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芳菲,雖然是夏天,但是山上天寒霧重,你還是進來吧。」秋開雨微微蹙著眉頭說。
謝芳菲不理他,一直站在崖邊,若有所思。
秋開雨也走出來,說:「外面有什麼好東西?讓你流連不歸?」
謝芳菲看他一眼,歎氣說:「站在這裡,真的有乾脆乘風歸去的念頭。只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秋開雨聽了,說:「高處不勝寒,說的再好也不過了,一語道盡。不知芳菲因何事而有這番感歎?」
謝芳菲不語,好一會而說:「秋兄,我再站一會就進去。「秋開雨識相的離開了。
待到秋開雨從山下回來時,看見謝芳菲躺在地上,便說:「芳菲,天還沒黑,這麼早就睡了。先吃了東西再睡吧。」心裡說,果然是謝芳菲的作風。等了一下,不見回音。心裡覺得奇怪,平時聽見吃飯不是最積極的嘛,今天是怎麼了,氣也不哼一聲。走到跟前,才發現不對勁。謝芳菲滿臉通紅,額頭滾燙。秋開雨匆匆把了一下脈,知道不是中毒,只是受了些風寒而已。如果中毒還好辦,自己用內力將它逼出來也就沒事了;反而這風寒什麼的小毛小病,卻是沒轍。一定是因為站在外面吹風受了山上的寒氣。扶起她,低聲說:「芳菲,你還好吧?」
謝芳菲勉強睜開眼睛,氣虛的說:「這點小病還死不了。你終於回來了,我渴死了。」秋開雨倒了茶,謝芳菲一氣喝下,秋開雨又倒了一杯,也喝完了,問:「還要不要?」謝芳菲稍微搖了搖頭。秋開雨問:「現在怎麼辦,身子這麼熱。」又這麼軟,秋開雨頗有些心猿意馬。
謝芳菲有氣無力的說:「你竟然對著一個病人問該怎麼辦。你沒腦子難道也沒常識?你沒有生過病嗎?」
秋開雨半天沒有說話,他被謝芳菲這樣嘲弄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總是生不起她的氣來。謝芳菲現在覺得連呼吸都有困難,更不會想著說話。
「我沒有生過病。」原來是秋開雨的聲音。謝芳菲雖然病的厲害,意識還清醒,聽見了錯愕了良久,最後只得說:「我知道你內力深厚。生病了呢,就得找大夫看病吃藥。你現在去找毛巾用冷水打濕了,敷在我額頭上,明天要是再不好,就得吃藥了。」秋開雨照做。謝芳菲覺得舒服了一些,可是嗓子眼裡還是像冒火一般,渾身燙的難受不已。好不容易的熬過一個晚上,謝芳菲在早上清醒過來,覺得似乎沒有昨天晚上燒的那麼難受了,仍舊還是頭重腳輕。
「喂,秋開雨。」謝芳菲輕聲叫。
秋開雨正在一旁運功,聞言立即說:「你醒了,病好了沒有?」
謝芳菲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說呢?」秋開雨皺眉說:「這裡沒有大夫,也沒有藥。」
謝芳菲說:「我當然知道!你下去買。我有一張藥方子,你去抓藥來。」謝芳菲掙扎著坐起來說:「因為老是生病的緣故,連自己也成半個大夫了。你用筆記下來吧。」
秋開雨聽她氣喘吁吁的念:「白朮三錢,紫蘇三錢,雲苓三錢,熟地四錢,歸身二錢,枳實三錢,當歸三錢,麻黃四錢,防風二錢,醋柴胡八分,懷山藥二錢,要用炒的。」停了好半晌,又聽她繼續說:「這些尋常藥物倒也罷了,只是有一味藥引卻頗有些麻煩。你去城裡最大的藥鋪問他們掌櫃的『可有酒炒的延胡索和蛤粉炒的真阿膠』,一定要問清楚他們掌櫃的了,是『酒炒的延胡索和蛤粉炒的真阿膠』,可別千萬記錯了。如果有的話,就各要一錢半吧。」
秋開雨一一記下了,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倒真是似模似樣的一張藥方子。懷疑的問:「你確定這藥方子能醫好你的病?」
謝芳菲白他一眼,說:「我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不成?我還想多活兩年呢。」看著秋開雨出去了,大舒了一口氣,重又趟回地上,出了一身的汗。
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有人走來走去,睜眼看見秋開雨將熬粥的缽罐用來煎藥,正忙的滿頭大汗。心裡想:雖然秋開雨一而再的挾持自己,但是對自己倒真是很不錯啊。秋開雨轉過頭才發現她醒過來,忙說:「你醒了正好,這藥裡要放多少水?」謝芳菲說:「你拿來我看看。嗯,夠了夠了,快要沒頂了,你擱在火上慢慢熬著吧,久著呢。」
秋開雨一掌用內力將火給生起來,看的謝芳菲眼睛都瞪大了,半晌說:「果然厲害,只可惜是不是有點殺雞用牛刀了?」秋開雨沒有說話,狠狠看她一眼,伸手擦臉上的汗。謝芳菲將自己身邊的濕毛巾遠遠的扔給他。秋開雨等了半天,不耐煩的說:「怎麼還沒有好?是不是火太小了?」用內力將火逼大。謝芳菲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哪裡有這麼熬藥的。你沒聽過嗎,熬藥就得文火慢煎。性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你過這裡來。我們說說話。」
這麼些時候,謝芳菲從沒有給過秋開雨好臉色瞧,倒是病了的這兩天,和顏悅色的。秋開雨果然坐在她旁邊。謝芳菲說:「我問你,你這藥是哪裡買的?掌櫃的看了藥方可有說什麼有何不妥之處?」
秋開雨懷疑的看她:「你自己開的藥方你自己都不清楚?」
謝芳菲嘀咕:「不是確認一下嘛。住在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鬼地方哪裡找好的大夫去?你到底哪買的藥?」
秋開雨苦笑一下,無奈說:「我服了你了,連自己吃的藥方也敢亂開。是在『養生堂』買的藥。我怕手下有差池,親自去的。你那稀奇古怪的藥引子掌櫃的說倒有,藥方子本身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只是藥性太強了些,說什麼枳實,麻黃不適宜女子,建議我先將這兩味藥換成陳皮,白芍,若不見好,在用它們也不遲。」
謝芳菲笑說:「這個掌櫃的倒是個好心人。他還有說什麼不成?」
秋開雨奇怪的說:「你還想他說什麼?」
謝芳菲笑:「天下的商人沒有一個是好的,無商不殲。他沒有向你推薦一些別的什麼珍貴藥材?」
秋開雨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從身上拿出一根拇指粗的人參說:「他說什麼病後病人體弱需要滋補,勸我買一些人參回去。原來如此,我一時心急,居然讓這奸商擺了一道。」
謝芳菲連忙說:「好了,好了。人參也是個好東西,若是給我吃,白糟蹋了。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秋開雨哂笑:「我水雲宮要什麼沒有,稀罕這一根人參?」
謝芳菲忙說:「那行,那就給我做參茶喝吧。只是用這麼一整根完整的人參是不是也太奢侈了?」
秋開雨懶懶說:「不用就扔了吧。」
謝芳菲拿過來說:「那就先給我拿著吧。你看藥好了沒,倒出來我趕緊喝了吧,只盼這藥能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秋開雨說:「我晚上有事要下山一趟,你若是好了些,就把這些東西吃了吧,火我給你留著。你還是躺著休息吧。」
謝芳菲心中感歎:「或許這樣會比較好一些。」看著他走出去,忍不住喊:「開雨!」秋開雨回頭問:「怎麼了?」謝芳菲想了半天才笑著說:「你下山或者上來的時候小心些啊,小心豺狼虎豹吃了你。」秋開雨也笑了,說:「是它們小心秋某吧,你是不是病糊塗了?」搖著頭下山了。
謝芳菲掙扎著坐起來,整理好衣服,靠著牆角瞇著眼。不知什麼時候聽的一陣聲響,睜開眼睛一看,平靜的說:「哦?怎麼就容公子一個人來?其他人呢?」
容情說:「蕭大人接到芳菲姑娘的暗號,連忙聚合了大批人馬在山下候著呢。只不過山勢險峻,尋常人上不來。在下也是跟著這只蝴蝶一路摸索著好不容易才上來的。這裡實在是一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地方。」說著打量起地勢來。
謝芳菲十分感興趣的看著那只翩翩飛舞的蝴蝶說:「李掌櫃的養的這只蝴蝶可真是追蹤的好手,這麼一個地方也能找上來。」說著還用手去逗弄那只黑色的其貌不揚的蝴蝶。越是不顯眼的東西,越容易忽視過去。
容情說:「李掌櫃的在人參上下了很重的藥粉,絕對跟不丟的。在下躲在山下的暗處藏了半天,發現秋開雨從這懸崖峭壁上一溜煙似的下來,才敢通知蕭大人。我們這就下山吧,蕭大人早在山下接應呢。」
謝芳菲在容情的攙扶下站起來,容情說:「芳菲姑娘,在下得罪了。」一把抱起她,就走出來。謝芳菲想到一事,忙說:「等一下」,掙扎著拿起桌子上的『焦尾』對容情說:「容公子,這個不起眼的玩意兒就是『焦尾』了。不知道謝公子著急成什麼樣呢。」
容情說:「聽說,謝公子還沒有醒過來呢。」
謝芳菲關心的問:「哦?怎麼回事,他傷的嚴重不嚴重?」
「在下也不十分清楚。據陶弘景陶大師說是沒有大礙。」謝芳菲長舒了一口氣,既然陶弘景都說沒有問題,那就是閻王爺也奈何不了謝脁。歎氣說:「謝公子的事全是因我而起,這把『焦尾』自是應當完璧歸趙。」
「我們下山吧。芳菲姑娘仔細抱緊了,山勢陡峭的很。」這座空山人跡罕至,四面絕壁,真是猿猱欲度愁攀援。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路,下到半山腰後方才有一條荒蕪已久的羊腸小徑,再行了好一會兒,地勢平坦多了,謝芳菲說:「容公子,我還是下來自己走吧。怪熱的。」兩人大熱天的靠在一塊,確實挺熱。
容情依言放下謝芳菲。容情走了半天,剛才還飛簷走壁的,居然沒有半點疲累的神態。謝芳菲走的氣喘吁吁,說:「先歇一會兒。」找了塊石頭,一屁股坐下去。邊擦汗邊說:「蕭大人該回去了吧。為我一個人這麼勞師動眾的真是不好意思。」
容情遞給她水,說:「看,蕭大人還在山腳下等著我們呢。」手指著下面。謝芳菲的眼睛本來就有些近視,就是在白天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都看不清楚,更不用說在這黑燈瞎火的晚上了。無奈的笑說:「容公子,其實我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一片漆黑。」
倆人摸黑終於來到山下。謝芳菲迎上前去:「大人!」蕭衍難得的真心笑說:「芳菲,你沒有事,那就太好了。」又轉身對身邊的長史王茂說:「王長史立刻帶後面一隊好手上山,務必小心掩藏好行跡。」
謝芳菲奇怪的問:「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王茂素來和謝芳菲親厚,笑說:「芳菲啊,大人這次一定要趁秋小賊之不備,一舉擒殺。任他三頭六臂,武功蓋世,在如此險惡的地勢,又是寡不勝眾下,也要飲恨黃泉之下。」
蕭衍也在一旁說:「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秋小賊心狠手辣,神出鬼沒,再加上武功蓋世,實乃心頭大患,不得不先除之而後快。」昂首站在眾人的面前發出指令:「柳慶遠偏將帶領眾多弓箭手在前面的密林埋伏,一見秋開雨出現在射程範圍內,立即放箭,一定要將他的後路封死。王茂長史帶領二十個上好身手的人在山上的叢林中埋伏,一擊不中,立即退下來。容情!」
「容情在。」仍舊是從容瀟灑,不緊不迫的回應。
