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蕭寶捲得知蕭衍的動靜,搶先派禁衛軍官鄭植來雍州,見機行刺蕭衍。鄭植對蕭寶卷多有不滿,被迫行事。蕭衍為了收服他,親自領他出城參觀自己的兵馬。鄭植中等身材,眼神銳利,給人精明厲害的感覺。蕭衍指著前面正在操練的兵馬笑說:「這些兒郎,鄭大人以為如何?」數萬人馬,齊聲吶喊,殺聲震天,山鳴谷應,風起水湧,聞者令人心膽俱裂。鄭植猶有餘悸的說:「蕭大人這些兒郎,百里挑一,個個身手矯捷,武藝高強。下官今日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蕭衍帶他來到檀溪邊,讓人搬走遮掩的草木,一艘艘高大的戰艦沿河一字排開,船頭微微翹起來,上面佈滿機關弩箭刀槍火藥等物。蕭衍領著眾人登船,介紹說:「這裡的戰艦隻是一部分。我們採用最新的技術,加快船行的速度。外面塗上防火的材料,水火不侵。每艘船上配置三台大型的弩機,可以連續不斷的發射弩箭。艙底是糧草物資,足夠一年半載之用。」鄭植感歎說:「蕭大人深謀遠慮,準備充足。單是這些戰艦,足以傲視天下。」
蕭衍笑而不答,又領著他參觀自己新造的兵器。全部都是精鋼鍛造而成,銀光閃亮,可以照出人影。蕭衍拿來一根頭髮,放在一柄刀上,不等落下來,已經斷成兩截。鄭植感歎:「好刀,好刀,吹毛可斷,切金斷玉!用之沙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蕭衍笑說:「紅粉送佳人,寶劍贈烈士。鄭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這柄刀就送給鄭大人好了。」鄭植見識了蕭衍的實力,自然打消了刺殺的念頭。為了表示歸順之意,當下雙手接過來,伏首說:「在下受寵若驚。卻之不恭,只好厚顏收下了。」倆人對視而笑。
鄭植在一旁說:「蕭大人,蕭寶卷表面上派我見機行刺,暗地裡另有埋伏。我這次前來不過是一個幌子。蕭大人應該多加小心。」蕭衍問:「鄭大人此話怎講?」鄭植歎氣說:「我是從一些蛛絲馬跡看出來的,具體情況不甚清楚。蕭寶卷派我隻身行刺,根本就不指望我能成功。全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我猜測,他另外派了人,想對蕭大人不利。」
吉士瞻鄭重的說:「蕭寶卷此人手段狠毒,只派鄭大人單槍匹馬的來,根本不符合他行事風格,背後必定另有圖謀。鄭大人知不知道他另外派了些什麼人?」鄭植搖頭說:「這麼機密的事情,蕭寶卷怎麼會讓我知道。」
眾人商討了一陣,仍無頭緒。蕭衍笑說:「大家不用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難道還怕蕭寶卷!」又和鄭植巡視一番,帶著眾人回城。
從檀溪到雍州城要經過一處密林,樹木參天,野草叢生,侍衛分外小心。前頭的兵馬剛剛過去,橫地裡一條人影沖天而下。侍衛們紛紛圍攏在蕭衍的中心,嚴陣以待,如臨大敵。那條人影,全身漆黑,包裹的嚴嚴實實,斜斜的向蕭衍這邊飛來,不等侍衛手中的箭射出,腳尖在樹葉上一點,忽地一個轉身,直衝而上,往前面的深林中投去了。這份輕功,令人咋舌。向他飛來的勁箭全部落空,辟里啪啦掉到樹林裡。眾人皆愕然,大為不解,這刺客不往下衝,卻往遠處去了,不像是行刺的樣子。
謝芳菲駭然,低聲驚呼:「劉彥奇!」容情點頭:「看這個人的武功身形,當是劉彥奇。」話還沒有說完,樹林裡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蕭衍揮手,一隊侍衛潛了進去。容情一個旋身,從密不透光的樹葉中穿了過去。呂僧珍恭身說:「大人,此處地段甚為危險。先出去再說。」蕭衍點點頭,帶著大隊人馬先出了密林。在一處空曠的官道上停住了。
等了半天,進去的侍衛回來了,毫髮無損。蕭衍問:「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容情在一邊回答:「是劉彥奇和左雲。劉彥奇正被秋開雨追殺,不知怎麼回事,逃到雍州來了。」謝芳菲問:「左雲是來殺劉彥奇的?」容情搖頭:「左雲還不是劉彥奇的對手。照常理來說,劉彥奇的潛蹤匿跡之術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左雲怎麼跟蹤的了他。一直以來,只有他跟蹤別人的份。」
謝芳菲對蕭衍說:「大哥,我剛剛有種奇怪的感覺。劉彥奇不像來刺殺你的。反像是故意暴露行蹤。他到底要幹什麼?」蕭衍沒有回答,冷聲說:「左雲既然在雍州,秋開雨一定也在。秋開雨還敢來雍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害的我蕭家骨肉分離,我正要找他算帳。僧珍,你派人嚴守城門,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士瞻,你暗中尋訪秋開雨一行的下落。只要他還在城中,我就有辦法殺了他。我要甕中捉鱉,讓他有來無回。」
謝芳菲現在明白劉彥奇故意暴露身份的目的。蕭衍如今和秋開雨勢不兩立,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劉彥奇正是看懂了這一點,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將秋開雨和左雲拖下水。秋開雨被通緝,自然沒有餘力追殺劉彥奇了。至於他和左雲為什麼會埋伏在這裡,她就想不清楚了。
蕭衍顧及謝芳菲的感受,舉城搜捕秋開雨一事故意支開她。雍州城門呂僧珍的人在把守,守的如銅牆鐵壁,插翅難飛。城內靜悄悄的,表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可是大街上官兵侍衛隨處可見。晚上的時候隨時有人挨家挨戶的搜查盤問。氣氛驀地繃的緊緊的。
謝芳菲心中憂鬱,回來後受了一些風寒,病倒在床。纏綿數日,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眾人受了蕭衍的吩咐,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秋開雨的事情。容情也不想她擔憂,更加不提。
郗徽上半年病勢,如今丁令光是蕭府的女主人,新近又懷了孕,母憑子貴,地位尊崇。嫁進蕭府以後,和謝芳菲甚為投緣。見謝芳菲面色慘白,氣血虛弱,不由得的說:「芳菲,你這個病到底什麼時候好?請大夫看一看吧。」謝芳菲勉強坐起來,歎氣說:「不用了,不用了,受了些風寒而已,不是什麼大病。再說了,那些大夫開的藥方我全都有。請了也是白請。我對這個時候的大夫可沒有什麼信心。拖一兩天自然就好了。」
丁令光搖頭說:「你這都躺了多少天了,還不見好。」丫鬟正好端進來一碗墨一樣黑的藥汁。丁令光有孕在身,聞不得這種氣味,乾嘔起來。謝芳菲見她嘔的雙眼泛淚,氣喘吁吁,剛想安慰幾句,自己也受不了,跟著嘔吐起來。丫鬟趕緊伸出痰盂,謝芳菲吐又吐不出來,倒出了一些黃水,滿嘴苦味,人越發的憔悴了。一個孕婦,一個病人對著吐了半天,才止住了。忙的丫鬟一頭的汗。
丁令光身邊的丫鬟趕緊端來一小碟子酸酸的梅子,她也不怕酸,一個接一個的吃起來。謝芳菲見她吃的香,笑問:「害喜的人都這麼吃梅子?我倒沒見過。你也不覺得酸。」丁令光笑說:「你也吃一個?不酸的。」謝芳菲口裡沒有味道,十分難受,真的拈起一個,吃了,笑說:「果真不酸。我本來就不喜歡吃甜。」接連又吃了幾個,說:「吃了幾個梅子,苦味總算沖淡一些了。」丁令光抿著嘴笑,指著桌子上黑漆漆的藥汁。謝芳菲無力的呻吟一聲,歪在床頭說:「等它涼了再喝。」丁令光笑:「再涼就成冰了。」
謝芳菲故意不理會,瞇著眼睛不說話。丁令光歎氣說:「芳菲,你這病,一不找大夫,二不吃藥,怎麼好的起來。這不是成心糟蹋你自己嗎。」謝芳菲被她說中心事,找了個借口說:「令光,你可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去喝一喝那藥,喝墨一樣。我就不信你喝的下去。」丁令光微笑說:「喝墨一樣,說的倒中肯,一點不差。你不知道,我也吃怕了。如今還是一天一碗補藥。你還跟我叫苦,我喝的藥比你喝的水還多。」謝芳菲笑起來,對丫鬟說:「將藥拿出去吧,夫人又該害喜了。」丫鬟沒有辦法,正要端出去。丁令光叫住了她,說:「芳菲,你再這樣,這病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好。」
謝芳菲揮手讓丫鬟出去,漫不經心的說:「遲幾天就遲幾天,反正也沒什麼大事。那個藥我再也不吃了。」看見丁令光一臉的擔心,忙笑說:「我說笑的。你以為整天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很舒服麼。那藥等下再吃,剛吐了一肚子的苦水,正難受著呢。」不等她反駁,趕緊說:「我聽說梅子可以治病,吃一吃說不定真好了。」丁令光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也深有同感。謝芳菲身手抓了一把,吃到後來吃出味道來,說:「哎喲,我吃了些梅子,倒覺得餓起來。這個東西還能開胃嗎?」
丁令光忙說:「管它開不開胃,餓了就好。讓廚房送些飯菜過來。」謝芳菲扎扎實實吃了一頓飯。丁令光笑說:「這麼能吃,身體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倒讓我白擔心一場。看來,都是這些梅子的功勞。你既然好些了,我也該走了。坐了這些時候,有些累,改天再來看你吧。」謝芳菲忙說:「不用了,不用了,你行動不方便,不用來了。這麼來回的折騰,小心動了胎氣。」丁令光懷孕一事,蕭衍極為看重,一心一意盼她生個兒子。照看分外小心,行動自然不便。她想了想,說:「那我就不來了。出來一躺,又是一場囉嗦。你如果還想吃梅子,我那裡有的是,儘管問我要。」謝芳菲答應一聲,吩咐幾個年紀大一些的老媽子一路仔細跟著,慢慢的送她回去了。
謝芳菲自從吃了梅子後,還真的吃上癮了。問丁令光要了幾次,後來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差丫鬟出去買。病也漸漸的有了氣色,只是動不動就乾嘔。謝芳菲不由得的疑心起來。將近日的情況細細的想了一遍,月事好像很久沒有來了,越想越覺得可能,手足無措,心慌意亂,急的了不得。
想了半天,強自安慰自己,說不定是一場誤會,先證實才行。不敢請府裡的大夫診脈,怕洩露出去。形勢這麼緊張,輕易出不了府門,急的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憂心如焚,茶飯不思的時候,蕭衍派人來請謝芳菲出去見客。謝芳菲沒有辦法,只得出來。來請她的小丫頭笑著回答:「不是什麼生人。是丁老爺來串門子。他聽說夫人懷孕了,送了一大堆的東西來,大多是補品。又問起小姐,於是大人讓小姐出去見一見丁老爺。」謝芳菲點點頭,原來是丁重,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
丁重風采依然,馬上要當外公,喜上眉梢。見了謝芳菲笑說:「芳菲小姐可好?我聽令光說你身體不大舒服,特意送了一些藥材給你。」謝芳菲沒有推辭,接過來笑著稱謝,說:「又讓丁老爺費心了,還是這麼客氣。一點風寒而已,現在已經好了。」丁重說:「我這次見你消瘦的多了,不如和令光一起去丁府小住兩天怎麼樣?換個地方散散心,對身體也有好處。我記得你上次說很喜歡我們家的園子。令光有你相陪,我們也放心。」
謝芳菲本能的要推辭,轉念一想,何嘗不是一個機會,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蕭府。出了蕭府,一切就好辦了。忙笑著說:「丁老爺要接夫人回娘家去住?」丁重點頭,笑說:「令光她母親聽的令光懷孕了,非要她回去住幾天。逼著我來接她。我想你也願意去的話,再好不過。」謝芳菲笑說:「這我可做不了主,還得徵求大哥的意見。」
「不用問他了,你跟我去就是了。丁家還能把你吃了不成。」丁令光摔簾子進來,笑嘻嘻的說。後面的丫鬟提著大包小包,已經收拾好了。蕭衍在一邊扶住她,微笑著沒有說話。謝芳菲哪裡還不知道,知機的說:「那我進去收拾收拾。揀兩件衣服帶去。」
蕭衍一直送出門來,對謝芳菲說:「我派一隊侍衛跟著你。雍州這個時候亂的很,你可別到處亂跑。」語重心長,別有深意。謝芳菲神情複雜,微微點了點頭。丁令光在馬車裡催。謝芳菲不敢正對他,趕緊爬進去。
在丁府,謝芳菲的行動就自由的多。謝芳菲當著丁令光的面打開包袱,皺眉說:「又忘帶東西了。」丁令光問:「少什麼東西,跟我說,我讓下人給你送過來。」謝芳菲貼在她耳朵邊說了,笑:「天色還早,我出去一躺,去去就回。」丁令光沒有異議,只說:「還是讓侍衛們跟著吧。」她也得到蕭衍的叮囑,對謝芳菲的安全十分注意。謝芳菲縱然不願,也只能點頭。
謝芳菲上街隨意買了一點東西,對身後緊跟不捨的侍衛說:「我這會子頭有點疼,前面正好有個大夫。我把把脈再走。」進了一家醫館。謝芳菲伸出手,挽起袖口,鎮定自若的說:「大夫,我這些時候身體有些異常。你看是不是……」那大夫年紀頗大,花白的頭髮,眼睛也不好使。診了脈,說:「恭喜夫人,夫人確實是有喜了。」
謝芳菲當場怔在那裡,天旋地轉,乾坤顛倒。半晌,才知道付錢走人,連找的銀子也不要了。人家追在後面,她才心不在焉的接在手裡。接又沒有接穩,一大串銅錢滾的滿地都是。她蹲下來一個一個的撿,撿到後來,心煩意亂,差點當街流出眼淚來,乾脆不要了。渾渾噩噩的回到丁府。晚飯也沒有吃,詐作頭疼,和衣躺在床上。
謝芳菲一時間只覺得孤苦無依,流了滿枕頭的眼淚。天地之悠悠,斯人獨憔悴。秋開雨,這個時候她分外想秋開雨,滿心滿眼,身體裡,骨子裡想的都是他。她一定要見到他,發了瘋,著了魔般的想他。可是,她到哪裡去找他。蕭衍將整個雍州翻的倒轉過來,掘地三尺,也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連左雲也像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露過面。
