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楚 第九集 第四章 蚩尤門下
    楚易三人又驚又奇,想不到這洞裡有洞,別有乾坤。

    李思思怔怔地凝視著,一時竟似忘了北斗神兵,喃喃道:“蚩尤門下?蚩尤門下?”反反復復地念叨了幾遍,身影一閃,挾著蘇曼如,徑直朝洞中沖去。

    楚易一凜,叫道:“慢著!”待要伸手阻攔,卻已不及。心想:“也不知這洞裡究竟有什麼玄機?罷了罷了,就算是閻羅十殿,今日也要闖上一闖!”當下縱身躍入。

    洞內高闊幽深,空空蕩蕩,除了一個直徑達九丈的青黑石蛋外,別無他物。那萬道絢光便是由這石蛋內綻射而出,光怪陸離,晃得他難以逼視。

    凝神掃望,隱隱約約瞧見石蛋中竟似有個人形,盤腿而坐,慢慢旋轉,瞧來頗為詭異。

    李思思挾著蘇曼如,繞著那石蛋來來回回地兜著圈子,幻光照射在她的臉上,陰晴不定,象是狂喜,又象是恐懼,突然格格大笑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原來你藏在這裡!七哥,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楚易心中一動,寒意大凜:“難道這蛋中之人竟是魔帝蚩尤?魔門的傳說竟是真的?一旦四靈二十八宿印解開,蚩尤便將復蘇重生麼?”冷汗浹背,全身象是瞬間凝固了一般。

    “楚郎,想不到你我合力,事情竟立時變得如此順利!這可真叫天意使然了。”

    李思思轉過身,小臉暈紅如醉,笑吟吟地續道:“想必你也猜著啦,這石蛋中封鎮著的,便是蚩尤元神!只要你將七哥和天帝的元神融入自己體內,便可立即成為古往今來無人可敵的神門天帝。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你還等什麼呢?”

    楚易一震,象是突然醒過神來:“是了!我還在等什麼?還不趁著蚩尤元神尚未蘇醒,速速將他徹底毀滅!”

    當下凝神聚氣,默念法訣,喝道:“移山聚石,焚天裂地,疾!”真氣轟然沖臂而出,天璇、天權、搖光三劍風雷怒吼,朝著石蛋電射而去。

    幾在同時,四壁轟然裂響,巨石塌碎,流星雨似的滾滾匯集,霎時間環繞三劍,雷霆萬鈞地撞擊在石蛋之上。

    “轟隆!”

    碎石亂舞,眩光怒爆,楚易眼前一花,踉蹌飛跌,直退出七八丈方才勉強站住。定睛望去,那石蛋竟分毫無損。

    李思思又驚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想作什麼!剛剛發過的誓,現在便想反悔麼?”

    右手一振,玉衡劍霞光爆射,“嗚——呀!”朱雀轟然破劍沖出,在她頭頂尖嘯盤旋,作勢欲撲。

    楚易收回三劍,笑道:“我只答應和你一起收齊六寶,一統神門,可沒說過和蚩尤元神融合哪。若是放了他出來,我又怎麼當得上神門天帝?”

    李思思怒視他片刻,忽然格格笑了起來:“臭小子,適才我和你定下誓盟,不過是捨不得殺你,想留著你作我七哥的寄體。你既然成心胡攪蠻纏,那我也就只好忍痛割愛啦。”

    話音未落,朱雀尖聲怪嘯,狂飆似的朝著楚易猛撲而來。

    炎風撲面,烈火四舞,楚易身上衣服陡然著火,耳、鼻、喉嚨也仿佛被火焰灌入,火辣辣地燒至肺腑,心中大凜,疾念“回風返火訣”,周身真氣蓬然鼓舞,登時將火浪倒推而出。

    接著順勢飛退,大喝一聲,三柄神兵流麗飛舞,直取朱雀胸頸。

    那巨鳥避也不避,怪叫聲中,長信吞吐,火球狂噴,頓時將三劍撞得翻飛而起,既而雙翼橫掃,羽翎鋒銳如長刀,朝著楚易攔腰劈來。

    變勢之快,氣浪之猛,竟遠勝道門散仙級人物!