「容情就和蕭某守在絕壁之上。本座倒要親自來會會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邪君』是何等厲害。秋小賊,看來今日你的氣數盡矣!」蕭衍豪情萬丈的說,果然有君臨天下的氣勢。眾人轟然允諾,傳出的聲音瞬間地動山搖。
謝芳菲心下惻然,看來蕭衍早就部署好了天羅地網,只等秋開雨入彀。他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今次恐怕也難逃一死了。心中頗為不忍,又不敢表露出來。看著眾人都悄悄的潛伏上山了,心裡越發焦急。
蕭衍走過來對謝芳菲說:「芳菲,風寒好了嗎?你一定累了吧,我讓人送你回府歇息。」
謝芳菲低首說:「謝大人關心。芳菲已經沒有大礙了。」
謝芳菲隨著護衛轉過這邊的山道來,覺得十分熟悉。赫然想起此處就是當日自己對旁邊的秋開雨感歎說「此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的地方,憶起當時秋開雨溫柔的神情,至今如在眼前。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謝芳菲不由得站了一會兒,忽然對身邊的護衛說:「諸位大哥,你們能不能先走遠一點?小妹隨後就來。」
領頭的張勇為難的說:「芳菲姑娘,蕭大人再三叮囑我們一定要保護好姑娘的安全,不得有誤。」
謝芳菲笑說:「我沒有為難你們。只不過人有三急,就是皇帝也管不著呀。你們先去前面等著,我隨後就來。」
眾人一聽都笑嘻嘻的走遠了。謝芳菲在後面說:「要走遠一點啊。」眾人只道她女孩家臉皮薄,果然遠遠的走的不見人影。
謝芳菲故意用手折斷兩旁的花草樹枝,將附近的一塊地方蹋的凌亂不堪,想了想又將自己身上日常用的白色汗巾掛在醒目的草叢上,白色襯著綠色的草叢果然顯眼。只盼自己的這番良苦用心沒有白費,秋開雨回來的時候能見到,引起注意就好了。
謝芳菲忙的渾身髒兮兮的也不在意,和張勇他們連夜趕回了蕭府。這麼折騰了一夜,出了一身的汗,病居然好了一大半。謝芳菲也就不肯喝那苦死人的中藥了。當時故意受了風寒,開的藥方里居然忘記加調味的甘草了,當時又不得不喝下去,簡直差點沒有要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見蕭衍他們回來。謝芳菲連忙追在王茂身後打聽:「王大哥,有沒有拿住秋開雨?」
王茂垂頭喪氣的搖頭說:「我們的人手全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直等了一整夜,這姓秋的小子居然沒有回來!我們只好鳴金收兵回來了。今次算這小子走了狗屎運。」說著搖頭晃腦的回屋睡覺去了。
謝芳菲直到此刻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進到客廳看見容情坐在那裡從容優雅的喝茶,笑說:「容公子好興致。小女可否也喝上一杯?」容情作一個「請」的手勢,拿出一個茶杯洗了三遍才替謝芳菲倒上茶。謝芳菲看也不看,一氣飲乾,又自己倒了一杯才說:「小女這次前來是有事想拜託容公子的。」
容情仍舊喝他的茶。謝芳菲歎氣說:「容公子想必也知道我混進謝府為婢的事情。小妹這次前來,就是請容公子和小妹一道去謝府賠禮道歉的,順便將『焦尾』送回謝府。」謝芳菲自己一個人真沒有勇氣再進謝府,畢竟做賊心虛,何況謝脁對自己感情沒有那麼簡單,萬一惱羞成怒,安個欺騙朝廷命官的罪名將自己拿下,那自己可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謝成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謝芳菲說:「公子讓芳菲一個人進去,容公子先請在這裡稍候片刻。」容情依言在客廳裡坐下來等候。
謝芳菲頭皮有些發麻的進到謝脁的臥房,看見謝脁面對自己趟著,臉容消瘦,唇色蒼白。不由得走近低聲問:「公子,您身體好些了麼?最近都吃些什麼?」
謝脁一直盯著她沒有說話,臉上拂過傷痛的神色。謝芳菲也良久沒有說話,最後不得不打破沉默解釋:「公子,芳菲當日進謝府確實是為了躲避秋開雨的追捕,只是沒有想到芳菲非但連累公子身受重傷,還令『焦尾』落入賊人的手中。芳菲自知其罪難免,幸而老天開眼,今日芳菲特地前來負荊請罪,將『焦尾』完整無缺的歸還公子。」
謝脁命人接過「焦尾」,長歎一口氣說:「芳菲,你就留在謝府好不好?你不在,原來連吃飯喝酒都沒有了樂趣。再也沒有人嬉皮笑臉的說俏皮話給我聽了,也沒有人騙我說多吃番茄雞蛋有利於才情的增長了。」
謝芳菲心裡一陣感動,也歎了一口氣說:「公子以什麼借口留下芳菲呢?芳菲既非青樓女子,亦非奴婢丫鬟。似公子這樣的百年世家,也不容許和芳菲這樣身份的人來往。況且公子的妻子兒女還在荊州對公子翹首以盼呢。」
謝脁臉色越發蒼白,顫聲說:「芳菲,你真忍心這樣傷我的心?」
謝芳菲乾脆狠心說:「那麼公子就忍心傷謝家長輩和您妻子兒女的心?」當斷不斷,自取其亂。
謝芳菲這麼一頂大義凜然的大帽壓下來,砸的謝脁連任性使氣的話也說不出來。他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眼中含淚的看著謝芳菲決然的推門出去。
謝成在謝芳菲身邊平靜的說:「芳菲啊,自從公子受人讒言自荊州召還回京後沒有一天是開心快樂的。先前日日流連青樓,飲酒作樂,聚眾服藥,拚命糟蹋自己。後來你來了,公子才真正有了笑容,雖然一樣飲酒作詩,可是天天高高興興的。受傷醒來知道你的事後,意氣消沉,不說話,也不大肯吃飯,瘦的成那樣子,我們這些伺候的下人看著也心疼。你就不能繼續留下來嗎?」
謝芳菲停下腳步,鄭重的說:「謝管家,您要我回來,回來做什麼呢?繼續伺候公子嗎?然後呢?就這樣一輩子?芳菲絕不是那樣的人。話再說回來了,謝家這樣的高門世族連和次一等的貴族世家來往都嫌有失身份,怎麼會容許公子和芳菲這樣身份的人交往?謝管家,您這是太難為芳菲了。」
謝成也聽的不再說話。謝芳菲又說:「公子屢次遭受讒言貶謫,這是公子的不幸。可是公子自己若是看不開,別人再怎麼努力幫忙,也沒有任何實質的用處。俗語說:解鈴還需繫鈴人。公子心中這塊傷痛還需自己解開才是。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是看不開的,您老在一邊好好照顧公子吧。」
走到客廳對容情勉強笑說:「容公子,咱們來了這麼許久,也該走了。」容情站起來,對謝成施禮說:「請恕在下打擾之罪。」和謝芳菲一起出了謝府。謝芳菲回過頭看著威嚴雄偉的謝府對容情說:「這樣一座深宅豪門,不知囚禁了多少人的一生。」
容情也回過身淡淡說:「高們世家子弟既然享受了諸多的特權,總該有等值的付出。」
謝芳菲心中也感歎老天畢竟還是公平的,天下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容情和謝芳菲慢慢走過長街,來到一處寺院前,容情說:「這座寺院名叫凹凸寺,在建康頗有名氣。芳菲姑娘若有雅興,何不進去一遊?」謝芳菲正因為剛才的事情心情自然大受影響,見此提議,欣然同意。
容情率先進入院內,邊走邊笑說:「這寺名的來由頗有些意思。凹凸寺最為著名的就是寺門上遍畫凹凸花,遠看眼暈如有凹凸之感,近看卻甚為平常,就如同是一般壁畫。整個建康的人都十分驚奇,每天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這寺院遂名凹凸寺。」
謝芳菲好奇的問:「果真這麼神奇?我倒要見識一番了。」跑到寺門前遠遠的站定了,果然有雕像的立體感,走近一瞧,就只見一片朱紅青綠。謝芳菲笑說:「果然如此,也不枉叫凹凸寺了。」
容情站在她身後說:「這是大畫家張僧繇的親筆手跡,故此幅壁畫方能如此栩栩如生,靈動流暢,無一絲鑿痕。」
謝芳菲遠近來回的走了幾遍,突然大聲說:「哦,我明白過來了。」容情微微愕然的問:「芳菲姑娘明白過來什麼了?」
第10章
芳菲興奮的說:「當然是明白為什麼這壁畫會有凹凸之感了!這完全是因為眼睛對光線視差的緣故。人之所以能看到東西完全是因為眼睛反射光線的原因,那麼,因為朱紅和青綠對可見光光線波長的吸收各不相同,所以視覺上才會生產有凹凸的立體感覺……」,看見容情一臉茫然的樣子看著自己,連忙剎住,對他尷尬笑一笑,說:「我就是,嗯,就是突然之間想明白一件事情,忍不住就……」,自己這時候也胡扯不下去,只好習慣性的聳一聳肩膀,不再多說,站在一旁,免得越說越錯。
幸而容情毫不介意,只是溫文爾雅的對謝芳菲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免去她許多唇舌解釋。
容情對著壁畫感歎:「觀張僧繇大師的手筆,已經達到魑魅鬼神,皆為妙絕的地步。無論奇形異貌,古今不失,實為一代宗師矣。」言語間對他推崇倍至。
謝芳菲腦海裡努力的想起張僧繇的生平,張口說:「原來就是那個擅長人物畫的張僧繇啊。我曾經見過他畫的『吳主格虎圖』,確實像是活著的一個樣。還有一幅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我也見過,人物動作表情非常細膩逼真。「
容情看著她微微驚訝問:「不知芳菲姑娘從何處得見?」
謝芳菲張口結舌,只得含糊的一語帶過:「我也是很早以前見過的。」在美術課本上而已。
容情也沒有再多問,只是細細盯著壁畫一邊瞧,一邊似有所感的說:「顧愷之大師的畫那自然不用說,無論人物山水,無一不為精品。『女史箴圖』據說所畫女性人物丰神飄逸,典雅賢淑,線條流暢,瀟灑傳神,可惜在下不曾親眼見識過。自魏晉以來,繪畫史上名家輩出。孫吳的曹不興畫畫據說心敏手運,須臾立成;東晉的戴逵不但擅長人物山水,而且精通佛教畫,畫風情韻連綿,風趣巧拔;劉宋時期的陸探微用筆其筆法如春蠶吐絲,初見甚平易,且形似時有或無,可是細細玩賞,卻是六法兼備。」
謝芳菲沒有想到容情原來是一個畫癡,看他臉上癡迷驚歎的表情,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突然聽的身後有一女子的聲音說:「說的好!原來公子亦是此道中人。」
謝芳菲轉頭看去,心裡忍不住喝彩,好一個風韻雅致,神采飛揚,顧盼流轉的大美女啊。容情微微一笑說:「多謝姑娘謬讚了。在下一時情不自禁,還讓姑娘笑話了。」
身邊的那位女子徐徐走過來笑說:「公子何必太謙!只從公子剛才那番話裡,便可看出公子對畫理深為精通,不偏不頗,一語中的,可謂將魏晉以來的名家一言以概括。小女只是見公子說的精彩,才忍不住出言打擾。」正要舉步向容情走來,她身邊的丫鬟卻在她耳邊細細低語。她微微皺起眉頭說:「不要緊,你先下去。」那丫鬟不敢再說,垂手跟在她身後。
她走近壁畫,才猛的發覺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丰姿清朗,溫文從容,當即柔聲說:「不知公子對此幅壁畫又有何見解?」
容情眼睛對謝芳菲笑,卻正對她緩緩說:「姑娘這是在考量在下了。」
那女子臉上微微一紅,嘴上卻沒有否認。
容情走到一邊說:「姑娘可知此畫的畫法是從何而來?」不等她回答,兀自說:「這種凹凸暈染的手法原本是從天竺和波斯傳來的,後來張僧繇大師不但學的此手法,更將其發揚光大,故有此奇觀。此壁畫氣韻生動,秀骨清像,神妙無方。實乃神品。」
