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李思業想起今日江家偉的態度有點異樣,便打算去找他談一談,剛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了江家偉父子二人在裡面說話,他正想走開,房內隱隱傳來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動,便附耳湊了上去:
「父親,我看那李思業乃梟雄之輩,必不甘久居於人下,長此以往必然養虎為患,不如及早圖之!」
「兒啊!我如何不明白,這李思業是有些才能,只是他現在並無過失,若貿然殺他會寒了將士之心,反而得不償失。你放心!我早有安排,不管他再有本事我也不會讓他掌兵,他除了那三十名宋兵其他就是光桿軍師,真正掌兵的還是我的五個舊部,若有一天他真的起了二心,我再殺他不遲。」
「可是父親,我也只有三十親兵,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那好!明天我就把韓明、韓亮劃給你。」
李思業默默的轉過身去,他楞楞地站在屋外冷清的階石,望著面前陰鬱的樹林。初秋的蟬聲還在無休止地嘶叫,在靜寂中山風拍打著松林,卻不停地發著單調的聲響,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失望、幻滅、黑暗,他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的衰弱,沒有人理他,沒有人來分擔他的苦悶和孤寂,他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喪失了希望。
此時他再無心找江家偉談話,鬱悶地向營帳走去,沒走兩步,突然看見一輪彎月下,不遠的小山崗上站著一人,正微笑著地看自己,他認出此人也是五鏢師之一,名叫冷千鐸,李思業心裡泛起一陣暖意,便大步地向他走去。
「軍師是找指揮使嗎?為何又不進去?」
「指揮使休息了,明天再去吧!」
冷千鐸笑了笑,便和李思業肩平肩順著月光向營帳走去。
「我從前本是個南京的無賴,有一次殺了人,便逃到鄧州來,蒙老鏢主收留,一晃已經十年了,想想我這三十幾年,就彷彿是在夢中一般,就不知何時有夢醒的一天。」
「那冷都頭的家人呢?」
「父母早逝,從前在南京倒娶了一房娘子,逃到鄧州前先休了她,後來聽說她也改嫁了。」
「軍師,你呢?可有娶妻?」
「還沒有。」
兩人並肩走著,突然聽見營帳不遠處傳來陣陣笑聲,似乎在自己親兵營那裡燃起了一堆篝火,李思業想起白天宋三的傷,便和冷千鐸朝篝火處走了過去。
三十名宋兵在昨天下午叢林訓練時打到兩隻獐子,此時這一群人正圍著篝火熱火朝天的談笑著,周翰海和另一名都頭宋大有也在座,他們正談得高興,猛然看見自己的軍師走來,大家紛紛站了起來。
「啊!好香!大家坐,都是兄弟,不用這麼生分,是不是不想給我吃肉?」
大家紛紛笑著坐了下來。
「宋三,你現在怎麼樣?」李思業向因失血過多而無力站起的宋三問道。
「還好,只是點皮外傷,不礙事,明天還可以出操。」
「明天你就歇息一天吧!我特別批准。對了,宋三,你的大名叫什麼?」
宋三撓撓頭說道:「其實我爹爹曾經請先生給我起過一個大名,叫宋湧泉,可是我第二天便趁那先生睡著點燃了他的鬍子,爹爹狠揍我一頓,從此便再沒有上學。」
聽到他的話,大家都大笑起來。
「你們中間還有誰讀過書?」
「我們中間還有兩個秀才呢?」
宋湧泉一指最邊上二人,就是他們倆。
「哦!你們叫什麼名字,怎麼當了兵?」
「回軍師,我叫李思齊,因家境貧寒所以當了兵。」李思齊約三十歲出頭,臉形黑瘦而不苟言笑。
「李思齊,見賢思齊,這個名字起得好。你呢?」他向另一人問道。
「軍師,我叫柴煥,臨安人。」柴煥年紀也和李思齊相仿,但卻長有三縷長鬚,十分儒雅。
李思業看見宋湧泉旁邊坐有一人,正是押解自己時最先發牢騷的那位,便笑著問道:「我記得你說過自己連野狗的不如,那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叫秦小乙,孩童似的名字」
李思業心中猛然一痛,這是個曾經深深傷害過他的名字,他搖搖頭對秦小乙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道:「名字只是個代號,每個人並不因名而實,好了,不要我一個個問了,大家都順著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叫王恩柱,四川人。」
