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115節:情仇不眠即成殤(十九)
    沈慕容匆匆前行趕路,她在一處小攤處停住,隨手拿起攤販擺出的小玩意兒假意欣賞,卻用眼角瞄向身後不遠處。

    那個人果然還在那裡,自從和李知賢分開之後,這人便一直跟著自己。

    沈慕容根本沒有注意到,這是個專賣女子飾物的小攤,眼前的老貨郎有些本錢,賣得都是些較為昂貴的女子飾物。

    「姑娘好眼力,看中的這條傳情扣鏈,是我這小攤現下最貴的,也是最等的絕好貨色,看這面鑲嵌的金色小鈿朵,配姑娘這隻玉手雪肌再合適不過了……」這貨郎捋捋鬍須,開始誇耀自己的貨品。

    沈慕容微微蹙眉,也一心注意著那個身後一直跟蹤的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只是兀自奇怪,回轉頭,卻見那小攤貨郎要將那條灼灼其華的手鏈帶,急忙推卻。

    「這鏈子我不要!」

    「不要?」那貨郎聞言臉色一凜,想這買主故意裝模作樣趁機壓價是常有的事,復又賠笑臉道:「姑娘,你不要也罷,反正看看也是無所謂的,這傳情扣鏈本是帶了一段傳說,據傳是月老紅線所化……」

    「傳情扣鏈?」沈慕容喃喃,心思卻始終沒有放在面。

    這老貨郎很懂經營技巧,指指一旁的簽盒道:「姑娘,不瞞你說,小人如今做得,都是些女兒家的生意,但以前小人是那普濟寺算命解籤的,如今有了點本錢,才轉行來做了這買賣。人人都說,買賣不在人意在,但凡來光顧小的貨攤的,小人也順帶送解一支如意月老簽。姑娘如此年輕,想必還沒找婆家,不若抽一支,看看你的如意郎君在何處,若何?」

    沈慕容見那老貨郎將一裝滿簽盒的紅木盒子放在眼前,要她抽一支,不覺暗自好笑,想自己都這把年紀了,若不是那雪魅果輔以那玉顏功修煉,駐顏有術,恐怕現下自己當和那卞延和一般老醜的。

    「本姑娘不需要這些——」她一邊伸手推卻那老貨郎送過來的盒子,一邊又轉頭看向那身後之人,卻不見了那人的蹤影,她回頭四望,看街裡街巷,這洛陽南市街頭,人來人往,卻獨獨不見了方纔那跟蹤她的後生。

    沈慕容心中正兀自稱奇,忽聞「啪啦——」一聲,聞聲一看,竟是一支月老紅簽自那簽盒中掉了下來,卻是老貨郎和她推卻之中兀自掉落的。

    「哎呀——此可謂簽啦!」那老貨郎瞇著眼,照著那紅簽的籤文念叨起來,也不管沈慕容願不願意聽。

    「良人月下逢,

    女兒托終身。

    一人之善惡,

    本心若假冒。

    假亦真時真亦假,

    戲假情真漸疏離。

    誰問紅線斷處?

    觀乎本心,斷亦不可斷,

    問癡情寄望何處尋?

    抽刀斷水情自留。」

    「哎呀,這位姑娘,看來今兒個,你是非買小人這傳情扣鏈了!」那老貨郎一門心思攬生意。

    沈慕容盯著他,有些奇怪:「你倒是說說,憑什麼本姑娘就非買你這鏈子?」

    老貨郎不慌不忙,舉著那紅簽,淡淡道:「姑娘可別見怪,小人只是依籤文直解,這籤文頭兩句是說,姑娘的姻緣到了時候,卻是在月下成其好事,但……此人是否可值得姑娘你托付終身,還得依那個人的本心,有道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即便姑娘你這段戀情中,有所劫數,但也可趨吉避凶的,不若買下小人這傳情扣鏈,可保姑娘姻緣美滿。」

    沈慕容只聽得老貨郎說的什麼「月下成其好事」,頓覺怒氣湧,又想起那個明月夜,那賊子在皎潔月光下對她做的事……若不是如此,恐怕如今她早就和卞延和出雙入對了,又怎會讓他臨死還想著那藍後?

