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126節:雙飛燕子暖玉楓(二)
    第126節:雙飛燕子暖玉楓二

    一瞬間,申屠夔體內真氣已然全部爆裂而出,但聞「崩——」一聲巨響,頓時水花四濺,碎石漫天,巨石紛紛而落,整個梅花懸鏡廊洞壁坍塌,轉瞬損毀,沙石塵土漫天,阻隔了眾人視線。

    辰弒隨李淳風一併飛出,連沈慕容在內,三人皆被那爆炸之力震得彈出好遠,便連方才隔得甚遠運功調息的莫千秋和清虛子也被那大力掀得連翻了幾個觔斗。

    辰弒轉頭,看向那一片巨石廢墟,驚叫一聲:「爹爹——」便急急地奔了過去,以雙手十指去刨開那些堆砌的碎石,可始終不見申屠夔的身影。

    他神情頹然,頓時心慌意亂,他自小與申屠夔相依為命,兩人一直父子情深,更何況爹爹在五毒教中地位甚高,從未遇到過此種危機的情境,方纔那一招破碎無雙,威力著實厲害,可如今爹爹不知是否已經被自己的真氣所傷?

    辰弒心中一慌,便急急地去搬刨那些沙石碎粒,嘴裡失聲喊道:「爹爹,爹爹……」眼中已然見了淚,他從未曾想過,若爹爹死去,那這個世唯一的親人便死了。這個事實,轉瞬之間,對他而言,也太過殘酷。

    趙小玉和令狐行方才在觀風台和仙鶴峰相距不遠的半空已經看見,方纔那梅花懸鏡廊頃刻間損毀,正不知何故。

    剛一落地,令狐行拉著趙小玉的手不鬆開,轉頭問已經站立一旁的清虛子道:「師叔——怎麼回事?師父的梅花懸鏡陣是誰破了嗎?怎麼會毀成那樣?」

    莫千秋照著李淳風教授的簡單調息法,運功壓製毒性,已經好了不少,耳聞令狐行的聲音,心中一喜,睜開雙眼向他看去,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令狐行拉著趙小玉的手,忽感渾身乏力,心中黯然:「難道令狐大哥對趙姑娘的感情不似普通師兄弟妹一般簡單?」心念稍稍一惶神,方才壓制下去的毒性又一湧而,她急忙又自調息呼吸,閉目不言,不敢多想。

    清虛子方才依照李淳風的調息方法運氣逼毒,且內力比之莫千秋遠勝出很多,如今已是無甚大礙,眼見這般場景,便張大了嘴,伸長脖子向那端碎石堆處張望,他湊熱鬧的脾性又鑽了出來,便搖搖頭道:「老毒鬼這次怕死沒戲唱了,就是不被炸死,也要被這大石頭給壓死!」

    「老毒鬼?」趙小玉聞言詫異,轉頭向那碎石堆處看去,驚見一個倍感熟悉的白色身影,她心中一驚,不知為何,本能地將手從令狐行的手中輕輕抽了出來。

    令狐行轉頭看看趙小玉,心想:「我方才一時大意,竟然沒注意到女兒家的羞澀,我還尚未向師父言明心意,怎能毀了小玉的名節清譽?」他有些歉意地向趙小玉笑笑,跟著也看向了那一頭,也見到了那個白衣少年,驚道:「辰弒!他怎麼會在這兒?」

    「辰弒,辰弒,是啊,你怎麼會來這裡?」趙小玉兀自一陣心慌意亂,看著他焦急萬分地好似在那沙石中找著什麼。

    清虛子道:「老毒鬼就是五毒教教主呀!那小子的義父!」

    趙小玉心中一驚,五毒教教主,不就是申屠夔?那日在煙雨樓見到的紅衣老頭,還在南宮雲劍下救了她一命,可他哪裡是辰弒的義父,分明是辰弒的親身爹爹!