那女子點頭稱賞說:「公子才識淵博,說的再好也不過了。小女素來最為佩服張僧繇大師。據說他曾經在安樂寺畫了四條白龍,卻沒有點眼睛。人們奇怪問他為什麼,他說:『點睛即飛去。』大家都覺得妄誕不信,堅持讓他點上。須臾雷電破壁,兩龍乘雲駕霧飛上了天,另外沒有點睛的兩條還在牆上。由此可見他畫工之絕妙不可揣度也。」
謝芳菲在旁邊聽了,暗自想原來這就是畫龍點睛的出處。看來張僧繇此人身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不然也不會有這麼一個飛龍上天的傳說流傳下來。
那女子似乎意猶未盡,在她身後的丫鬟又走過來低語,她似乎頗為不高興,還是點了點頭。走過來對謝芳菲和容情說:「小女不得不先走一步,還望二位見諒才是。不知道二位府上何處,可否告知二位的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專程拜訪,親自向二位討教。」
容情只是微一欠身,口中說:「不敢勞煩姑娘」,謝芳菲卻搶在他拒絕之前連忙說:「我們是蕭府的人,蕭衍蕭大人府上。我是謝芳菲,他叫容情。」容情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再多說什麼。那女子又連番表示歉意之後,才偕同丫鬟一起走了。
謝芳菲笑嘻嘻的看著容情,心裡說:好樣的啊,出門走桃花運了啊。這麼一個才貌俱佳的可心人兒,看你還不動心?不住拿眼睛瞟他。容情卻還是一片雲淡風清的樣子,剛才的事情似乎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謝芳菲只好識相的的閉口不談。
倆人來到繁華的大街上,往來的行人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絲毫感覺不到戰亂的影響。謝芳菲突然想起,笑說:「李掌櫃的『養生堂』就在街角的對面處。我這次逃出來幸虧他了。咱們瞧瞧他去,看他一把年紀了,還是不是又在對客人胡亂忽悠,坑蒙拐騙的。」率先走過去。
兩人剛走到「養生堂」門口,立即發現氣氛不對勁。看見一個夥計神色慌張的衝出來,謝芳菲一把抓住他問:「裡面出什麼事了?」那夥計魂不守舍,一時間言語錯亂,謝芳菲只依稀聽的他說什麼「李掌櫃的出事了」,連忙搶進去,只見李掌櫃全身是血的倒在後院藥材庫的地上,早已經昏迷不醒。容情一手抵在他後心,運氣輸入他心脈,李掌櫃動了動手,又無力的垂了下去。容情冷靜的放下他,對在一旁早就淚眼婆娑的謝芳菲搖了搖頭,表示已經無力回天了。
容情拍了拍謝芳菲,站起來問身邊面無血色的夥計:「你們什麼時候發現李掌櫃的躺在地上的?」謝芳菲剛才一味悲痛,聽見容情的問話,也擦乾眼淚站起來看著那夥計。
那夥計哆嗦著顫聲說:「李掌櫃的說要進後院的藥材庫來拿一些藥材,我們等了許久,也沒有見他出來。進去時看見藥材庫的房門大開,不由得十分奇怪,推門進去就是現在這樣了。」似乎想起剛才的情景,仍然十分害怕的樣子。
謝芳菲一時也想不到一向和氣生財的李掌櫃究竟和人結下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居然會悄無聲息的刺殺他。問:「李掌櫃最近可有和什麼人起衝突了麼?」那夥計想了半天說:「沒有啊。李掌櫃的哪能和什麼人起衝突。都和以前一樣啊。」倆人又仔細問了半天的話,都找不到一絲頭緒。容情說:「我們還是盡快通知蕭大人知曉此事吧。」謝芳菲點頭。
走出「養生堂」天已經完全黑了,謝芳菲咬牙切齒的說:「不知是誰如此心狠手辣,下這樣的毒手!」容情安慰她:「好了,蕭大人或許能查處一些眉目來。這麼晚了,你也該餓了。我們用完飯再回去吧。」
容情不說還不覺得,一說果然覺得肚子餓的難受,抬頭見一座酒樓人影綽綽,笑:「不知道容公子吃不吃辣,不如我們就這一家『川菜館』怎麼樣?」容情舉步走進去,笑:「那就來一盤辣子雞丁如何?」
正是吃飯的時候,酒樓一片興旺,人聲鼎沸。倆人在樓上靠窗的桌旁坐下來,隨手點了兩個家常菜,主食要的自然是米飯。正等上菜的時候,無聊中聽的旁邊桌上的人說:「今天晚上定慧寺熱鬧著呢,你要不要也看看去?」他身邊的人問:「哦,有些什麼有趣的玩意兒?」那人用手撞了同伴一下,笑說:「別的倒沒有什麼稀奇的。去瞧一瞧大姑娘啊,說不定老弟你正好撞上了一番好姻緣啊。」倆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謝芳菲好奇的問:「今天晚上為什麼特別熱鬧?定慧寺在哪兒?」
容情說:「哦?你不知道今天是七夕節?」看她果然不知道的樣子,解釋說:「定慧寺就在建康東面鍾山西麓附近,旁邊就是東渠青溪。是建康有名的寺院。每年今天都有大型廟會,幾乎所有建康的女子都會去那兒乞巧呀逛逛廟會什麼的。」
謝芳菲聽的心癢不已,一臉期待的看著容情說:「今天晚上我們也去逛一逛怎麼樣?」容情淡淡一笑說:「要去那就得趕緊,遲了就來不及了。定慧寺離這裡可不近呢。」謝芳菲連忙匆匆的胡亂扒了兩口飯,拉著容情出了酒樓。
各種各樣的小攤小吃擺滿了一整條街,兩邊掛滿各色的燈籠,照的亮如白晝,行人摩肩接踵,擠的水洩不通,果然熱鬧非凡。謝芳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既新奇又興奮,滿場子擠來鑽去。容情卻是半點都不敢大意,緊緊跟在她身後。自從謝芳菲兩度被挾持後,誰也不再敢將她的安全等閒視之。
謝芳菲在一個賣檳榔的小攤前停住腳步,對容情驚奇的說:「沒有想到這裡居然也會有檳榔賣。你要不要也嘗一嘗?正好吃飽了飯,有益於消化。」容情婉言謝絕。謝芳菲笑的星光失色的拉著容情說:「來,來,來,嘗一片,嘗一片。飯後一片檳榔,包你身體健康。」死都不肯放過容情。容情開始錯愕不已,後來實在被纏的脫不了身,只得吃了一片。因為他不吃,謝芳菲就跟在後面大聲的叫嚷,也不理會眾人奇怪的目光。謝芳菲一邊伸舌頭舔著自己的手指頭,一邊還起勁的說:「怎麼樣,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檳榔!」
容情問:「你似乎對建康有檳榔很奇怪。建康雖然不出產檳榔,但是因為高門世族中的人多喜歡嚼食,因此甚為流行。」謝芳菲歪著頭說:「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了。」滿嘴鮮紅,覷了一處空地,將嘴裡的殘渣用力吐出去,伸個懶腰說:「隨地吐垃圾的感覺真是舒服啊。」
回轉身眼角看到熟悉的羽帶青衫,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再仔細看時,就只剩下一個背影,渾身一震,良久,才對身邊的容情說:「容公子,我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使勁纂著容情的衣角不肯放。
容情雖然覺得奇怪,卻沒有多說。回去的路上,謝芳菲既然不願意說話,倆人就只好沉默不語。突然,謝芳菲停下來說:「容情,你知道剛才我看見誰了?是秋開雨。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可是,那個穿儒衫長袍的人就是化了灰我也認得。」
容情也住了腳步,目光一閃,說:「秋開雨是碰巧遇見我們還是早就跟在我們後面?他為什麼不對我們下手,他得手的機會很大。」而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秋開雨就在身邊!謝芳菲洩氣的說:「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誰能摸的著他的心思!」容情喃喃說:「秋開雨為什麼還留在建康?他到底想做什麼?回去一定要通知蕭大人!」
謝芳菲此時忽然腦際靈光一閃,驚呼道:「我知道李掌櫃是誰殺的了!一定是秋開雨。秋開雨一定早就想到我耍的伎倆,自然順籐摸瓜的想到李掌櫃身上去了。當日是他親自去幫我買的藥,憑他的智慧,自然也不難猜著這其中的關係。也只有他有將李掌櫃一舉擊殺的必要,李掌櫃養的那只蝴蝶太厲害了。就算不是如此,秋開雨恐怕也容不得欺騙他的人活在世上。」
容情點頭說:「你說的不錯。這也解釋了秋開雨為什麼在附近出沒。秋開雨恐怕是想借此給蕭大人一個警告。」
謝芳菲想通此點,心中更加難過,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李掌櫃又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死了呢。更何況當日自己是昏了頭才會暗中知會秋開雨逃命。轉念一想,或許當天晚上,秋開雨根本就沒有回山上,那麼秋開雨逃命一事也就算不到自己頭上。
心裡正翻來覆去思量個不停時,突的聽到容情疑惑的聲音:「我還是覺得奇怪。如果秋開雨真的猜到李掌櫃一事,那麼根據他一向的作風必定是將整個『養生堂』殺的雞犬不留才是。為什麼單單只殺李掌櫃一人而放過其他人?」謝芳菲試探的說:「那麼殘忍?難道是他忽然轉性了?」見容情不理會自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倆人一路無話的回到蕭府。謝芳菲從此也不敢再出去了,乖乖的待在蕭府讀讀書,練練字什麼的。
這一天恰是蕭衍第三個小女兒蕭玉環的生辰,蕭衍便在家中設宴,邀請一些親朋近友來參加。大部分賓客都是蕭衍的親近手下,有世交好友張弘策,長史王茂,偏將柳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心腹,同僚有領軍長史徐勉等,還有蕭衍的眾位弟兄。謝芳菲和容情自然也在被邀之列。這天晚上蕭府大開宴席,推杯換盞,觥幬交錯,說不盡的熱鬧喧囂。
蕭衍在主位上對大家笑說:「今日蕭某得了一些東海的的鯔魚,蘸上西蜀產的姜,味美汁鮮,不可多得,大家不妨試試。」眾人欣然舉筷,都說:「果然是難得的山珍海鮮,平生未曾嘗過。」蕭衍笑:「此類鯔魚產於東部深海之中,捕捉不易,所以平常難以見到。」又指著盤子說:「這是洞庭湖有名的鱸魚,膾而食之,唇齒留香。」
張弘策舉筷嘗了一口,笑說:「都說江左有三道名菜,菰菜,蓴羹,鱸魚膾。據說張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西歸。今日席上三菜並聚,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徐勉原本是北方人,隨晉室南渡之後猶存有北方氣息,也笑說:「都說南人飯稻羹魚,蛙餚蚌膳,今日只需見席上的菜餚,便知說的果然不差。」
蕭衍大笑說:「說的好,來,來,來,蕭某敬諸位一杯,今日大家一定要不醉不歸。」
謝芳菲原本不善飲酒,今天也高興的舉杯暢飲。笑嘻嘻的對旁邊的容情說:「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容情,來,來,來,芳菲敬你一杯!」
容情被她口裡無意識念的詩給嚇壞了,只會直愣愣的看著謝芳菲說不出話來。就在此刻,一把劍無聲無息直刺向最前面的蕭衍。容情第一個反應過來,一腳踢起前面的桌子,飛撲上前。蕭衍也是大吃一驚,立即鎮定下來,用力往後一躍,只可惜後面已經無法再後退了,這把劍當胸刺入。容情已經趕來和刺客劇烈纏鬥在一起。那刺客全身純黑,連頭部也用黑布包著,只露出一雙陰狠的眼睛,冷酷無情,如嗜血的野獸。
