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56節:遙想昔日相思女(一)
    藍香楹渾渾噩噩,腳步踉蹌,不知在崎嶇的山路走了多久,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似乎喚回了她游離的神志。

    夜更加深沉,如黑幕般的空中,一片寂寥,幾顆瑩瑩閃爍的星星,露出熹微的星光,像是寂寞的人在深夜呢喃唱歌。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

    是星星寂寞,心才覺寂寞,還是心寂寞了,才覺夜空中的寥寥小星,也寂寞?

    她手觸碰在那深黃色木竹籬的苑門,抬眼一看,「綠竹苑」三個墨綠大字便映入深黑空洞的雙瞳,苑內竹橋小溪流水長,有一小竹樓極其雅致的置落在竹橋小溪,獨自清幽。一抹綠意蔥蘢的翠竹,斜斜地倚著竹排小籬笆,有些不太安分的探出一籠青翠。

    藍香楹輕輕推門,不覺驚異,這竹苑小門竟然沒有閂,好似知道她要來。

    「高簳楚江濆,嬋娟含曙氣。」

    「白花搖風影,青節動龍文。」

    看著苑門兩側綠竹板寫著這兩句詩詞狂草,不知又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筆?

    她啞然失笑,這嗜好,倒是同平日裡那個人有些不一樣。

    一開始,若不是母后囑咐,讓她一定要迷惑住這男子,以此控制五毒教眾,納為己用,她也斷然不會,輕易去近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更不會讓這人成了自己的駙馬!

    未見過他時,她斷定自己的魅力足以迷倒所有男人,可直到見到他,她卻不知該如何作想。一想起那些紅衾暖裯、紅燭成殤的夜晚,她不覺怦然心動。

    恐怕,就連這「綠竹苑」四周翠竹欲滴的竹橋溪畔,都早已留下了兩人無數次交織相親的氣味。

    如今,她困惑,都不太分得清楚究竟是誰迷惑了誰?只是不知,她那一身清香,留在這「綠竹苑」的氣息,有沒有讓他想起過她?

    正兀自出神,忽聞輕揚幽轉的琴音,盈盈動聽,聲聲傳入耳中。她想起那人,不由又心驚肉跳,看自己一身黑紗裙旖旎得裹著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不知是不是又會讓他誇讚一句「西子美若尤物」?

    她頓愕,難道自己如此深夜奔來,就為他能誇讚一句?

    藍香楹深悉,她招來的駙馬,便在這小竹樓中。因為藍香楹是吐蕃公主,故而對於禮節一類,倒似看得輕的,更為重要的是,駙馬不喜歡,所以她也由著他,給足他自由。

    五毒教眼線遍佈各處,要想打聽到母后要的東西,是極其容易的事啊!

    但聽那飽滿磁性的聲音穿透深黑寂靜的夜,隨著那悠揚的旋律,兀自輕唱,

    「長相思,

    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

    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藍香楹兀自出神,她可以想像那個面容乾淨、精緻的男人坐在一盞青燈前,幽幽而唱。

    好個「美人如花隔雲端」!駙馬平日風流倜儻,她還道或許不能輕易俘獲這人的心,可聽這唱詞,難道不是在想著一個人嗎?除了她還會有何人,可以令他如此日思夜唱不能寐?

    她嘴角抿出一抹笑意,柔情盡顯的當兒,卻又忽而想起刻在那石洞中的詩,金字鏤刻,歷歷在目,想起母后背後隱藏的秘密,想起自己的身世。

    「我甚至不惜生下楹兒——」這句話如銅錘擊鼓,字字敲打在心,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母后生下她,是痛苦亦或只是她又一計謀?

    她不覺黯然神傷。

    若我是你的一種痛苦,那為什麼又要選擇生下我?

    若我與你一般亦不能別無選擇,那如何生下我後,又不能坦然待我?

    自己的母親亦如是,那這個世還有什麼人值得信任與傾心傾懷?

    忽聽琴音戛然而止,屋內人輕道:「公主既然來了,如何又不進來呢?」

    藍香楹微微一愣,不知他何以得知自己站在門外,但一聽他那戲謔的話,又頓時紅了臉,抬腳便往外走,裙角飛揚,一雙雪白的玉腿,交織相見,赤足的腳踝刻意畫的一朵暗黑芙蓉,正悄然開放。

    她雖自幼在吐蕃長大,又受藍後親手栽培,膽子也甚大,對於男女之情事,倒也見怪不驚的,總能玩弄那些迷戀她的男人於股掌之間。

    可自從遇到駙馬,她才知道,原來這世從來都是物物相生相剋。這屋內的男子便是她的命中「剋星」。

    果然,才走出兩步,便聞屋內的男子那戲謔的聲音傳了出來:「既然來了,怎麼又要走?堂堂吐蕃長公主,落花神蛟的大美人兒,難道還怕我吃了你?還是,就是想我吃了你?」

    這最末一句,擊中了藍香楹的軟肋,她臉兀自更紅,似乎那人不正經的摟著她相親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心底在說:「我有什麼好怕的?」可腳下還是挪動了步子,向屋內走去,倒是情不自禁地想見到他。

    辰弒微微抬起頭,看了那藍香楹一眼,見她居然赤足,唇邊浮起一抹微笑。不過,她於他不過是獵物,他料定她會來找他的,畢竟,那件事,她還一直沒有個交待。

    他不慌不忙對她一笑,指了指竹桌的一杯綠茶,示意她喝下。

    藍香楹看他目光灼灼,桌那杯茶白霧騰冉,難道他也盼著她來,還特意為她準備了這熱氣氤氳的普洱?要怎樣才能做到,待她一來,便為她沏一杯她如此溫熱最愛的普洱?

    看那壯厚的芽在橙黃濃厚的湯裡開葉,黃綠葉間散發出濃強而刺激的香氣,她不覺莞爾,許是天的注定,難道這便是緣分?

    他是五毒教的五毒聖子,總舵設在雲南,而她酷愛濃烈香氣的普洱,卻也只在雲南才能找到。這普洱,不知是他費了多大心思,為她在雲南帶過來的?

    如果真愛一個人,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著為他她做任何事,不計代價。

    她喝了一口,暖在嘴裡,猶如蜜香馥郁,美到心裡。

    她不禁莞爾,問道:「方纔那首可是你故人做得那首《長相思》?」

    辰弒點頭微笑,道:「此詩如何?」

    藍香楹側頭想想答道:「相思不能相見,高山流水中如夢如魅,孤燈不免中望月長嗟,可是一個男子想著一個女子,傾訴著那相思之苦?」說這話的時候,不覺臉紅了。

    難道他非要她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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