    趙小玉想起那日在煙雨樓偷聽到的話語,是以知道辰弒和申屠夔感情非淺。

    可他如何那般焦急?難道他爹爹真的壓在了大石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心也跟著揪緊,背後滲出一陣冷汗。

    清虛子玩心大發,毒剛剛解了,便跑過去,大叫道:「老毒鬼死了,我去湊湊熱鬧!」

    令狐行道:「五毒教素來用毒殺人,這番也是天的懲戒,人家死了義父,師叔你去湊什麼熱鬧?我和小玉都不……」

    他正想說「我和小玉都不去看這熱鬧」,哪知卻看見趙小玉已經跟著清虛子跑了過去,邊跑邊沖背後向他招手道:「我也去看看!」

    「小玉……」令狐行有些無奈,正欲跟著去。

    誰知,他剛跑了兩步,卻聽莫千秋長歎了一口氣,聲音很是憂慮,道:「令狐大哥,好似和趙姑娘的關係不一般啊?」

    令狐行聞言一愣,轉頭看向莫千秋,卻見她依然閉目調息,然雙眉緊蹙,便道:「哦——我師父方才正式收了小玉為徒,她既然已經是我師妹,我……自然應該多多關心她的!可不是莫姑娘想的那種關係,小玉是個女兒家,我……怎能……莫姑娘切勿多慮,不要相信旁人的閒言閒語。」

    令狐行說這話的時候,其實臉已經通紅了,但好在莫芊秋始終沒有睜眼,這謊話才能說得下去。

    他見莫芊秋又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便道:「莫姑娘你且再此逼毒療傷,切莫胡思亂想岔了氣,多多保重為,我且去看看師父那邊出了什麼事?」

    莫芊秋待得那腳步聲漸漸遠了,才睜開雙目凝神看向令狐行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但願如此!」胃中翻騰不止,似乎那毒性又來了一般,她有些恍惚,可怎麼似乎看見她的令狐大哥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趙小玉的身,難道是幻覺?

    「對!是幻覺!」她閉目養神,不願再看,輕輕對自己說。那腹中翻湧的毒性又被體內的真氣壓制了下去,那難受的感覺,似乎也漸漸越來越弱……

    ◆◆◆◆

    清虛子腳踏清風,奔過去湊熱鬧,一邊在那堆巨石堆裡四處尋找,一邊也嚷嚷道:「老毒鬼,你死了沒有?剛才不是說老頭兒我要比你先死的,你怎麼能比我先死?」

    趙小玉隨後而至,聽到清虛子這番話,原想依照辰弒以往的脾性必定會和那多嘴的老頭兒大打出手才對,心下未免有點擔心,一會兒他們打起來了,她應該幫哪一邊。

    她一邊向清虛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有些心虛向辰弒望去。

    碎石落處,四處瀰漫的沙塵似乎剛剛散開去。

    然而,辰弒似乎對清虛子那類有些幸災樂禍的話,絲毫未覺,只是滿面焦急,自顧自地用修長的手指去刨開那些巨大碎石,因為他的爹爹便在那些碎石之下,生死未卜。

    他心急如焚,口中不停地喊著:「爹爹,爹爹……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是辰兒啊,聽到沒有?聽到的話,應我一聲啊!爹爹……」早已不顧自己是五毒教的五毒聖子的身份,那申屠夔是自己親身爹爹的隱情絕不可向外人道,如今他急切呼喚,卻是發自真心,只望那碎石之下的申屠夔能應他一聲便好,哪裡還有那些顧慮?