謝芳菲終於想到辦法。趁夜走到丁重的書房,慢慢說:「丁老爺,芳菲有一件事想求您。」丁重忙說:「芳菲小姐,在下當不起。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我能辦到的,一定給你辦到。」謝芳菲說:「我要見左雲。」語氣平靜無波。丁重愣了好久,歎氣說:「我和左雲早就翻臉了。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謝芳菲看著丁重,說:「丁老爺,我知道您和左雲早就沒有瓜葛了。可是您一定知道聯絡他的方法。丁老爺,我求求您了,我一定要見到左雲。」
丁重為難的說:「芳菲小姐,我和左雲以前雖然有利益上的來往,可是現在,雍州的情況你也清楚,左雲是不會相信我的。他不會冒這個險。」謝芳菲一臉堅決,堅持說:「丁老爺,您知道聯絡他的方法就行。我隻身一人在城外的五里亭等他,那裡空曠一片,一目瞭然,想要埋伏都沒有地方埋伏。您只要將事情說的含糊不清,有意誇大,他會來的。」丁重搖頭:「芳菲,太危險了。蕭大人到處搜捕他們,你還去趟這趟渾水。萬一被發現,你知不知道後果?何況,何況你還是蕭大人的心腹手下。你要想清楚。」
謝芳菲神情淒楚的說:「丁老爺,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左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快活不了了。丁老爺,芳菲求您了。您就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幫一幫芳菲吧。芳菲絕對不會出賣蕭大人的。丁老爺,您就可憐可憐芳菲吧!」語氣之辛酸淒涼,惶恐無助,連丁重這個老江湖聽了也心有不忍。扶起她,歎氣說:「我答應你試一試。至於他肯不肯去,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左雲接觸時日雖短,卻也清楚他行事小心謹慎,輕易不肯冒險。」
謝芳菲眼睛已經紅了,哽咽說:「丁老爺,為難您了。您的大恩大德。謝芳菲永不敢忘。丁老爺,您在聯絡的書信上加上『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挑花始盛開』這兩句話。我想他會來見我的。」當夜,丁重秘密將謝芳菲送出城去。
第七十章
謝芳菲一人坐在五里亭的欄杆上,雙手環抱住身體,頭埋進自己的懷裡,蜷縮成一團。四周寂靜無聲。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地上鋪了一層輕紗,隱約朦朧。圓的,白的月亮靜靜的掛在枝椏上,像是牆上擺起來作裝飾用的雪白的瓷盤,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卻是工匠畫上去的,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滿足不了實際的需求。樹木草叢暗影重重,層層疊疊,一片連著一片無邊無際的延伸下去。裡面隨時可以跳出一個又一個的鬼影,將人魔魘的神智昏迷。她的心像要燒起來,整個人也快要燒起來。她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
左雲很早就等在雜花草叢的暗影裡。見到來的居然是謝芳菲,火氣像無名的輕煙一樣冉冉升起。深恐有詐,本來打算不予理會的,可是謝芳菲好像見不到人誓不罷休的樣子,一動不動的等在那裡。方圓數里連半個人影也沒有。左雲開始搖擺起來,她和秋開雨的關係畢竟不尋常。萬一她因此有什麼意外,自己也不好交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秋開雨遲早會知道的。
左雲冷冷的說:「謝芳菲,你走吧。」謝芳菲猛的起身,卻摔倒在地,一頭撞到欄杆上,半天沒有動靜。她蹲的太久了,手腳都麻木的沒有知覺。左雲吃了一驚,搶到她身前,探了探鼻息,鬆了一口氣。謝芳菲忽然睜開眼睛,對他笑了一笑。抓住欄杆,撐起身體,乾脆坐在地上。所幸護圍的欄杆都是木製的,沒有撞到要害。左雲衝上來的冷漠疏離不得不吞進去。無奈的說:「謝姑娘,你我立場不同,各為其主。你還是回去吧。」
謝芳菲不理會他的警告,一字一句清晰的說:「左雲,我要見秋開雨。只有你知道他在哪裡。」左雲眼神閃爍不定,過了半晌才說:「實話告訴你,宮主他不在雍州,人還在建康。」謝芳菲的心「咚」的一下沉到無底的黑洞裡,直直看著左雲。過了一會兒,頭腦稍微冷靜下來,按耐住焦躁,微微一笑,出言試探:「左雲,你不要再阻止了。這樣的把戲三歲小孩都騙不了。開雨已經見過我了。」左雲信以為真,冷聲說:「你既然見過宮主,還見他幹什麼?宮主沒有殺你,已經惹上彌天大禍。你還去招惹他!」
謝芳菲大鬆了一口氣,剛才她半點把握都沒有。站起來,冷冷逼視著他,傲然說:「左雲,你只要帶我去見他就可以了。我和他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我知道,開雨會見我的。」左雲惱怒的說:「怎麼不關我的事!就因為宮主不肯殺你,跑去找天乙老道比武,渾身是傷,差一點就死在武當山上!你還去見他做什麼?你們兩個不如各走各路。永不相見的好!」謝芳菲聽的心如刀割,秋開雨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發狠說:「左雲,就算了斷也該當面了斷清楚。你到底帶不帶我去見開雨?」左雲想了半天,忽然說:「好,謝芳菲,我帶你去。宮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宮主了。他不會一錯再錯,誤入歧途的。」
說完領著謝芳菲偷偷潛進城內。在一座破廟裡停留了半天。謝芳菲低聲問:「開雨就在這裡?」左雲又等了一會兒,然後說:「宮主怎麼會在這裡。我是看他在不在城內。你跟我來。」帶她穿屋過捨,在一條黑暗的巷子裡停下來。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手腳,立刻又帶她離開了。來到「雨紅樓」的樓頂,藏身在陰影裡。謝芳菲愕然的問:「開雨居然藏身妓院?」左雲嗤笑一聲,不屑的說:「宮主藏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只不過使手法聯絡他。他會不會來,只有老天爺才清楚。」謝芳菲緊張的等著,口乾舌燥。
月亮已經升到中天,四下裡白慘慘的一片。近處的烏鴉「呱」的一聲突兀的尖叫,失魂落魄一般往半空中投去。謝芳菲有些心驚肉跳,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個不停。她還來不及收回目光,秋開雨如一抹幽靈立在附近的枝椏上,和冷溶溶的月色融成一體。面無表情的看著左雲,待看清楚藏在他身後的謝芳菲,雕刻的眼睛終於眨了眨,流露出少許的生氣。一言不發,掉頭離開。左雲識相的帶著謝芳菲跟在他身後。
秋開雨進了一座普通的宅院,站在廳堂裡。左雲在外面觀風把守。謝芳菲一步一步走進去,對著她的是秋開雨的背影。終於見到他,終於見到他了,可是,之前要說的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事先準備傾訴的衷腸忽然忘記了。該怎麼說自己已經懷孕了,他,他又做何反應。謝芳菲事到臨頭,膽怯起來。
秋開雨一直背對著她,沒有轉過身。謝芳菲靠近他,雙手用力的摟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輕輕磨蹭,喃喃低語:「開雨,我想你,開雨,我想你。」一聲一聲,深情纏綿,動人肺腑。秋開雨身體一僵,半晌才轉過身,不著痕跡的拉開她,說:「芳菲,不要這樣。這個時候你不該來見我。」聲音清冷無波,沒有一絲情緒。
謝芳菲沒有說話,抓起他的手,想要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忽然覺得不對勁,待看清楚時,吃了一驚,說:「開雨,你的手……」秋開雨左手的尾指斷了。秋開雨沒有表情的說:「為了保命,自斷的。當時天乙老道的麈尾纏住了手指。」謝芳菲低泣出聲,靠在他的懷裡。哽咽說:「開雨,開雨,開雨……」其他的話全部想不起來。她可以想像當時戰況的激烈。秋開雨為了在天乙真人手下逃生,竟然自斷手指。謝芳菲止不住她的眼淚,像欠他的淚一樣,每見一次便還一次。秋開雨似乎是她淚水的主人,要她哭便哭,要她笑便笑。操控權不在謝芳菲自己手上。,心都不在,何況淚。
秋開雨任她將自己前胸的衣衫浸濕。等她的聲音逐漸低下來,說:「芳菲,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也不會再見你了。」謝芳菲凍住了,難以置信。剛剛一定是幻聽,一定是的。抬起頭看見秋開雨眼中的冷酷無情,倒退一步,渾身發疼,萬箭攢心。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秋開雨既沒有看她,也沒有扶她,身形一動,就要離開。謝芳菲用力一撲,悶在他懷裡,嗚咽說:「開雨,不要離開,不要離開。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我已經……」不等謝芳菲將話說完,秋開雨用手扯住她,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逝,絕情的說:「芳菲,你走吧,回到蕭衍身邊。我這裡容不下你,水雲宮容不下你,魔門六派更容不下你。你還是走吧。」
謝芳菲雙肩劇烈顫抖起來,咬唇恨恨的看著秋開雨,骨子裡都是綿綿不絕的恨意。大聲說:「秋開雨,你以為你拋棄我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天下嗎!你別癡心妄想了。你記住我今天的話,不是你的永遠都不是你的。一切自有天定。秋開雨,你為什麼就醒不過來呢!你為什麼就看不開呢!你為什麼總要拋棄我呢!」越說越沒有氣勢,越說越傷心,越說越恨。
秋開雨傲然說:「沒有什麼是注定的。秋開雨要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只有戰死的秋開雨,沒有失敗的秋開雨。」
謝芳菲寸寸腸斷,想到腹中的孩子,忍不住哀求:「開雨,名利,權勢,富貴有什麼好!虛幻如浮雲,過眼似雲煙。何必鑽營其中,誤了終生。得到又如何,失去又如何,終歸一堆黃土,還不是一片茫茫,什麼都帶不走。想開一步,海闊天空,又是另外一番境界。開雨,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你帶我立即離開,我們走的很遠很遠,再也不回來了。我們可以去塞外,我會擠羊奶,你可以打獵,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好不好?開雨,我會一生一世陪著你的,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
秋開雨慢慢推開她,搖頭說:「芳菲,秋開雨不適合過那樣的生活。我還有許多大事要做。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不會放棄的。你還是走吧。」
謝芳菲一掌甩在他的臉上,絕望的說:「秋開雨,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我不會再等你了。我瘋了才會愛上你。我一定是瘋了!好,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後各不相干。秋開雨,你就去追你注定得不到的皇帝夢去吧。」
秋開雨本來可以輕易躲過她那一巴掌,沒有動,任她發洩完,平靜的說:「這一巴掌就當我負你的。以後,以後……」話沒有說完,臉色大變。眨眼已經衝到門外。這個時候才傳來一聲慘叫聲。秋開雨冷冷的看著黑暗中逐漸逼近的大隊人馬,無聲無息,行動利落。若不是因為謝芳菲,他的警覺性絕不至這麼低,敵人摸到門口才發現。
敵人的包圍圈早就形成了,採用步步為營的方法,一點一點往裡縮,逐漸縮小包圍圈。所以到了近處才被發覺。謝芳菲吃驚的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數以千計的火把。不由自主的往秋開雨身邊靠。秋開雨筆直的站在中庭,眼神陰沉的看著像潮水一般湧來的兵馬。
忽然,前方的人馬紛紛讓開,中間留出一條道路。蕭衍和呂僧珍等人策馬而來,在三丈開外停下來。後面是密密麻麻的精兵,人馬無聲,圍的滴水不漏。蕭衍笑著說:「許久不見。『邪君』別來無恙乎!」秋開雨也笑說:「蕭大人新近喪兄,風采依然不減。」蕭衍眼神狠起來,沉著臉說:「秋開雨,你害死我大哥,我要你血債血償。不如讓你看一件東西怎麼樣?」舉起手拍了拍,寂靜的夜裡分外響亮,陰森森的恐怖。
人群裡有人走出來,是鄭植。一揮手,一個人影在半空中轉著圈朝秋開雨快速飛過去。這麼重的一個人,此刻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葉子,毫不費力,簡簡單單的就扔過來,可見鄭植武功不凡。謝芳菲拚命摀住自己的嘴巴,嘴唇流出一絲絲的血跡。是七竅流血,面目全非的左雲。臉上的血已經乾涸,一塊一塊的凝結在一起,燈火下紅的可怕。左雲,早就死了。
秋開雨眼睛沉了一沉,外表沒有任何的改變。蕭衍繼續攻擊他的弱點,對站在他後面的謝芳菲說:「芳菲,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獻上如此妙計,我們怎麼找的到秋開雨的老巢。快回來吧。」謝芳菲聞言,像是赤身*被人遺棄在冰天雪地的荒原裡,從頭冷到腳,又從腳寒到心。看見秋開雨冷冷瞅過來的眼神,一個眼神足以讓她萬劫不復,如入無底深淵,從此不見天日。一口氣梗在胸腔裡,字不成句,拚命搖頭:「不!開雨,沒有,不,開雨!」撕心裂肺,字字帶血!
