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何曾時,他在心底是曾那般想過,只盼自己是那桃花夫人的夫君,不管是她念念不忘的息侯,還是後來搶走她以致她三年不言不笑的楚文王,只要那桃花夫人息媯是小玉,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呢?
那次修仙觀外的驚雷夜,長長草坡,小玉吻了他,而他卻負了她的真情,也是出於無奈,全因了他是個道士,身背負了太多太多禮法門規的束縛,若是非要他在師父和小玉之間做一個抉擇,如今,他也只能選師父。
師命難為!只能對不起她了。
可初聽那五毒聖子的採花賊擄了她去,令狐行心中卻只剩下後悔,他的心便如一個夜光杯,輕盈易碎,而那感覺便如那杯中醇釀一般溢出,倏忽間,填滿了整個身體,盈得滿滿的。
好個師命難為?他兀自冷笑,在心底不屑地嘲笑自己,又想起一年前,那張在荒草地中嘴角溢出斑斑血跡的柔弱紅顏,留在他心底全是心痛:「小玉,如果你不是那般決裂就好了,如果你不是那般決裂,我恐怕也不會……不會對你……」那日為了不遭那採花賊污了清白,本就身中劇毒,她卻依然只求速死,竟然咬舌自盡……那次出事以後,他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提過一切與那辰弒有關的種種,就是擔心她想不開。
可這一次偏偏又落在那五毒聖子辰弒的手裡,還不知小玉會怎樣?
轉眼間,眼前已經出現了一片綠竹深深的庭院,曲徑通幽,一座小竹樓在綠竹深處若隱若現。令狐行奔行得太急太快,心跳不已,胸膛高低起伏著喘著大氣,好半天,他才努力強忍下了那內心的悸動,平復了一下狂跳的臟器,手指輕觸那綠竹苑的小竹門,剛一觸到,門便「吱呀——」一聲,開了,他的手如觸電一般,縮了回來,手指不由自主緊了緊,握了握,又伸出手去推那扇竹門,竟有一絲心慌,他遲疑了一下,才輕步走入。
這裡果然跟南宮雲描述得一模一樣,景色倒也雅致,綠竹深深,小橋流水,一顆粉粉白白的海棠樹,垂絲落入水中,開得正嬌艷,恰似他心中那人的明媚容貌。
令狐行悄悄走入,每走一步卻如走在刀尖一般難受,他心中一直掛念不下的人,就在這屋內,可那小竹樓卻安靜得太……越是近,越是心慌意亂:「小玉……小玉……你不會……你不會已經……」
一種便是如那血濺桃花般的決裂,他能想像得出小玉寒涼的屍體,兀自孤獨而寂寞地蜷縮成一團,等著他來……冰冷卻守了貞節;一種便是已經被那辰弒給……污了清白……
這兩種景象都不是他樂意看到的。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令狐行搖了搖頭,兀自在心頭否認,可那小竹樓清雅中散發著芳香,似乎是她身的香氣,飄散到了這風中,透著曖昧的脂粉香氣,是小玉特有的香氣……
「小玉……我的小玉……」一個聲音從他心底鑽出來,填滿了他整顆心。
難道……難道那辰弒已經得手,如今正與那清新佳人擁衾熟睡?
他不敢再想,手指關節一陣發白,又把手中的那青雲劍緊了緊,若是非要他在那兩者之間做個選擇,他……他寧願讓她活著……
「辰弒——你這採花賊!給我出來!今日我非要取你狗命!」令狐行怒火中燒,走到小竹樓門前,卻不敢再踏足而入,他怕看到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心頭糾結得更痛:情場浪子擁著佳人赤身暖睡,佳人玉容,紅粉菲菲,微瞇迷離眼,足可亂他心!
不見屋中人回答。難道睡得如此熟?那二八佳人兩瓣朱唇是如此香甜!
他又想起那個長草坡讓人綿長喘息的香吻。
「辰弒——你這狗雜種!給我滾出來!我要和你一決生死!」令狐行覺得自己被那胸中火燒火燎的感覺快要逼瘋了,甚至不惜開口罵人!
「天,我是在妒忌嗎?我居然妒忌那擁了小玉入懷,意得志滿卻又德行敗壞的男人——辰弒?可如今,才知道,不是已經太晚了嗎?」
小玉,小玉,你怎麼樣了?
