緩站起。佇立在寒夜中,片片冰冷的雪花撲面而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惆悵的心裡,難免有些遺憾。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聲音,米玨一回頭,就看見了龍七。龍七也正在看著他,雙目佈滿了紅紅的血絲,表情有些冷漠。

    米玨心頭一凜:「你回來了!」

    「嗯!」龍七木然道。

    「你一個人回來?」

    「嗯!」龍七依然淡淡道。

    「杏伯呢?他……他是不是已經不必再回來了?」米玨竟似隱隱猜到了幾分,杏伯這一去,也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龍七又「嗯」了一聲,再也不說一句話,抬頭望向夜空。

    夜色深沉,人的生命,豈非本來就是一片虛無飄渺的黑暗?一個人,在生前也許擁有過許多美好的東西,但當他一旦離開了這人世,他還有什麼?榮譽,歡笑,金錢……這一切都是帶不走的,留下的卻太多太多,譬如朋友的回憶,敵人的仇恨……

    米玨沒有再問,也已不必再問,他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如果龍七不想說話的時候,就算你用劍指著他的咽喉,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從龍七的神色中,他已經看出了許多事——兄弟的不忠,朋友的不義,敵人的仇恨……這一切,也許都將隨著熱血溶入大地。

    雪猶在飄飛,風正在吟唱,這風雪之歌,彷彿正是熱血男兒們用正義譜寫而成的樂章。

    無邊的夜,只有無盡的黑暗,米玨和龍七的眼睛卻亮如夏夜的星星。隨著兩聲長長的歎息,地上的星星漸漸隱去……

    星光突然消失的時候,天地間卻突然亮了起來,四周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裡果然已是石林之巔,巔中有亭,名為「風雪亭」,亭的中央,有一石几,几上擺著一隻小香爐,爐中插著四柱已燃成灰燼的殘香。

    任我殺忽然愉快地笑了起來。四柱香的時辰並不長,他卻在這短短的時辰裡,終於闖過了最後一關。

    這時候,他就看見了臉上絕無表情的紫羅蘭夫人。她看起來依然風華絕代,儀態萬千,但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眸卻充滿了驚詫、懷疑、失望和沮喪。她現在的表情,就好像比毀了她絕世容顏更難受,就算是聽見了天下最滑稽、最可笑的笑話,心情也好不起來。

    任我殺的心情卻很愉快,笑得很開心,但他的笑並沒有持續多久。那把刀依然嵌在他的肩骨上,每笑一次,巨大的痛苦都瘋狂地鑽進他的心裡,幾乎使他潰散。

    紫羅蘭夫人也在笑,冷冷笑道:「你已經快要死了,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還活著,難道不應該笑?」

    「在我眼裡,你已經和死人沒有分別。」

    任我殺又笑了笑:「這第三關,我已經闖過了,原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本宮原以為這是天下最嚴謹、最可怕的陣法,幾乎無人能破。你知不知道,本宮花了多少心血和時間才把它完成?」紫羅蘭夫人輕歎道,「本宮用了五年的時間去尋訪天下精通九宮八卦、奇門遁甲的術士,又花去了整整一百八十天,才建造成這座石林,最後又用一百二十萬兩黃金聘請了四十個頂尖的武林高手,這些高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獨門絕技,可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死在你的刀下。八年以來,從未有人能破此陣,你卻僅僅只用了四柱香的時辰,就毀掉了本宮多年的嘔心瀝血之作。」

    「我的運氣總是特別的好。」

    紫羅蘭夫人搖頭道:「闖這一關,僅僅只靠運氣是不夠的。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別人根本做不到的事,你偏偏都能做到。」

    任我殺努力挺直身子:「現在,是你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紫羅蘭夫人目光閃動:「本宮說過的話從來都不是廢話,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明白,本宮隨時都可以殺了你。」