    楚易好勝心起,喝道:“孽畜,看看是你的翅膀硬,還是我的‘太乙離火刀’厲害!”氣湧丹田,直沖右臂,陡然沖起七八丈長的赤紅氣刀,回旋怒斬。

    “彭!”氣浪一鼓,轟然炸散,楚易虎口迸裂,從指尖到右肩陡然酥麻,踉蹌跌退,口中卻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好禽獸!”

    朱雀渾然無事,尖嘯聲中,四爪如飛,大步沖來。

    這凶鳥乃太古四靈凶獸,當日華山之頂陡一發威,便將沉魚淵烘烤成了干涸之谷,若非此刻李思思與他同處一室,不敢任其肆虐,引火燒身,這裡只怕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饒是如此,朱雀過處,火焰熊熊如排山倒海,頃刻間將楚易逼得險象環生,連連避退,若不是仗著有三柄水屬神兵護體,景況更加狼狽。

    蘇曼如在一旁瞧得芳心狂撞,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直想助他一臂之力,偏偏經脈封堵,莫說動彈不得,就連一聲也叫不出來。

    李思思瞟了她一眼,格格笑道:“蘇仙子莫著急,等你情郎被燒成焦骨,我自會將你燒了同他合埋,到時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開啦。”

    蘇曼如臉上滾燙如燒,又氣又怒。

    李思思卻再不理會,徑自從懷中取出天地洪爐,放大為一丈來高,又將太乙元真鼎放置爐上。

    而後取出紫微星盤放於鼎內,悲喜交織地凝視了片刻,低聲道:“七哥,你再忍上一忍,很快便可轉世為天帝了。”

    她轉過身,櫻唇急速翕動,叱道:“鞭山移石,疾!”那石蛋隔空飛起,落入太乙元真鼎中。

    接著指尖輕彈,赤光一閃,洪爐中頓時“呼”地竄起熊熊火焰。

    楚易暗呼不妙,一旦這妖女將李玄元神熔入蚩尤元嬰,再將其釋放出來,後果不堪設想!但此刻被朱雀壓制,幾無還手之力,更別說脫身阻止了。

    正自心焦如焚,眼角瞥見搖光劍上所刻的上古篆文,驀地靈機一動,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地如此之傻?手中握著柴刀,卻還用手掌砍樹!”

    凝神聚氣,急念劍上解印法訣,三劍“叮叮”不絕,陡然合一。

    “轟”地一聲悶響,黑光爆舞,一團黑影怒吼著奔沖而出,與朱雀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

    整個洞窟象是瞬間爆炸開來,楚易氣血翻湧,身不由己地橫飛而出,李思思、蘇曼如亦翻身摔飛出幾丈開外。

    那團黑影重重落地,縱聲怪吼,又震得土石簌簌,灰蒙蒙一片。

    天地洪爐中的火光紅彤彤地照在它的身上,形如三丈長的巨龜,偏偏長了蟒蛇似的怪頭,高高昂起。頭頂七彩肉冠,眼紅如血,巨口中獠牙森森,長信“絲絲”亂吐,瞧來凶暴已極。

    “玄武神獸!”

    李思思面色微微一變,格格笑道:“楚郎,看來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我為敵啦。好,好,好,那我就先殺了你的心上人,看看你到底有多麼鐵石心腸!”

    素手一揚,猛地往蘇曼如天靈蓋拍落。

    楚易大駭,喝道:“住手!”飛身沖起,真氣洶湧,聲浪如滾滾驚雷。

    李思思氣血亂湧,頭暈目眩,手掌登時偏離了數寸,擦著蘇曼如的右肩斜掃而過。

    蘇曼如痛吟一聲,俏臉煞白,幾欲暈厥。

    李思思待要再下殺手,眼前黑光怒舞,天璇、天權、搖光三劍已轟然沖到,她不敢托大,揮劍格擋,翻身飛退,格格笑道:“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招招要人家性命,真是郎心如鐵,讓人齒寒呀。”

    楚易急沖而下,將蘇曼如經脈解開,沉聲道:“蘇仙子,你沒事兒吧?”

