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二章 玉指神功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風雪之中,一個溫和的聲音緩緩傳來。

    「米先生!」杏伯抬目望去,只見米玨與一個蒙面少女穿過風雪緩緩而來。

    「天山雙鷹」乍然見到米玨,臉上立即變了顏色,飛身竄進了酒鋪。

    米玨和歐陽情就站在他們剛才站著的地方,米玨撣了撣頭上的雪花,目光如刀,嚴峻而凌厲地狠狠瞧了瞧「天山雙鷹」,輕歎道:「杏伯,是我連累了你。」

    「米先生真的就是『天山一劍』?」

    「這豈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杏伯看了看「天山雙鷹」,說道:「那麼這兩個人……」

    「他們的確是『天山雙鷹』。」

    「你們本屬同門,他們為什麼要對付你?」杏伯愕然道。

    「因為他們想爭奪天山派掌門之位。」米玨苦笑道,「這兩個畜生不僅殺害了我兩位師叔,還囚禁了我的妻兒,逼走了我三位小師妹,現在,他們還想趕盡殺絕。」

    杏伯臉色大變,怒聲道:「久聞『天山六傑』都是武林後起之輩中的俠少俊彥,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他們居然也做得出來?!」

    米玨歎道:「他們對我有所顧忌,不敢直接向我下手,所以只好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以你作為他們的籌碼來威脅我,逼我交出掌門令牌。」

    「可惡!」杏伯跌足大罵。

    「可是他們卻打錯了主意。如果他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就算再給他們兩顆老虎心豹子膽,也決不敢在大歲頭上動土。」

    「欺師滅祖的事都敢做,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們這種人不敢做的?」

    米玨苦笑著歎口氣,聲色俱厲地對「天山雙鷹」喝斥道:「魔由心生,你們的行徑已屬魔鬼所為,若再不思悔改,天地難容。」

    「天山雙鷹」顯然從小就對這位師兄深懷敬畏,緊咬著牙,誰也不敢說話。

    「你們弒師奪位,本是罪無可恕,我念在同門之誼,可饒你們不死……」說到這裡,米玨微微一頓,聲音略顯溫和,目光卻依然犀厲如炬,「跟我回天山,在兩位師叔墳前思過悔罪!」

    李中環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冷笑道:「跟你回天山?莫非你已經忘記本門門規?」

    「忘記本門門規的人是你們,明知不可為卻偏為之。」

    「按照門規,我們死罪雖可免,但活罪卻難饒,輕則逐出門牆,重則廢去武功,我們豈會傻到跟你回去?」

    「你們還當我是掌門麼?」米玨沉聲道。

    柯中平冷笑道:「你根本就不配。你下山一去就是三年,這幾年來,天山派聲譽一落千丈,再如此下去,必然會毀在你的手裡。只有我們,才能把天山派發揚光大。」

    「心懷天下,俠義為先,這才是我輩所為,門派之見又何足掛齒?掌門之位對於你們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米玨長歎道。

    「我們不能讓天山派數百年基業就這樣毀滅,能者居之,你還是趁早交出掌門令牌,才能保住天山一脈。」

    米玨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執迷不悟不肯放棄天山掌門之位,不出一個月,天山派必然大禍臨頭,只有由我接掌,才能力挽狂瀾,讓天山派成為武林第一門派。」

    「天山派即將大禍臨頭?你實在不是一個編故事的高手。」米玨冷笑道。

    李中環居然也笑了笑,悠悠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最近流傳著一種美麗的傳說?」

    「美麗的傳說?」

    「關於一個美麗而神秘的女人的傳說。」

    米玨看了歐陽情一眼,淡然笑道:「我身邊這位佳人,就是個神秘的女人。」

    「那個女人比她更美、更成熟,更有一種神奇的魅力。」李中環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得興奮而陶醉,目光中閃動著一種熾熱而渴望的情感,澀聲道,「她才是個真正的女人,接觸過她的男人,才會明白應該怎麼樣做一個真正的男人。天下絕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拒絕她、忘記她,因為她是個能讓天下男人得到快樂的仙子,她的溫柔和溫存都是那麼地令人銘心刻骨……」