「辰弒——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令狐行鬱憤難平,再也控制不住,輪轉劍端,運氣於劍,青雲劍亮光閃爍,劍身流蘇,他幾個旋身,青雲劍的劍尖使勁揮出,一道道凌厲的劍氣,繞身而行,劍氣護身直,如巨大的圓弧刀鋒,又如鋒利的暗器,發發猛烈精準,劃向身後那片翠竹。
半晌,令狐行腳踏翠竹葉落下,胸膛高低起伏著。喘息,在週遭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沉重,片片碧綠竹葉如柳絮飛揚,被方纔那劍氣揚了半空,在驕陽暖洋洋的照射下,又無聲無息地旋轉著,輕靈飄落。
他垂首,背對著綠竹小樓的方向,沒有回頭,他不想再去看,再去想,手漸漸放低,青雲劍金光一閃,兀自垂在一側,一時難以平復心中的感受,竟有些失神,他只想那麼站著,不去思考。
身後的翠竹已經應聲而斷,倒下去,「嘩啦啦——」竟是一大片。
「哇∼∼令狐行你這小兔崽子,跑這麼快幹嘛?有好吃好喝的,也給你師叔我留一口啊!」清虛子已經奔到近前。
「哎呀——這是誰砍得竹子?」清虛子俯身一看,那翠竹斷處齊齊整整,這是青靈劍法的「懸空舞花」的手法。他抬頭看向一旁一動不動提了劍發愣的師侄,驚詫不已道:「是你砍得?好好的幹嘛要砍竹子?生火做飯?」
「我……我……看著礙眼!」令狐行一字一頓的說,遂收起青雲劍,忽覺四肢無力,便如這渾身力氣在頃刻間便用完了一般,無精打采向外走去。
「哎——你去哪兒?不是說這裡有好吃的嗎?怎麼玉丫頭在這裡開店?」清虛子見令狐行不答,三步並作兩步蹦到他跟前,擋住去路,有些著急,一頓腳又道:「哎喲∼∼你這臭小子,不是要找玉丫頭嗎?成天在我跟前念叨,怎麼來了又要走了?玉丫頭人呢?」
令狐行聽清虛子又提起了小玉,那佳人的麗影瞬息間便可再次見到。他伸手向那小竹樓內一指,見師叔歡叫著跑過去,久別重逢,他又何嘗不想見到她?
可如今卻是相見不如不見。
他踉蹌著,又向前走了兩步,一手搭在一棵杯口粗的翠竹碧綠的竹身,垂了腦袋磕在那竹子,有些冰冷,便如他漸漸寒涼下去的心,他頓覺一陣難受,只好停步不前。又想起初見小玉時,對小玉無意間唱得那首《君子偕老》,而使得小玉說不出那第三個條件。
「老婆?」
這個是小玉希望他也如此這般稱呼她的……
「原來她一直都在騙我,老公老婆,都不是什麼老人的意思,而是那個終其一生,與君偕老,以致容顏老去,也依然在身邊相守相依的人?」
是名分,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名分!一個與君偕老的約定!
他輕輕冷笑,兀自暗道:「好個君子偕老!可惜如今要偕老的人,是那小竹樓內的小玉和那浪蕩登徒子!如今那人已經得到了她的人,我定要他……娶小玉!若有二心,我定將他碎屍萬段!」令狐行不覺又握緊了手中的青雲劍,幾乎快要擰出水來,因為握得太緊,拳頭有些生痛。
「哎——快來快來!臭小子快來看啊!」那小竹樓裡傳來了師叔一驚一乍的叫聲。
令狐行權當沒聽見,那小竹樓裡的一幕,他哪裡想不到,只是,那二人相擁而臥的情景……叫他如何親眼去見?那修仙觀外的長草坡,小玉的玉臂還攬著他的脖子,她的體香,還似乎殘留在他的胸口,可如今一別,這些日子,她那雙玉臂,又是不是以同樣的溫柔,去纏繞了那個登徒子?還有那溫軟的紅唇……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那些想法,已經快使得他發狂發瘋,這些日子的想念,全成了嗜血的毒藥,吞噬著他的心,令人難以負荷。
「臭小子——這裡哪裡有玉丫頭的人影啊?定是那五毒教的丫頭騙咱們呢?」又是一聲,從小竹樓裡傳出。