眾人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退在一旁。謝芳菲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嚇的說不出話來,喝下去的美酒早就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來。眾侍衛將整個大廳團團圍住,屋子外面也都全部部署好弓箭手,嚴陣以待。
那刺客一擊即中,趁包圍圈還未完全形成之時急於脫身。拼著受了容情正面踢來的一腳,借力使力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了大廳,到了空中居然也沒有掉下來,想必早就準備好了掛鉤繩索一類的物事,就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留之大吉。
容情在後面駭然說:「『鬼影』劉彥奇!」柳慶遠早就領著侍衛追出去了。
謝芳菲跌跌撞撞的跑過去看蕭衍的情況,只見他整個前胸全部都是鮮血,面色蒼白,氣息奄奄。張弘策站起來大聲說:「快請大夫!」早有人去了。容情也受了不輕的傷,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的說:「看來要請陶弘景陶大師過來一趟了。」張弘策聞言說:「我親自去!」二話不說立刻策馬而去。
蕭衍胸前的血仍然不能止住,脈搏越來越微弱。容情強忍傷勢為他運功療傷,一邊封住他全身三十六處大穴,額上的汗一邊滾滾而下。眾人等了半天,張弘策去而復返,垂頭喪氣焦急的說:「陶大師他煉丹正煉到緊要關頭,見都不肯見我。我強行闖了進去,他居然說大人的死活不關他的事情!」關心的看向蕭衍,問:「大人情況怎麼樣?」
王茂搖頭說:「很不樂觀,群醫束手無策。唯一的希望,看來只有請陶大師出山了。可是他,哎!」
謝芳菲大怒:「天下怎麼有這種人!煉丹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張大人,請您和我再跑一趟。為了蕭大人,硬逼也要將陶弘景給押過來!」張弘策張口欲言,又吞下去了。眾人都知謝芳菲足智多謀,反而升起一絲的希望。
第10章
芳菲興奮的說:「當然是明白為什麼這壁畫會有凹凸之感了!這完全是因為眼睛對光線視差的緣故。人之所以能看到東西完全是因為眼睛反射光線的原因,那麼,因為朱紅和青綠對可見光光線波長的吸收各不相同,所以視覺上才會生產有凹凸的立體感覺……」,看見容情一臉茫然的樣子看著自己,連忙剎住,對他尷尬笑一笑,說:「我就是,嗯,就是突然之間想明白一件事情,忍不住就……」,自己這時候也胡扯不下去,只好習慣性的聳一聳肩膀,不再多說,站在一旁,免得越說越錯。
幸而容情毫不介意,只是溫文爾雅的對謝芳菲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免去她許多唇舌解釋。
容情對著壁畫感歎:「觀張僧繇大師的手筆,已經達到魑魅鬼神,皆為妙絕的地步。無論奇形異貌,古今不失,實為一代宗師矣。」言語間對他推崇倍至。
謝芳菲腦海裡努力的想起張僧繇的生平,張口說:「原來就是那個擅長人物畫的張僧繇啊。我曾經見過他畫的『吳主格虎圖』,確實像是活著的一個樣。還有一幅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我也見過,人物動作表情非常細膩逼真。「
容情看著她微微驚訝問:「不知芳菲姑娘從何處得見?」
謝芳菲張口結舌,只得含糊的一語帶過:「我也是很早以前見過的。」在美術課本上而已。
容情也沒有再多問,只是細細盯著壁畫一邊瞧,一邊似有所感的說:「顧愷之大師的畫那自然不用說,無論人物山水,無一不為精品。『女史箴圖』據說所畫女性人物丰神飄逸,典雅賢淑,線條流暢,瀟灑傳神,可惜在下不曾親眼見識過。自魏晉以來,繪畫史上名家輩出。孫吳的曹不興畫畫據說心敏手運,須臾立成;東晉的戴逵不但擅長人物山水,而且精通佛教畫,畫風情韻連綿,風趣巧拔;劉宋時期的陸探微用筆其筆法如春蠶吐絲,初見甚平易,且形似時有或無,可是細細玩賞,卻是六法兼備。」
謝芳菲沒有想到容情原來是一個畫癡,看他臉上癡迷驚歎的表情,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突然聽的身後有一女子的聲音說:「說的好!原來公子亦是此道中人。」
謝芳菲轉頭看去,心裡忍不住喝彩,好一個風韻雅致,神采飛揚,顧盼流轉的大美女啊。容情微微一笑說:「多謝姑娘謬讚了。在下一時情不自禁,還讓姑娘笑話了。」
身邊的那位女子徐徐走過來笑說:「公子何必太謙!只從公子剛才那番話裡,便可看出公子對畫理深為精通,不偏不頗,一語中的,可謂將魏晉以來的名家一言以概括。小女只是見公子說的精彩,才忍不住出言打擾。」正要舉步向容情走來,她身邊的丫鬟卻在她耳邊細細低語。她微微皺起眉頭說:「不要緊,你先下去。」那丫鬟不敢再說,垂手跟在她身後。
她走近壁畫,才猛的發覺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丰姿清朗,溫文從容,當即柔聲說:「不知公子對此幅壁畫又有何見解?」
容情眼睛對謝芳菲笑,卻正對她緩緩說:「姑娘這是在考量在下了。」
那女子臉上微微一紅,嘴上卻沒有否認。
容情走到一邊說:「姑娘可知此畫的畫法是從何而來?」不等她回答,兀自說:「這種凹凸暈染的手法原本是從天竺和波斯傳來的,後來張僧繇大師不但學的此手法,更將其發揚光大,故有此奇觀。此壁畫氣韻生動,秀骨清像,神妙無方。實乃神品。」
那女子點頭稱賞說:「公子才識淵博,說的再好也不過了。小女素來最為佩服張僧繇大師。據說他曾經在安樂寺畫了四條白龍,卻沒有點眼睛。人們奇怪問他為什麼,他說:『點睛即飛去。』大家都覺得妄誕不信,堅持讓他點上。須臾雷電破壁,兩龍乘雲駕霧飛上了天,另外沒有點睛的兩條還在牆上。由此可見他畫工之絕妙不可揣度也。」
謝芳菲在旁邊聽了,暗自想原來這就是畫龍點睛的出處。看來張僧繇此人身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不然也不會有這麼一個飛龍上天的傳說流傳下來。
那女子似乎意猶未盡,在她身後的丫鬟又走過來低語,她似乎頗為不高興,還是點了點頭。走過來對謝芳菲和容情說:「小女不得不先走一步,還望二位見諒才是。不知道二位府上何處,可否告知二位的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專程拜訪,親自向二位討教。」
容情只是微一欠身,口中說:「不敢勞煩姑娘」,謝芳菲卻搶在他拒絕之前連忙說:「我們是蕭府的人,蕭衍蕭大人府上。我是謝芳菲,他叫容情。」容情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再多說什麼。那女子又連番表示歉意之後,才偕同丫鬟一起走了。
謝芳菲笑嘻嘻的看著容情,心裡說:好樣的啊,出門走桃花運了啊。這麼一個才貌俱佳的可心人兒,看你還不動心?不住拿眼睛瞟他。容情卻還是一片雲淡風清的樣子,剛才的事情似乎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謝芳菲只好識相的的閉口不談。
倆人來到繁華的大街上,往來的行人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絲毫感覺不到戰亂的影響。謝芳菲突然想起,笑說:「李掌櫃的『養生堂』就在街角的對面處。我這次逃出來幸虧他了。咱們瞧瞧他去,看他一把年紀了,還是不是又在對客人胡亂忽悠,坑蒙拐騙的。」率先走過去。
兩人剛走到「養生堂」門口,立即發現氣氛不對勁。看見一個夥計神色慌張的衝出來,謝芳菲一把抓住他問:「裡面出什麼事了?」那夥計魂不守舍,一時間言語錯亂,謝芳菲只依稀聽的他說什麼「李掌櫃的出事了」,連忙搶進去,只見李掌櫃全身是血的倒在後院藥材庫的地上,早已經昏迷不醒。容情一手抵在他後心,運氣輸入他心脈,李掌櫃動了動手,又無力的垂了下去。容情冷靜的放下他,對在一旁早就淚眼婆娑的謝芳菲搖了搖頭,表示已經無力回天了。
容情拍了拍謝芳菲,站起來問身邊面無血色的夥計:「你們什麼時候發現李掌櫃的躺在地上的?」謝芳菲剛才一味悲痛,聽見容情的問話,也擦乾眼淚站起來看著那夥計。
那夥計哆嗦著顫聲說:「李掌櫃的說要進後院的藥材庫來拿一些藥材,我們等了許久,也沒有見他出來。進去時看見藥材庫的房門大開,不由得十分奇怪,推門進去就是現在這樣了。」似乎想起剛才的情景,仍然十分害怕的樣子。
謝芳菲一時也想不到一向和氣生財的李掌櫃究竟和人結下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居然會悄無聲息的刺殺他。問:「李掌櫃最近可有和什麼人起衝突了麼?」那夥計想了半天說:「沒有啊。李掌櫃的哪能和什麼人起衝突。都和以前一樣啊。」倆人又仔細問了半天的話,都找不到一絲頭緒。容情說:「我們還是盡快通知蕭大人知曉此事吧。」謝芳菲點頭。
走出「養生堂」天已經完全黑了,謝芳菲咬牙切齒的說:「不知是誰如此心狠手辣,下這樣的毒手!」容情安慰她:「好了,蕭大人或許能查處一些眉目來。這麼晚了,你也該餓了。我們用完飯再回去吧。」
容情不說還不覺得,一說果然覺得肚子餓的難受,抬頭見一座酒樓人影綽綽,笑:「不知道容公子吃不吃辣,不如我們就這一家『川菜館』怎麼樣?」容情舉步走進去,笑:「那就來一盤辣子雞丁如何?」
正是吃飯的時候,酒樓一片興旺,人聲鼎沸。倆人在樓上靠窗的桌旁坐下來,隨手點了兩個家常菜,主食要的自然是米飯。正等上菜的時候,無聊中聽的旁邊桌上的人說:「今天晚上定慧寺熱鬧著呢,你要不要也看看去?」他身邊的人問:「哦,有些什麼有趣的玩意兒?」那人用手撞了同伴一下,笑說:「別的倒沒有什麼稀奇的。去瞧一瞧大姑娘啊,說不定老弟你正好撞上了一番好姻緣啊。」倆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謝芳菲好奇的問:「今天晚上為什麼特別熱鬧?定慧寺在哪兒?」
容情說:「哦?你不知道今天是七夕節?」看她果然不知道的樣子,解釋說:「定慧寺就在建康東面鍾山西麓附近,旁邊就是東渠青溪。是建康有名的寺院。每年今天都有大型廟會,幾乎所有建康的女子都會去那兒乞巧呀逛逛廟會什麼的。」
謝芳菲聽的心癢不已,一臉期待的看著容情說:「今天晚上我們也去逛一逛怎麼樣?」容情淡淡一笑說:「要去那就得趕緊,遲了就來不及了。定慧寺離這裡可不近呢。」謝芳菲連忙匆匆的胡亂扒了兩口飯,拉著容情出了酒樓。
各種各樣的小攤小吃擺滿了一整條街,兩邊掛滿各色的燈籠,照的亮如白晝,行人摩肩接踵,擠的水洩不通,果然熱鬧非凡。謝芳菲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既新奇又興奮,滿場子擠來鑽去。容情卻是半點都不敢大意,緊緊跟在她身後。自從謝芳菲兩度被挾持後,誰也不再敢將她的安全等閒視之。
