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玠,字義夫,蘄州人,生年不詳,少時家貧落魄無行,喜功名,好大言,先為白鹿洞諸生,因鬥毆殺死賣茶翁,避罪逃入淮東制置使趙葵幕下,後逐漸立功,為理宗賞識,命其為四川安撫制置使,余玠到任後懲殺潰將﹐整頓軍政﹔輕徭薄征﹐設置屯田﹔修學養士﹐延納賢才。在抵抗蒙古人入侵四川的戰爭中,屢屢重創蒙軍,只可惜不久便被理宗毒殺。
此時,他因殺人剛逃到淮東,心惶惶無主,聽說山東之事,便起心投奔李思業,但又怕其小瞧自己,決定先考取功名再說,幸得郝經推薦,才遂了心願。
余玠在考試前第五天抵達了益都,自是先去找李哲,果然,李哲見了郝經的信後,也痛快地在舉薦表上署了自己名字,又笑道:「你可知郝大人最近要調回益都?」
余玠本和郝經並不熟識,只是這次承了他的情,見李哲說得鄭重,也忍不住問道:「郝大人調回益都可是好事麼?」
「自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李哲到底少年心性,城府不深,見余玠面露疑惑,忍不住得意道:「我聽說李總管科舉後就要有大的舉動,山東官場將發生劇變,郝大人在此時調回,當然是好事。」突然也覺自己失言,李哲遂緊緊閉口,心中懊悔不已。
余玠卻吃了一驚,他在路上聽說山東已經獲得自治權,現又聞山東即將劇變,他心念轉得飛快,一個念頭突然閃過:「難道這李思業真要稱帝不成?」他見對方眼中警惕,也不敢深問,忙道謝而去。
尋到驗牒處,只見早排了長長的隊伍。考試在即,自然是一寸光陰一寸金,有低頭閉眼苦思苦記的,也有搖頭晃腦吟詩做賦的,當然也有不少富家弟子,讓書僮去排隊,自己在一旁偷眼細看往來的娘們。
「余玠兄!」余玠正暗恨來晚,卻聽見有人在喚自己名字,見他甚是眼熟,猛然記起,他不就是在泗州渡口碰到的黃宗耀嗎?此時一見,頗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余玠喜道:「黃兄是幾時到的?」
黃宗耀所遇都非宋人,這兩日到處受人白眼,自覺如過街之鼠,突見余玠,頓時喜出望外,生怕其離去,便緊握他手不放,急道:「我前日便已到,余兄呢?可尋到住處?」
余玠只覺其手上汗津津,甚是難受,便藉故抽了手,笑道:「我剛到,還沒有來得及安排食宿。」
黃宗耀大喜,「食宿都是免費,我那房裡正好缺一人,不如余兄與我就共住一室如何?」又怕余玠不肯,便低聲笑道:「我那裡風景極好,更妙旁鄰便是一青樓,保證不讓余兄失望。」
余玠見他略得溫飽便思淫,心中鄙夷,一轉頭,卻見說話間,隊伍又長了幾丈,胸中著實鬱悶,遂不理會後面人是否抱怨,便直接插到黃宗耀前裡,恨恨道:「只要黃兄不嫌我鼾聲刁擾,同住無妨。」
後面人一直便盯著他,見他果然插隊,心中憤恨之極,但見其身量高大,胳膊粗壯,卻無人敢吭一聲。
但他的舉動卻惹惱了前面幾名金國舉人,幾人耳語幾句,上來一人上下打量余玠,見他身著尋常儒生長衫,也沒戴帽,只用一方巾束頭,便冷然道:「在下益都張含,請教這仁兄台甫?」
余玠眼睛一翻,卻不理他,黃宗耀忙彎腰賠笑道:「我二人是從宋國來的,這位台兄姓余,在下姓黃。」
「宋國人?」張含一聲嗤笑,「你們既來我金國也罷!為何不懂規矩,我聞宋國人崇尚禮儀,今日一見才知道反不如我金人,可笑!可笑!」說到此,張含嘴角微挑,眼光輕蔑之極。
余玠聽他說得刻毒,一把拉直了黃宗耀,冷笑道:「不敢!余某人此舉乃蒙金人所賜,中原本是我宋家江山,金人難道也是依禮而取嗎?可歎某些人卻忘了自己的祖宗,甘做女真人的奴才!」
張含臉色大變,剛要發作,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你插隊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用一番大道理來掩飾?」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旁邊不知何時來了幾人,為首一人身著青衣小帽,手執白玉折扇,面上似笑非笑,不是李思業是誰。