    這樣一個女人,只怕並不是仙子,而是個可怕的魔女。米玨看著李中環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噁心,有一種想嘔吐的衝動。

    李中環漸漸恢復了平靜:「她要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統治男人的世界。」

    「這女人莫非瘋了,居然想征服天下男人?簡直是一種瘋狂的妄想。」

    「別的女人也許永遠做不到,但她絕對可以,她是個不容抗拒的女人,拒絕她的人只有一個結果。」李中環冷冷道,「只有死路一條。」

    「只怕未必如此。」歐陽情忍不住冷笑道。

    「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彼此之間,最大的缺點是什麼?」李中環道,「嫉妒,女人最憎恨的就是美麗的女人。小心有一天,她會毀了你的容顏,讓你生不如死,欲哭無淚。」

    「她究竟是什麼人?」米玨沉聲問道。

    「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可是每個人都應該聽說過她那美麗動人的名字。」

    「什麼名字?」

    「紫羅蘭夫人。」

    米玨搖搖頭,擰眉道:「紫羅蘭夫人?沒聽說過。」

    李中環冷冷一笑,滿臉不屑:「想不到你下山這麼多年,依然是如此孤陋寡聞。」

    「這好像並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當然不是,她本來就是一個神秘如謎的女人。」李中環目光一寒,沉聲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什麼東西該放棄。我問你,你是寧願眼睜睜看著天山派百年基業毀於一旦,還是希望它成為武林門派之首?」

    「你是說紫羅蘭夫人想要毀滅本派?」米玨臉色已變了。

    「剿除武林各大門派,只是她的第一步計劃。」

    「第一步計劃?難道她還有更大的野心?」

    「稱霸武林、征服天下,這才是她醞釀已久、永不放棄的謀略。」

    「所以她想先以武林各大門派入手,削弱敵人的抗衡之力?」米玨問道。

    李中環居然沒有否認:「只要各大門派個個俯首稱臣,江湖上的幫派便不足為懼。」

    「沒有人會讓她為所欲為,只要天下英豪同心協力,群起而攻之,她的陰謀就會土崩瓦解。」

    「一群烏合之眾,又豈能阻止她做任何事?」李中環冷笑道。

    米玨沉聲道:「你為什麼對她的事如此熟悉?莫非你們……」

    「我說過,世上絕沒有哪一個男人可以拒絕她。」

    「你們簡直已經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的人是你,如果再不交出掌門令牌,你必然會後悔一輩子。」

    「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做,不然才一定會抱憾終生。」米玨大聲道,「嗆啷」,寒光流動,「無情斷腸劍」已然出鞘。

    「天山雙鷹」只道他要出手了,一齊按住了劍柄,凝神戒備。誰知劍光閃處,「唰」地,一塊衣袂已如蝴蝶般飛了起來。

    「現在我已割袍斷義,和你們之間,從此再無同門手足之誼。你們如今已非天山派門下,以後不許以天山弟子自居,免得玷污本派清譽。」

    李中環臉色大變,厲聲道:「你好狠,竟將我們逐出門牆。」

    「這是你們咎由自取。」米玨緩緩揚起手中劍,臉色肅穆,緩緩道,「你我已非同門,我也不必顧忌師門禁律了,你們殺害本派長輩,這筆血仇不能不報。」

    「你要殺我們?」李中環狂笑道。

    「我只是清理門戶,還兩位師叔一個公道。」

    笑聲突然停頓!李中環沉聲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交出掌門令牌,放你一條生路。」

    「你們只是本派棄徒,根本沒有資格繼承掌門之位。」

    李中環沉下了臉:「你不要逼我們出手。」

    「沒有人逼你們,是你們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米玨輕輕歎了口氣,黯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與其讓你們一錯再錯無法回頭,還不如現在就除掉禍根,以免為害江湖。」