    蘇曼如忍痛搖了搖頭,正想說話,忽然覺得腦中“嗡”地一震,咽喉窒堵,手足僵痺,昏沉沉地竟象在夢裡一般,四周一切都變得飄渺恍惚起來。看著楚易焦急的臉容在眼前晃動,卻聽不見他的聲音,也記不起他是誰楚易見她雙頰桃紅,怔怔地凝視著自己,眼波朦朧空茫,煞是古怪,只道她被李思思震傷了經脈,心下大凜,急忙雙手抵住她肩頭,將真氣綿綿輸入。

    李思思臉上閃過一絲森冷的笑意,默念法訣,突然叱道:“殺了他!”

    蘇曼如嬌軀一顫,鬼使神差似的一掌猛擊在楚易胸口,相距咫尺,他又正全神輸氣,哪裡擋得住?霎時間鮮血狂噴,翻身跌出數丈開外。

    蘇曼如“啊”地一聲,陡然驚醒,失聲叫道:“楚王爺!”

    正欲上前,腦中又是嗡嗡亂響,只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不斷地回旋叫道:“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神智登時又轉混沌,迷迷糊糊地揮舞不染拂,向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猛攻狂掃。

    楚易又驚又駭,忍痛翻飛閃避,眼角掃處,見李思思笑吟吟地站在遠處,櫻唇翕張,念念有詞,心中登時了然,喝道:“妖女,你給她下了什麼蠱?”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聲道:“當年我在南疆的時候,為了對付伏羲老祖,抓了九百九十九種毒蟲,養成了‘六神蠱’,卻一直捨不得使用。今天為了你們,才將這寶貝使將出來。楚郎,你說我待你好不好?”

    楚易怒極反笑:“很好,很好,滴水之恩,我定當湧泉相報!”低伏急沖,從蘇曼如腋下穿過,反手扣住她的脈門,便想將她經脈重新封住。

    李思思“啊”了一聲,笑道:“是了,還差點忘了告訴你啦。六神蠱除了能操控神識之外,還可加速周身氣血流轉。如果你現在將她經脈封住,不消片刻,你的心上人便會氣血迸爆,玉殞香消。”

    楚易一凜,將信將疑,蘇曼如卻已轉身回攻,只好松開手,翻身疾退。

    李思思格格大笑,說不出的快意喜慰,一邊舞動芭蕉扇,加猛天地洪爐的火力,一邊急念御蠱法訣。

    洞內火光閃耀,人影穿掠。蘇曼如越攻越快,每一招都是畢集全力,欲置其死地而後快。

    楚易不敢將她制伏,又不能還以顏色,只能一味躲閃,被動之極。兼之心脈受傷,真氣不暢,被她這般狂風暴雨似的緊逼猛攻,大覺吃力,片刻間又受了幾處傷,鮮血淋漓。

    玄武神獸聞著血腥味,凶性大發,血紅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視著蘇曼如,嘶聲狂吼,直欲撲將上來。

    楚易暗呼糟糕,倘若這怪獸護主心切,自作主張地襲擊蘇曼如,只怕連他也無法補救。又想:“禍水東引,斷源截流。只要借助玄武之力,殺了這妖女,蠱蟲無主,自然便無法惑亂作祟了!”

    當下縱聲長嘯,照著劍上所刻的馭獸訣,喝道:“北極星轉,玄武唯瞻,遇海填海,遇山平山!”

