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經進入南京的時候,正逢南京軍民在歡慶穎河大捷,滿街都是奔跑的孩子,人們揮舞五顏六色的旗幟自發的在都市中遊行,紅的、藍的、黃的,更多的卻是黑色的振威軍軍旗,鋪天蓋地,沒有了帝王的忌諱,只有一張張脹得通紅的笑臉,沒有干涉的憲兵,只有軍人激動的淚花,這是數十年來金國最痛快淋漓的勝利,抱頭痛哭者有、高呼萬歲者有、仰天長嘯者有,人們用不同的方式宣洩憋悶已久苦痛,是啊!蒙古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終於被打破了,數十年的恥辱,在一夜間被清洗得乾乾淨淨。余階這個名字也隨之傳遍中原大地,隨同他的漢統論,傳到千家萬戶。
郝經控制著馬速,惟恐街頭的狂喜驚了他的馬,越靠近官署區人流就越密集,漸漸地他只能下馬牽著馬步行,十幾個隨從在前面艱難地替他開路,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放了幾十個巨大的竹筐,裡面堆滿了黑布白邊的厚底鞋,這是南京婦女為振威軍將士趕製的冬鞋,此時正有許多婦女往竹筐裡投擲自己做的布鞋,自古以來,人民從不缺乏對子自己軍隊的熱情,他們要的也僅只是一個和平安寧的家園。
又走了上百步,大路開始空曠起來,站崗的軍士不再允許百姓進入,畢竟前面就是軍政要地,郝經出示了李思業頒發的進見金牌,立刻有軍士領著他進了丞相官署,恰逢姚樞和李汾結伴走出,三人見面分外親熱,對於郝經這個有作為的年輕人,姚、李二人心知肚明,既然主公任命他為山東軍機處內閣祭酒,總攬山東政務,說明他就是元好問的接班人,將來是新朝的宰相,顧而二人對他都不敢有半點輕視。
「伯常這次可是來述職?」李汾執著他的手笑瞇瞇地問道。
「是!」郝經欠身道:「接到主公的加急文書,我連夜趕來。」他並不因主公對他另眼相看便自覺高人一等,相反,他待人愈加恭謙。
姚樞見他態度謙和,心中暗讚,此子果然是可塑的大才,當初他那樣年輕主公便重用他,真不知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微微笑道:「伯常可想知主公有何急事召見?」
這卻是郝經想了一路而不得的,他急問道:「我確實想知,請姚大人賜教?」
姚樞不答,卻指了指南面,便拍拍他肩膀與李汾哈哈大笑而去。
「南面?」郝經突然驚覺,「難道是為了宋國不成!前兩天聽說宋國朝堂詭異,掀起了告老風和辭官風,甚至連趙范、趙葵兄弟都辭官還鄉,難道宋國要出什麼大事不成?」
他心裡想著,不知不覺便隨軍士走到李思業辦公的房前,晁虎見到郝經,笑著點點頭,急返身進屋稟報:「主公,郝經大人已到。」
話音剛落,便見李思業跑了出來,大笑道:「聽說伯常上月娶妻,可喜可賀啊!」
「屬下郝經參見主公!」郝經急躬身長施一禮,這才起身笑笑道:「家父腿腳不便,家慈身體又不好,多虧王妃派人來幫忙,這才把婚事辦了。」
李思業點點頭,肅然道:「你現在已經是山東首席政務官,娶妻大事卻只擺了五桌酒,異常低調,可見你小心謹慎,恃權不驕,也說明我托付對人,這很好,我回山東,定當重擺婚宴,讓你好好風光一回。」
郝經心中感動,急謝道:「主公將重任相托,怎敢不盡心做事,只是郝經才疏學淺,恐怕誤了主公的大事,王文統大人無論資歷、能力、人脈都要勝我數倍,主公何不用他?」
