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兵長探探那金剛智的鼻息,卻已了無生氣,不知死了多少時候了,棺材內狹窄不堪,除了容得下金剛智一人,便連再添雙鞋帽都嫌緊得慌,更別說藏兩、三個逃犯了。
又細細查看了一下那棺材,就是簡單的棺木板,還是西市那何福記的老字號,根本不像特製有什麼機關之類的,他一時竟然沒了主意,看了看眾官兵,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纔那哭得死去活來的圓光已經暈了,眾僧皆因官兵的蠻橫無理,驚訝萬分的同時也帶著對師叔祖不尊的憤怒,卻又敢怒不敢言,整個僧人堆裡靜默得有些突兀。
趙小玉見眾人都嚇得呆了,若然整個隊伍沒了哭聲,必定讓人疑心是假的,不若要演便演大一點。
她頓時扯著嗓子哭開了,「師叔祖啊,小僧替你不值呀……奈何師叔祖剛剛得了場瘟病,剛一撒手人寰,世道便無情得很了!師弟師兄他們定是擔憂被師叔祖的瘟病傳染,便連這些人如此不尊不敬,也不敢出聲啊,罪過啊,罪過,阿彌陀佛……」
趙小玉抽抽搭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真切,進而跑到那群發愣的官兵面前,學著方才圓光的模樣,來了個依樣畫葫蘆,整個人伏在了棺木哭得倒也傷心。
「……蒼天啊,無道啊無道……師恩情重,今生難忘啊……師叔祖……教小僧朝佛晚禮,便如小僧的親老爹啊……讓小僧再多看你一眼可好……師兄師弟們怕傳染,小僧不怕,小僧甘願陪著師叔祖……」
好個「師恩情重」!
聽那穿藍僧衣的小沙彌哭聲悲切,又勾起了眾和尚沙彌的傷心處,這幫和尚大多受過金剛智的佛理教義,朝佛晚禮,青燈教誨諄諄,宛如歷歷在目,便都悲悲慼戚地落下淚來。
難怪不空、一行大師兄、二師兄不讓人多問,只說師叔祖是突然圓寂的?原來是得了那駭人的瘟病,擔心大家怕傳染而不為師叔祖護節。
僧人隊伍中走出一個年長一點的大頭和尚,眼圈紅紅的,拍了拍兀自哭得悲切的」小沙彌「,悲傷得竟然忽略了趙小玉究竟是不是寺裡的小沙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弟誤會我們了,師弟雖然比小僧入寺晚,卻比小僧更尊師重道,相形之下,小僧倍感慚愧。」
繼而轉頭向周圍一群紅著眼睛的眾僧,道:
「師弟放心——我義淨願指天向誓,小僧誓死為師叔祖守節的!」便僧袍前襟向前一拋,撲通一聲跪在了金剛智靈柩前,咚咚咚便是三個響頭。
金剛智的弟子中,「不」、「一」、「慧」、「義」、「圓」,這義淨,是義字輩的大弟子,比方纔那位卑的圓光又高了一級了。
大慈恩寺眾僧見此舉,感動萬分,也紛紛撲通撲通地跪下,學了義淨的模樣對著師叔祖的靈柩叩起了響頭,聲音此起彼伏,蕩氣迴腸:「我們也願誓死為師叔祖守節——」
趙小玉不覺愣了,官兵也愣了。
哇——黑壓壓的一片光頭和尚全跪下了,他們這般護師叔祖的靈柩,便連那些個先前擔心被傳染的路人也感動不已,紛紛近,圍在了一起,指責起那些官兵喪盡天良,觸犯亡靈。
一個滿頭銀絲的大嬸,穿著粗布衫,拉著一個紮著兩小辮的小孩兒,衝到僧人堆中,也跟著跪下,滿身塵土也不自覺,滿面盈淚嚷道:「大師,老身也便誓死為大師守節——」
人群愈發喧鬧起來,那守兵長的行為似乎激起了民憤,好歹這金剛智國師,也是慈悲為懷,曾多次為民請命,祈福降雨,雖然只是個和尚,但也受好些百姓們愛戴。
百姓們都紛紛斥責官兵們無道,惹得天怒人怨,連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跟著跪下了。
趙小玉被那場面嚇傻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哭鬧這般有煽動性,那圓光也已經醒轉過來,看到這番場景,跟著跪下,對著趙小玉扮的小沙彌會心一笑,竟笑得她有點不好意思了。
人家圓光誓死為師叔祖護節守靈,哭得是真情流露,可她不過是從肥皂劇學了兩三招三腳貓功夫,竟也這般騙到了許多人的感情和眼淚。媽的,這是哪跟哪啊?
那些官兵方纔還在搗騰那老和尚的棺木,現下一聽是瘟病,又礙於眾怒難犯,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著這金剛智國師靈柩後面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的人,不免也心驚肉跳,擔心日後得了報應,便也借了瘟病傳染的這話,立馬四散而開,面面相覷,互相瞪視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守兵長倒是不覺得,兀自喝道:「哭什麼哭,一群臭和尚!哪有那麼多得瘟病的和尚?」
他環顧四周,半信半疑,但聲音也已經有些發顫,道:「到底是誰在這兒胡說八道?大夥兒別給人騙了……吉大人還說了,要犯最喜用什麼瘟病麻風掩蓋棺中藏匿之人……大伙不要怕,給我繼續搜……」
趙小玉看了看跪著的和尚和那些百姓,都是紅著眼圈,哭著嗓子,想這金剛智真的堪稱是大師,定是做了許多善事,才會如此讓人敬佩由心,本也自知是假情假意,卻也跟著紅了眼圈:「你們……」便也順勢伏在那靈柩哭嚎個不止,高喊了一聲:「師叔祖——」
前面哭是做戲,而後面哭卻多少帶了些真情的成分,捫心自問,想那金剛智,若她這等對於初識之人,竟也傾力自斷經脈相救,此時心中竟然充滿了對那老和尚的欽佩!
那守兵長跑過來,不滿地看向趙小玉,嚷嚷道:「就是你這小和尚在這裡胡鬧,惹得這幫臭和尚全哭了,哪有那麼可怕,不就是得瘟病嗎?有古怪!是不是想掩蓋什麼?」
想想瘟病,在古代是多麼嚴重的不治病症,人人懼怕,唯恐避之而不及,看這守兵長雖有憂慮,但仍舊擺出自是不怕的模樣,想必是給那吉溫洗腦洗多了。
說得出那番理論的,必定是那李威廉無疑!也罷,現代人,便要用現代人的手段來對付,好在吉溫那小子本人沒來,要不這場戲可就不是那麼容易可以騙過人的!
真亦假時,假亦真!
趙小玉這般一前一後真真假假地啼哭,便連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有幾分傷心,幾分感動,幾分又是做戲了!
連自己都看不清的東西,還有誰可以看得比自己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