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賢慌不擇路,細細一看,原來這圍牆與普濟寺後院相連,只是牆根的無路,儘是雜草,他慌忙向普濟寺方向逃去。
後面的那群人很快便趕了來,罵罵咧咧,高叫:「站住——給老子站住!」
他心中一驚,腳下踩著牆根移動,瞬間不聽使喚,身子一側,向草坡下骨碌碌滾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人已落入洛水河中。
李知賢隱隱聞到那群人後面叫罵的聲音,隱隱已是聽不見了……
他從沒想過,身為當朝丞相的兒子,如此一逃,從此便是亡命天涯。
◆◆◆◆
大雨驟停,陽光瞬間便從逐漸消散的雲霧之中透射出來,照耀大地。
趙小玉站在洞口,原本是為躲過那場驚雷雨,豈料剛踏前幾步,卻驚見洞內光影灼灼,閃爍不止,煞是稱奇。
但見陽光初露,從洞頂些許小孔投射下來,斑駁點點,照耀在洞中的小溪之中,復又反射洞壁中。小溪潺潺,水流叮咚,不知從何而出,又流向何處?小溪升起些許菱形石板,五塊為一組,約莫十組,每組卻似一朵朵桃花形狀,擺放在水中,一直延伸至洞內溪水的那一頭洞府,蜿蜒一轉,不知那一頭是何景象。
趙小玉心中惶恐,卻又好奇那溪水的另一頭洞府是何景象,便小心翼翼地踏一塊菱形石板,忽而驚見水中幻化出五個人影,鬼影綽綽一般,她驚叫一聲,嚇得又跳回岸。
「這洞裡神神秘秘的,該不會是有鬼?」
趙小玉心中一驚,抬頭舉目四望,見洞壁懸空景象,又是一驚。原來洞壁高處,用碗口粗的碧青籐蔓懸掛著十餘個拋光碧玉青石面,陽光投射在面,影影綽綽,能映出洞中事物的影子,像是一面面鏡子,也似地面這般五面為一組,高高懸空,將光影投入水中。
她大著膽子,又踏前一步,復又跳那溪邊菱形青石板,果然那空中正對這溪中菱形青石板處,懸著的五面碧石鏡,又將陽光下的光與影投下,倒影在水裡。
趙小玉頓覺有趣,這回倒不害怕了,反覆地跳那塊溪邊的菱形青石板,看那水中投射出的人影也正隔水望著自己甜甜地笑。
她恍然大悟,暗笑:「哪有什麼鬼?不過是自己的影子,被面的碧石鏡映成了五個光影而已。只是不知是何高人在此造的這般景象,真是鬼斧神工,遠遠看去卻似一個陣法。」
想到這裡,趙小玉又踏第二塊青石板,見自己的影子居然印在了洞壁,臉顯得大大的,像哈哈鏡一般,她嘻嘻一笑,抬眼望向頭頂那些碧石鏡投下點點光斑正好打在水中有些青石板,而自己方才踏中的兩個都是打了光斑的,似乎恍然大悟,有些自作聰明,自言自語道:「原來,這不過就是要踩著太陽留下的光斑痕跡走。」
趙小玉有些自鳴得意,又接二連三踏了好幾個光斑,都相安無事,正暗想,這古人布的什麼陣法,也不過如此,忽然,腳下踏第七塊光斑時,卻猛然覺得頭暈目眩,驚見腳下青石塊迅速下陷,溪水瞬息間便淹至腳踝。
若只是尋常落水,她倒也不怕,本來也會游泳,可這漫延的溪水著實詭秘,她甚至隱隱感到一股吸引力,水圍著那塊石板打著旋,石板也似乎飛速旋轉一般。
洞壁的光影忽而變得鬼魅,趙小玉從沒覺得,即便是自己的臉也會在那一刻變得如此猙獰可怕,似乎洞內還夾雜了其它的聲音,如鬼魅低低哭泣,又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連續反覆地低語,擾亂心智。
趙小玉頓覺雙目一片漆黑,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可那聲音卻是如此不真實,彷彿從四面八方湧入,鑽進她的耳朵裡,似幻似滅,縈繞不斷……
「老婆——」身邊那人如往常一般,悄悄地湊近她的耳畔,輕咬她的耳垂,拉著她的手輕笑。
這是在燈火通明的二十一世紀,他掏出一個寶藍色的小盒子,神神秘秘地遞給她,她打開一看,是顆周生生的戒指。
是不是要愛情永遠如這名字一般,生生不息,到死到老,才叫了這個名字?