秋開雨沒有再看謝芳菲,鎮定自若的環視著黑壓壓的眾人。蕭衍一點頭,鄭植帶領一眾高手團團圍住秋開雨。秋開雨冷哼一聲,對其他的刀劍視而不見,右掌直取鄭植。鄭植見來勢兇猛,不敢硬接,見機往後飄退,立即有人撲上去。還沒有進入秋開雨三尺之內,全部震了出去,心脈俱碎。呂僧珍等人沒想到秋開雨如此強橫,紛紛加入戰圈。一時間刀光劍影,拳來腳往,混戰在一處。眾人慘叫連連,不斷有人傷亡。
秋開雨出手迅如疾風,快如閃電,鬼影一般在戰圈中飄蕩,游刃有餘。蕭衍一揮手,眾人靠前半丈,將秋開雨圍在中心,猶如甕中捉鱉。蕭衍氣定神閒的高坐在馬上,他在消耗秋開雨的體內。等耗個一個來時辰,秋開雨自然是強弩之末,不足懼哉。任他武功再高強,面對這成千上萬的人馬,累也得累死了。雖然損失慘重,卻是對付秋開雨最好的辦法。
秋開雨一腳踢中搶上來的侍衛的心窩,那個侍衛當場斃命。蕭衍手下的這些人毫不畏死,地上遍地的屍體,沒有人後退,一個接一個的搶上來。秋開雨看見左前方的鄭植,對近在眼前的刀槍仿若未見,使了個身法,幽靈般飄蕩他的身後,一掌無聲無息的朝他後背拍去。柳慶遠在附近看見了,大叫一聲:「鄭大人,小心!」鄭植才聞得背後的風聲,面如土灰。他見機極快,不加深思,猛的往前一撲,摔倒在地上,滾了幾圈。滿頭滿臉的泥沙,狼狽不堪,終於避過秋開雨的殺招。秋開雨嗤笑一聲,雙掌幻化出千百道掌影,近身者非死即傷。眾人見他擋者披靡,猛烈的攻勢稍稍緩解。
秋開雨不肯放過殺害左雲的鄭植。一手抓住身邊的侍衛,使了一招隔空打物的手法,朝鄭植扔過去。鄭植見是自己的手下,伸手接住他。還沒有碰到他的身體,一股摧山裂石的真氣潮水般湧入自己的體內,來不及運功抵抗,已經侵入肺腑,無回天之力,「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那個侍衛身上聚集的是秋開雨十成的功力,饒是天乙真人也不敢硬接。鄭植當場氣絕身亡。
蕭衍見秋開雨沒有絲毫氣衰力竭之象,報仇心切。吩咐緊跟在身旁護衛的容情:「你去將芳菲帶過來。」容情一直注意著她,打鬥這麼久,沒聽到她任何的響動,憂心不已,又不敢輕舉妄動。現在聽蕭衍這麼說,立即飛身過去。
謝芳菲呆滯的跪倒在地上,眼睛散漫無神,沒有焦距。似乎也沒有靈魂。身體僵硬像一塊化石,沒有溫度,沒有熱度,什麼都沒有。容情扶起她,她沒有反應。容情低聲說:「芳菲,這裡危險的很,我們快走。」謝芳菲也不答話。容情顧不得,抓住她,就往回帶。謝芳菲殭屍一樣跟在他身後。
蕭衍大喝一聲:「放箭!」圍攻的人紛紛撤退。漫天謾地的箭雨流水一般向秋開雨射過來,綿綿不斷。有些落在房屋上,「滋滋滋」的燒起來。原來箭頭上抹了魚油,硫磺等物,一撞就燒起來。秋開雨附近也有幾處著了火。蕭衍大笑說:「秋小兒,你命休矣!」說著親自彎弓搭箭,眼睛牢牢盯住不斷飛躍騰挪的秋開雨。弓如滿月,蓄勢待發。
蕭衍正要放手的時候,謝芳菲橫地裡衝出來,擋在前面,流著淚說:「大哥,你要殺連我一塊也殺了吧。我已經不想活了。我什麼都不是。」蕭衍急道:「芳菲,你這是幹什麼。快讓開!」謝芳菲沒有動,慢慢說:「大哥,芳菲辜負你了。你對芳菲一向疼愛有加,芳菲沒有臉面再見你了。芳菲死了,當作贖罪吧。」蕭衍大怒:「芳菲,什麼死不死的。大哥殺你作什麼!快讓開!」謝芳菲走前一步,胸口對準蕭衍的箭頭。
蕭衍使了個眼色,容情趁她不注意,一把扯離她,制的她動彈不得。蕭衍被謝芳菲這麼一打岔,稍稍分神。這時候,一把閃著寒光的刀直直朝他面門射來。蕭衍沉著自若,拔出身上的刀,大喝一聲,用力揮開。突然,身下的坐駕身體一斜,跪倒在地。原來伴隨刀光而來的還有箭影。只不過這枝箭射的是馬,眾人沒有留意,一時不察,讓秋開雨得手了。蕭衍坐立不住,一個翻身,滾下馬背。人馬立時有些騷亂。
秋開雨趁此千載良機,伸手抓住一把箭,帶著真氣向地上的蕭衍飛去。自然有侍衛擋開了這些勁箭。秋開雨不退反進,避過箭陣,旋風般朝蕭衍進逼。蕭府的一眾高手全部圍在蕭衍的周圍,緊緊盯住秋開雨的一舉一動。秋開雨手中握住的箭一一奉還,眾人手忙腳亂。秋開雨再近半丈,一枝冷箭蛇一般從他袖中鑽了出去,角度刁鑽的朝蕭衍的心窩射去,沒有帶起半點風聲。蕭衍等人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說時遲,那時快,蕭衍身邊有一個隨身伺候的人叫陳慶之,年紀雖小,眼光銳利,心思靈敏。用力一撞,那枝箭偏了三寸,射在蕭衍的右胸,避開要害,逃過一命。蕭衍一中箭,全軍混亂起來。呂僧珍見勢不對,親自守在重傷昏迷的蕭衍的身邊,不讓秋開雨有絲毫的可趁之機。揮動手中的旗幟,眾人立時安靜下來,移形變位,改變陣形,重新將秋開雨困住。
秋開雨見對方守衛嚴密,歎了一聲,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眾人眼看他往蕭衍這一邊無所顧忌的飄過來,全部湧到一處,護衛蕭衍的安全。他詐作往下,抓起一具屍體,背在身後,從蕭衍等人的頭頂飛過去。數以千計的勁箭全部射在屍體上。秋開雨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離開了。呂僧珍見追之不及,命令說:「馬上撤退!」扶起蕭衍,查看他的傷勢。雖不致命,可是箭上帶有秋開雨的真氣,一時半刻難以痊癒。眼下的形勢這麼緊張,蕭寶卷和秋開雨在一旁虎視眈眈,蕭衍重傷不起,立即將己方推入險境。
呂僧珍撲到蕭衍跟前小心翼翼折斷箭桿,留下箭簇,急召大夫。容情修習的是正宗道家心法,當場盤膝坐下來,閉目為蕭衍運功療傷。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蕭衍臉上的寒氣才漸漸褪下,手腳開始溫熱。秋開雨的武功太過霸道。大夫治得了蕭衍身上的箭傷,卻治不了他體內的寒氣。蕭衍依舊昏迷不醒。謝芳菲跪在他床頭默默垂淚,手腳冰涼,不敢抬頭看眾人。不是她的話,秋開雨沒有機會逃走,蕭衍也不會受此重傷。屋子裡站滿了蕭衍的親信心腹,平日裡大多親善,可是現在全都瞪眼看著謝芳菲,心有不滿。謝芳菲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這種事情,別人想諒解都沒有辦法諒解。
謝芳菲跪了半天,心痛自責,羞愧不已。扶著床沿站起來,走到眾人跟前低首說:「芳菲對不住大人,對不住大家。等大人醒過來,但憑大人發落。從今以後,芳菲再也沒有顏面見大家了。」眾人不語,有歎的,有氣的,有無奈有感慨,紛紛搖頭。惟有王茂歎氣說:「芳菲,你這是何苦呢,你怎麼會如此糊塗!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謝芳菲忍住眼淚,哽咽說:「芳菲連累了大人,連累了大家,連累了許多死去的兄弟,罪不可恕。一人做事一人當,芳菲絕對沒有怨言。一切都是芳菲罪有應得。」
呂僧珍沉吟半天說:「芳菲,這件事情交給我們處理似乎不大恰當。你是蕭大人的義妹,我們不好插手。這件事算的上是你們蕭家的家務事,不必按軍法處置。還是等大人醒來再說吧。」呂僧珍有意偏袒,將投敵叛變的死罪說成蕭衍的家務事,性質截然不同。人人都聽的出來,卻沒有人提出異議。眾人對謝芳菲雖然搖頭不滿,可她到底是蕭衍的義妹,身份和普通的僚佐大不相同。貿然處置,蕭衍醒來後,萬一不高興,倒落的裡外不是人。更有甚者心想,他們自己人今天吵,明天和。做下手的何必多管閒事。處置一事暫時擱置下來。
謝芳菲孤零零的坐在黑暗裡,巴不得什麼都看不見才好。眼盲了,心盲了,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就沒有這許多的煩惱。謝芳菲覺得自己在蕭府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眾人雖然沒有責備處罰她,可是她已經失去大家的信任和尊敬。謝芳菲恨不得融進黑暗裡,化成一片,從此不見天日,就這樣墮落沉淪下去。不止這些,她的悲痛遠不止這些。想起秋開雨的冷酷絕情,她幾乎窒息,她怎麼會落得如此悲慘的境地!