    三劍“嗖嗖”破空,回旋怒舞,朝著李思思飛射急攻。

    玄武神獸轉頭咆哮,隨之猛撲而上,被朱雀振翅擋住,霎時間激斗一團,難分難解。

    這兩大凶獸並列四靈,五行相克,旗鼓相當,此番狹路相逢,直如天雷勾動地火。怒吼連聲,震耳欲聾。每一次撞擊,四射迸爆的氣浪無不滾滾翻騰,石壁崩塌,巨石如暴雨砸落。

    楚易三人宛如置身於怒海狂濤,跌宕飄舞,一面在氣浪與飛石之間穿梭閃避,一面圍繞著天地洪爐,相互激斗游走,驚險萬狀。

    朱雀狂性大發,尖叫聲中,火彈噴吐,接連不斷地激射在玄武龜背上,火光沖舞,四面登時成了漫漫火海。

    洞壁石層均已炸裂,露出鯤魚肉壁,被烈火這般炙烤,登時發出陣陣焦臭之氣。

    玄武龜殼被它這番轟炸,竟也震裂出幾道細縫,吃痛狂吼,口中噴出一大道水柱,撞擊在繽紛火球上,登時凍結為冰,落地炸碎。

    楚易靈機一動,哈哈笑道:“多謝玄武兄指點!”

    腳踏禹步,轉身繞過蘇曼如,急沖而下,捏訣叱道:“天水地氣,聚結為冰!”寒冰真氣破掌沖出,“哧哧”激響,頓時將她凍結成冰人。

    凝冰訣乃上古水族法術,可以令人體溫驟降,凍凝為冰,卻不封堵經脈。如此一來,既可鎮住蘇曼如,又可保其周全,可謂圓滿。

    當是時,在朱雀噴吐出的火浪激化下,洪爐中的火焰越來越加猛烈,青紫色的火舌狂亂的舔噬著太乙元真鼎,已將青銅燒得彤紅通亮。

    那石蛋在鼎內呼呼亂轉,絢光激射,其中的人影隨之越轉越快,蒸騰出絲絲青氣。

    李思思又驚又喜,顧不得其他,全力扇動火焰,念誦“三昧熔金訣”。紫微星盤緊緊貼在石蛋上,“叮叮”脆響,一點一點地朝內嵌入。

    楚易見狀大凜,喝道:“想轉世重生,再過一萬年吧!”奮起神威,三劍轟然撞向天地洪爐底部。

    “當”地一聲巨震,銅爐傾倒,石蛋和紫微星盤頓時滾落,火焰噴吐蔓延。

    李思思驚怒交集,搶身沖去。

    楚易正想飛身搶奪,瞥見蘇曼如四周烈火四舞,冰塊急速融化,靈光一閃,取出混沌獸體內的青銅鼎,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五族神獸,三界之門”

    只等它一變大,立時罩在蘇曼如身上,護其周全。

    不料法訣剛一念完,那銅鼎竟突然嗡嗡狂震,虎口迸裂,倏地脫手朝石蛋沖去,“當”地一聲,倒扣其上,碧光轟然鼓舞,刺得他睜不開眼來。

    “咯啦啦”一陣脆響,石蛋瞬間裂開數百條細縫,碧光微微一鼓,轟地炸散開來,銅鼎沖天飛起,只聽一人縱聲狂嘯,如雷貫耳。

    楚易二人呼吸一窒,氣血亂湧,仿佛被狂風刮卷,巨浪排擊,不由自主地雙雙倒飛而出,重重撞落在地,周身酥痺。

    塵土滾滾,火光熊熊,周圍奼紫嫣紅,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了。隱隱還能聽見朱雀、玄武的驚鳴悲吼聲,竟似是說不出的驚惶畏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塵埃落定,火焰轉小,只見一個九尺高的雄偉男子昂首站在中央,赤身裸體,肌肉虯結,古銅色的肌膚在火光輝映下閃耀著淡淡的光澤。

    只是背對著他們,一時無法看見臉容。

    這個人,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太古魔帝?