「我叫蕭進忠,常州人。」
「我叫王三成、我叫趙狗兒......〞
大家都一一站起向李思業介紹自己,這時宋湧泉突然問道:
「軍師,那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成了蒙古人的要犯?」
「我叫李思業。」
「軍師莫非就是今思樓的東主,毒殺蒙古使者的那個李思業?」柴煥吃驚地問道。
「正是我!」
「原來軍師就是毒殺蒙古使者的那個大宋英雄,我也久聞軍師大名,想不到我今天竟成了軍師的屬下,李思齊真是三生有幸啊!」
「不用那麼誇張,我不認為我是什麼英雄,我其實只是被逼而為。」
「軍師快給俺說說吧!聽你們說得這麼正經,可癢死俺了。」黑臉宋大有急著喊道。
「是啊!軍師就給我們三人也講講吧!」
「好!我就給大家說說當時的詳情。」李思業便把他送酒進蒙古軍營毒殺蒙古使者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包括為自己母親和姊姊報仇的動機也沒有隱瞞,說到驚險處,眾人皆摒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直說到那軍官押解自己反中毒而亡,自己逃了出來,最後因被朋友出賣而被官府抓住。
「軍師原來是大唐宗室後裔。」周翰海驚呼一聲說道。
大家聞言不由肅然起敬。
李思業搖搖頭。
「天下李姓之人十有八九都是唐室之後,更何況亡國之姓,有什麼可榮耀的!」
「但軍師確實有膽量,不像我們這裡有二人,當初被抓時還嚇尿了褲子。」秦小乙斜眼看著王三成和趙狗兒調侃地說道。
二人立刻臉憋得通紅,訕訕說不出話來。
蕭進忠見二人尷尬,急忙替二人分辨道:「軍師是大唐宗室後裔,自然不能和我們這些普通百姓比。」
李思業『騰』地站了起來,褪去上衣,指著後背的印記森然說道:
「大家都來看看,這是什麼?」
「這好像是我們金國的奴隸印記,軍師怎麼也有?」宋大有突然認了出來。
「沒錯!我少年時被金人擄去成了奴隸,曾是這世上最低賤之人,我也曾想做個沽酒富商了此一生,然而天命使然,逼我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現在,在這裡,在這寂寞的熊耳山上,當我追溯往事的時候,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我不願意踏上命運為我安排的、有平靜生活和內心寧靜的那條路呢?那時因為我覺得我的歸宿決不應是那樣,我的志向更不會是做一名山中大王!我和你們也是一樣,雖出身低微,但古今豪傑又有幾人生於富貴,韓信不過是淮陰的無賴,樊噲也只是沛縣的屠夫,就連漢高祖也只是亭長之身,可就是這些出身卑微之人,卻趁天勢而起,終於成就一代霸業。我李思業不才,願以此身效仿之!」
李思業雙手舉向無盡的夜空,彷彿在告白千萬年的歷史和千萬年的未來,他李思業有氣吞萬里的志向,現在,他來了!
『曰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軍師說得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們已經不能再回故鄉,索性就放開性子在外闖一番天地!我們都是堂堂大宋男兒,難道就真的要比那些紙醉金迷的貴族老爺們生來低賤嗎?」
李思齊猛然站起來高聲說道。
「我也有夢想,我想統帥大軍衣錦還鄉!讓父母無比榮耀!」
「老子做夢都想去過過皇帝老兒的生活。」
「老子將來要娶一百個女人。」
「俺想讓家鄉的縣太爺朝俺下跪!」
......
「好!好!不管是什麼樣的夢,我們都是有理想的人,為了我們的理想,為了不負這七尺男兒之軀,請我們大家都記住今天,記住我們在篝火前的誓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眾人聽得熱血沸騰,一起跪下來齊聲說道:「我們願跟隨軍師,一起開創萬世傳頌的偉業!」
李思業看著眾人被熊熊火光映得通紅的臉龐,望著一雙雙充滿渴盼的眼睛,心中也被這大火點燃了萬丈的豪情,他望著遠方無盡的夜空,思想也在隨之無限的延伸。這一夜,必將永載史冊。
「紹定三年春望,太祖與周翰海、冷千鐸、宋大有、李思齊、柴煥、宋湧泉、王恩柱等三十三臣盟誓於熊耳山,北唐之勢始成。」
—《北唐史.熊耳山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