這句話他在心中憋悶已久,每次見到王文統,兩人間總是有那麼一絲不自然,自元好問調京,山東由姚樞和李汾二人分掌,隨二人也進京,論資歷和能力應是輪到王文統,這是眾望所歸,不料李思業突然任命郝經為內閣祭酒,讓所有人都掉了眼球,甚至包括郝經本人。
李思業淡淡一笑,卻沒有回答,當日元好問也建議用王文統代理山東,他李思業也沒有回答,倒不是因為王文統本人的緣故,而是他的女婿是李檀,歷史上李檀是割據山東造反的,雖然歷史已經改變,但人卻未變,李思業怎能不防他,但此話卻又不能明言。山東是他的根基,他豈能大意,政務由郝經處理,但對山東的實際控制卻掌握在冷千鐸的手中,這一明一暗兩人,當可保山東無恙。
「走!進房內說話,我給你介紹一人」李思業拍拍他的肩膀,隨口岔開了話題。
屋內站著一人,他眼睛卻在四處張望,目光閃爍,顯得侷促不安,見李思業進來,立刻挺直了身子,恭順地低下頭。
「這是宋國樞密院參事賈似道先生,給我帶來了極重要的情報,以後你們要多多親近。」
話雖沒有明說,但意思卻很明顯,賈似道已經投靠了李思業,丁大全奪位在即,而且也有九分的把握,但賈似道卻並不看好他,以他敏銳的政治觀察力,宋國遲早是李思業囊中之物,顧借口巡視襄陽戰事為由,從襄陽北上投靠了李思業,他剛才已聽晁虎報告,知道是山東的首席政務郝經到了,不料卻見他如此年輕,驚訝之餘又暗暗歡喜,若是不看年齡,那以自己之才,早晚也得大用,便搶先向郝經長施一禮:「賈似道見過郝大人!」
郝經卻不知道中間發生的諸多原由,只聞是宋國的高官來投,這倒是第一次,也不由多看他幾眼,見他施禮在先,也急回一禮道:「不敢,中原百廢待興,正需賈先生這樣的大才。」
歷史上郝經出使宋國,卻被賈似道拘押十五年,當歷史轉了個彎,二人卻又在南京初逢,讓李思業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伯常先坐,我再給賈先生交代幾句便好。」
待親兵給郝經上了茶,李思業方才對賈似道繼續道:「此去襄陽,你要給呂文德講清楚,是降我而非降金,他若肯降,我封他為襄陽刺史,繼續領襄陽政務,同時我也會讓城外軍隊配合你的說降。」
原來賈似道從襄陽過來,得知大將杜杲已病入膏肓,恐不久於人世,便自薦前去說降襄陽副使呂文德,李思業喜出望外,若能不戰而取襄陽,那是最好不過之事,當即應允,並許了賈似道,此次出使若成功,將來以禮部尚書一職相待,賈似道大喜,遂籌躇滿志而去。
打發走賈似道,李思業便回頭對郝經笑笑道:「伯常可知我為何急召你來?」
「可是為宋國之事?」
「你怎麼知道?」李思業詫異,隨即又恍然笑道:「可是姚、李他們二人告訴你的?」
「是,不過他們卻沒說具體是什麼事。」
「你先坐下」李思業又把門關了,並囑咐晁虎,除元大人外不得放任何人進來,這才走到牆邊,拉下一幅宋、金、蒙、山東、三國四方地圖,臉色異常凝重道:「你可知宋國權相丁大全要篡位了!」
彷彿一塊大石扔進古井中,郝經霍然站起失聲叫道:「什麼!」
「別急!坐下。」姚樞、李汾還有李思齊聽到這消息時也是一樣的震驚,甚至那李思齊還一拳砸碎了茶杯。
郝經好容易恢復了平靜,不解地問道:「雖然宋國皇帝年幼,但太后在,還孟拱也在京,怎能容許他如此野心。」
「太后?」李思業冷笑了一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那謝道清雖然有些手腕,但畢竟年輕,怎會是丁大全的對手,丁大全謀劃這麼多年,早已經控制了臨安軍權,甚至連那皇宮侍衛都是聽他的,據宋國傳來的消息,太后稱病不朝已經有半個月了,我沒猜錯的話,太后要不已經死了,要不就是被軟禁,丁大全雖讓人不齒,但他的心計極深,手段毒辣,而且為得帝位不擇手段,為了得到我的,甚至不惜把兒子送來為質,可見其人心只在位而不在國,這樣的人早晚會遭人唾棄,至於孟拱—」