謝芳菲在一個賣檳榔的小攤前停住腳步,對容情驚奇的說:「沒有想到這裡居然也會有檳榔賣。你要不要也嘗一嘗?正好吃飽了飯,有益於消化。」容情婉言謝絕。謝芳菲笑的星光失色的拉著容情說:「來,來,來,嘗一片,嘗一片。飯後一片檳榔,包你身體健康。」死都不肯放過容情。容情開始錯愕不已,後來實在被纏的脫不了身,只得吃了一片。因為他不吃,謝芳菲就跟在後面大聲的叫嚷,也不理會眾人奇怪的目光。謝芳菲一邊伸舌頭舔著自己的手指頭,一邊還起勁的說:「怎麼樣,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檳榔!」
容情問:「你似乎對建康有檳榔很奇怪。建康雖然不出產檳榔,但是因為高門世族中的人多喜歡嚼食,因此甚為流行。」謝芳菲歪著頭說:「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了。」滿嘴鮮紅,覷了一處空地,將嘴裡的殘渣用力吐出去,伸個懶腰說:「隨地吐垃圾的感覺真是舒服啊。」
回轉身眼角看到熟悉的羽帶青衫,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再仔細看時,就只剩下一個背影,渾身一震,良久,才對身邊的容情說:「容公子,我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使勁纂著容情的衣角不肯放。
容情雖然覺得奇怪,卻沒有多說。回去的路上,謝芳菲既然不願意說話,倆人就只好沉默不語。突然,謝芳菲停下來說:「容情,你知道剛才我看見誰了?是秋開雨。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可是,那個穿儒衫長袍的人就是化了灰我也認得。」
容情也住了腳步,目光一閃,說:「秋開雨是碰巧遇見我們還是早就跟在我們後面?他為什麼不對我們下手,他得手的機會很大。」而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秋開雨就在身邊!謝芳菲洩氣的說:「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誰能摸的著他的心思!」容情喃喃說:「秋開雨為什麼還留在建康?他到底想做什麼?回去一定要通知蕭大人!」
謝芳菲此時忽然腦際靈光一閃,驚呼道:「我知道李掌櫃是誰殺的了!一定是秋開雨。秋開雨一定早就想到我耍的伎倆,自然順籐摸瓜的想到李掌櫃身上去了。當日是他親自去幫我買的藥,憑他的智慧,自然也不難猜著這其中的關係。也只有他有將李掌櫃一舉擊殺的必要,李掌櫃養的那只蝴蝶太厲害了。就算不是如此,秋開雨恐怕也容不得欺騙他的人活在世上。」
容情點頭說:「你說的不錯。這也解釋了秋開雨為什麼在附近出沒。秋開雨恐怕是想借此給蕭大人一個警告。」
謝芳菲想通此點,心中更加難過,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李掌櫃又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死了呢。更何況當日自己是昏了頭才會暗中知會秋開雨逃命。轉念一想,或許當天晚上,秋開雨根本就沒有回山上,那麼秋開雨逃命一事也就算不到自己頭上。
心裡正翻來覆去思量個不停時,突的聽到容情疑惑的聲音:「我還是覺得奇怪。如果秋開雨真的猜到李掌櫃一事,那麼根據他一向的作風必定是將整個『養生堂』殺的雞犬不留才是。為什麼單單只殺李掌櫃一人而放過其他人?」謝芳菲試探的說:「那麼殘忍?難道是他忽然轉性了?」見容情不理會自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倆人一路無話的回到蕭府。謝芳菲從此也不敢再出去了,乖乖的待在蕭府讀讀書,練練字什麼的。
這一天恰是蕭衍第三個小女兒蕭玉環的生辰,蕭衍便在家中設宴,邀請一些親朋近友來參加。大部分賓客都是蕭衍的親近手下,有世交好友張弘策,長史王茂,偏將柳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心腹,同僚有領軍長史徐勉等,還有蕭衍的眾位弟兄。謝芳菲和容情自然也在被邀之列。這天晚上蕭府大開宴席,推杯換盞,觥幬交錯,說不盡的熱鬧喧囂。
蕭衍在主位上對大家笑說:「今日蕭某得了一些東海的的鯔魚,蘸上西蜀產的姜,味美汁鮮,不可多得,大家不妨試試。」眾人欣然舉筷,都說:「果然是難得的山珍海鮮,平生未曾嘗過。」蕭衍笑:「此類鯔魚產於東部深海之中,捕捉不易,所以平常難以見到。」又指著盤子說:「這是洞庭湖有名的鱸魚,膾而食之,唇齒留香。」
張弘策舉筷嘗了一口,笑說:「都說江左有三道名菜,菰菜,蓴羹,鱸魚膾。據說張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西歸。今日席上三菜並聚,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徐勉原本是北方人,隨晉室南渡之後猶存有北方氣息,也笑說:「都說南人飯稻羹魚,蛙餚蚌膳,今日只需見席上的菜餚,便知說的果然不差。」
蕭衍大笑說:「說的好,來,來,來,蕭某敬諸位一杯,今日大家一定要不醉不歸。」
謝芳菲原本不善飲酒,今天也高興的舉杯暢飲。笑嘻嘻的對旁邊的容情說:「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容情,來,來,來,芳菲敬你一杯!」
容情被她口裡無意識念的詩給嚇壞了,只會直愣愣的看著謝芳菲說不出話來。就在此刻,一把劍無聲無息直刺向最前面的蕭衍。容情第一個反應過來,一腳踢起前面的桌子,飛撲上前。蕭衍也是大吃一驚,立即鎮定下來,用力往後一躍,只可惜後面已經無法再後退了,這把劍當胸刺入。容情已經趕來和刺客劇烈纏鬥在一起。那刺客全身純黑,連頭部也用黑布包著,只露出一雙陰狠的眼睛,冷酷無情,如嗜血的野獸。
眾人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退在一旁。謝芳菲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嚇的說不出話來,喝下去的美酒早就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來。眾侍衛將整個大廳團團圍住,屋子外面也都全部部署好弓箭手,嚴陣以待。
那刺客一擊即中,趁包圍圈還未完全形成之時急於脫身。拼著受了容情正面踢來的一腳,借力使力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了大廳,到了空中居然也沒有掉下來,想必早就準備好了掛鉤繩索一類的物事,就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留之大吉。
容情在後面駭然說:「『鬼影』劉彥奇!」柳慶遠早就領著侍衛追出去了。
謝芳菲跌跌撞撞的跑過去看蕭衍的情況,只見他整個前胸全部都是鮮血,面色蒼白,氣息奄奄。張弘策站起來大聲說:「快請大夫!」早有人去了。容情也受了不輕的傷,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的說:「看來要請陶弘景陶大師過來一趟了。」張弘策聞言說:「我親自去!」二話不說立刻策馬而去。
蕭衍胸前的血仍然不能止住,脈搏越來越微弱。容情強忍傷勢為他運功療傷,一邊封住他全身三十六處大穴,額上的汗一邊滾滾而下。眾人等了半天,張弘策去而復返,垂頭喪氣焦急的說:「陶大師他煉丹正煉到緊要關頭,見都不肯見我。我強行闖了進去,他居然說大人的死活不關他的事情!」關心的看向蕭衍,問:「大人情況怎麼樣?」
王茂搖頭說:「很不樂觀,群醫束手無策。唯一的希望,看來只有請陶大師出山了。可是他,哎!」
謝芳菲大怒:「天下怎麼有這種人!煉丹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張大人,請您和我再跑一趟。為了蕭大人,硬逼也要將陶弘景給押過來!」張弘策張口欲言,又吞下去了。眾人都知謝芳菲足智多謀,反而升起一絲的希望。
第11章
陶弘景現暫住於建康背面覆舟山旁邊的甘露禪寺。眾門徒見張弘策去而復返,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也沒有多加留難,領頭的一個道士模樣的年輕人排眾而出,勸說:「師尊他老人家正在煉製『黃帝九鼎神丹』,今天晚上正是關鍵時刻,恐怕,哎,你們還是回去吧。萬一惹的他老人家追究起來,大伙都得吃不完,兜著走。」
謝芳菲先禮後兵,哀求的說:「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個什麼黃帝九鼎丹今天煉不成,明天再煉也就是了。可是他今天晚上若是不出手相救的話,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遲了就來不及了。小女拜託各位就讓我們見一見陶大師吧!」邊說邊流著眼淚,悲不自勝。
眾位年輕的道士對著剛才前來的張弘策雙方差點沒有打起來,這時見謝芳菲一個年紀輕輕的弱質女流對著自己哭的一塌糊塗,都心有慼慼然。旁邊的一個小道士低聲對領頭的道士說:「大師兄,我們就讓他們進去吧。救不救人那是師尊說了算,咱們硬擋著不讓進去,那也太說不過去了。」那大師兄還在猶豫徘徊,說:「可是師尊早就吩咐過了,不讓任何閒雜人等打擾他,這,這……」
謝芳菲點頭知尾,急忙拉住他的衣裳低頭哭的喘不氣來,口裡斷斷續續的哀求:「您就看在救人的份上,讓我們進去吧。求求您了!」那大師兄被謝芳菲哭的不知所措,為難的看一眼諸位師兄弟,見他們臉上都浮出不忍的神情。謝芳菲又在一邊不斷拉扯著他的衣服,他也只好無奈的點頭,說:「好,你們進去吧。」謝芳菲和張弘策忙領著近衛搶進去。他指著諸位近侍說:「他們……」,想了一想,頹然說:「算了,都進去吧,也沒有什麼分別了。」
倆人走進內院,謝芳菲得意洋洋的對張弘策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張弘策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不得不佩服謝芳菲這招苦肉計。
張弘策站在門外低聲問謝芳菲:「芳菲姑娘,陶大師是連皇上見了都禮讓三分的人,我們真要強來嗎?」謝芳菲冷聲說:「你客客氣氣的請的他來?我也不想強來啊,可是總不能放著蕭大人不管,只好兵行險著了。誰叫他見死不救!狗急了還跳牆呢。」
也不招呼,推門就進去了。陶弘景頭都沒抬,冷聲問:「何人如此大膽?」謝芳菲走進來平靜的說:「小女謝芳菲,見過大師。」陶弘景見居然是女子,抬頭看她一眼,冷冷的問:「你有什麼事?」
謝芳菲沒有回答,只是好奇的看著房間中央正在加熱的爐鼎,爐火通紅,熱氣襲人。不由得想起了「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這句詩,問:「聽說陶大師正在煉製『黃帝九鼎神丹』,不知煉的如何了?」
陶弘景冷笑沒有說話,繼續埋頭忙碌,理都不理會謝芳菲他們。謝芳菲也不介意,只是緩緩說:「陶大師,煉製丹藥想必手續繁雜吧?只是不知道這爐火萬一突然熄滅的話,這『黃帝九鼎神丹』還煉不煉的成?」
陶弘景猛的抬頭,兩眼射出寒光,說:「那謝姑娘不妨就試試!」謝芳菲絲毫不讓,對身邊的侍衛大聲說:「提水來!」張弘策在一旁瞧的頭皮發麻,臉上滿頭的大汗。這次就算救活了蕭大人,也難逃陶弘景的報復!