花叢裡的蟲鳴蛙叫聲伏高竄低的傳到她的耳朵裡,心臟也伏高竄低的跳動,不負重荷。這麼多年來到底在幹什麼呢?連自己都丟失了,還能找的回來嗎?她蜷縮起身體,覺得冷。一粒一粒的冰點左一下右一下的砸到她的皮膚上,一點一點的滲進血液裡,血液都冷了。躲在這裡有什麼用,她總要面對大家責難的目光,她跑不掉。謝芳菲被逼瘋了,有別人,也有自己。她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盡情痛哭,可是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眼淚早就乾涸了。她現在像廟裡供奉的泥塑的人,栩栩如生,永遠只有一個表情。
霧寒露重,不知道埋藏在黑暗中多久了,謝芳菲頭昏腦脹,渾身不舒服。她正需要這種身體上的痛苦,好讓她忘記心裡的痛苦。頭頂的樹葉偶爾滴下一兩滴露珠,沾在頭髮上,臉上,眉毛上。謝芳菲的身體像是壓了千斤的重擔,越來越重,越來越沉。她意識昏迷的想,就這樣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王茂本來已經走了,還是掉回頭來。他心性鯁直,準備將謝芳菲大罵一通,順帶寬解寬解她。追根究低,她也是個可憐的人。走進她住的院子,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走廊上留了兩盞過路的燈。抓住一個丫鬟問:「你們小姐睡下了?」丫鬟回答:「哪裡睡下了。她去探望大人的傷勢,還沒有回來呢。」王茂心裡「咯登」一下,謝芳菲早就出來了,自己親眼看著她垂著肩膀從大門出來的。受了這麼重的打擊,千萬別出什麼事。著急的說:「你們小姐早就離開了?怎麼現在還沒有回來!你趕緊找找去。」丫鬟還不當緊,說:「不用找,小姐經常這樣。興許有什麼事耽擱了。過一會子,自然回來。王大人不用擔心。」王茂瞪著她,怒氣沖沖的說:「你們小姐這會子不死就不錯了!你趕緊通知人找去,就是將整個蕭府翻轉過來,也要找到她。今晚府裡戒備森嚴,她出不去的。」丫鬟見他神情凝重焦急,不敢多話,立即去了。
王茂也不打話,提著一盞風燈,往後院裡尋來。一個一個角落裡照,涼亭裡,石凳上,統統沒有。她又不會武功,蕭府就這麼大,還能躲到哪裡去?王茂凝神靜氣,閉上眼睛,聽到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仔細一聽,又不見了。運功探聽了一會,直直走過去,扒開草叢,看見躺在草堆裡不省人事的謝芳菲。,扶起她,破口大罵:「這丫頭,瘋了不成!這麼冷的天,待在這裡,不想活了是不是!」舉起風燈仔細照了照,見她眼睛緊閉,臉色煞白煞白,渾身冰涼。趕緊將她抱回去,心急火燎的派人請大夫過來。容情聽到消息,正打著燈籠到處尋,見到昏迷的謝芳菲,大鬆了一口氣。從王茂手裡接過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謝芳菲悠悠醒轉的時候,見屋子裡站滿了人,還沒有開口。王茂迫不及待的罵:「芳菲,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懷了孕,還敢這麼折騰,你不要命,也要為容情著想,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你既然和秋開雨已經了斷乾淨,我們也放心了。好好休息吧,大夫說你身體虛弱,氣血不足,要補一補。這是才端上來的燕窩粥,很有營養,你趁熱喝了。我們先出去了。」眾人識相的離開,只留下容情。
容情拿起勺子,一匙一匙的餵她吃。謝芳菲從眾人的眉眼言語間,也猜出了些端倪。木然的吃了兩口,食不知味,如同嚼蠟。偏過頭看著容情,低聲說:「容情,我雖然感謝你,可是,我怎麼能這樣。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這樣大的冤屈,我不能讓你受。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是你的。」
容情仔細吹涼,才送到她眼前。謝芳菲哪裡有心思吃,搖頭不語。容情放下碗,說:「我知道,你肚子裡的孩子是秋開雨的。」謝芳菲連聽到他的名字,都魂斷神傷,呆滯的低語:「容情,你知不知道,我得知自己懷孕,嚇得手足無措,心慌意亂,拼了命的去找他,想要告訴他這件事。不等我先說,他已經狠心絕情的不要我了!容情,這是我的報應。這是我背叛大哥的報應。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我既然犯下了錯,就得承擔後果。容情,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解決的,我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容情歎一口氣,喃喃說:「芳菲,你怎麼解決?你現在懷著孩子,你有什麼辦法。你能讓人知道這個孩子是秋開雨的?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對大家說了,你這個孩子是我的。上次我在你這裡待了一整個晚上,眾所周知。大家沒有任何的懷疑。秋開雨既然不要這個孩子,我要!芳菲,我是真心想要這個孩子的。」
謝芳菲仍然搖頭:「不,容情,我不能讓你這麼做。這對你太不公平。」容情輕撫著她的肩頭,微微歎氣:「芳菲,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情?以後,你該怎麼辦?」謝芳菲默然的看著他,她連現在的事情都沒有想好,哪裡有時間精力去考慮以後的事情。半天才說:「以後,以後可能會離開這裡,我。我已經沒有顏面繼續待在這裡了。「容情繼續說:「不論你留不留在蕭府,都不能讓人知道這個孩子是秋開雨的。剛才就有心細的人起了疑心,支支吾吾的不敢說出來。幸虧我臨時想起那一晚,才打消了大家的疑慮。事情萬一洩露出去,這個孩子非常危險,後果不堪設想。」
謝芳菲聽的無言以對。容情坐在她身邊,歎了一口氣,說:「還有,你總該為孩子想一想。你一個人帶著小文,還懷著孩子,多麼艱難,孩子也受苦。小孩子沒有父親,多麼可憐!芳菲,你自小也失去父母,一定瞭解其中的辛酸苦楚,你怎麼能讓他也受這種苦!芳菲,讓我做孩子的父親好不好?目前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容情句句在情在理,謝芳菲已經走投無路。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個亂世,未婚先孕,已經為世俗所不容;如果讓別人知道這個孩子還是秋開雨的,一定不保。容情一肩承擔此事,不知道受了多少責難。
容情見她神色鬆動,重新端起桌子上的碗,微笑說:「溫度剛剛好,快點吃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要注意身體。」謝芳菲想著肚子裡的孩子,一口一口的嚥下去。胃裡泛起一陣一陣的苦味。抓住容情的手,哽咽說:「容情,你叫我怎麼感謝你。你這樣為我,我簡直不是人。容情……」容情將她擁在懷裡,輕拍著她,連聲安慰。
謝芳菲正在垂淚的時候,丁令光在丫鬟的扶持下,撐著腰慢慢走進來。坐在床邊,滿臉的怒氣漸漸消下去,最後長歎一聲,無奈的說:「我本來是不肯原諒你的。可是想到你和我一樣都是懷孕的人,同病相憐,所以還是來看看你。我聽他們說了你的事情。你找秋開雨是為了撇清關係,沒有什麼不對。大人雖然昏迷不醒,幸好沒有生命危險。況且也不是你傷的,你不用自責,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大夫說你身子骨很差,這些是補品,全部要吃了。」謝芳菲感激的看著丁令光。難得她原諒自己。
丁令光吩咐完,開始教訓容情:「容公子,雖然大家暗地裡都同意,可是,你也太心急了。這下連孩子都有了,你什麼時候娶我們芳菲過門?芳菲吃了這麼大的虧,我饒不了你。」聽的謝芳菲心都揪起來,忙說:「大哥還沒有醒,這事還不急,慢慢來,慢慢來。我是不在乎的。我沒有父母,容情也沒有親人,還是等大哥醒來再說吧。」丁令光也憂心蕭衍的傷勢,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囑咐了幾句,領著丫鬟們離開了。
容情聽到丁令光的責問,一陣尷尬,待聽到謝芳菲的回答,心都揚起來,滿臉的笑容。受了上次的教訓,不敢造次,懦懦的說:「芳菲,芳菲,你說的是真的?」謝芳菲有些愕然的看著容情,明白過來,緊張的說:「容情,容情,我,我剛才只不過敷衍令光。我怕,我怕她迫你迫的太急。我,我……」容情的心立時黯淡下來,沒有說話。謝芳菲一時也無語。
好半天,謝芳菲才說:「容情,我還是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我已經想好了,等大哥的傷一好,我就跟他辭行。我不打算再留在蕭府了。大哥手下這麼多賢才異士,也不缺我一個。我累了,身體累了,心也累了。待在這裡,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犯的錯,受的罪。心裡十分難受,我還是離開的好。以前的時候,認為『九萬里風鵬正舉』,趁機想做一些事情。以為憑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本事,可以輕易的做到。可是經歷這麼多,一路走來,到處是傷亡,到處是毀滅,已經受不了了。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始終不適合這裡。亂世裡,苟且偷生就苟且偷生吧,沒有什麼不好。謝芳菲不是做大事的料。離開蕭府,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帶著小文,一切重新開始。」
容情著急的說:「芳菲,你怎麼能一個人離開!你有孕在身,還帶著孩子要怎麼過活。芳菲!」謝芳菲笑說:「容情,你放心,我比你想像中堅強。有人說,女人是脆弱的,可是母親是堅強的。我一定會好好活下來的。」
容情沉默了一下,然後堅定的說:「芳菲,你要走,我帶你離開。我來照顧你們。芳菲,我帶你到一個平靜簡單的地方,過著膳食瓢飲,粗茶淡飯的生活。芳菲,不要拒絕我,讓我來照顧你們!」謝芳菲睜著眼看著他,沒有回答。容情急急的說:「芳菲,世道這麼亂,你一個人怎麼活!你也要為孩子們著想。外面戰火頻頻,烽煙四起,老百姓飽受壓迫,家破人亡。你隨時有生命危險。有我在一旁照應,安全的多。」謝芳菲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天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
容情提著心等了半天,十分失望,身體顫抖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將他擊的粉碎,身前一片黑暗,永無出頭之日。眼睛裡有濕意,低沉著聲音說:「芳菲,說實話,我現在真有些恨你。」謝芳菲忽然抬起頭來,探過身子,擁住容情。容情以為她在安慰自己,心都冷了。哽咽著說:「芳菲,你為什麼要這樣!」謝芳菲坐直身體,仰起臉,雙手抱住他的頭,輕輕吻他。容情一時呆住了,竟然沒有反應。過了半天,謝芳菲說:「你現在還恨不恨我?」聲音幾不可聞。容情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緊緊抱住她。恨不得將她嵌進骨子裡。
