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菲菲也抬起了頭,順著楊玉環的眼神掃了過去,驚見來人,雙頰竟突然緋紅,一雙含春美目,透過那修長整齊的長睫毛,輕輕一掃,雙唇微啟,低聲叫了一聲:「王爺——」
吳菲菲這丫,方纔還凶得像「河東獅」一般,吵嚷著什麼「淫道」、玉真子什麼的,一點淑女的氣質都沒有,現下卻突然扭扭捏捏起來,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從「河東獅」蛻變成了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老鼠」。
趙小玉一見這模樣,又想起了那日在咖啡廳,吳菲菲偷瞧帥哥時的神情,只不過,沒料到,當時那人是始皇組織的殺手,金斥候的研發人之一——李威廉,如今這王爺又是誰,害得那丫頭春心蕩漾?
她不由得抬眼望去,驚見來人,果然堪配「王爺」一詞。
修仙觀門外,站著一個男子,修長白裾衣,外套一件薄紗紋,面繡著二龍戲珠,精緻的金絲線,細細長長的穿過那本就薄如蟬翼的輕紗,真是匠心天成,不知是出自誰的手工?
紅櫻絲紮成幾縷絲攢,整齊地繫在銀白冠,一些銀絲紮成的纓帶配在紅絲攢之中,筆直的垂下來,隨風飄逸在身後,如美玉般稜角分明的臉龐,不染一點塵埃,那相貌竟如從畫下來一般。
有貓膩,貓膩!
趙小玉似乎從兩位佳人瞬息萬變的臉,聞到了一絲腥味。
楊玉環怔怔了半晌,空氣中似乎凝結了桃花瓣的馨香,輕描淡寫地飄過臉龐,落在了她那縷縷青絲烏髮。她猛然靈光一現,腦海中某處埋藏的記憶似乎隨之開啟。
往昔的畫面,如詩,如歌,如娉婷一舞,歷歷在目。
陽光下,她挽著雙環髻,穿著粉紅沙,站在絮絮濤濤的桃樹下,迎著片片桃花瓣,弄袖輕舞,窈窕輕盈,如一隻粉白的蝴蝶在落英繽紛中翩躚。
王爺輕步走近,看著那陽光下溫柔的笑顏,靜靜地觀看,生怕一個噤聲,那「彩蝶」便空靈而去。
她看著他癡癡的神情,輕笑出聲,扭頭為他回眸一笑,長長袂帶,隨之旋轉,劃出一道粉色的虹。
名花傾城兩相歡,那一笑,竟生出百媚來,讓身邊的花兒們相形見慚。
王爺也驚得輕歎,好一個飄飄欲脫塵而去的仙子。
自此,一旦她麗顏巧笑輕舞,花不敢開。
她不免有些得意。不想一個不留神,她腳下的踏雲履竟然踩在了粉紅裙裾,她失聲向後跌倒,正好落入他的懷。
她嬌笑微嗔,「瑁哥哥,真討厭。都怪你,直叫環兒心煩,把環兒的桃花舞的弄亂了。」
環兒,環兒。他以前一直都是這麼叫著她的。
「環兒,看,一瓣桃花抹青絲。」
王爺輕輕摘掉她發的桃花瓣,一臉傻笑。
也在她面前,他才如此除去防備,任由她走進他的心,他雙臂抱緊了佳人,深深的,緊緊的,從未想過要她離開。他的心,本就是為她而住。
誰曾想,臨到要剝離的時候,竟如抽絲剝繭一般的心痛,再看佳人,已是遙遙相望淚眼。
如今她的桃花舞,已不再為他而跳。
他亦不能再稱她為環兒,而要稱娘娘,太真娘娘。這個封號,讓懷中嬌妻變成了高高在的娘娘——父皇的妃子。
既然一切已成風,又何須讓這傷字爬眉眼。
既然不能愛,便只剩下相忘。
楊玉環定定神,任由那一絲不安在眼眸一閃而過,淡淡對著來人笑:「本娘娘來找玉機子批命,壽王何以來此修仙觀?難不成也來批命不成?」
壽王?壽王?
是啊,她已經不能再稱他為她的瑁哥哥。難道這便是命?
壽王李瑁看著昔日的壽王妃搖身一變,成了今日的太真娘娘,心中苦悶,聽她遠離父皇來到了這僻靜的修仙觀,他千里迢迢趕來,只為一見。
何曾想,相見不如不見。
她的周圍,有著太多的閒人,說著閒語,看著他的笑話。
李瑁臉看不到一絲表情,他又偽裝了自己的真心,不看她一眼,淡淡道:「既然命中注定,又何須批命?還請太真娘娘回去後稟告父皇,小王來此,是來為父皇祈福的。願父皇與太真娘娘百年好合,百子千孫,恩愛久長——」
好個百年好合,百子千孫,恩愛久長?
楊玉環心中一凜,痛處開始隱隱從深處悄悄蔓延,看著昔日的愛人竟然如此決絕,父皇賜愛,奪子之妻,她一個弱質女流能作何?
那個迷濛清冷的夜晚。
他偷偷翻進她的小閣,躡手躡腳,像一個賊一般。儘管那時,她依然是他的妻,卻因為一道詔,將一丈之夫與她隔得如此陌生遙遠。
她躺在他懷裡,任由他的吻瘋狂的落下,印在她白皙的肌膚,宛若那天隨她翩躚的片片桃花瓣。
他輕聲的喚著她,環兒,我的環兒。
她抱著他的肩背,指甲掐進他的肉裡,眼前霧氣迷濛,輕聲重複著,瑁哥哥,帶環兒走!帶環兒走……
他的吻便停在了她肺腑之言之後,滯留著濃重的悲涼與哀傷。
他輕輕撫她那如雲般髮絲,看著那如花般容顏,良久。
最後,一滴帶著微溫的寒涼滴在了她的胸口,如碎玉般輕靈翩飛的濺開去,竟是他的淚。
從此,她不再說那種話,彷彿一夜之間,接受了那現實,一如那滴她不願滴落在心口的淚。
如今他這樣的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在隱藏他那顆受傷的心?
難道不知道,她同他一樣的傷?
雖然人稱「太真娘娘」,可誰曾想,這四個字如字字珠璣,針針紮在她心。
也許她不敢在這裡停留。
楊玉環淡淡一笑,對著壽王頜首示意,甚至連話也不想再多說一句。
她轉頭對一旁久侍而立的李白道:「李相公,你如此好文采,本娘娘皇宮梨園內正好缺一位與李樂工配詞的才子,不如跟隨本娘娘入宮如何?」
李白對楊太真鞠禮道:「太真娘娘有禮了,本來在下也打算去長安皇宮走走,正苦於無人引薦,既然娘娘之於在下如伯樂,那太白唯有以千里馬自居,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玉環美目一轉,淺笑道:「李相公過謙了。」
繼而轉身對吳菲菲道:「菲菲,隨本娘娘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