    趙小玉站在沙石堆外,靜靜地看著辰弒,一身白衣已經沾滿了塵土,手指間已然被鮮血浸紅,血液已經和沙土粘在了一起,變成了黑色,而辰弒卻如麻木了一般。她的心竟然在那一秒沒來由的揪緊,揪緊,心中暗道:「他當真很關心他的爹爹!畢竟是父子情深。」

    趙小玉本也是醫務人員出身,救死扶傷便是她的天職,如今又受辰弒親情所感,當下默不做聲埋頭在那堆碎石中找了起來。

    清虛子坐在一塊大石頭,自說自話道:「唉,老毒鬼呀老毒鬼,早就讓你別做那麼多壞事了,看,如今倒好,沒等到你師父收你,老天爺也收了你了!誰讓你搶你師娘為妻的,如今見了閻王了……」

    話未說完,辰弒猛然間抬頭,怒目而視,伸手彈出一股真氣,向清虛子坐著的那塊大石擊去,怒罵道:「我爹爹一定還活著,你給我閉嘴!」

    清虛子大叫一聲:「哎呀∼∼我的媽呀!」急忙跳開,他剛剛彈跳而出,後身四顧,先前他坐著的那塊大石頭已然「崩——」一聲清脆炸響,瞬間落下一大塊。

    清虛子急急跳到另一塊石頭,身子兀自站立不甚穩當,叫道:「你這小毒鬼,老毒鬼死了就死了,你怎麼把氣撒在我這老頭兒身,小心你這小毒鬼壞事做多了也跟著你老子去見了閻王!」

    辰弒惱怒不已,雙眼通紅,道:「你這臭道士還說!好!我今天便殺了你,給我爹爹陪葬!」瞬間飛起,跳縱身形,忽而眼見清虛子幾縱幾躍,輕功甚是了得,卻無心與他相鬥,倒似在玩耍一般,心中更加惱恨不已:「我爹爹生死未卜,這老頭卻無端生事,瘋言瘋語,我怎能任由此人放肆?」遂加快了步子,也提氣跟著追去。

    清虛子嘻嘻哈哈,幾跳幾躍,本也有心玩樂,轉瞬卻已經被辰弒追到。他耳聞背後風響,肩頭一側,卻正好被辰弒抓中肩頭,扯掉了一塊道袍衣襟,顯然指力深厚,若他再躲得慢些,那指力怕是已經抓爛皮肉露出骨頭了。

    清虛子嘟囔道:「不玩了不玩了,小毒鬼認真了!」眼見師侄令狐行迎面而來,急忙一把扯住令狐行的衣襟,擋在身前,叫道:「師侄,這小毒鬼要殺你師叔,你幫師叔擋著,師叔我不玩了!」

    「師叔——你……」令狐行話音剛落,卻已被清虛子拽到了身前,整個人直直向辰弒指力襲來的方向撞去。

    令狐行心中一驚,臉色一凜,料定這五毒聖子辰弒不好對付,來不及多想,急忙撥出青雲劍,以劍尖對準了辰弒運出的指力。

    青雲劍劍尖碰辰弒發出的指力,發出「噌——」一聲輕響,劍尖瞬間晃動不止,令狐行這才感到握劍的手心一麻,身子止不住向後退了幾步,連劍也差點掉落在地。

    辰弒找尋申屠夔半晌未見人影,又親見申屠夔使出破碎無雙的那一瞬地動山搖,整個梅花懸鏡廊轉眼之間灰飛煙滅,雖然不願承認,但心中卻也已經認定爹爹九死一生,恐難以生還了。自然滿腔怨忿,將怒氣都發在了這仙鶴峰一干人等身,所發出的指力也是凝聚了強大真氣。

    令狐行武學資質不及辰弒,多年修為也全努力而成,如今遇到辰弒這強勁的指力相逼,也是努力支撐,不敢鬆懈。

    此時,令狐行全在守勢,辰弒卻完全佔了主動。

    但見辰弒白袍在風中微微擺動,丰神雋美,飄逸若仙,同先前在洞中與李淳風對敵,眼前與令狐行對敵已是輕鬆許多。他身形微動,腳步輕輕挪移向前,兩手十指輕抬,蓄勢涵勁,蘊力慢吐,收放自如。