兩個人對看了半天,容情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挨近謝芳菲,笑嘻嘻的說:「芳菲。」謝芳菲「恩」了一聲。容情又是一句「芳菲」,謝芳菲抬頭嗔道:「你怎麼老叫我的名字,有話快說。」容情笑嘻嘻的說:「我就想叫你。」說著低下頭,要吻她。謝芳菲躲開了,摀住臉笑說:「剛才怪害臊的,你還來。大白天的,讓人看見就不好了。」話還沒有說完,丫鬟就端著補藥進來。謝芳菲白了他一眼。容情笑著移到桌子邊坐著。心裡想的卻是,等一下一定要吻她。
丫鬟笑問:「小姐,容公子就在這裡吃飯吧。我已經將他的飯送過來了。」謝芳菲輕微的責怪她:「你倒多事,問也不問一聲就自作主張。」容情連忙說:「那我就在這裡吃好了。省得跑來跑去怪麻煩的。」丫鬟在一旁抿著嘴笑。
兩個人吃完飯,謝芳菲靠在床上說:「離開一事,等大哥傷好了再說吧。我真對不起他。他會受傷,全是我的錯。」容情瞭解她的心情,點點頭,然後說:「芳菲,你有沒有想過要到哪裡去?」謝芳菲搖頭說:「隨便吧,我沒有主意。」容情興奮的說:「我們找一個靠河的小村莊住下來。村莊小,人口簡單,大家互相認識,沒有危險。靠河的話,我可以捕魚。芳菲,你知不知道,我捕魚很厲害的。以前在野外過活,老是捕魚充飢。啊,對了,你有身孕,我聽說,魚很有營養的,對懷孕的人很好,小文也喜歡吃魚。我可以捕很多魚,吃不了還可以賣,再好不過了。你覺得怎麼樣?」
謝芳菲笑說:「你沒有聽說過嗎,賣肉的人不喜歡吃肉,賣瓜的人不吃瓜。你真的捕很多的魚的話,我保證沒有人吃,只好拿去賣了。不過我活到現在,還不認識秤。哪裡是一斤哪裡是兩斤的星子,一點都不知道。」容情笑說:「沒有關係,學一學就會了。我既然做了漁翁,你自然是漁婆。這些東西,自然而然就會。」謝芳菲笑說:「只怕我笨,學不好。」兩人笑鬧一陣。容情覺得在做夢一樣,不敢相信眼前的快樂這麼真實的抓在自己的手裡。他像踩在雲端裡,飄飄然,輕揚飛舞。
還沒有到晚上,蕭府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有一個侍衛進來說:「呂將軍問芳菲小姐的身體好了沒有,說有重要的事情請小姐過去商量。請小姐務必來。」謝芳菲吃驚不已,她現在這樣尷尬的立場,呂僧珍還請她去商量事情,於是問:「就呂將軍一個人請我過去?」侍衛回答:「不是的,功曹吉大人,長史王大人,偏將柳將軍等人都在。是大家請小姐過去的。」謝芳菲陡然色變,大家都到齊了,一定出了什麼大事。立即起身就要趕過去,容情抓住她,有點惱怒的說:「芳菲,我陪你一起去。」謝芳菲點點頭。
第70章
一行人迅速趕到議會廳。蕭衍的一眾心腹都在,分坐兩邊,靜默無聲,神情凝重。吉士瞻率先說:「芳菲和容公子來了,暫且坐下吧。出了一些事情,請芳菲過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謝芳菲問:「吉大人,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芳菲現在還是蕭府的的僚佐,能辦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吉士瞻忙說:「芳菲言重了。請你過來,大家一起出謀劃策而已。我們剛剛收到消息,蕭寶卷派新任益州巴西,梓潼二郡太守輔國將軍劉山陽率精兵三千,以赴任為名,溯江西上,意圖聯合荊州兵馬,偷襲雍州。」謝芳菲聽到這個消息,驀然有似曾相識之感,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問:「如今荊州刺史是誰?」吉士瞻回答:「名義上是西中郎將南康王蕭寶融,是蕭寶卷的胞弟,不過他只有十三歲,大權全部掌握在西中郎將府長史蕭穎胄的手中。他亦是蕭寶卷的從叔。」謝芳菲默念輔國將軍劉山陽的名字,心中一動,終於想起來他是誰。
呂僧珍擔憂的說:「劉山陽如果真的和荊州兵馬匯合偷襲雍州,蕭大人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雍州危矣。」王茂無所顧忌的說:「剛才我們還在討論,大人一受傷,劉山陽的兵馬就行動起來,其中的巧合讓人不得不懷疑。一定是那個秋開雨暗中搗鬼,惟恐天下不亂,欲置大人於死地。」
謝芳菲聽到秋開雨的名字仍然有心驚膽戰之感,心中不由得暗了一暗。吉士瞻歎氣說:「蕭寶卷趁大人重傷不起派軍來襲也就罷了,我們尚且可以支撐。最使人擔心的是,有人暗地裡製造謠言,說大人病入膏肓,離死不遠。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散播雍州必敗的流言。更有人說雍州不識時務,負隅頑抗的話,等到兵敗便是屠城的時候,讓官兵自動投降,換取一條生路。老百姓正為此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就連士兵的士氣也大受影響。」
謝芳菲皺眉說:「到底是誰放出這麼惡毒的流言?絕不可輕饒。」呂僧珍說:「已經抓到散播流言的人。此人名叫單聘仁,原來是曹虎的部下。至於是誰在背後指使,不用猜也知道。這個單聘仁,殺了他也不抵事,流言已經傳出去了,整個雍州惶恐不安,人心思變。」謝芳菲說:「那就要想個辦法制止流言。」王茂焦急的說:「怎麼制止!流言這種東西,來無影去無蹤的,抓又抓不住,關也關不起來。」謝芳菲明白了雍州眼下的處境。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內亂人心惶惶,蕭衍還重傷不起,從未有過的險境。
眾人一時無話,皺眉深思應對之策。謝芳菲微笑說:「攘外必先安內,對付劉山陽的辦法我已經想到了。眼下首要解決的是雍州人心的問題。古雲,流言止於智者,只要想辦法,一定可以制止,反過來還可以利用。」吉士瞻笑說:「芳菲小姐果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一定想到了辦法,不如說出來讓大家參考參考。」謝芳菲笑說:「當然,還要仰仗各位的幫忙。辦法其實很簡單,大人病入膏肓的流言,只要讓大人在百姓面前露一露面,流言不攻自破。其他的流言再做一做工作,影響力自然大減。」
眾人皆不解,問:「大人昏迷不醒,怎麼在百姓面前露面呢?」謝芳菲笑說:「老百姓對大人又不熟悉,找一個身行相似的人,易上容,誰又看的出來。」轉頭看容情,說:「容情,你說過你會易容的。不用天衣無縫,老百姓遠遠的看不出來就行。」吉士瞻大喜,說:「此計甚妙,更難得的是容公子精通易容之術。我有一個好辦法。張弘策張大人和蕭大人身形相似,言語舉動又熟悉,扮起他來一定得心應手。雍州連日乾旱,禾苗枯萎,我們只要放出消息說,大人明天準備去城外的龍王廟登壇求雨,老百姓一定夾道歡迎。到時候大人故意在老百姓面前露臉,輕騎徐行,人心自安。」
眾人都說:「這個辦法好。」謝芳菲笑說:「那張大人就扮一扮大人的樣子給我們看一看。」張弘策笑著和容情進去了。半天,眾人只見蕭衍忽然出來了,都站起來,張弘策笑起來,這一笑就露出破綻。大家笑說:「果然像,只是聲音還有破綻。」謝芳菲說:「這樣已經足夠,虛應個景兒。我剛才還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堅定老百姓的信心。大人在壇上求雨,老百姓自然在壇下求雨。他們若是見到一些奇特的異景,一定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這下誰都不明白,疑惑的問:「什麼異景?」謝芳菲笑說:「當然是好兆頭的異景。天氣乾旱,陽光毒辣。不過陽光是很神奇的一種東西,只要多加利用,可以收到意外的效果。不過,我們要先出城去勘探地勢,看看具體怎麼佈置。」
謝芳菲和容情在侍衛的陪同下來到城外的龍王廟。謝芳菲見容情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明白他的心思,歎氣說:「容情,雍州情況這麼危急,我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事情全因我而起,大人還沒有醒來,我怎麼能說走就走,撒手不管呢。」容情說:「可是,芳菲,這些爭權奪利,打打殺殺的事情永遠不會完結,你什麼時候才脫的了身?」謝芳菲歎氣:「容情,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我心裡內疚不已。大家這麼多年同生共死,互相扶持,而我卻臨陣脫逃。現在,我決定,解決完雍州和荊州的事情,一定隨你離開。這樣一來,我也可以走的無牽無掛,心安理得。不然,我心裡會自責不安的。」容情歎了一口氣,點頭說:「好,等此事一了,我們立即離開。」
謝芳菲圍繞祭祀的壇下勘察一翻,做出若干指示。壇上面撐起一塊白布,壇下數人手持銅鏡,對著陽光演練。謝芳菲看了一下效果,又調整了位置,直搗弄到天黑才回城。謝芳菲叮囑他們:「明天看我手勢。我高舉手臂,做仰首祭天狀,你們立即舉起銅鏡,就是今天這個位置和方向,記住沒有?」眾侍衛答應一聲,謝芳菲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張弘策扮的蕭衍果然到城外祭祀求雨,老百姓沿路跟隨,齊齊跪在祭壇的下面,閉目求雨。蕭衍病重的謠言再也沒有人提及。張弘策行三跪九拜之禮,然後奉上豐富的祭品。怕露破綻,由吉士瞻代替高聲宣讀祭文。按照事先的約定,張弘策站在祭壇中央白布的正前方。
謝芳菲見時機已到,配合眾人做祭天狀。下面的侍衛趕緊遵照吩咐,舉起手中的銅鏡。謝芳菲早在白布上做了手腳。不一會兒,底下的老百姓有人發現祭壇上的異狀,騷動如水波一圈一圈傳下去,不斷擴大。只見張弘策週身蒙上一層光暈,朦朧透明。流動的光圈五色回轉,狀若蟠龍,上面紫氣騰起,形如傘蓋。
莫說底下的人驚歎不已,就是早知底細的親信也深以為異。底下站立的侍衛趁機齊齊下跪,高呼:「天降祥瑞,蕭大人萬歲!」老百姓見到如此奇異的景像,大受震撼,也都激動的高呼:「天將祥瑞,蕭大人萬歲。」一時間,其聲震天,聲聞數里之外。
謝芳菲和眾人對看一眼,暗自心驚,沒有想到取得這麼大的成功。老百姓瞬間將蕭衍奉若天神,都說他是神人下凡,解救眾人於水火之中的。說來也巧,張弘策求完雨,當天晚上黑雲密佈,風吹雲動,整整下了一整個晚上的雨。於是,街巷市井的傳言越來越離譜,居然有人說蕭衍神功蓋世,法力無邊,諸如此類多不勝數。幸好是有利的傳言,團結了雍州的民心。謝芳菲聽下人們說起外面的傳言,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吉士瞻特意詢問謝芳菲退兵的妙計,歎氣說:「劉山陽的軍隊已經到達湖北,不知芳菲有何退敵良策。」謝芳菲笑說:「我這個錦囊妙計叫做『兩封空函定荊州』。到時候大家自然明白。」眾人見她如此說,沒有繼續追問。謝芳菲說:「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次之,心戰為上,兵戰次之,目前的情況也一樣。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蕭穎胄此人和劉山陽互相猜忌,互不信任。我們可以利用他們兩個間的厲害矛盾,逼迫荊州和雍州聯合,共抗大敵。」
呂僧珍大聲說:「不戰而屈人之兵,說的好!上兵伐謀,不知道怎樣做才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謝芳菲笑說:「呂將軍手下有一個叫王天虎的參軍,是也不是?」呂僧珍點頭:「不錯,確有此人。沒想到芳菲對軍中的事情也這麼留意。」謝芳菲說:「王天虎此人以前是蕭穎胄的手下。這次,我要帶著他親赴荊州,當面對蕭穎胄陳說厲害關係。」
眾人愕然,說:「芳菲要親自去荊州?」容情聞言,立即跳出來說:「不行。你現在懷有身孕,怎麼可以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謝芳菲連忙安撫他,說:「容情,你放心,不會有危險的。我會扮成王天虎的親兵侍從,表面上的事情全由他負責。蕭穎胄是聰明人,對我們的到來不會怎麼樣的。」容情不樂,見眾人暗表贊同,不好再說什麼。謝芳菲笑說:「只要安排妥當,荊雍聯合,易如反掌。」