    此事對她是奇恥大辱,此恨也深埋在心底整整二十年,此仇也不是不報,只是當年她受了古墓派掌門遺訓,於二十年前那場江湖仇殺中,誓守莫邪谷,又因與師姐的約定,才不得不將私仇暫且放下,而那老貨郎無意間的話,卻又傷及往事,觸及了她敏感的神經。

    「啪——」一聲,沈慕容一掌拍在那貨郎的貨攤,繞她平日處事謹慎精緻,如今聞言,憶起往事,也恨得咬牙切齒,心中怒氣難平,怒道:「什麼成其好事?膽敢來騷擾本姑娘的,全都得死!你這老頭——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本姑娘連你一併殺了!」

    那貨攤頓時在沈慕容的掌力下四分五裂,碎成一片片的,那滿攤的飾物,珍珠,簪花,珠翠掉了一地。

    周圍的路人指指點點,卻不敢聚攏過來。

    那老貨郎見這白衣姑娘出手又快又準,斷定是個練家子,不敢招惹,打落了門牙也只好往肚子裡吞。他搖晃著雙手,嚇得面色發青,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蒙面的白衣姑娘,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在沈慕容沒有再出手傷他。

    但見沈慕容一襲白影,輕靈飄然離去,那老貨郎這才哆嗦著吐出一句話:「我我……也只是依籤文所解……」

    「晦氣!晦氣!我招誰惹誰了,姑娘家,性子如何這般烈?」

    老貨郎見周圍人越聚越多,正嘮嘮叨叨,自顧自撿起地的貨品,以恐有人渾水摸魚,忽聽一人朗聲道:「剛才那位姑娘看中的鏈子,我買了!」

    老貨郎本自惱火今日生意沒做成,卻招了一武功高手的晦氣,微微抬起頭,忽而眼前一亮,接過眼前的金子,喜眉梢,對來人點頭哈腰道:「是是……爺,大官爺,小人這便為您準備!」

    那男子唇角微微一揚,挑眉看了看沈慕容遠去的方向,對那老貨郎道:「剛才解的籤文是胡說的?」

    老貨郎一邊收拾,一邊答道:「小人怎敢胡說八道?全是那位姑娘抽中的籤文怎麼寫,小人便怎麼解的!」末了又道:「這是傳情扣鏈,官爺請拿好!」

    「傳情扣鏈?」那男子接過細細一看。

    一段金色流蘇細鏈,鑲嵌了精緻的鈿朵紋飾,靜靜地躺臥在他的掌心中,散發著奇異的光。

    那男子笑笑,將那傳情扣鏈揣進了懷裡。

    ◆◆◆◆

    月色皎潔,一個男子身穿紫色錦袍,匆匆趕路。好的錦袍緞子金色的絲質紋理,在月色下閃耀。

    吉溫沿路追蹤,一直到了眼前這片靜默深黑的綠松林,不得不停了腳步。

    「奇怪?明明看見那女人是進了這裡的,怎麼才一晃眼的功夫便不見了?」他兀自暗忖,心中懊惱,若不是擔心人多眼雜,也不會斷然自行追蹤前行,不過畢竟自己是江湖號稱「羅鉗吉」的吉溫啊,追蹤在過去,都是他的強項,哦,不對,應該是未來。

    他抬頭望月,自言自語:「舉頭望明月,低頭……嘿嘿,李威廉啊李威廉,你以為這是在現代,還能衛星定位不成?」

    其實自從那和氏茶館突然被毀,他便一直打探著卞氏一族的消息,不光是從絕楚山莊那女人那裡,他放出去的消息號子多得不勝枚舉,藉著李林甫給他的權力,這次替丞相摒除異己的同時,也正好查到了與丞相曾有過節的李適之李丞相居然是那和老三的親家,只是聽聞兩家關係向來不好,自打女兒下嫁貧民和守密之後,便再無往來。

    吉溫確是那與趙小玉一併穿越了的李威廉,在二十一世紀他是個商業間諜,想不到這行當到了唐代,也一樣吃香,他現在都還不能確定那女人是否跟他一同穿越了,可只要是與長生不老的一切,他都不會放過。

    若不是那日機緣巧合,被那絕楚山莊的藍後所收留,他也不會闖入那成天帶了蝴蝶面具的女人的寒冰秘洞,更不會探聽到,原來那小小和氏茶館的和老三,便是當年吐蕃皇庭身繫長生不老之謎的卞延和,更不會追蹤至此。