    李中環氣極,突然仰首大笑道:「我們的人頭就在這裡,如果你有這個本事,儘管過來拿吧!」

    笑聲未絕,劍已出鞘。

    劍出手,劍光如飛虹,猶如吐著舌信子的毒蛇,突然間就到了米玨的咽喉。

    李中環自小天姿過人、聰明好學,天山派劍術已有一定的造詣。這一劍沉穩而凌厲,是必殺之技。

    米玨臉色嚴肅,顯然不敢輕敵,手揚處,劍光如飛花,在空中輕輕劃過一道淡淡的痕跡,刺向李中環的胸膛。這一劍,後發先至,攻敵之所必救。

    李中環竟似料敵機先,身子一側,劍仍刺出,米玨那一劍卻已從他的胸前貼衣而過。這一招用的極險,卻又極其巧妙。險中求勝,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招數。

    米玨這一次真的吃了一驚,他根本就想不到,三年未見,李中環的劍法居然精進如斯,想必他日夜處心積慮欲待取代米玨掌門之位,是以勤練劍法,期待兩人的巔峰對決。

    這時候,李中環的劍尖距離他的咽喉僅只數寸,而他劍招已然使老,再也不及收回擋格,後退,是他唯一的選擇。他大傷初癒,功力大打折扣,身法遠不如前,只退了兩步,劍氣已然襲到,這一劍必可穿喉而過。

    「我居然連他一招都接不住嗎?」米玨心裡忽然生起一種萬念俱灰的沮喪,幾乎絕望到放棄抵抗。

    就在這時,一道淡淡的影子突然從他的身邊倏然掠過,一隻手——準確來說,應該是兩根嫩如春筍、潔白如雪的纖纖玉指。這兩根玉指比那一劍更快、更准、更穩,居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夾住了劍尖。劍勢立即硬生生頓住,鋒利的劍尖距離米玨的咽喉堪堪只一寸,然而就只差這一寸,這一劍便不能再刺下去,劍尖就像是嵌入石縫之中,既不能再進一分也不能拔出半寸。

    這個看來既嬌柔又纖弱的蒙面女子,居然在剎那間,用她兩根又滑又嫩的手指夾住了奪命的一劍?李中環瞪大了眼珠子,吃驚地瞪視著歐陽情,臉色詫異,彷彿遇見了鬼魅。

    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份功力、這種眼力,以及這種膽量,就連米玨也自愧不如。

    歐陽情溫柔似水的眼睛卻泰然自若,看著李中環的眼睛,淡淡道:「你做錯了一件事,你不該忘記他身邊的人。這是個非常致命的失誤。」

    李中環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最後又變成一片蒼白。他一心想把米玨刺殺於劍下,的確忽略了這個神秘女子。

    他用力收劍,卻已經太遲了。歐陽情兩指微一用力,「崩」地,劍尖忽然斷了。這把劍雖然只是普通的青鋼劍,但以兩指之力就能折斷劍尖,卻已非尋常高手力所能及。

    李中環微微一怔,突覺一股極細微、極陰柔的勁道從斷劍中迅速猛竄而來,他還來不及撒手棄劍,整個人都已被震飛出去。「砰」地,他的身體撞破了本已腐蝕的牆壁,從破洞中穿出,跌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中。

    柯中平驚呼著從破洞中飛身掠出,只見李中環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起來,臉色如紙醉金迷,瞬息數變,顯然受傷不輕。

    歐陽情手指一鬆,劍尖掉落,悠悠道:「米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的朋友受到傷害。」

    李中環從破洞望進去,怒目瞪視著她,那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明顯僵滯在他死人般的臉上,過了許久,才嘶聲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凡是和他有關係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歐陽情冷笑道:「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畜生才不會有好下場,像你們這種連畜生都不如的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李中環咬了咬牙,大聲道:「好,很好。紫羅蘭夫人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歐陽情道:「你們走,這一次我不會殺你們,但下次再見時,我也許再也不會手下留情。」