出來後,緊走幾步,伸出手扯住前面的容情,說:「容情,你走慢一點。」容情怕她走的急了,對胎兒不好,停下腳步,輕聲呵斥她:「你怎麼能親身去荊州呢。身體吃不消怎麼辦!」謝芳菲挽住他的手,說:「容情,你也忒小心了。你總不能讓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好了,好了,我問過大夫。連大夫也說沒有問題。你看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呢,才幾個月。等完成這件事,我們就離開好不好?」容情聽她這麼一說,才轉怒為喜,說:「你保證沒有事?」謝芳菲鄭重的點頭,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推著他往後院去了。
呂僧珍立即將王天虎派給謝芳菲調遣,一行人沿漢水而下,星夜趕赴荊州首府江陵。容情見謝芳菲迎著河面上的夜風站在昏暗的船頭,從後面緊摟住她,頭伏在她頸窩,一下一下的蹭著她,問:「這麼晚了,還站在這裡吹夜風,仔細著涼,到時候又要吃藥。」謝芳菲回過神來,笑說:「我在想一些東西,迎著風,頭腦清楚一些。」容情在她耳朵邊吹氣,問:「在想荊州的事情?」
謝芳菲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兩封空函定荊州」是既定的過去,不需要她再操心。她只要踩著歷史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可以了。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些茫然若失。就像一個人得到皇帝的頭冠,精美絕倫;可是缺了頭頂上一粒最大的珍珠,總有些遺憾。戴在頭上,別人看不到,自己卻一清二楚。
黑暗中,容情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謝芳菲躲開他的頭,嗔道:「容情!」容情微微喘著粗氣停下來,又抱住她,悶悶的說:「芳菲,我要吻你。」謝芳菲推著他,說:「容情,你規矩點。侍衛們看著呢。你再這樣,我就惱了。」容情依依不捨的拉開距離,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份了。
謝芳菲有些心虛,忙說:「馬上就到江陵。我去見王天虎,吩咐他一些事情。」說著就要走。容情扯住她,一把往角落裡帶,幾乎貼著她說:「芳菲,我一定要吻你。」他已經按耐不住。到了江陵,又不知道有多少事,更加沒有機會。謝芳菲開始還不由自主的掙扎,容情已經壓下來。她忽然想要容情的吻,好讓她忘記記憶深處的東西。伸手環住他,閉上眼睛。容情一點一點吻著她的嘴角,然後試探性的咬著她。一切春風過鏡,溫溫和和。
謝芳菲覺得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鎮定自若的說:「好了,我要走了。」容情扯住她,說:「我陪你一塊去。」謝芳菲甩開他的手,笑說:「你陪我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呢。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裡呆著吧。還有,回頭我再找你算帳。」容情笑而不語,放開手。謝芳菲低著頭,趕緊離開。
謝芳菲找到王天虎,說:「攻城克敵,心戰為上。我們一到江陵,立即讓手下四處散播『山陽西上,並襲荊雍』的謠言。蕭穎胄和蕭寶卷關係疏遠的很,對他一向猜忌不滿。這次蕭寶卷派劉山陽西進,蕭穎胄正驚疑不定,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藥是真還是假。更何況,蕭穎胄對蕭大人一向畏懼,聽到這樣的謠言,更加不安。若能順利進行,事情已經成功一半。」
王天虎黝黑的臉,雙眼靈黠精明,聽到謝芳菲的計策,說:「蕭穎胄為人行事我清楚的很。他當年還在建康的時候就稱讚蕭大人『博學多通,擅長韜略,生而奇異,他日貴不可言』,只要反覆陳說厲害,必定成功。」謝芳菲忽然說:「天虎,此行暗中恐生變測,你可有準備?」王天虎笑說:「芳菲小姐,大丈夫生於亂世,馬革裹屍,死得其所,還要什麼準備!」謝芳菲點頭,舉起手中的酒杯,大聲說:「說的好,芳菲不勝酒力,也要敬王參軍一杯。」王天虎接過酒杯,一氣飲下。
眾人還未進江陵先派人大街小巷的散播謠言。流言是最厲害的武器,殺人於無形。消息首先從荊州官兵那裡傳出來,可信度又增加幾分。不出一日,整個江陵都在議論「山陽西上,並襲荊雍」一事。謝芳菲等人駐紮城外,聽到傳言,會心一笑。等蕭穎胄不知底細,惶恐不安,就是謝芳菲一行人出手的時候。
王天虎等人回來報告:「芳菲小姐,蕭穎胄等人聽到荊州官民的傳言,人人自危。對劉山陽此次的來意大為懷疑。都認為劉山陽是想借蕭寶卷之手,不費吹灰之力趁機席捲荊,雍二州,一箭雙鵰。」
謝芳菲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振奮,說:「既然蕭穎胄已經有了戒心,對劉山陽定有所防範。這一頭的火已經燒起來了。不過要逼迫蕭穎胄和雍州聯合,還要再下一帖猛藥,將另一頭的火也燒起來。,逼的他走投無路。我們再主動示好,不愁他不答應。」
眾人大喜,忙問計將安出。謝芳菲自信的說:「這次我們就給他來一個虛虛實實的疑兵之計。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轉頭對王天虎說:「天虎,這次計劃非你莫屬。我要你明天大大方方送兩封信進城。一封給蕭穎胄,另一封給他的弟弟,南康王府僚佐蕭穎達。送信一事,一定要鬧的人盡皆知。你還可以趁機走親訪友,廣為結交荊州的達官貴人,順便一不小心將此事說漏嘴,透露些許。別人問起來,你又推說不知道,讓他們疑心疑鬼,將矛頭直接轉向蕭穎胄等人。我們坐在這裡,靜待佳音。」
謝芳菲送給蕭氏兄弟的兩封信裡什麼都沒寫,只寫了「天虎口具」四個大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更不用說蕭氏兄弟。王天虎是蕭穎胄的故吏,荊州人人盡知。這次緊急送信,不送給南康王蕭寶融,單單送給蕭穎胄兩兄弟,雙方若說沒牽連,沒有人會相信。荊州官兵自然疑心。消息傳到劉山陽耳朵裡,劉山陽也不敢貿然前進。
第71章
果然,送信一事引起軒然大波。荊州官兵質問蕭穎胄信的內容,蕭穎胄也不知所以,老老實實的回答不知道。眾人大怒,以為他有意隱瞞,感到重重危機,不肯相信蕭穎胄等人。蕭穎胄哪裡說的出信的內容,他根本就不明白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官兵民眾對蕭家兄弟極為不滿,認為他們首鼠兩端,心懷不軌。而屯兵江安的劉山陽聽到消息,忽然逗留十餘日不進,持觀望態度。短短時日,蕭穎胄兄弟人心大失,受疑於本州的官民,又受疑於朝廷。夾雜在中間,左右為難,有苦說不出。
王天虎溜出城,將荊州目前的形勢仔細向大家分析了一遍。謝芳菲意氣風發的站起來,笑說:「蕭穎胄目前進退不得,處境艱難。我就讓大家看一看『兩封空函定荊州』到底是怎麼定的!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說著吩咐王天虎:「你回去告訴蕭穎胄,就說蕭大人派他的弟弟蕭憺親來拜望,正在城外恭候。」然後笑說:「我這次就借憺兄的名號說服心生懼意的蕭氏兄弟。」
不到半天,蕭穎胄親率人馬將謝芳菲一眾人等迎進城內。蕭穎胄三,四十歲年紀,身強體壯,面目卻十分俊秀,乍看下像個文人士子。只有眼光透露他的真實身份。老遠就拱手笑說:「沒想到蕭小弟親來荊州,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請見諒才是。」謝芳菲和蕭憺年紀差不多,沒有見過的人倒看不出破綻。忙笑說:「蕭長史說哪裡話,長輩親來迎接,小子受寵若驚才是。哪裡當的起蕭長史這一番話,可折殺小輩了。」蕭穎胄見他應對得體,沒有絲毫驕矜之氣,將先前的輕視之心收了幾分。
送他們一路到下榻的行館,笑說:「不知蕭小弟此次前來,有何貴幹?」謝芳菲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笑說:「雪中送炭來了。就是不知道蕭長史肯不肯要。」蕭穎胄微微一笑,說:「如果真是朋友的禮,豈有不要的道理?拒絕的話,顯得傷了兩家的和氣。只是還要小心防範豺狼虎豹。」
謝芳菲笑說:「是不是朋友,我們會用行動來證明的。小子此番前來,只帶了隨行的親衛,難道還不夠誠意嗎?」蕭穎胄轉過話題,說:「蕭小弟一路風塵僕僕,一定累了。我就不打擾了。有什麼事需要吩咐的話,儘管找我好了。」留下一隊人馬,率先離開。
眾人就在這座別館暫時住下來。王天虎氣呼呼的說:「蕭穎胄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派人看管我們!死到臨頭還不自知。」謝芳菲笑說:「王參軍不用著急,他會乖乖的和我們合作的。」
當天黃昏蕭穎胄就派人來請謝芳菲等人赴宴,說是接風洗塵。謝芳菲和眾人會心一笑,蕭穎胄的心思搖擺起來,不然不會上午還派人在一旁監視,晚上又慇勤的設宴接風。容情扮成侍衛跟在她的身旁,探頭說:「芳菲,你穿上男裝別有一番風味。」
謝芳菲對他怒目而視,容情心中暗笑,不以為意。謝芳菲趁人不注意罵道:「容情,你給我認真點,仔細我扒了你的皮!」說到後來,連自己也掌不住笑了。容情越來越無所顧忌了,又要湊過來,謝芳菲趕緊說:「容情,成功失敗就看今晚。我不和你笑鬧了,我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過了今晚,萬事大吉,從此脫離苦海。」容情也十分期待,眼看就要如願以償。
謝芳菲來赴宴的地方居然是南康王府,一切由蕭穎胄做主,可見他才是南康王府真正的主子。謝芳菲在左手第一個席位上左下來,對面自然是蕭穎胄。下首是蕭穎達。高高在上的主位是空著的。蕭穎胄笑說:「王爺貴體欠安,不能來了。傳諭由下官代為招待,還望蕭小弟賓至如歸。」
謝芳菲語帶雙關的說:「當然,當然。本人絕對不是一個難伺候的客人。蕭長史如果願意的話,本人保證,一定會賓主盡歡的。」雙方心裡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蕭穎胄先舉杯說:「蕭小弟一路辛苦了,喝了這杯,先盡一盡興。」謝芳菲也不推辭,仰頭喝了。為表誠意,舉起空杯示人。蕭穎達在下首適時的說:「蕭小弟好氣量。佩服佩服。」謝芳菲笑說:「過獎了。」
喝的差不多的時候,蕭穎胄手下一個叫鄭易的幕僚詰問:「不知蕭兄弟這次來荊州有什麼事情?」謝芳菲微笑:「聽聞荊州乾旱,特意送雨來的。」眾人一時不解,都看著她。謝芳菲開門見山的說:「荊雍若能聯合,不是為絕境中的蕭長史送來一場及時雨嗎!」鄭易冷笑說:「蕭衍也太高估自己了。及時雨?我看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罷。蕭衍的意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荊州若和雍州聯合,此乃大逆不道之事!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謝芳菲不徐不急的說:「鄭兄此言差矣。劉山陽為什麼在江安逗留十餘日而不進?不用我說,大家都明白。由此看來,朝廷對蕭長史也不如鄭兄所說的那麼信任有加呀。」鄭易被她這麼一反駁,臉紅脖子粗,無話可說。事實勝於雄辯,用朝廷當作借口,自欺欺人耳。蕭寶卷什麼料,還有人不清楚嗎!