原來李思業極重此次科舉,生怕手下官員辦事不力,漏了他的人才,便每天來報名處暗訪,今日可巧,正碰見幾人鬥嘴。
那張含便是張信之次子,他是認識李思業的,心中惶恐不已,剛想跪下,卻猛然醒悟,既然他著便服,就是不想讓別人認出,自己這一跪,豈不是壞了他的事,腿似彎未彎,急閃到一旁。
李思業見張含識相,心中暗暗讚許,眼光一轉,又對余玠道:「再者,你既不喜金國,為何還要來山東考試?」
余玠本是烈性之人,見來者頗有氣派,但口氣嚴厲,他心中惱火,本性也漸露,甩開黃宗耀拉扯,目光凌厲如刀,直盯著李思業硬道:「我聞山東李思業與金帝平起平坐,簽定和約,這哪裡又是一個做臣子的本分?又聞其出兵遼東,攻取上京、中都,卻又用來換取淮北,這何曾又是一個為將者應做的事?還在山東發行交子,驅逐金鈔,自定律法,自擁軍隊,這分明已是諸侯之國,所以我以為山東已不屬於金國,李思業既是漢人,那山東就為漢人之地,我也是漢人,為何就來不得?」
李思業聽此人有幾分見識,心裡倒有了興趣,便笑道:「那你認為那李思業為何要放棄上京、中都而換取淮北四州?」
「哼!」余玠一聲冷笑道:「自然是為了宋國的人口,只從那山東使臣在宋國的所作所為便知,現在宋國的鄉村小縣、大郡京城,哪裡沒有他們編的童謠俚語,什麼『頭頂山東天,不愁柴米鹽』還有什麼『一戶有四口,得田二十畝』等等,如此明白的口號,如此彰顯的野心,沒想到宋國的朝廷居然默許了,可悲!可歎!所以我就想來山東看看那李思業到底是什麼樣人物,我看你也非普通人,若你能見到那李思業,請替我轉告他一句話,蒙古人的軟肋在火器和水軍,此兩項須優先發展。」
他只說了數語,李思業的心中卻默念了數十遍:「如此見識,可千萬不能讓他跑了!」又道:「我與那李思業確實有些交情,我當把你的話轉告給他,只是你的姓名可先告訴我。」
余玠原本是個熱衷名祿之人,他見這倒是個機會,便收起了狂傲之心,取出自己的名刺,恭敬遞給了李思業。
「余玠?」李思業只覺名字眼熟,又細一想,心中暗暗驚喜道:「原來他便是孟拱的接班人余玠,真是老天有眼啊!」
李思業剛想再問幾句,突然一匹快馬奔至,有人送來一封火紅信皮的快件,這是萊州八百里加急,李思業急展開,頓時臉色大變,只低聲命人盯住余玠,便匆匆趕回官署。
「遼東考生的乘船遇風暴在萊州外港沉沒,四百餘名考生中,僅二百多人獲救。」難怪李思業這麼緊張,這四百多名遼地讀書人是他治遼方略的重中之重,以遼人治遼的關鍵。
「速傳我的命令,振威軍所有軍醫立刻趕往萊州,獲救之人,不許再死一人。」
「命梁秀立刻派船在海面上搜尋死難者屍體,另外通知趙邦永,命他將死難者的家屬全部送到萊州。」
......
一個個命令剛剛發出,司筆來報,張信之來了,張信之主管民生,又是本次科舉主考,遼東考生及善後之事都需和他商量。
「只要此事不要影響五日後的考試便可!」張信之衝口而出,他極不滿李思業定的考試範圍,見李思業臉色不善,心中微微有些後悔,又道:「大人,遼地考生既然遭遇變故,恐怕已經趕不上科舉,下官可以單獨給他們安排一次考試。」
李思業沉默,撫弄桌上一支溫潤的碧玉鎮紙,那是趙秉文送他之物,而此刻他再次感受到了與張信之的巨大隔閡,這個趙秉文的得意門生,山東的文官之首,竟不能理解遼東考生的真正意義,真當他們是來考試的嗎?還有上個月,為官學的課程設置和這次科舉的考試範圍,這個張信之竟然在他家裡咆哮,大失體統。
但這些他都能容忍,惟獨不能容忍他的異心,每月都要向完顏守緒上奏一份報告,內容竟連他也不知。
突然間,遼東考生事件在他心裡變輕了,官制的改革,至少上層的權力重組,已火燒眉毛,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