    風雪正瘋狂,彷彿欲以一種無形的力量搖撼大地,塗炭生靈。

    車輪滾滾,馬車在風雪中疾馳。杏伯手中持著那條伴隨了他一生的「烏龍鞭」,在虛空中不住輕揚,驅馬前行。這幾年來,那匹白馬與他日夜相伴,默契暗生,彼此間都有一種相互依賴的親近感覺。

    杏伯雙目依然炯炯有神,枯瘦的腰桿挺得筆直,風雪雖然瘋狂而寒冷,卻絲毫不能使他退卻和畏懼。他左手中握著一隻比他的拳頭更大的葫蘆,裡面裝滿了醇香的美酒。

    人在年少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像他這種年紀的老人,酒入衷腸便化為一腔熱血。他一聽見米玨要去華山尋找任我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立即就答應了一同前往。一個半截身子都埋進了黃土的老人,居然還能保持一種年少時的衝動,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豪。他這一生中,朋友並不少,但值得他尊重的朋友卻實在不多。米玨和任我殺這兩個忘年之交,自然就是這種朋友。

    車廂裡,一種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氣味無孔不入,從每一道空隙鑽了出去,隨風飄浮。這是歐陽情的髮香,高雅,絕不庸俗。

    從離開那簡陋而骯髒的小酒鋪開始,米玨清純的目光就很少離開過歐陽情。起初歐陽情似無所覺,但時候一長,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她一抬頭,就看見米玨依然在微笑著看著她,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和驚疑,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錯愕表情。

    歐陽情終於忍不住輕咳一聲,笑道:「米大俠,你心裡是不是正在琢磨著,我的臉上能不能長出一朵花來?」

    米玨居然沒有閃避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未以真容示人,人們就已覺得眼花繚亂了,如果再長出一朵花來,只怕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春天了。」

    歐陽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那麼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奇怪如此嬌柔的你,武功居然如此駭人聽聞,更奇怪你在暴露了武功之後,居然還能如此鎮靜,若無其事。」

    「這並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歐陽情淡淡道。

    「我一直以為,你的確只是個很平常的女孩子,但現在,我不能不改變自己對你的看法。」

    「我本來就是個很簡單、很平凡的人……」歐陽情似乎又想起了任我殺,幽幽歎道,「是他……是你們總把我想像得太複雜、太神秘而已!」

    米玨搖頭道:「你的武功,遠在我之上,只怕……絕不在小兄弟之下……」

    「學無止境,武功的高低、深淺,僅憑一招半式也是無法衡量的。」歐陽情輕笑道。

    「我想了很久,怎麼也猜不透你剛才使用的是什麼武功,」米玨沉吟著道,「好像是少林的『大力金剛指』,又像是峨嵋的『鎖喉指』,更像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彈指神通』,但仔細琢磨,卻偏偏又好像全都不是。」

    歐陽情忍不住失笑道:「的確全都不是,武林各大門派中並沒有這種功夫。」

    「莫非是你自己臨危而創?」

    「嗯!我也是一時情急,才想到用手指去夾劍尖……如果我出手稍慢一些,又或者方位和時機都拿捏不夠準確,這兩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米玨衷心發出一聲讚歎:「可是你做到了,你實在是個善於隱藏的世外高手。也許,小兄弟並沒有說錯……」

    提起任我殺,歐陽情心裡一緊,明眸中掠過一絲似水般的柔情,悠悠問道:「他說什麼?」

    「他說,安柔姑娘也是位使刀高手,而且還是雙刀。」

    歐陽情眼睛一亮,側首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她的手。小兄弟也是使刀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安柔姑娘的刀法和他一樣,都是走輕靈一路。」

    歐陽情居然沒有否認,點頭道:「他的確沒有看錯。」

    「他還說,有能力掌控『天涯海閣』如此巨大基業的人,絕不可能是個平凡人,他一直認為你是個有來歷的女孩子。」

    「這只是他的懷疑,其實他一直都沒有看出來。」

    「這只因為,你有秘密在刻意隱瞞他。」

    歐陽情蹙眉不語,目光游離,彷彿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忖道:「如果,我把真相都告訴了他,他會怎麼想?怎麼做?依然離開?還是選擇……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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