謝芳菲繼續說:「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劉山陽想聯合荊州偷襲雍州,且不論他存的是不是這個心,大家認為有成功的可能麼?如今的雍州到底什麼情況,大家心裡一定清楚的很,軍民同心協力,固若金湯。城牆高大堅固,兵強馬壯。況且雍州養精蓄銳已非一日,糧草充足。還有公認的一點,荊州兵一向畏懼雍州。大家可以想一想,勞師動眾,損兵折將,以卵擊石,慘敗而回,值得嗎?此其一。其二,劉山陽居心不良,人所共知,蕭長史和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蕭長史衝鋒陷陣,折損人馬,耗費錢財,白白為他人做嫁衣裳,於心何甘!其三,蕭寶卷之為人,鳥盡弓藏,蕭長史縱然立下大功,最終難逃一死,不為朝廷所容。蕭長史一定還記得我大哥蕭懿是怎麼死的。我大哥對他忠心耿耿,毫無異心,他不但不感激我大哥發兵解救建康之圍,反而喪盡天良的賜死,弄的我們蕭家家破人亡,陰陽相隔。蕭長史,我大哥的慘劇還沒有使你清醒過來嗎?」情辭懇切,聲淚俱下。在坐的人皆為動容,聞者莫不傷心。
蕭穎胄和蕭穎達都被她說的臉色微變,蕭懿一片忠心,落的這樣的下場,天下人無不心寒。謝芳菲見機又說:「反過來想一想,荊州和雍州聯合起來,共舉大業,有何不可!今太白出西方,仗義而動,天時人謀,有何不利?如今昏主惡稔,窮虐極暴,誅戮朝賢,罕有遺育,生民塗炭,天命殛之。大家同心疾惡,共興義舉,公侯將相,建功立業,就在今朝!諸位千萬不要錯過千載良機!」
蕭穎胄依舊憂心忡忡的說:「可是現在劉山陽枕兵江安,虎視眈眈,又該如何解決?」謝芳菲作了一個「立斬」的手勢,說:「劉山陽此人留下是心頭大患。不如將他騙進城來,埋伏下人手,趁機將他殺了。」眾人搖頭歎氣說:「劉山陽屯兵江安,對我們已有防範之心,豈肯隨便入城!此舉甚為不易」謝芳菲早就想好辦法了,只是不忍心,一直沒有說出來。當下沒有回答,只說:「只要大家肯同心協力共抗大敵,我自然有辦法可以將劉山陽騙進城來。大家拭目以待。」
謝芳菲當晚找到王天虎密談:「天虎,要騙劉山陽入城,就要讓他相信蕭穎胄對朝廷忠心不二,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我有一個辦法,不過卻要委屈你。」王天虎立即說:「小姐,不論是拋頭顱,還是灑熱血,只要對大局有利,末將絕無二話。」謝芳菲歎氣說:「這個計策其實是一招苦肉計。事情的根源都是因你送的兩封空函而引起的。蕭穎胄如果將你的人頭送給劉山陽——你放心,我指的當然是假人頭,劉山陽一定會相信荊州的誠意,到時候只要誘他入城,要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王天虎點頭表示贊同,只是對假人頭一事非常疑惑。謝芳菲解釋:「蕭穎胄先將你抓起來,裝模作樣遊街示眾,做一做樣子,弄的人盡皆知。為的是傳到劉山陽的耳朵裡。問斬的時候準備一具體形樣貌差不多的屍體使一個掉包計。將屍體事先鞭打的不成樣子,看不清原來的面貌,容情又會易容,再做一下手腳,一定可以將劉山陽騙過去。你看這個計劃怎麼樣,只是要你受些苦。」王天虎笑說:「這一點苦算的了什麼,當兵打仗哪一天不流血。就是真的問斬,我王天虎也沒有半句怨言。用我的命換劉山陽的命,值了!」
第二天一大早,謝芳菲就將這個計劃對蕭穎胄說了。蕭穎胄大喜,只是說:「劉山陽為人精明,只怕會看出破綻。不如……」謝芳菲堅決不同意,說:「蕭長史,王天虎乃我三哥的心腹愛將,英雄善戰。他以前也是您的手下,您一定清楚他的能力。我這個法子天衣無縫,一定可以將劉山陽騙倒。容情的易容之術十分高明,塗在上面的藥物水火不融,不知道的人絕對發現不了。我們的風聲造大一點,沒有問題的。」蕭穎胄見她態度堅決,沒有再爭論。謝芳菲以為此事就這麼定下來,直到王天虎的親筆遺書交到她手上,她才明白過來,大驚過後大恫,悲痛的同時心中敬佩不已。
原來蕭穎胄見蕭憺憐惜手下,怎麼都不同意,於是找到王天虎說:「劉山陽精明狡猾,假的屍體只怕瞞不過他。我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言下之意不喻而明。王天虎立即明白過來,說自己願意奉上人頭誘劉山陽入城。所有的行動暗中瞞著謝芳菲悄悄進行,問斬的時候沒有掉包,斬的就是王天虎本人。謝芳菲得知消息已經遲了,手裡捏著的是王天虎臨終的遺言。曉以大義,感謝她一番愛護之心,還勸她不必自責,說自己是為國而死,重若泰山,理所當然。謝芳菲讀的滿目的淚水,心生愧意,她太小瞧王天虎了。
劉山陽見到王天虎的人頭,果然中計,以為荊州忠於朝廷,於是答應蕭穎胄的請求入城共商偷襲雍州一事。蕭穎胄在城門口埋伏下眾多兵馬,劉山陽一入城,埋伏下的人手蜂擁而上,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謝芳菲聽的蕭衍已經醒來,大喜過望,將劉山陽的人頭連夜送往雍州。第二天,蕭衍親率眾將趕來荊州,共商荊,雍聯合一事。
容情陪伴謝芳菲一起去見蕭衍。容情有些擔憂的說:「芳菲,蕭大人會答應你離開嗎?」謝芳菲笑說:「我又不是什麼蓋世奇才,大哥為什麼不讓我走。我心不在這裡,大哥硬將我留下來也沒有什麼用。」容情點頭,和她一起向蕭衍說辭行一事。
有人將謝芳菲他們領進去,沒有想到大家都來了,連蕭穎胄兄弟一行也在。蕭衍親自下來迎接將謝芳菲安排在他身邊坐下,笑說:「芳菲,這次幸虧有你,不但解了雍州之危,還促成荊,雍聯合,這樣大的功勞,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謝芳菲輕聲說:「大哥言重了。劉山陽之所以領兵東下,全是芳菲的錯。大人如果沒有受傷,劉山陽怎麼敢這麼囂張。說來說去都是芳菲一時糊塗,誤了大事。大哥沒有怪罪,芳菲已經感激不盡,怎麼敢居功自傲。」
蕭衍想起秋開雨一事,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這件事也不能怪你。你和秋開雨已經了斷乾淨,我們大家就放心了。秋開雨狼子野心,手段狠毒,劉山陽妄想偷襲一事全是他的主意。就連雍州的謠言和他也脫不了關係。可是俗話說的好,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劉山陽陰溝裡翻船,賠了夫人又折兵。偷襲不成,反而促成荊雍聯合。荊州,雍州聯合在一起,天下已定一半。這次可說是因禍得福,全賴你暗中奔波籌劃。芳菲不用自責,現在,大家高興還來不及,齊口誇讚你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你能回頭是岸,重新開始,我這個做大哥的受一點傷算什麼。何況你還赤手空拳的幫我贏回荊州。誰敢背地裡說你的不是!」
謝芳菲搖頭,正想將心裡的話說出來,蕭穎胄走過來笑說:「芳菲小姐將我瞞的好苦。我心裡還納悶,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眼熟的小姐。原來蕭小弟就是芳菲小姐。我呢,年紀大了,眼睛也有些花了。剛剛見過面的人也不記得了。難怪芳菲小姐敢這麼大膽,在我眼皮底下搗鬼。」說著拍著她的肩頭,哈哈大笑。謝芳菲忙笑說:「大家瞧瞧,蕭長史這說的什麼話。芳菲不過一時頑皮,跟您開個玩笑,你就拿長輩的譜兒壓芳菲。您若當真要懲罰芳菲的不是,芳菲給您執壺倒酒怎麼樣?」
蕭穎胄笑說:「芳菲小姐既然這麼客氣,推辭的話豈不辜負了你的一番盛情!蕭大人,沒想到你收下的這個義妹不但心計厲害,說起話來也這麼讓人難以拒絕。我怎麼就沒有這個福氣,也去找這麼一個伶俐的妹子。」故意歎了一口氣。蕭衍笑說:「我這個妹子,聰明起來一萬個人都不及她;糊塗起來的時候,連三歲小孩都不如。真真讓我無可奈何。你別看她現在應對自如,談笑風生,到了家裡比小孩子還調皮搗蛋。我有時候見她頭直犯疼,生怕她又給我捅出什麼漏子。唉,說實話,你也別羨慕我,芳菲呀,給我安分些,我就求神拜佛了。這叫做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說的眾人大笑起來,拿著謝芳菲打趣。謝芳菲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微笑不語,任由大家說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話。
半晌,眾人歸坐。蕭穎胄率先說:「荊雍聯合的事情馬上就會傳到朝廷裡去,蕭寶卷必然有所行動。我們應該想一個應對之法才是。」吉士瞻早得到蕭衍的授意,笑說:「我倒有個主意。昔武王會孟津,人人皆曰『紂可伐』。蕭寶卷性情凶殘,濫誅朝臣,弄的天下生民塗炭,天命殛之,難為一國之君。」
蕭穎胄嚇了一跳,仔細看眾人的表情,沒有人露出詫異之色,知道暗中已經商量定了,惟有說:「那依吉大人的意思是?」吉士瞻說:「廢昏立明,廢黜蕭寶卷,另立明君。」蕭穎胄尋思,既然已經和朝廷公開對抗,另立新君,挾天子以令諸侯也不是什麼壞事,打起旗號也名正言順的多。於是問:「不知蕭大人想要立哪位宗親為新君?」
第72章
蕭衍笑說:「南康王蕭寶融怎麼樣?」蕭穎胄緩緩點頭。蕭寶融年僅十三歲,又是蕭寶卷的胞弟,什麼勢力都沒有,只能事事聽命於蕭衍,典型的傀儡,不愧為最佳人選。
眾人商定立蕭寶融為尊一事,開始商討新君什麼時候登基稱帝,公開討伐蕭寶卷。蕭穎胄說:「時間上恐怕不怎麼有利。這個時候突然發兵,準備不足,勝算甚微。不如等到來年二月再說。準備充分,驟然發難,事半功倍。」
蕭衍搖頭,全場環視一圈,然後說:「蕭長史此言差矣。荊雍二州擁兵十萬,糧草物資有限,坐待時日,空耗錢財;況且所藉義心,一時驍銳,事事相接,猶恐疑怠;如今新斬劉山陽,士氣正盛,趁機討伐,一鼓作氣,成功有望。如果猶疑徘徊,屯兵不前,前思後想,必生悔意,大事不成。如今天現異象,太白出西方,正是舉事的大好時機。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全,何愁大事不成!當年武王伐紂,行逆太歲,也要等待待年月嗎!」
眾人聽的豪氣沖天,轟然應諾。蕭穎胄不得不贊同說:「蕭大人所言甚是。那麼,依大人之意,新君什麼時候登基?」蕭衍笑說:「當然是越快越好。我早就讓人提前準備好一切示事宜。問過了,三天後是黃道吉日,蕭長史如果沒有異議的話,就三天後恭請新皇登基為帝。到時候詔告天下,正式討伐蕭寶卷。」眾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才散了。
謝芳菲跟在蕭衍身後說:「大哥,我有些話要和你說。」蕭衍帶她到書房,笑說:「芳菲,你又有什麼鬼話要悄悄的說?」謝芳菲看著他,微笑說:「大哥,芳菲要走了。」蕭衍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問:「走?這會子伸手不見五指,你又要去哪裡?有什麼重要的事嗎?」謝芳菲笑說:「不,大哥,你誤會了。我是要和容情一塊離開這裡。以後,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大哥你了。」
蕭衍忽然站起來看著她,半天,問:「芳菲,你為什麼要走?」想了一下又說:「是不是誰在背後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謝芳菲搖頭,說:「不是的,大哥。是我自己要走的。我想,我已經不適合蕭府了。芳菲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大家的期望,芳菲還是離開的好。」蕭衍笑起來,說:「我當什麼事情。芳菲,你不要多想了,蕭府就是你的家,你能到哪裡去。你破北魏的大軍,救我的性命,安定襄樊一帶的民心,瓦解蕭遙光和王敬則的陰謀,現在又一手促成荊雍的聯合,誰敢說你辜負大家的期望,有誰能做到你這樣!」
謝芳菲搖頭:「大哥,你太誇獎我了。蕭府人人出生入死,奮不顧身,我只不過出一出謀,劃一劃策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哥手下人才濟濟,芳菲只不過一個普通人,已經累了。」蕭衍忙說:「芳菲,你累了的話,可以多休息兩天,到處走一走,散散心。等你精神好一些,就不會胡思亂想。你在蕭府待的好好的,沒有必要離開。」