    而令狐行臉色凝重,只得舞動青雲劍勉力擋格對手發來的指力真氣。

    兩人一個進,一個退,本也是勝負明瞭。

    沈慕容站在一旁觀看良久,卻從二人相鬥中憶起一武學之道:「自古以來,一剛一柔,相依相存,剛不能完全制柔,柔亦不能完全克剛,令狐師侄必定會反攻的!」

    果然,令狐行貌似全然只顧抵擋,可一旦辰弒那指力稍稍出現間隔,令狐行的長劍便會帶著劍氣揮擋著透進來。

    兩人一剛一柔,互不相讓。

    忽而辰弒以拇指的少商穴與尾指的少衝發力之後,兩道勁氣破空而出,令狐行一個向後騰躍,閃將開去,卻趁著中指的中衝穴尚未發力而出時,以劍尖點地,使出青雲劍法中的「還鳳於巢」,將方纔辰弒所發的勁力以劍端擋格之下,忽地回向辰弒面門。

    辰弒長身直立,凝神以對,叫道:「好!」遂一個觔斗翻過令狐行遞來的劍招,陡然轉身長手伸出向令狐行曝露的背心大穴發出一指真氣。

    若然點中,令狐行必定已經重傷或命斃當場了。

    忽地,一人彈出一指,大喝一聲,指力已然點中辰弒手腕處。

    辰弒頓覺手腕一股酥麻之力,接著疼痛難忍,方纔那一道發向令狐行背心的指力驟然偏離,打中了一旁的一堆碎石,轟然炸裂。

    「是你!」辰弒怒目而視,算起來,自己爹爹深受其害,還是要拜此人布的疑陣所賜。

    李淳風在一旁一直尚未出手,一來是以見到申屠夔受難生死,原想就此作罷,二來是想看看自己的兒子與申屠夔的兒子相較而言如何,現下觀戰良久,心中瞭然,失望之餘對眼前這位白衣少年也生出了惺惺之意,是以方才出手也是手下留情。

    「想不到,到頭來,我還是輸了。」

    李淳風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二十年前,被我逐出師門的徒弟,二十年後,竟然教出遠勝於我徒弟的兒子!申屠夔本也是武學奇才,他所自創的九九歸一重陽功中的『二十五指彈』,本是得益於老夫的昭陽神功中的少衝、中沖、少商等『五劍合璧』,可眼下依少俠運用看來,那『二十五指彈』已經遠勝於老夫那『五劍合璧』。少俠聰穎過人,還望日後歸於正途!切勿受邪魔惡人所影響,你走,老夫不願再鬥下去了!」

    他神情忽而頹然,仰天長歎道:「綠萼,綠萼,二十年了,難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們兩人為了你,鬥了整整二十年,我對你依然不能忘情,我……我已經原諒你了,你……回來……我已經派了個徒弟去找你了,你是否能聽得見?」李淳風一心思念愛妻沈綠萼,竟然沒有覺察到趙小玉根本未離去。

    令狐行暗自心道:「原來師父送小玉走,是要去找師娘的,可師娘到底在哪裡?居然要用九宮連珠之時的蛟龍歸天陣?」

    辰弒一手緊緊握了那只受傷的手腕處,依然不願服輸,道:「李淳風,臭老道,什麼長生不老?什麼得道之人?」他冷冷一哼,臉竟是鄙夷之意,道:「我爹爹說過,當年若不是你以師父的身份搶走我娘,後又害她孤苦無依,我娘又怎會直到如今也下落不明?」

    「什麼你娘?」李淳風聞言一個踉蹌,甚是狼狽,道:「你方才說什麼?什麼沈綠萼是你娘?」

    辰弒冷冷一哼,扭頭不答。

    李淳風一直只以為自己才是沈綠萼愛的人,想不到,她竟然與別人生出了兒子,而且那個人正是被自己逐出師門的申屠夔!

    這個打擊對他而言太過沉重,如晴天霹靂,讓李淳風轉瞬之間失去了方纔那種凜然傲物的氣勢,他轉身呼出一掌,震天一喝,掌力擊向那邊的碎石堆處,頓時碎石飛濺,轟然作響。即便是申屠夔已死,卻依然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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