是他!是她的未婚夫,這一刻她該是幸福的,簡單的兩個字,是約定,也是他對她的承諾。
趙小玉淚流滿面,不知為何又看見他。前抱住他寬厚的肩膀,緊緊地擁抱,似乎帶著不捨。生怕他會消失一般。
「你別走——答應我,永遠別走!」趙小玉沉溺在那人的懷抱裡,臉掛著淚,卻嘴角含笑。
忽而那人卻變了腔調,一切都如從頭來過一般陌生。
「玉兒,原諒我,我……我不能……」那是令狐行的聲音。
趙小玉張大了嘴,推開眼前那人,卻驚見眼前景像一閃,卻是那片靜默如黑夜般的修仙觀外,蔓草深深,情絲纏繞,是令狐行決絕的拒絕。
「不——令狐哥哥!請你你……別拒絕我!別拋下我一個人……」她涕淚哭泣不止,冥冥中,這一幕,似乎又重新演,可她至今不忘,銘記於心。
令狐行搖搖頭,雙眉緊蹙,面色冷漠,一步步向後退去。
她伸出手去碰那人,手輕輕一揮,只聽令狐行嘴裡不斷重複著那句「原諒我……」,眼前的人便如沙漏中的沙粒一般,倏忽一聲散去,幻化不見。
趙小玉呆愣愣站在那裡,四周漆黑一片,身子不斷下墜,下墜,呼吸越來越難受,似乎掉入了無底洞一般抽空了她整個靈魂。
忽而聽見一人信誓旦旦地說:「我……我絕不會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的!」
她心頭一喜,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辰弒!」
「辰弒——」
趙小玉雙手揮舞著,忍不住喊了一聲,猛地睜開眼,心中臟器狂跳不已,卻見方纔那相士看著自己。
「趙姑娘……趙姑娘……」那相士搖搖她的身子,見她初醒卻眼神渙散,知道她還未清醒,又將手掌貼於她的掌心,發功運氣。
趙小玉頓覺心神逐漸凝聚,不似方纔那般難受了,忽而胸悶難忍,猛一咳嗽,嗆出一口水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直起身,環顧四周,入眼卻是亭台樓閣,清雅別緻的一處清修別院。
院中種植了各類奇花異草,清香馥郁,假山水榭,樹影婆娑,往前幾步,一片翠竹掩映之下,雲霧之,卻是在萬丈峰頂之。
「這是老夫修行密地——仙鶴峰,卻是方纔那洞府之內。趙姑娘方才誤闖了老夫布下的『梅花懸鏡陣』,若不是老夫及時趕到,恐怕姑娘已經溺水而亡。」那相士面有歉意。
「啊!那那……那我方才看見的,都是什麼?」趙小玉忽而想起了方纔她自從踏第七塊青石板後看到的那些景象。
「呵呵,那些都是幻象!也是趙姑娘的心魔!魔由心生,鏡像也不過因人而異,這梅花懸鏡陣,乃老夫結合梅花陣和懸鏡廊自創而成,但凡闖入之人,耳不能聞,目不能視,若身處幻象虛空一般,虛虛實實,無論怎樣運足目力,都辨不清道路。若想克制此陣,必須因循法門而行,或者徹底摒棄心魔。」
那相士捋捋黑鬍鬚,淡淡一笑,談起陣法,胸有成竹,鎮定自若。
試問天下間真能摒棄心魔的,焉知有幾人?