李思業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遺憾地道:「孟拱已經死了,說是畏罪自殺,但誰都知道是丁大全下的手,不過就算他不死,軍權不在彼,他又能奈何?」
「那主公可是想要趁機攻打宋國?」郝經突然想到,主公急召見自己來,可能就是打算要伐宋了。
不料,李思業卻搖搖頭道:「我暫不打算取宋國,就讓他丁大全鬧去,最好讓他鬧得民不聊生,我們再去收拾殘局,再者,我們也不能用金國的名義伐宋,這宋金兩國百年世仇,僅民心就難以收拾,所以要想取宋必先滅金,我的當務之急還是在金國的身上,這才讓你來,就是想當面將這些情況告訴你。」
「那主公想知道什麼?」郝經反應極快,知道李思業必有所問。
「不錯!不錯!」李思業連聲稱讚:「伯常果然知我心!我來問你,現在山東還有多少存銀、存糧、存地?」
他一口氣問出,本以為郝經會想一陣子,不料他卻不假思索道:「我來之前剛剛統計過,山東官庫中有儲備銀三百萬兩、金五十萬兩、銅六千萬斤,還有今年尚未發行的魯交額度三千萬緡,另外庫糧四百二十萬石,而且琉求的糧食還沒有運到,估計最後會有五百萬石,再者是各地官府手中的土地,約一千萬畝。」
李思業默默算了一下,憑此取代金國,財政上是足夠了,主要在全面解放奴隸之時,需要大量的錢糧和土地來支撐,還有就是他近六十萬軍隊的糧餉。
「伯常,你回山東後,要給我做好幾件事情,第一、做好輿論上的準備,命所有的報紙給我連篇累贅地宣揚漢統思想,揭露女真貴族的荒淫生活,再對比漢人奴隸的悲慘,要激起漢人和女真人的對立情緒,擴大《齊魯週報》和《齊魯每日密聞》的發行量,要覆蓋所有金國的土地。
第二、推行節約運動,要節約每一點物資,要讓百姓居安思危。
第三、回去轉告你父親,治學要更嚴格一些,今年的畢業生太少,剩下的明年都要畢業,必要時不妨找幾個荒廢學業的殺一儆百。
第四、加大和日本、高麗的貿易,少進口奢侈品,多進糧食、銅、銀等戰略物資。
第五、加大對軍屬的優待及陣亡將士的撫恤,要在百姓中形成從軍光榮的氛圍。
第六、加大對軍工的撥款,尤其是火器局,百工堂的學生要優先向軍工分配。
好了,先是這六點,我隨後會發細則給你,還有一些我沒想到的,你也可以自己斟酌,總之,原則就只有兩個字:備戰!」
郝經起身肅然答道:「主公放心!我一定不折不扣,執行主公的命令。」
「那就好!」李思業笑笑又道:「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就返回山東,等會兒裕之那裡也會有些事情交代,你自己去找他,他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你就多擔待一些。」
郝經正要起身告辭,突然大街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李思業臉色大變,在密集的人流中還能這樣奔馬的,那只有一件事:緊急軍情,阻擊北路蒙古軍的戰報。
奔跑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震得整個官署都似乎在晃動,不等李思業起身,報信的軍士便撲門而入:「稟報大將軍,大事不好,我軍在鄭州一線激戰中失利,宋襄將軍不幸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