令狐行猛地抬起頭:「怎麼,小玉不在樓裡?」一路,清虛子的聲音時不時如一隻蒼蠅在他耳邊呱噪,可此時,他是如此歡喜他師叔那副嗓子!他嘴裡重複了兩句:「小玉不在樓裡,小玉不在樓裡……」方纔那些不快和難受,不知為何,卻全都不翼而飛,他樂此不彼,向那小竹樓內奔行而去。
他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卻見這裡除了他和清虛子師叔便再也空無一人。這小竹樓佈局倒很雅致,一張檀木古琴擺放在當中的小竹桌子,旁邊放了一暗銅色的小香爐,當中紫氣騰騰,兀自縈繞直。
「沒想到,這登徒子也好彈琴?」令狐行記得小玉曾對自己說過,她尤為喜歡會彈琴的男子,說什麼有音樂氣質。這話還是在他為她彈奏那首《白月光》時說的。
「南宮姑娘說得不錯,那登徒子走得沒多久!」令狐行摸了那小香爐中溫熱的香灰,淡淡道,方纔他氣憤於心,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現下,這能力又回來了,心中暗自舒了口氣,原來方才全是自己胡思亂想來著。
想想便覺得自己好笑,令狐行不自覺地微微揚了揚嘴角,心中又開始歡喜,喃喃道:「只要小玉沒事就好——」
「誰是登徒子?怎麼玉丫頭還找了個登徒子做廚子不成?」清虛子從令狐行手裡搶過那香爐,將那些香灰全倒了出來,散了一地,兀自拿在手裡把弄,不明白怎麼師侄單憑這個香爐便知道趙小玉和那登徒子在一起,他當然不知道南宮雲對令狐行說過什麼。
「令狐大哥——」屋外闖進來一個人,提了劍,一身青衣,挽著絲羅碧雲冠,卻是個美人兒,急急追趕而來,正是那稍後趕來的莫芊秋。
莫芊秋環視一周,見了令狐行,便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屋外那片翠竹怎麼都被人削斷了?」
清虛子一邊玩香爐,一邊心不在焉道:「那你要問你這位令狐大哥了,好好的劍,居然用來削竹子玩。」
莫芊秋心中一凜:「難道令狐大哥真如那南宮雲所言對他師妹有情?要不,他如何為他師妹的事情如此擾心,還砍斷了那麼多竹子?」她笑笑問道:「令狐大哥,那……那你師妹……現在何處?」
「什麼師妹啊?玉丫頭又不是他師父的徒弟?」清虛子在一旁嘮叨,又碰了碰令狐行道:「怎麼你還沒跟莫丫頭說嗎?」
「這是何故?」
莫芊秋又是一驚,不明其究,看向令狐行。
令狐行轉頭看了看莫芊秋,有些為難,急忙抱拳施禮道:「莫姑娘,你且勿怪,小玉確也不是我真正的師妹,但我們情同手足,便如那真正師兄妹同門情義一般,只因此番尋訪,要勞煩到你峨嵋派眾多弟子,師姐妹,若事出無因,我只是擔心莫姑娘不肯援手,那這番找來便不知要多少時日了,還請莫姑娘海涵,我令狐行並不是刻意隱瞞!」
「而且玉丫頭還燒得一手好菜,可把我老頭兒想壞了!」清虛子在一旁多嘴道。
莫芊秋暗道:「原來令狐大哥對那位小玉姑娘,不過是同門情義!」心下甚喜,柔柔一笑道:「令狐大哥何必跟芊秋客氣,以後,叫我芊秋便是,想你我二人早就相交多年,何必姑娘姑娘這般稱呼,都顯得生疏了。既然令狐大哥把那位小玉妹妹當成是師妹,那自然也是芊秋的師妹,這番尋訪,又有何不可?改日碰到我門下那幫師姐妹,自會要他們多加留意才是!」
令狐行看著莫芊秋,明眸善睞,善解人意,他點頭頜首,也是相視一笑,對於莫芊秋這峨嵋派新秀掌門人的豪氣援手,他是感激不盡的。
「可小玉到底在哪裡?」
他無意間一抬頭,一張白色的絹紗忽然映入眼簾,那白絹紗,質地輕柔,宛若一女子的裙角隨風飛揚,細細一看,那竟是在那屋樑之。
「奇怪?怎麼這小竹樓的屋樑,會有塊女人的白絲帕?」令狐行的疑惑,令另外兩個人都舉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