「啪啪——」趙小玉聞言兀自打自己的臉,拍得紅腫發痛,這才停手。
「趙姑娘,你這是為何?」相士不明所以,問趙小玉。
「我想看看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呵呵——是夢也罷,不是夢也罷,其實我們如今又何嘗不是在一場夢中?」那相士口中喃喃,又想起往事。
趙小玉見這人雖看起來甚是年輕,不過四十出頭,可如何每每接近,總覺得此人如神仙一般,透著玄秘,心中暗忖:「此人到底是何人?又怎會出現在這觀風台?方纔那洞府中的梅花懸鏡陣法,斷然是不想輕易被人覺察他的蹤跡。」
「你你……你到底是何人?我看你根本不像是個相士!」趙小玉不得不問出心中疑問。
那相士兀自苦笑,道:「老夫姓李,倒沾了大唐的皇姓。老夫的確不是相士,準確的說,老夫是個道士。若不是趙姑娘和當年的她長得如此相似,老夫也斷然不會救下姑娘。畢竟老夫已經多年不問世事久矣。
「她?你夫人?道長你……這麼掛念她,怎麼不算算她在何處?」趙小玉不明白,如何這人總是將自己與她夫人相比,是一種長情嗎?雖這人不是相士,可這五行玄術卻甚是精通,想必要找個人也不難。
「唉——老夫何嘗沒有算過?」那李道長歎了口氣,神情頹然,目光看向院中那假山背後的一尊白玉人形塑像。
趙小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原來那假山背後還兀自高高塑著一尊白玉女子塑像。
她緩步走過去,細細看那白玉塑像女子,身穿白紗,頭梳雲羅象牙倭頹髻,玉指輕彈琵琶,眼神嫵媚羞怯,神情甚是生動,再看那女子容貌,她不由驚得叫出聲來:「咦?天!」
趙小玉回身看輕步走近的李道長,舌頭有些打結道:「她……她是你夫人?」若不是先前被那追殺她的惡婦錯認成這道長的夫人,又或者不是聽這李道長親口所言,她絕對不會相信,初見這雕像,栩栩如生,還以為是自己被哪個人塑了像在這裡呢!
「是——正是內子!」那李道長眼神灼灼,掐指微算,復又神情無奈道:「我始終算不出她在何處!我只知道,她在不屬於三界之內的一個時空生活著。總之,不在我能控制的範圍之內。」繼而歎了口長氣,撫摸著那塑像的腳底裙邊道:「綠兒,繞我百年修行,也還是算不出你在哪裡?你是故意要逃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是嗎?」
「百年?」趙小玉聽得糊塗了,乾笑兩聲道:「道長真會說笑,你不過四十來歲,怎麼會有百年修行?難不成你真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如今我也不必隱瞞了,老夫只不過是長生不老而已。」李道長淡然道。
「長生不老?你?」趙小玉瞠目結舌,她有些不相信,難道,除了她之外,還有人能長生不老?難道也吃了那「金斥候」?
那道長回轉身,笑笑,眼神似乎能洞穿一切,道:「若不是趙姑娘也同樣身繫長生不老之謎,我也不會將你帶到此處!想若是成天面對一個同她如此相似之人,豈不是庸人自擾嗎?更何況,老夫與趙姑娘還頗有師徒之緣!」
「誰說要拜你為師了。你方纔的打賭都還沒見分曉呢?你不過是剛好說准了會下雨,可你那故人斷然是不會找到這裡了!」趙小玉心忖,即便是那卞延和還活在世間,也絕不會破得了那陣法到得這仙鶴峰。
李道長聞言,哈哈大笑,捋捋深黑的鬍鬚道:「老夫雖只能算別人卻算不準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前因後果,但趙姑娘與老夫素無瓜葛,這點,老夫還是算得準的。老夫等的故人,不出三日,便會到此,屆時,趙姑娘可得要拜老夫為師了!這三日須臾便過,仙鶴峰一切物事齊全,還請姑娘自便。只是不可再私自折返回去,若是又闖了那梅花懸鏡陣法,老夫先前已救了你兩次,若是下次,我可不敢保證還能救你脫難!」言畢,便笑著踱步走進那別院房中。
趙小玉看著那李道長的背影,呆立半晌,待得回過神來,已是後脊冰涼,想想這如神仙般的李道長,的確已經救過自己兩次,一次便是方纔那梅花懸鏡陣法之中,一次卻是在那日從獅子樓倉惶奔出,遠離辰弒之後……
那追殺她的惡婦,有一雙深藍的眸子,冷艷逼人,那寒光如刀尖一般徑直刺入趙小玉的心裡,是何種仇恨,才可恨人入骨?
趙小玉有些茫然,抬頭望向身邊那尊白玉塑像的麗人清顏,雙眸如水,看這個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子唇角含笑,指尖停留在那琵琶。
她忍不住想:「李道長口中的綠兒,彈出的琵琶曲,一定比那琵琶行中的賈人婦勝出許多!」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