陶弘景冷眼看著侍衛提著一大桶井水進來,煉丹最重要的一環就是火候了,這水只要一澆下去,數十天的苦功就全是白廢了。他拂袖站在爐鼎一邊,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謝芳菲當然不想真的與陶弘景鬧的不可開交,只是做做樣子罷了,歎息說:「大師,我們也只是救人心切而已,還望大師體諒。蕭衍蕭大人今天晚上在酒宴上突然遭人行刺,現在生死未卜,只好冒昧前來請您前去救治。」陶弘景冷哼一聲,仍舊沒有說話。
謝芳菲有些頭疼,這老不死的軟硬不吃,倒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腦中飛快尋思著,想了想又說:「大師煉丹想必也遇過不少難題吧?您知道為什麼絕大多數的丹藥都煉不成功?」
陶弘景這才真正有些吃驚的看著謝芳菲。不錯,自從自己煉丹以來,成功的幾率的確很小,十次裡最多只有一兩次成功。
謝芳菲心裡說這就是社會文明的好處,這些純粹就只是化學上的基本問題。施施然繼續說:「如果芳菲可以幫大師解決這個問題,大師是否可以隨我們去一趟蕭府?」陶弘景猶自沉吟,對他來說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實在動心。
謝芳菲心中了然他的顧慮,說:「芳菲人一直就在建康,若敢有半句虛言,任憑大師發落。至於這『黃帝九鼎神丹』我看也不用大師您親自守侯,只需派個小徒隨時看著就是了,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就是出了問題再煉也就是了,謝芳菲在心裡補充。
眾人看著陶弘景進去取療傷的工具,都大鬆了一口氣。張弘策在一旁懷疑的問:「芳菲,你真知道煉丹的秘方?」謝芳菲笑而不答。張弘策在一邊半信半疑的看著她。
眾人都聚合在大廳中焦急的等候,見到謝芳菲果然成功的請來了陶弘景,都喜笑顏開,忙領著陶弘景進內室查看蕭衍的傷勢。
謝芳菲也長舒了一口氣,心中說總算是不辱使命。走到正在一邊閉目養傷的容情身邊,關心的問:「容情,你傷勢怎麼樣?要不要讓那個陶弘景也替你看一看?」
容情睜開眼睛,淡淡笑了一笑,說:「不用麻煩陶大師他老人家了。我受氖悄諫耍s餮粖麍a煬兔皇鋁恕!斃環擠剖媼艘豢諂顆姥彯e按蠹葉濟皇攏切尼]椄N恕D悴恢T潰挾顫瞃撘_謀幌嘔盜耍帘飧瘜R垢吒絲誦說暮染瞥圓耍窄繪瞍蛢翨g境セ@z蛑本拖褡雒嗡頻目植饋:迷詿蠹葉薊菇】】悼檔幕鈄牛萊鱈e⒚滯臃穡
容情看著她淡淡的笑,沒有說話。謝芳菲突然跳起來說:「我進去看一看大人的傷勢如何?待會兒回來告訴你。」
不出一柱香的時間,謝芳菲果然蹦蹦跳跳的回來了,將手伸到容情眼前,原來是一粒色澤鮮紅的丹藥。容情不解的問:「這是什麼?」謝芳菲得意萬分的說:「據陶弘景那老頭說這是治療內傷的絕佳聖藥,我死豈白賴硬要過來的。你吃了吧,反正他多的是,不要白不要。」又問:「要不要和水喝下去?我去給你拿水。」容情聽她說這麼幼稚的話不覺笑起來。謝芳菲不明就裡,果真倒了一杯茶來。
容情問:「你怎麼向陶大師要來這顆藥的?」一看就知道此藥不是尋常藥物,色澤誘人,清香撲鼻。
謝芳菲歎氣說:「你覺得陶弘景此人會做賠本的生意嗎?他說要他治好大人的傷勢不難,只是要我陪他煉一個月的丹藥。容情你想,我哪會煉什麼鬼丹藥啊,還不是去灑水掃地打打雜,當當下手什麼的。這樣的人多的是,他非要我去幹嗎?難道因為這樣他心裡才會產生成就感?」自己也覺得不像,轉頭又說:「所以我不得不答應了,可是也要問他要一點回報再說。他聽了你的情況,給了我這個什麼破玩意兒!還有個稀奇古怪的名字叫什麼『成勝』,人家的金丹妙藥不是都叫什麼『金剛丸』,『菩薩散』的嗎,就他人古里古怪,連藥的名字也起的莫名其妙。」
容情笑說:「原來這丹藥竟然是『成勝』,師尊曾經提到過此藥,大為推崇,說是療傷藥中的上品。沒有想到容情今日竟然有此運氣,多虧了芳菲。」
謝芳菲大喜說:「竟然你師傅天乙道長都說不錯的話,那就不會差,你趕緊吃了吧。」遞給他茶。容情忍不住笑說:「芳菲,茶水解藥呢。況且我根本不需要水。你當我是小孩嗎?」
謝芳菲尷尬說:「因為我自己吃藥也要喝水,所以……」,容情不等她繼續支吾下去,故意轉開話題說:「這藥果然神奇,就只這麼一時半刻的,丹田里熱氣騰騰,說不出的舒適受用。沒想到容情今次是因禍得福。」
謝芳菲坐在一旁吃水果,聽了含糊的說:「有用就好,有用就好。」吃完了西瓜又吃葡萄,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容情,當時那刺客走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你說鬼影什麼的,就是那個刺客的名字嗎?他全身密不透風,活活是一個活在套子裡的人,你怎麼認出他來的?他真是辣手無情!」想起來就不寒而慄,實在太過凶殘。
容情沉思不語,許久才微微的歎氣說:「『鬼影『劉彥奇是江湖第一刺客。他『鬼影』這個稱號就是說他神出鬼沒,如影隨形。凡是他出手,就極少有失手的。自從他成名十數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喪此子之手。他的影子劍江湖上無人不知。此人極其擅長隱秘潛蹤之術,冷酷無情,來無影去無蹤。只是不知此人今番是受何人的指使前來刺殺蕭大人。」
謝芳菲直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也皺眉說:「到底是誰派來的呢?」蕭衍可不像李掌櫃的,想要他死的人大有人在。謝芳菲突然說:「你說會不會是秋開雨?」
容情皺眉搖了搖頭說:「秋開雨沒有理由讓劉彥奇前來刺殺蕭大人,雖然他也恨不得大人趁早一命歸西。如果他要行刺蕭大人,必定親自動手,一定不會假借劉彥奇之手,何況這兩人之間的關係複雜難明。」
謝芳菲聽的連忙問:「聽你這麼說來,這劉彥奇和秋開雨之間似乎頗有過節?他們到底什麼關係?」
容情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曾經偶爾聽師尊提起過,這倆人的關係很不簡單。劉彥奇來歷神秘,武功路數飄忽難測,下手絕無餘地,通常一擊斃命。據我看來恐怕是魔門『補天門』中的人,但又不完全像。而秋開雨則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師尊曾經懷疑他是魔門中數百年來極其神秘的一個門派的傳人。自從數年前『魔帝』李存冷不明原因死於雍州後,『邪君『秋開雨便趁勢接掌了水雲宮,大有一統魔道的氣勢。」
謝芳菲聽的「魔帝」李存冷的名字,心臟不由自主的「撲通」狠狠跳了一下,心中說只怕秋開雨未必只是的想一統魔道那麼簡單吧。故意若無其事的繼續說:「既然不是秋開雨,那麼會是誰派來的呢?」
容情扶手歎氣:「我也在想。會不會是朝廷中的人?」謝芳菲「哎呀」一聲說:「齊明帝蕭鸞!」隨即又洩氣的說:「蕭鸞如果要殺大人,也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的派人行刺,早就趁上次火器一事下手,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倆人都苦苦深思,到底會是誰呢?