謝芳菲笑說:「大哥,我實在不適合戰場上的殺戮,不習慣這麼多的血腥。我以前的想法有些天真,亂世畢竟是亂世。我想我還是找一個安安靜靜的地方生活比較好。」蕭衍搖頭說:「這樣的世道哪裡還有安靜的地方,到處都是一樣的,腥風血雨。外面未必比蕭府好。蕭府至少有一些保障。天下大亂,動盪不安,人心不古,你一個人能走到哪裡去。還是留下來吧,我實在不放心你就這麼離開。萬一出了什麼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謝芳菲依舊笑說:「大哥,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離開的。容情,容情和我一塊走,他會照顧我的。更何況我現在有孕在身,再參與進來,對孩子也不好。」蕭衍還是不同意,說:「你有身孕,可以和令光住在一塊,兩個人正好有個照應。容情這小子我還沒有找他算帳,他倒想先將你拐跑。」
謝芳菲歎氣說:「大哥,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想再待在蕭府了。上次死了那麼多的弟兄,全是芳菲的錯。我對不起大家。大哥,我覺得很疲累,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想換一個環境,過另外一種生活試一試。我現在壓力很大,甚至不敢見大家。再這樣下去,我保不準自己不會瘋。大哥,我決心已定。你算白疼芳菲了,芳菲對不住你。」
蕭衍也有些明白謝芳菲的心思,上次利用她圍捕秋開雨,多少留下一些陰影裂痕。她夾在自己和秋開雨之間,左右為難,還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見為淨的好。見勸不住她,歎氣說:「看你這架勢,是走定了。我也不好再留你。你要出去試一試,那就去吧,累了就回來。別忘了,你還有我這個大哥,蕭府永遠是你的家。外面受委屈了,趕緊回來,別硬撐。唉,你這一走,我還真的捨不得。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謝芳菲回答:「我們收拾收拾馬上就走。」蕭衍吃了一驚,說:「這麼快!」謝芳菲說:「原本早就該走,正好碰上劉山陽率兵東進。現在大哥已經醒過來,我們走的也放心了。」蕭衍想了一下說:「遲兩天再走吧。你在蕭府這麼多年,和大家同甘共苦,什麼事沒有經歷,怎麼也要和大家說一聲,道個別。令光也要來荊州,你和她見個面再走吧。大家都捨不得你。」
蕭衍說的在情在理,謝芳菲不好再拒絕。這個時候,交通極不發達,一走,恐怕就永無相見之日。生離作死別,並不誇大。有些無奈的說:「可是容情已經收拾好東西,在外面等我了。我們連船都雇好了。」蕭衍說:「我來跟他說,還沒有教訓他,他就想走,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容情進來用目光詢問謝芳菲,謝芳菲故意不看他。蕭衍坐在上位說:「容情,你和芳菲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們要走,我不反對。」容情大鬆了一口氣。蕭衍繼續說:「可是你想帶著芳菲不聲不響的離開,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芳菲好歹是我蕭府的人,要走也該和大家打聲招呼。」容情一時無語,他做的確實有些不對,那也是擔心著急的緣故,怕途中再生變故。
蕭衍歎氣說:「芳菲跟著你,我也放心。三天後就是蕭寶融登基的日子,還有一些事情要仰仗你的幫忙。你們等登基大典完成後再走不遲。」又轉頭對謝芳菲說:「令光到時候也會來,在府裡老是念叨你。你和她道個別再走吧。不然她會傷心的。」謝芳菲和容情只得答應下來。
荊州這幾天為蕭寶融登基一事忙的昏天暗地。蕭衍讓呂僧珍全權負責安全警衛的工作。呂僧珍來到登基的高台,一邊查看一邊詢問容情:「容公子,高台形勢一目瞭然,四周沒有絲毫的遮蔽物,敵人若想從外面行刺,根本不可能。我擔心的是,有人混進隊伍中來,從裡面作亂。不知容公子有什麼好的辦法?」
容情點頭:「從裡面行刺,這是最佳的辦法。所以事先一定要確定具體的人數,哪些人在哪些位置,不能混淆。還有,舉行大典的時候,盡量控制人數。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安排在下層等候。」呂僧珍點頭,讓侍衛們演練一番,然後說:「容公子,登基那天,我想讓你站在蕭大人身邊,以防不測。荊雍二州聯合的消息傳出去後,許多人心懷不軌。如果能趁這個時候擊殺大人,荊雍不攻自亂。所以蕭大人的安全最為重要。我還會派幾個得力助手協助你,首先確保大人的安全。」容情點一點頭。蕭衍是刺客行刺的首要目標。
蕭寶融登基的前一晚,諸事準備的差不多,丁令光也在侍衛的護送下從雍州趕來。她的身形已現臃腫,行動多有不便。謝芳菲去探望她。丁令光歎氣說:「芳菲,聽說你決意要離開?」謝芳菲點頭,說:「是呀,和容情一起走,大家不用擔心。」
丁令光沉默半天,說:「你走也好,省得整天勾心鬥角,東奔西走。容情對你的心,我們看的清清楚楚。只不過,你可要經常回來看我呀。」謝芳菲坦白說:「我還沒有想好到哪裡去。走一步,看一步。能不能回來看你,還是未知數。」丁令光笑罵:「你就這麼直接,安慰的話也不會說。你這一走,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謝芳菲笑說:「有緣的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丁令光一時無語。過了半天,有些興奮的說:「芳菲,你和容情還沒有成親吧?不如你們成完親再走?大家可以再處一段時間。」謝芳菲瞪眼看著她,沒想到她又提起這件事。
丁令光繼續說:「這個辦法再好不過了。你和容情雖然兩情相悅,可是名分終究不當。成了親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更何況你還懷有身孕,更該立即成親。難不成孩子都生下來了,你們還沒有成親!我們怎麼能讓你受這種委屈。容情也真該說他兩句,這麼大的事提也不提。」
謝芳菲忙說:「令光,明天就是登基大典,正事要緊。大哥正為這件大事忙的不可開交,我怎麼能再去打擾他呢。更何況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容情,他是真正待我好。我沒有受一點委屈,只有我對不住他。真的,令光,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再像他那樣一心一意對我了。是我委屈了他。你以後再也不要說他的不是了,你不知道,他為了我,吃了多少苦。成親的事情以後再說吧。」肚子裡的孩子畢竟不是容情的,要成親也要等孩子出生以後再說。容情到時候還是打算娶她的話,她一定答應他。
這麼些天,謝芳菲也想通了。她和容情之間的愛,足夠成親,足夠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容情愛她,她也喜歡容情,她會一心一意待容情的。雖然心口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缺口。但是,她相信,假以時日,會好起來的。世界上的事情,過了十年八年就沒有那麼難以承受了。總會淡忘,總會無痕。
丁令光取笑她:「你看你,還沒有嫁過去,就這麼維護他。成親的事可以延緩,可是定親一事,卻不能再拖了。等登基一事完了,就給你們定親吧。總得按照禮俗規矩一步一步來。說媒,下聘,定親,一樣都不能少。你好歹是我們蕭府的大小姐,豈可草草了事!」謝芳菲聽的頭皮發麻,躲之不及。找了個借口,匆匆溜走了。
還沒有回到房間,半路上就讓人攔住了。侍衛低聲說:「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呂將軍請你過去一趟。」謝芳菲疑惑的跟著他,卻走到蕭衍的書房。呂僧珍一臉焦急的站在外面,說:「芳菲,大事不好。大人舊疾復發,剛剛暈過去了。」
謝芳菲趕緊搶進去,見蕭衍氣息奄奄的躺在書房的小床上。問:「大人怎麼會昏迷過去?」呂僧珍低聲說:「大人受了秋開雨一箭,元氣大傷。身體還沒有康復,立即趕來荊州。這幾天又操勞過度,才會昏迷不醒。我們怕夫人擔心,對胎兒不好,不敢告訴夫人。明天就是登基大典,現在該怎麼辦?」謝芳菲立即說:「派人請容情過來。讓他先為大人運功試一試。」
容情還沒有來,吉士瞻卻急急忙忙的來了。呂僧珍有些奇怪,蕭衍昏迷一事,他只通知了謝芳菲,吉士瞻這個時候來這裡幹什麼。吉士瞻還沒有發覺異樣,神色焦急的說:「大人呢,我要見大人。」謝芳菲連忙問:「吉大人,出了什麼事?」
吉士瞻看了一眼,見沒有外人,於是說:「我剛剛得到消息,有人在荊州一帶發現劉彥奇等魔道中人。秋開雨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怎會甘心!這次的登基大典恐怕沒有這麼容易。明天情況不容樂觀。」說著搖了搖頭。
呂僧珍聽的臉色大變,這個消息無異於雪上加霜。謝芳菲聽到秋開雨的名字,黯然不語。容情聽到消息後,立即趕來為蕭衍運功。摸約半個時辰,蕭衍徐徐睜開眼睛,聽到魔道一事,說:「我早就料到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事先已經有所準備。明天的登基大典,事關重大,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你們一定要仔細防範,小心行事。」
謝芳菲憂心的說:「大哥,可是你的傷……」蕭衍擺擺手:「不要緊,沒有大礙。你們都回去忙吧,明天我一定會在場的。大家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對付他們的辦法。」眾人見蕭衍一副胸有成竹,顯然不願多說的樣子,都不敢追問,稍稍放下心來,一起出去了。
謝芳菲一邊走一邊對容情說:「大哥今天有些奇怪,聽到魔道的消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容情說:「大人不是說他早就有所準備了麼,你不用再操心了。過了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了。我現在真有些迫不及待。」謝芳菲心裡隱隱覺得不安,強自按捺下去,笑說:「還要明天一切順利才行,不然……,哎,哎,哎!容情!」話還沒有說完,就叫起來。原來容情趁人不注意,一把摟住她的腰。
謝芳菲一向觸癢不禁,忙向容情討饒,喘著氣說:「容情,你手放哪兒呢!算我怕了你了。」容情笑嘻嘻的說:「芳菲,看你還敢胡說八道,盡說些瞎話。」謝芳菲也不說話,一把拍掉他的手。容情又黏上來。謝芳菲渾身酥酥麻麻,有一點顫抖,笑罵:「容情,你成心找罵是不是!」容情挨近身,喃喃說:「芳菲,我們什麼時候成親?」說著又蹭上來。謝芳菲白他一眼,說:「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成親?我總不能挺著個大肚子跟你洞房花燭夜吧!」這麼直接,口無遮攔,沒半點顧忌,說的自己臉都紅了。
容情也有些不好意思,送她到房門口,拉著手不放她進去。謝芳菲笑說:「容情,你今天晚上是怎麼了?好像沒有明天似的。你平時可沒有這麼肉麻呀。」容情說:「不如我進去坐坐吧。」謝芳菲推他:「去,去,去!丫鬟們看見,又有舌根嚼了。還沒娶進門,就登堂入室了。上次我還被大家取笑了一回。差點下不了台。凡事別傳到王茂耳朵裡,他嘴巴可夠毒的。我臉皮這麼厚,有時候都招架不了。你呀趕緊回去吧。」
容情被她說的有些沮喪,低著頭想吻她。謝芳菲扭不過,掂起腳在他臉上主動親了一下,說:「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站在門口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又該說不像話了。」容情仍然不滿足,可是也沒有辦法。嘟囔著說:「我們趕緊離了這裡才好。」謝芳菲千方百計的哄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