    洞內一片寂然,除了火焰“劈劈啪啪”的聲響。楚易三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就連心髒也仿佛停止了跳動,掌心中滿是冷汗。

    就連適才囂狂凶暴的玄武、朱雀兩大神獸,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神氣。

    一個乖乖趴伏在地,蛇信吞吐,喉中發出討好似的低沉嗚鳴聲;另一個則連叫聲也不敢發,收斂雙翅,歪頭直立,倒象是受了驚嚇的鴿子。

    那人巍然而立,山丘似的動也不動,凝視著托在手中的銅鼎,象是在出神思忖著什麼。過了半晌,才緩緩地轉過身來。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纖毫畢現。

    楚易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呵!

    到處坑坑窪窪,一條斜長的刀疤歪歪扭扭,從右額頭直達左頰,原本挺拔的鼻梁亦因此崩了一個缺口,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雄厚寬厚的胸膛上,也有一條極深的疤痕,自左肩斜穿右肋,皮肉翻卷,還密密地縫著淡金色的絲線。

    再一細看,右腰、左胯、雙腿渾身上下竟有數十道疤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整個人竟象是被劈成了數十段後,又重新縫補而成!

    那人昂首睥睨,瞥見三人驚怖煩惡的神情,嘴角突然勾起一絲冷冷的微笑,整張臉登時變得生動起來,桀驁、鄙夷、傲慢又帶了幾分淡淡的蒼涼。

    就算是尋常猛獸,從囚籠中放出來時也是凶狂難當,何況這被困禁了四千年的第一魔神?

    李思思被他那凌厲如電的目光一掃,心底發虛,遍體生寒,雙膝一軟,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勉強笑道:“神門子弟李思思拜見天帝!天帝復蘇,普天同慶,弟子欣幸之至!”恐懼之下,聲音竟顫抖變調。

    那人木無表情地乜斜著她,眉梢一揚,淡淡道:“欣幸之至?原來你將喬某放在鼎中炙烤煎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頗為悅耳,只是腔調古怪,語音咬字也頗為奇特,與各地方言全然不同,想必是上古語言。

    李思思顫聲道:“天帝明鑒,弟子只是想借天地洪爐之神力,幫助天帝早日復生,絕無二心”

    “這麼說來,這盤中的魂魄與你毫無關系了?”那人右手一探,將紫微星盤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轉,雙眼冷冷地凝視著她,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臉色慘白如雪,心亂如麻,櫻唇翕張,幾次欲語還休,終於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雙手在紫微星盤上微微一旋。

    “吃!”一道青光脫射而出,沖入天地洪爐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發出淒厲刺耳的慘叫。

    “七哥!”李思思嘶聲大叫,淚水奪眶湧出,猛地跳起身,不顧一切地朝天地洪爐沖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頓住,仿佛被一只無形大山當頭壓制,任她拼命掙扎,嘶聲吶喊,卻再也不能前進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青光在火焰裡越來越暗淡,聽著慘叫聲淒厲不絕過了片刻,那縷青光終於湮滅了,淒叫聲亦裊裊而散。

    那人手掌一松,李思思“通”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淚水洶洶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聲音低啞,全身顫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氣。

    楚易又驚又駭,百感交集。對於這對兄妹,他雖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湮滅,李思思悲痛欲絕,他的心底竟湧起莫名的憐憫與悲涼。

    可恨人必有可憐處。世間多少癡兒女,歸根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一對苦情鴛鴦罷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這些邪魔宵小,在世間行惡為孽便也罷了,竟然敢自稱神門子弟,打著我蚩尤的名號,沒的污我名聲,死有余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聽其話語,竟似對魔門所為頗為厭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象是突然醒過神來,抬起頭,妙目狂亂憤恨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是蚩尤也罷,盤古也罷,你殺了我七哥,我就要殺了你,為他報仇!”

    驀地一躍而起,尖叫聲中,劍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無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轟!”滿洞紅光陡然消散,玉衡劍直沒上壁。

    李思思慘叫一聲,翻身飛跌,一道紫光從體內甩出,懸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樣。

    楚易大駭,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雖然受傷耗損了些實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濟。

    誰想被他這般隨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竅!