    「那白衣蒙面女人的確很奇怪,早前她與那李知賢接觸時摘下過面紗,可卻因為隔得遠沒有看清楚,可如何那雙眼睛那麼熟悉呢?」吉溫正自思索,忽聞綠松林中,傳來一女子的呼救聲。

    「救命啊——」

    那聲音地地確確便在不遠處,細細辯聽卻好似是那女子的。

    吉溫當下顧不得多想,想這密林之中野獸甚多,那女人再無何會武功,也不過是個女子,他抽出長靴中的匕首,在手中緊緊握了握,便急急一路尋聲奔去。

    深夜的綠松林,格外寧靜詭秘,四處一片漆黑,時而有動物的叫聲,一聲高過一聲,辨不清到底是在何處發出的,密林中,高高的樹梢,間或有一兩隻眼若綠色燈籠般的飛禽,咕咕叫喚著,看向密林中一路狂奔的男子。

    「救命——」又是一聲。

    這一回,那聲音便是在附近那草坡之下了,四周綠松阻隔,吉溫透過婆娑的樹影,可以看見一堆升起的火堆,火光掩映,隨風擺動,重重松枝阻隔間,似乎有白影一閃而過。

    那女子的聲音雖然很近,可此時聽來卻是比方才更顯柔弱了,時而伴有豺狗的狂吠之聲,一聲高過一聲,雜亂而高亢。

    吉溫似乎可以想像出一群豺狗圍著那白紗女子打轉,滿口垂涎的模樣,他又想起那雙白紗下的美目,熟悉的眼神,可那是一張怎樣的臉,藏在白紗下?

    偶爾有風吹過綠松林,呼聲嘯嘯,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吉溫顧不得走林間小徑,直接從山林之,摸索著那些漆黑的松樹枝,順著長坡,向那火光的地方奔了下去。

    這綠松林正因為種了很多松樹,故而得名。而此時,那些刺人的松樹針葉,紮在吉溫的臉,生生吃痛,他顧不得疼痛,越是接近那堆火光,卻越是看得清晰,心也越是狂跳不止。

    他下得長坡來,撥開擋在最前頭的松枝,細細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四下空空落落,除了他之外,並無一人,只有那堆火光兀自搖曳著,而方纔那位白衣女子已是不見。

    吉溫心中一緊,說不定那女子已經被豺狗分吃了,若真是如此,那下一個,也許便是他了。

    他急忙從那堆燃燒的松枝,取了一支火把在手裡,另一隻手握了握匕首,四下看看,暗想:「我若是著這堆火,興許不會受到豺狗的攻擊,可若是火熄了,等不到天明,手下那夥人又來不了,恐怕就危險了!」

    正自思量著,忽而眼前一亮,看見一隻潔白的女子輕履墜同樣潔白花球,掉落在一堆草葉之。

    吉溫搖搖頭,歎了口氣,心底竟然生出些許惋惜,想那女人定是方才慌不擇路時丟掉的。他走過去,輕輕拾了起來,看了看,那輕履薄如蟬翼,甚是輕便,且看去還十分新,想來,這鞋子的主人甚是喜好潔淨,跑這密林之路,也必定是躲著那些坑窪之地而行,要不也不會如此乾淨。

    「可惜,可惜……」吉溫忍不住自言自語,想這女人就是一慌亂了便是無腦,若是她不跑,著這堆火,豺狗斷然是不敢貿然攻擊的。

    忽聞一女子輕聲出言,那聲音卻是在極近之地了。

    「什麼可惜?」

    吉溫聞言抬頭一看,卻見方才追蹤的那女子,一身白衣,適才從暗影中走出,光了一隻腳,站在柔白的月光下,像個女神一般聖潔。

    尤其是那雙眼睛晶瑩流轉,帶著嫵媚濃情。

    他敢肯定,這雙眼睛他一定見過!

    吉溫也不知為何,只覺這女子未死,必定脫難,心中一喜,毫無戒備道:「姑娘,原來你沒死……」

    他才剛剛出言,不覺踏前半步,忽聞腳下松枝草葉輕響,頓覺不對勁,心中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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