    「我明白,不過你不會殺我的,至少現在還不會。」

    「你憑什麼認為本宮暫時不會殺你?」

    任我殺的回答簡單而意外:「不為什麼。」

    紫羅蘭夫人對這個回答卻像是非常滿意,笑道:「很好。」

    她是個非常驕傲的女人,驕傲的女人通常都非常自戀,因為自戀,所以寂寞。一個人太寂寞,通常就會希望看到一個強大的對手出現,與之抗衡。她已經等待了許多年,現在,這個人終於浮出水面,只有任我殺,才配做她的敵人。在她和他之間,必須倒下一個,這是沒有選擇的宿命。

    任我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歐陽情呢?」

    「她就在你的身後,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紫羅蘭夫人冷冷道。

    任我殺倏地回頭,就看見了歐陽情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雙眸。她的眼中,彷彿有淚光閃動,憂傷地、深情地看著他,一顆芳心猶如被千萬枚鋒利的針刺得千瘡百孔。

    任我殺的眼睛剛剛掠過一絲喜色,卻很快又被憂鬱和傷感佔據——他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她,更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現在的這個樣子。

    歐陽情心中一痛,哽咽著道:「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雖然只是一句輕輕的話語,卻已是千言萬語、滿腔真情的凝聚。這句話,足以證明歐陽情對任我殺的信任和期待。

    是的,他來了,不管前方有多少不可預知的危險,他一定會來的。歐陽情忽然覺得自己好開心,好幸福,她終於發現,原來他是愛她的——他一定是愛她的。

    任我殺很想再笑一笑,嘴角微微牽動,卻終於還是沒有笑出來,只是輕聲問道:「你好嗎?」

    歐陽情笑了笑:「我很好。」

    「你好,他卻很不好。」紫羅蘭夫人緩緩步出亭子,臉上帶著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他很快就會死去,就算沒有流盡最後一滴血而亡,到最後也要死在本宮手裡。」

    「你們之間,難道必須有一個人要倒下嗎?」歐陽情歎道。

    「你錯了,死的那個人是他,不是本宮。」紫羅蘭夫人搖著頭冷酷地笑了笑,「我與他之間的決鬥,是在所難免的,誰也阻止不了。」

    「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和你決鬥?」

    「他會的,他已經沒有逃避的機會,因為他是任我殺。」

    「這是什麼理由?」歐陽情愕然道。

    「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紫羅蘭夫人淡淡道。

    「不錯,這個理由的確已經足夠了。」任我殺歎息著道,「我同意跟你決鬥。」

    紫羅蘭夫人沒有最愛的人,只有最恨的人。她恨任我殺,恨他不解風情,恨他破壞了自己的完美夢想。一切,都是因為任我殺的出現才發生了改變,這一次,他決定不再拒絕紫羅蘭夫人的要求。

    「什麼時候?」任我殺冷冷地瞧著紫羅蘭夫人,緩緩問道。

    紫羅蘭夫人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悲哀和憤怒,冷冷道:「等你的傷痊癒之後。決鬥,是公平的,現在你的傷太重,需要一些日子休養。你可以在這裡安心療傷,在這些日子裡,絕不會有人去打擾你。」

    「你願意等?」

    紫羅蘭夫人笑了笑,悠悠道:「我們都在等,可是你等的是死亡,本宮等的卻是一種刺激。」

    任我殺也笑了笑:「其實你可以不必等太久。我知道你有一種東西,可以讓我很快復原。」

    「你是說『萬劫重生』?難道你要本宮把它交給你療傷?」紫羅蘭夫人妙目一轉,蕩起一片秋波,神色卻冰冷的可怕,「你知不知道,『萬劫重生』的價值遠比時間更寶貴?你又知不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麼?」

    她不等任我殺回答,自己又接著說道:「青春永駐,紅顏不老。這就是女人最大的願望。英雄寂寞,美人遲暮,那是非常悲哀的事。自古以來,年齡就是女人最大的秘密,歲月就是女人最大的敵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她們更害怕這種事情的發生。」