    李思思元神搖曳如火,厲聲慘叫,驀地朝匍匐地上的蘇瓔瓔肉身沖去,妄圖附體再戰。

    蚩尤指尖一彈,將那青銅鼎高高拋起,淡然道:“喬某在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稱神門弟子,那就到這鼎裡也待上幾千年吧。”

    “咻”地一聲輕響,李思思元神如紫霧輕煙,陡然收入鼎中,尖叫聲登時斷絕。銅鼎嗆然落地,正好滾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將那銅鼎拾起,心底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機關算盡,竟然落得如此結局!一時間,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搖頭苦笑道:“原來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鎮在這銅鼎之內。而石蛋中的,不過是你重新縫合的肉軀。我費盡心力,想要收齊六寶,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裡迢迢、親手將你送到鯤魚肚內,又親自解印開封,讓你靈肉合一,重生於世”

    越說越覺滑稽荒誕,世事無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誕生於世,進京趕考,途中救了狐女。她為了報答恩情,助你科考,卻一同卷入道魔紛爭,脫胎換骨,成了散仙之體。而後闖秦陵,得異寶,修煉五族之術。返長安,斗妖魔最終來到此處。這一切,你以為都只是機緣巧合麼?”

    楚易心中大凜,閃過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沉聲道:“你說什麼?難道這一切都是在你計算之中?難道難道小仙當真是你與那魔門聖女的後代,她與我相識、相知,都不過不過是為了利用我?”

    說到最後一句時,心中痛如刀絞,竟連氣也喘不過來!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為你有些識見,原來也不過如此!小仙確實是我六十九代孫,但你以為她真的知道此事嗎?憑她一人之力,真能將一切安排得如此絲絲入扣麼?莫說是她,天下又有誰能一切布置得這般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這般劈頭笑罵,心中反而大松,旋即又湧起羞慚之意。小仙待他情深義重,連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卻對她生出這等疑慮,實在是太也不該。

    當下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楚某降臨人世,與小仙相識,乃至所作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為了助你復活重生麼?”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場夢,世事一盤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獨你我?喬某元神封於混沌體內,肉身藏於鯤魚腹中,誠然是有人早已計算精確,為了讓我四千年後能重生復活。但那人縱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准四千後發生的一切?只能說天意如此。”

    “你說的‘那人’是誰?”楚易忍不住轉頭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門聖女麼?”

    蚩尤轉頭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轉身大步走去。

    情人樹沙沙作響,紅果搖曳。遠遠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溫柔、靜謐而美麗,仿佛從未睡去,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四千年的春秋,斗轉星移,海枯石爛,情人樹開花結果,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然而她卻見不著了。

    所謂近鄉情怯,所謂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離,蚩尤卻象是走過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間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當此刻,他終於緩緩蹲下身,輕輕地撫摩著那張俏麗如初的臉,張口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喉嚨卻象被什麼堵住了。

    甜蜜、痛楚、淒涼、悲喜、幸福交織成洶湧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錐心徹骨,讓他無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著那冰冷而堅硬的石頭,仿佛依舊是那溫軟而滑膩的肌膚。那緊閉著的細密的睫毛,那細致小巧的耳垂,那飽滿優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撫摩著,想要看得更仔細些,視線卻忽然變得模糊了,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象烈火一樣地燒灼著。

    喬家男兒流血不流淚,但是四千年了,當累積的思念與悲慟象春江怒水一樣決堤奔流,縱然是鋼筋鐵骨,縱然是三山五岳,縱然是他,也抵擋不住那纏綿洶湧的陣痛。

    “妾居昆侖山,君住東海上。相隔萬裡遙,咫尺一夢長。游魚傳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淚,問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聽見那首久遠的歌謠。海浪輕搖,篝火明滅,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著她笑吟吟的臉,聽她低低地哼唱著。

    仿佛又聽見海風,聽見心跳,聽見她笑著說:“傻瓜,你知道海水為什麼這麼鹹麼?因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淚。”

    而他此刻知道,只有一顆淚水沒有流入東海。它凝結在她的臉上,沉澱在四千年的歲月長河裡,化作了晶石。

    從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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