謝芳菲又說:「我上次聽的大人說始安王蕭遙光前手接收了火器,後手就讓秋開雨的手下給劫走了,皇上為此還大發了始安王的一頓脾氣。秋開雨劫到火器後自然會發覺大人早就在火器中動了手腳,費盡心思得到的竟然只是一批無用的廢物!就衝著這一點,秋開雨也有非得置大人於死地的決心。這劉彥奇和秋開雨既然同是魔門中的人,合作也不是不可能。倆人之間或許有什麼秘密交易也說不定。」
容情頗為吃驚的說:「哦,這中間居然還有這事?不過想一想也並非是完全不可能,魔門中人行事只講利益。只是現在還不能肯定到底是誰下的手。」謝芳菲歎氣:「那只好等大人醒過來再說。」
忙碌了這麼一個晚上,天色已經微微發白,只見陶弘景從裡面走出來,後面跟著一大堆的人不斷的打躬作揖,恭送他出來。謝芳菲見了他就想躲,不料他年紀雖然不小了,眼睛倒是厲害的很,老遠就瞧見謝芳菲,直直朝她走過來。謝芳菲堆起臉陪笑說:「大師,蕭大人的傷沒事了吧?」不等陶弘景出現一臉不屑的表情,徐勉就在一旁笑著回答:「陶大師的醫術果然有鬼神莫測之能,想必扁鵲重生,華佗再世也不外乎如此。蕭大人的傷已經沒事了,只是失血太多,又受了嚴重的內傷,所以要過幾天才能醒過來而已。」
謝芳菲連連點頭說:「那就太感謝陶大師了。」提起腳就想溜之大吉。不料陶弘景冷冷的說:「陶某現在就請芳菲姑娘到甘露禪寺小住一段時日。」眾人都清楚他們二人之間的約定,雖然明知道謝芳菲不情願,可是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全都靜了下來看著謝芳菲。
謝芳菲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嬉皮笑臉的對陶弘景說:「陶大師呀,您看今兒個晚上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實在是不宜出行。我查了一下日曆,後天是黃道吉日,芳菲就後天去甘露禪寺如何?」
看見陶弘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再接再厲的說:「大師啊,您哪能說風就是雨呢」,不理會眾人口中驚訝的抽氣聲,繼續說:「芳菲一個女孩家去一個和尚廟裡住這麼一個月半個月的,總要準備收拾一些東西吧,還有一些日常小事也需要交代,更何況……」,不等謝芳菲嘮叨完,陶弘景皺眉說:「我後天中午會派人過來,你若敢再推托不來的話,小心你的小命。陶某若要殺一個人,就是當今的皇帝也阻攔不了。」
謝芳菲開始還為終於送走這座瘟神而大聲歡呼,隨後就為後天即將到來的噩夢頭痛不已了。白天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才醒過來,打聽的蕭衍還沒有醒過來,而他夫人郗徽氏正在從旁照看,也就放心的出來吃晚飯。路過大廳正好又碰見容情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喝茶,頗為悠然自得。容情對她笑著說:「芳菲,知道你正煩惱。不如明日一同出遊如何?」
謝芳菲今天的心情可謂是糟糕透頂了,一整天都是無精打采的,一聽見容情的提議,不由得眼睛一亮。自從上次七夕節意外碰見秋開雨後,她就不敢再出門遊玩了,早就憋的一肚子的火氣。現在竟然聽到容情主動提出來,連忙興奮的說:「好啊,好啊。我們明天去哪裡?」
容情微微笑說:「在棲霞山東北側的山崖上有一座千佛崖石窟寺,是前不久才興建的,有各種各樣形態不一大小不等的佛龕數百座,你要不要去看一看?」謝芳菲只要能出門,她就什麼都願意,當下立即說:「要,要,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去?太棒了,我每天悶在府裡簡直要悶出病來了!」容情只是一味看著她淡笑。
倆人正說笑間,門房有人走過來對容情和謝芳菲說:「剛才有人拿著拜帖過來自稱是王府的人,指明交給二位的。」謝芳菲首先好奇的接過來看,吃驚的說:「原來上次我們在凹凸寺遇到的那位小姐竟然是王府的千金王如韞,是現今中書郎王融的親妹子,怪不得骨骼清奇非俗流。」
容情也接過拜帖看了一眼為難說:「可是這位小姐明天竟然要來拜訪!我們還是婉言謝絕吧,這原本就不符合她這種世家千金的身份。」
謝芳菲也頗感為難,為的卻不是身份問題,而是明天她的出遊大計極其有可能就要泡湯了。想到這是她去見陶弘景那陰陽怪氣的老頭之前的最後一次出行,怎麼說也有些捨不得。心裡忍不住埋怨起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巧的時候來。心裡琢磨了一會,又笑咪咪的對容情說:「我們怎麼可以拒絕人家的拜訪呢。她不顧身份和地位前來,可見非是一般世俗之人,氣韻高邁,行動磊落。我們也不能小家子氣,徒讓別人笑話。不如就邀請她共游千佛崖石窟寺如何?」也不等容情說話,對下面的人說:「你們拿著容公子的拜帖去,且看她如何說。」下面的人答應一聲,謝芳菲又囑咐說:「速去速回啊。」
等了許久,那人才回來說:「王家的小姐看了容公子的拜帖後讓小的回說:『盛情之下,卻之不恭。明天必定在棲霞山下等候容公子和謝姑娘的大駕。』」謝芳菲笑說:「好了,人多也熱鬧。我回去可得好好睡一覺以應付明天的遊玩。」說著又回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連老天也作美,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實在是出遊的好天氣。這次王如韞的排場和上次大不相同,光是護衛就十數人,看的謝芳菲咋舌不已,看看已方就只有倆人,更是顯得形單影隻。只能感歎高門世家和寒門細族果然就是不一樣啊。
第12章
王如韞不知為了什麼事情臉上似乎有些不高興,見到二人連忙迎上去,將眾侍衛和隨身伺候的丫鬟小廝遠遠的拋在身後。眾人明知道見主子不高興,自然也就不敢跟上來。王如韞先是問候一番,然後才歎氣說:「讓二位見笑了。我本來是想不聲不響悄悄的出來,誰知道身邊的丫頭一時嘴快,讓我哥哥知道了。後來他知道阻止不了,硬是派了這許多人吊靴鬼一樣的跟著。如今這番出遊還有什麼意思!」
謝芳菲聽的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如果身後隨時隨地的跟著這麼一大群的人,那還怎麼有遊山玩水的興致。進門之前還先得清場,遊客見了你瘟神一般惟恐避之不及,所有人都在門前點頭哈腰的列隊迎接,那還不如乾脆回家排場去。不由得朝容情慘然一笑,表示實在非常失望。
容情沒有說話,只是走到眾侍衛中間對他們的首領說:「在下容情,是天乙道長的徒弟。如果諸位信的過在下的話,在下願意一力承擔王小姐的安全問題,諸位只需在此靜靜等候,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那侍衛首領也是江湖中人,容情的名字自然是聽過的。心中思慮小姐因為眾人大張旗鼓的跟著為這件事沒有少生氣,既然容情願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何樂而不為呢?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只要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容情身上就是了。當下便笑說:「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容少俠。既然有容少俠這一句話,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走到王如韞跟前恭敬的說:「那就請容少俠一路護衛小姐的安全了。小的們就在此恭候著,也好接小姐回府。」
王如韞臉色這時才緩和下來,點了點頭,便和他們一同上山。謝芳菲在一旁對容情說:「容情,我不知道你的朵兒原來這麼響亮!抬出來就有人賣賬。」
千佛崖石窟寺最為使人驚歎的是一個大龕內沿龕壁鑿出一片大的石壇,壇正中央是一尊禪定坐姿的無量壽佛,高達三四丈,氣勢宏偉,寶相莊嚴。兩側各雕有一尊立於重瓣蓮台上的脅侍菩薩,也有兩三丈高,神態各異,栩栩如生。在另一次大龕內石壇的正面雕刻有釋迦牟尼,多寶尊者兩尊並坐的佛像,兩側又各雕有一尊侍立的菩薩。此外,旁邊的石龕還各雕有坐佛龕,倚坐佛龕,千佛龕和思惟菩薩像龕等各式各樣,形態不一的佛像。
謝芳菲看了忍不住嘖嘖稱奇,連聲感歎:「沒想到此處的佛像精妙如斯!雕刻技藝渾然天成,簡直稱的上是匠心獨運,巧奪天工矣。」想到如此勞民傷財的大興土木,國家怎麼能不衰弱腐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王如韞微微笑說:「芳菲姑娘若對佛理雕像有興趣的話,還可以前往鎮江。那裡的焦山有著名的摩崖題記,以及宜興的國山碑也甚為有名。尤其是鎮江焦山的摩崖題記,全篇題記位於焦山的崖壁之上,通篇是悼念仙鶴的內容,充滿濃郁的道教色彩,很是神秘。最主要的是此題記乃當今陶弘景陶大師所書,其楷書巨大恢弘,雄逸百代,獨步千古,真乃人間神品!眾人都交口稱讚不已,有評價說:『大字無過《瘞鶴銘》』,可見其享譽之盛!」
謝芳菲驚歎說:「我沒有想到陶大師他亦擅長書法!」旁邊的人都對她露出不屑的神情,惟有王如韞仍然笑著溫和的說:「陶大師不止善書,而且妙絕丹青,在儒學,史學,文學以及天文地理學等各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所以時人才對他老人家推崇備至,奉為天人。」謝芳菲才真正大吃一驚,心中想果然是人的名字,樹的影子,這陶弘景簡直快達到無所不能的地步了,怪不得一幅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模樣,原來是有恃無恐。別看他平日一幅別人好像欠他十萬八萬兩銀子似的臭脾氣,如果活的夠久的話,照目前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說不定還真的可以成仙成聖了!轉而又感歎果然老祖宗的話說的一點也不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看來以後要好好巴結巴結他才是。
又聽王如韞問身邊的容情:「不知容公子對這些佛像雕刻有何見解?」
容情一身白衣裘帶立於崖上,清涼的山風將他的頭髮衣服吹的衣袂翩躚,連謝芳菲也不得不感歎此刻的他就如同是天人。他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王如韞微微笑說:「王姑娘博學多識,在下就獻醜不如藏拙了。」
王如韞臉帶些微的羞澀,仍舊大方得體的應對:「容公子太謙虛了,是小女口不擇言才是。還望二位見諒才對。」謝芳菲連忙在一旁故意說:「沒有,沒有,王姑娘說的再好也不過了。王小姐是我們見過的才情最好的女子,芳菲自愧不如,簡直就是皓月與螢火的差別。容情,你說是不是?」故意拿眼睛覷向容情,容情頗有些尷尬,但是又不能說不是,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王如韞雖然清心雅致,姿才秀遠,學識出眾,但是畢竟還是少出深閨的士族千金。說到察言觀色,耍弄手段,連謝芳菲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當下聽了謝芳菲這番恭維拍馬的話,果然十分高興的說:「過獎了,過獎了,如韞實在擔當不起二位這樣的美譽。」
