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74節:遙想昔日相思女(十九)
    沈慕容眼見仇人便在身前,大仇卻不能相報。若是沒有金剛智,沒有不空,沒有師姐的孩子,這便可是個絕好的機會!這些年來,她幾經夢寐,何嘗不想此大仇得報?

    若是沒有二十年前的那番過往,當年的她如彩蓮出水,說不定早已嫁得了有情郎,也說不定和師姐那場賭注,真正的贏家已經是她了。而如今長生不老的人也是她了,何至晚了整整二十年?

    她幾乎便按捺不住,卻覺身側有人拽了拽她衣角,一看竟是「小侄」。

    趙小玉見那轎簾忽然撩起一角,露出一隻肥手,光看那手便能估摸出那轎中人的體型,卻悄悄問道:「姑姑,那肥豬是不是欠了你的錢?」

    看沈慕容身子不禁一震,臉色鐵青,沒有答話。

    她心下暗歎,哇,看來欠沈慕容一大筆債的,果真是這肥豬啊!

    那小吏湊了耳朵過去,聽那轎中人一番嘀咕,他不住的點頭,嗯嗯,像一條哈巴狗一般,好似得了什麼重要的交待,復又看向一身僧袍打扮的沈慕容,臉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真可謂皮笑肉不笑。

    沈慕容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轎中之人,神情輕蔑,若是那一銅錢打下去,倒也是痛快了,唯獨卻要害了這一席人,其他人倒也無所謂,可要她放下不空和尚和師姐的孩子不管,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一個是她欠太多的人,一個是欠她太多的人。阿縈山啊阿縈山,你我可真是冤家路窄!她忍不住將一枚銅錢緊緊捏在手中,只要柔荑輕揮,便可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她的一切不幸全拜此人所賜!不行!她決不能讓他死得這般痛快!

    想了又想,她愁眉鎖眼,手中的銅錢握了又握,捏得拳頭發白,可最終還是放下了。

    忽聞,轎中人高聲道:「不過是那金剛智國師圓寂了,一群和尚能掀起幾層浪來?何必與之為難?你等不若放之,令其魂歸故土豈不更好?大家不用跪著,起來——」

    這話顯然是在替沈慕容她們說好話,是對那守兵長說的。

    眾圍觀的百姓聞言,樂得直拍手,有的甚至在說:「好呀,還是這平盧節度使大人心善,真是個好官兒啊——」

    「嗯嗯,好官兒,好官兒——」

    「這樣的官兒,與那李宰相比起來,強多了!」

    「那李宰相可是出了名兒的,說一套,做一套!」

    「可不?我聽說那同朝為相的李適之,自覺不敢與之爭強,辭了相位原道已是不與之交惡,可卻還是被那人……貶到了偏遠之地當太守——」說這話的人,有些誠惶誠恐,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卻只有近前幾個人聽到。

    那小吏一聽,這些人原是在貶損那李相抬高自家大人,眉開眼笑,也不出聲喝止。

    眾人議論紛紛,便連那些方才跪著的和尚也直起了身子,向那轎中人頜首致謝。

    唯有沈慕容冷冷地哼出一聲,一丘之貉。

    趙小玉聞言,兀自暗想,咦?看來史記載的那「口蜜腹劍」的李林甫當真不簡單呀,一定很有一套,要不那同朝為相的李適之,也不至於怕成那樣,鐵定是吃盡了那李林甫兩面三刀的苦頭。只可惜運氣又差了,這一請辭相位,不但沒有如他所願避到那禍事,反而還讓自己失去了唯一可以保護的身份。

    那守兵長雖然查不出什麼來,卻也不敢輕易放人的,畢竟是吉大人交待過的,他支吾著,有些為難:「這這……」

    「什麼這這那那的,我們大人說了放便放,恁地這番多話?」那小吏如一條看門狗,吆喝著,又便是一腳踢去。

    那守門兵長吃了苦頭,不敢頂撞,摸了摸吃痛的腳踝,一瘸一拐的走向其他守門兵士,心中暗罵,媽的,都他媽是爺們,恁地是這些小的底下受罪!口中卻急道:「好好——放行放行,這便放行!」

    接著便是一陣吆喝,「還不快放行!放行放行!」

    趙小玉趴在地,偷瞧得好笑,兩眼媚媚的,笑得有些彎彎的,暗罵一聲,活該!

    遂抬眼又向那赤兔馬的男人偷偷瞧去,只盼這戲已演完了,走得時候,別被那人發現。不想卻正好碰那人那對明媚的桃花眼,邪邪地笑著,也正向這廂看過來。

    那人盯著坐在地的趙小玉,看那抹了黑泥的臉,藏得是那絕麗的姿色。

    沒人可以……強迫我!縱然與你歡愛,也無法得到我心。

    想起這女人的話,辰弒神情微微一凜,掏出腰間的桃花扇,兀自又是一笑。

    兩次見她,她都這般鬧騰,也都是坐在地,次好像什麼是「賣身葬爺」,這次居然還扮了個丑和尚。

    自打十歲起,行走江湖如今已十餘年,見過的女人倒是不少,可卻沒有多少女人願意把自己打扮得那麼醜的,她到底想要什麼?錢麼?

    他又想起,那女人一把從他手裡抓過那荼滿「百步奪命」的銀票時,那種不要命的神情。

    為何每次見這女人,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便如看不透一般?

    看著和尚隊伍被放行了,那推著棺材的小車又開始移動,眾人樂得拍手稱快,紛紛讚歎那轎中的平盧節度使大人為官有道,能想人之所想,是天下百姓的父母官。如此那金剛智的亡靈,總算能安息了。

    那守衛兵長唯有乾瞪眼的份兒,也便跟著那些人一起拍著手,有氣無力的喝著彩,真不知道,方纔那般咋咋呼呼捉拿要犯,這演的是哪一出?

    反正也沒有什麼證據,也便讓這群和尚去了,只自琢磨著,若是吉大人責怪起來,就全推給那平盧節度使大人,誰讓他那小吏狗眼看人低,又打又踢的,哼!

    兩行人擦肩而過的當兒,辰弒唇角一揚,看著她被身邊的和尚沙彌們扶著,無病呻吟著。

    他暗自好笑,忽然瞄見那女人鼻翼間居然貼了一顆黑痣,面還沾著一根長長的鬍鬚,他不覺放聲大笑,道:「唉,沒想到,天下間還有這麼醜的和尚!這般醜陋,也不怕把你那師叔祖嚇得死而復生了嗎?哈哈——」

    趙小玉任由沈慕容和一小沙彌攙扶著,嘴裡哼哼唧唧,聽得那馬男人一言,不覺心驚,抬眼一看,那人正扇著那熟悉奪目的桃花扇,對著她柔柔的一臉邪笑。

    扇子那首詩竟如此觸目驚心:「長相思,在長安……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

    玉生朗朗,風蕭蕭。美人在雲端,兀自向下偷望,你望不到美人,君又怎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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