    「生與死,本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過程,美與醜,又何必太在意?」任我殺歎道。

    「你不是女人,永遠也不會明白的。」紫羅蘭夫人冷笑道。

    任我殺沒有反駁,他的確不明白女人的心事,卻明白和女人鬥嘴是一種很愚蠢的事。

    「『萬劫重生』的確是一種療傷聖藥,但它最讓本宮感興趣的,還是它駐顏養容的功效。只要服用了它,本宮就可以青春不老,成為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青春不老?難道這就是女人所追求的?長生不死只是一種傳說而已。紅顏不再,美人遲暮,雖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哀,可是當你眼睜睜地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逐漸老去甚至死亡,縱然擁有了不死之軀,陪伴你的也只是無盡的孤獨。

    紫羅蘭夫人卻好像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悠悠道:「如果你擁有了這樣一種好東西,你會拱手送給你的敵人嗎?如此愚蠢的事,只怕連豬都不會做的。」

    任我殺依然沉默,神色間卻大是不以為然。他連生命都可以為了朋友而犧牲,身外之物為什麼就不能送給別人?這世上,除了真情,還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金錢?名利?金錢的確可以買到很多東西,卻永遠買不到一個人的真情,更不可能挽回生命。

    紫羅蘭夫人也不再說什麼,忽然轉身拂袖而去。她現在的心情又變得很快樂,她已經擁有了天下最美麗的女人的容顏,雖然得不到任我殺的人和心,但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得不到的東西,她通常都喜歡親手把它毀滅,任我殺既已接受了她的決鬥,無疑就是選擇了死亡。

    任我殺望著紫羅蘭夫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走進了深沉的夜色,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突然全身一軟,就像是一堆爛泥般倒了下去,倒在歐陽情溫暖、柔軟的懷裡。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如此親密地接觸,一種異樣的感覺立即湧上心頭,卻抱得更緊更有力,彷彿只要一鬆手,任我殺就會像風一樣消失。

    任我殺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無力地道:「你真的還好嗎?」

    歐陽情深情的眼眸已噙滿了淚花,哽咽著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他自己都快要死了,居然還惦記著她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好不好?歐陽情情難自禁,晶瑩剔透的淚珠,終於像露珠般掉了下來。她的心,再一次碎了!

    龍七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像任我殺這般死不了的硬漢,當歐陽情抱著他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但他很快就醒轉了過來。

    生命總有終結時,任我殺也不能例外,但絕對沒有人可以成為他生命的終結者。

    任我殺的眼睛還是一如往昔的憂鬱,卻已不再那麼冷漠,尤其是在看見歐陽情的時候,這雙迷人的眼睛居然發出一種淡淡的光輝。患難見真情。人總是要在經歷了某些事情之後,才會慢慢變得成熟。

    對於歐陽情的柔情,他已經不能像當初那般的抗拒,但他依然不能給她任何承諾,因為她太好,太純潔,就像是一個女神,絕不容許世人玷污。更何況,在他的心裡,始終存在著那個女孩的影子,揮不去、抹不滅……

    最初的愛情,總是如此朦朧,卻又如此的刻骨銘心。愛的本身並沒有錯,錯只錯在當初不該相遇。如果不曾相遇,痛苦從何而來?煩惱從何而來?

    假如愛真的是一道枷鎖,任我殺決定,這輩子,他寧願為歐陽情承受這副沉重卻甜蜜的負擔。

    歐陽情的確是個很好、很堅強的女孩子,由始至終,對於被紫羅蘭夫人擄去之後的日子過得如何,她居然一字未提,好像根本就已忘記了這件事。

    甚至在米玨追問她的時候,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淡淡道:「等到他的傷完全痊癒了,我會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米玨知道,她口中的「他」,就是任我殺。歐陽情究竟知道什麼?他沒有再說什麼,別人不想說的時候,他永遠都不會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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