帶頭領著二人來到一座石窟前,正要進去參觀膜拜之時,人群裡忽然衝出一些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地痞流氓,打頭的人用一雙賊眼不懷好意的說:「這位姑娘長的標緻的很那!不如大爺我陪你一起遊玩遊玩如何?」說著伸手便扯王如韞。王如韞雖然有些驚慌,回身後退,猶自大聲喝道:「放肆!哪裡來的刁民小賊,再不走休怪本小姐心狠手辣了!」謝芳菲聽的連連點頭,長於豪門富貴之家的人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勢就是不一樣。
那地痞忽然使了一個眼色,眾人立即散開,將三人突然團團圍住,訓練有素,行動迅速。容情警惕起來,看來不像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似乎早就有備而來。謝芳菲和王如韞一見這種陣勢,也不由得有些花容失色。謝芳菲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說:「王小姐,你站在我身後,不要亂跑。讓容情去對付他們,我們只需站在原處就可以了。這匕首你拿著。」王如韞抬頭說:「芳菲,如韞自小便跟著府裡的武師練習拳腳功夫,這匕首還是你拿著。」謝芳菲摸一摸鼻子,將遞出去的匕首又收回來。沒有想到似王如韞這樣的千金小姐居然也懂武功。其實也不必驚訝,高門世家的子孫尊貴嬌弱,所以練武強身那也是家常便飯般普通,更何況王家這樣的超級豪門,男女習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容情打量了一下形勢,這夥人居然有二十多個,各個身手敏捷,神態自若,顯然絕非一般庸手。若只有自己一個人,自然不放在眼裡,可是加上兩個不懂武功的謝芳菲和王如韞可就有些頭疼了。毫不遲疑快若閃電般一出手就傷了前面兩人,那兩人居然十分硬氣,哼都不哼一聲的硬是承受下來,手下自然就慢了下來。容情再不留情的補上兩腳,那兩人便倒在了地上。其他人見狀,全都朝容情攻來,出手絲毫不留餘地。
那頭領帶著幾個手下向謝芳菲這邊衝過來,容情分身乏術,被其他人苦苦糾纏住。那頭領沒有想到王如韞居然會一些拳腳功夫,一時不察,讓二人溜了開去。他不再顧忌,一拳毫不留情的揮在謝芳菲的身上,伸手要抓住王如韞,王如韞發狠的一掌打過去,他對這麼毫無章法的一掌居然往旁邊避開,顯然對王如韞深為顧忌,不願正面傷害她。
謝芳菲灰頭土腦的跌在地上,口裡流出鮮血,再也爬不起來。容情見了心裡焦急,下手不由得又狠又辣,有情劍上滿是淋漓的血跡。就在三人不濟的時候,突然有一人一掌就將那頭領震的飛了出去,其他的幾人也全都無一例外的受了重傷。容情看的心下振奮,更是毫無顧忌的全力出手。
容情和那人合力將眾賊子拿住後,容情施禮道:「多謝相救。」連忙扶起地上的謝芳菲查看傷勢,王如韞也擔心的看著她,問容情:「芳菲傷的怎麼樣?」容情大舒一口氣,說:「沒有什麼大礙,只是皮外傷,休養一些時候就好了。」謝芳菲自嘲的說:「不用擔心,難道沒有聽說過禍害遺千年嗎?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咳嗽了一下,嘴角又流出一絲鮮血,駭的王如韞趕緊說:「你快別說話了,我們趕緊給你找大夫。」
謝芳菲勉強笑著寬慰她說:「不要緊,這是淤血,咳出來才好呢。」轉頭對救了大家的陌生人說:「剛才實在是多謝你了啊!敢問高姓大名?」那人微微恭身說:「不敢,在下左雲。」就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容情站在眾賊人跟前冷冷的問:「你們是誰派來的?」沒有一個人回答。容情平靜的說:「很好,既然你們不說,我們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將你們交給王家發落。」王如韞也冷聲問:「究竟是誰指使你們的?再不說的話,統統將你們株連九族!」那頭領臉帶不屑,仍舊猖狂的說:「王小姐,依我看你們還是將我們放了吧,免得自討苦吃!」來人既然知道王如韞的底細,居然還敢口出狂言,可見來頭不簡單。
那左雲忽然說:「你們就這樣逼問犯人?」走過來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那頭領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疼的面無人色,顯然是吃了很大的苦頭,可是卻仍舊沒有求饒。左雲說:「你倒硬氣。」說著伸手仔細搜查那頭領全身的衣衫,從腰間搜出一塊虎狀的令牌,看了看,對王如韞說:「王小姐應該認識這個吧?」
王如韞大驚失色的說:「這是禁衛軍的令牌!」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那頭領,沒有再說話。禁衛軍是皇宮中直屬於皇帝的近身衛隊,平日只聽從皇帝的調動,在建康一向目中無人,橫行霸道,可是就算給他們一個天作膽也不敢來招惹王家的千金!能指使的動禁衛軍的人屈指可數,恐怕王家也不得不忌憚三分。
王如韞思索良久,招來山下的侍衛吩咐說:「你們這一半人先押著這幫賊人回府。另外一半人留下來保護我回府。」
左雲先告辭走了,謝芳菲撐著全身的力氣不斷向他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大家悶悶不樂的下了山,發生這種事情,眾人也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致,一路上沉默無語。
分手前王如韞歉然的說:「如韞今天實在沒有遊玩的興致,改天再同二位把手攜游吧。如韞必須盡快回府,將此事問個清楚。」說著憂心忡忡的登車離開了。謝芳菲心中其實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可是人家顯然一幅不願多說的樣子,她還沒有愚蠢到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地步。
回到蕭府天色尚早,聽到蕭衍已經醒了過來,謝芳菲連忙進去看望他。蕭衍正倚坐在床邊喝藥,見謝芳菲進來,放下碗說:「芳菲,你來了。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件事,」謝芳菲好奇的問:「大人,什麼事啊?」
蕭衍歎氣說:「今次差點就命喪刺客之手,若不是得你相助請來陶大師,此次吾命恐怕休矣。所以我從各地新調了一批好手過來護衛府裡的安全問題。而秋開雨此刻正恨不得將你拆皮煎骨,以洩心頭之恨,所以你的出入安全尤其需要小心謹慎。我明天會派幾個得力的過去保護你的安全。」
謝芳菲聽的心裡一陣感動,她確實因為秋開雨連蕭府的大門都不敢出去,一出去必定得叫上容情在一旁護駕,而容情是被請來保護蕭衍的,又不是專程來保護自己,多少有一些不方便。聽的蕭衍這麼一說,心中一熱,感激的說:「芳菲多謝大人的關愛。大人也應該多加小心自己的安全才是。」
蕭衍在一旁心不在焉的點一點頭,心思看來早已經不在此處。謝芳菲想了想說:「大人是不是在想到底是誰要置大人您於死地呢?」蕭衍點點頭說:「不錯,我思慮了許久,仍然想不到在眼下這種時刻究竟是誰非得要置蕭某於死地。」
謝芳菲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我和容情討論了半天,認為極大的可能仍然是秋開雨。可是奇怪的是他為什麼要讓『鬼影』劉彥奇出手呢,這點實在是想不通。」蕭衍也點頭表示贊同她的觀點。
謝芳菲又說:「大人,這次不妨將您被刺的消息故意洩露出去,然後乾脆以養傷為名靜待時機的來臨。一來韜光養晦,免去許多無謂的爭鬥;二來大人也可趁機在暗中積蓄自己的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蕭衍不解的問:「靜待時機的來臨?」
謝芳菲笑:「大人難道忘了芳菲在竟陵王府說的那番話麼?漢北有失地之象,浙東有急兵之征,現在時機就快到來了,大人也應該有所準備了。」
蕭衍仍是半信半疑的說:「那麼據芳菲看來,我應該事先做何準備呢?」
謝芳菲冷靜的分析:「根據目前的情況看來,皇上仍然未對大人完全放鬆戒備,所以大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辭去目前的官職,來一招以退為進,消去皇上心中的疑慮。」蕭衍雖然頗為吃驚,仍然平靜的說:「這件事情我還得和其他人商量再做決定。那麼,第二件事呢?」
謝芳菲說:「第二件事就是暗中聯絡信的過的人,努力將他們拉攏到大人的陣營中來;還有就是廣納賢才,以助大業。雖然大人現在並沒有表現出強大的實力,但是提前對他們伸出友誼之手,等到形勢一旦分明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助大人一臂之力。而且大人知道現在您最缺少的是什麼嗎?」不等蕭衍回答,謝芳菲繼續說:「大人現在最缺少的就是能助大人一統大業的人才!有了人才大人的宏偉計劃才能如臂使指般順利的完成,才能如虎添翼,一舉成功。」
蕭衍聽的一掌擊在桌子邊上,神色激動的說:「今日聽得芳菲的一席話,才真正豁然開朗。我明天立即上書向皇上稱病請辭!」
謝芳菲微笑說:「我猜皇上肯定不會同意大人辭官歸隱。大人只需做做樣子便成。」突然想起明天就要去為陶弘景做牛做馬,心情不由的黯淡起來,對蕭衍說:「大人,芳菲明天就要去甘露禪寺了,大人有什麼需要吩咐的嗎?」忍不住露出苦笑的表情。
蕭衍也知道這件事,只好安慰她說:「陶大師脾氣雖然不好,但是絕對不會為難你的。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就好了。」謝芳菲在心裡頗不以為然,陶弘景或許不屑為難別人,可是對揚言要滅自己爐火的人,恐怕就沒有這麼好的氣量了,不然芳菲也不用對他像是老鼠見了貓一般。可是對著蕭衍也不好多抱怨什麼,只得悻悻的走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蕭衍果然請謝芳菲過去挑選隨身侍衛。謝芳菲無精打采的來到練武場,見到一批新的面孔,知道是新來的護衛。蕭衍笑著對她說:「芳菲,今天這批護衛都是萬中選一的好手,你自己挑選吧。」對她可謂關愛有加,居然讓她憑自己的喜好親自挑選隨身侍衛。謝芳菲隨便看了兩眼,覺得都差不多,沒有什麼分別,正要隨手點兩名的時候,突然見到有人上前對蕭衍報告說:「啟稟大人,所有侍衛已經全部集結完畢。」待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竟然是昨天仗義出手相救的左雲。謝芳菲興奮的走上前,笑說:「左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左雲見到謝芳菲也愣了一下,拱手施禮。蕭衍笑問:「芳菲,你如何認識左護衛?」謝芳菲笑著將昨天的事說了出來,只是將王如韞說成是自己的一個朋友。蕭衍聽了也笑說:「果然像芳菲說的那樣,人生何處不相逢。芳菲,既然你和左護衛有這麼一段奇遇,今天我就將他讓給你做隨身護衛如何?」
謝芳菲心裡縱然想這麼樣,但一看就知道左雲乃蕭衍的心腹愛將,嘴裡也不敢提出來。沒有想到蕭衍竟然主動提出這事,簡直讓謝芳菲喜出望外,連忙答應。其實蕭衍自然另有一番自己的打算。自從昨天晚上謝芳菲表現出過人的才能之後,便想極力籠絡謝芳菲,好為自己盡心盡力的出謀劃策。蕭衍肅容說:「左雲,從今天開始,你便是芳菲的隨身侍衛,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保護好她的安全,絕對不容有任何的閃失。」
等到中午,陶弘景果然派來馬車在蕭府門前候著。謝芳菲極其不情願的和左雲一起來到甘露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