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青年歎息一聲,眼色微微黯淡,卻還是出了手,掌中內力如大江大河,奔湧進司南的身體,過了片刻又如同退潮一般消逝。
然後,他解開了司南的穴道。
司南拉開屬性面板,發現內功菩提決那一行消失無蹤,暗暗運氣,從前身體內流轉的內功全都消失無蹤。
不僅修煉的內力沒了,每個人天生自帶的那一些淺薄內力也一併被廢,乾乾淨淨,一點也不剩下。
因為沒有了內力,輕功和劍法都沒辦法再使用了,別說反抗,現在的司南,連逃跑都做不到!
紅衣青年淡淡道:「你內力尚淺,倘若此時改變主意,在下方纔的允諾不會改變,得到上品高階內功後,你若認真修習,成就定遠勝今日。」
司南冷冷道:「我若要改主意早就改了,何必等到現在?」雖說他內力不怎麼樣,可是那也是練了這麼久才有的,這NPC說廢就給他廢了,叫他怎麼不心生惱恨?
紅衣青年再度將手掌放在司南胸口,道:「在下與那雲離有不共戴天之仇,還望司南兄成全。」頓了頓,他又道,「這一次,廢的就是閣下的劍法了。」
司南原是滿腹怨氣,可念頭一轉,又啞然失笑,道:「你是學沙加麼,他喜歡一道一道的剝奪人的五感,而你則一項一項的廢人武功。」笑著笑著他也就釋懷了:他跟NPC計較個什麼勁啊?
紅衣青年想了一會兒道:「在下不知兄台所說的沙加是何人,七殺劍法一生只得習一次,若是廢除便再無此機會,兄台可要思量仔細。」
司南笑道:「也許我將來會在現實中迫於利益作出違背良心的事,可是這不過是一場遊戲,我要是在遊戲裡出賣他人,還不如轉頭去練葵花寶典!」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把做人的標尺,司南只是把這標尺帶到了遊戲裡。另一個原因是,假如他當真出賣了阿離,他不認為那擁有超卓武藝的少年會原諒他。
話雖是這麼說,可真要把練了這麼久的劍法廢掉,還是讓司南心疼了一會,但若要他屈服在武力之下,他更不願意。
廢就廢吧。
司南狠了狠心,閉上眼。
要是全廢了,大不了刪號不玩,就當他沒來過這個遊戲!
可是你捨得嗎?才閉上眼,司南又忍不住問自己。
隨意,吳鉤,流浪,開心……這些因為遊戲認識的朋友,他真的能爽爽快快拋下一走了之麼?
那就不刪號吧。
司南猶豫的對自己說。
就算所有武功都廢掉了,他的等級還擺在那裡,怎麼也比被洗白重練好。
小菜那裡剛收穫的武功秘籍應該還沒賣出去,大不了他拿過來慢慢從頭練起。
紅衣青年最後一次警告:「閣下三思。」
司南抬眼瞥了他一下又閉上,冷笑道:「不必!」
司南努力做出視死如歸狀,紅衣青年面色陰晴不定變幻了一陣,最後還是一掌拍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
司南收到一條系統提示:玩家司南陷入昏迷狀態。
接著,他被踢出了遊戲。
司南呆了一下,摘下遊戲頭盔,看一眼電腦顯示時間:16時22分。
玩家昏迷時,並不會失去意識,而是直接被踢出遊戲,徒留一具身軀在遊戲裡閉目不醒,畢竟這昏迷時間可長可短,若是昏上三天三夜,難道讓玩家三天三夜不省人事不成?
不知道那NPC打暈他做什麼?
想了一會兒後司南決定不再自尋煩惱,反正事已至此,不會有比刪號更壞的情形。
司南在屋子裡轉了幾圈,過了幾分鐘後上線,還是一片漆黑,心道自己可能一時半刻無法甦醒,無奈只能將小菜拉出遊戲。
聽司南說了他的情況,小菜皺眉道:「他把你帶到了哪裡?」
司南回想片刻,搖搖頭:「他走得太快,轉得我有點暈,我也不知道具體位置。」他說出自己被劫走前的所在的大致地點。
小菜點點頭,道:「我還沒和阿君說你已經完成任務了,正好讓他去和那個心有靈犀說延遲決鬥,我讓隨意他們去那附近找一找。」頓了頓,他又道,「就是武功全部廢掉了也沒關係,我手上那幾本秘籍還沒賣掉,你想學什麼,我幫你找。」說罷匆匆上線。
司南百無聊賴的刷論壇,鬱悶的發現心有靈犀挑戰自己的那張帖子還在首頁,不過後面的回帖明顯都跑了題,從猜他們誰輸誰贏跑題到了西湖名勝接著跑提到了杭州小吃然後跑題到了各地美食……
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司南想起吳鉤昨天給他一個網址,是天涯海角自己的論壇,便上去登陸,論壇ID開心已經幫他申請好了,密碼是六個1,司南登陸後先照例修改密碼。
論壇做得很好看,深藍色的色調,背景是地平線上一彎新月,清冷落寞,沉鬱寂寥。
論壇裡比較熱鬧,有各種各樣的交流,有的發帖子說明天要到什麼地方打怪或者作任務,問有沒有同去的,於是底下便有一溜回帖:同去同去。還有約定組隊升級的,留言找人的,以及討論哪裡有適合打的怪物,各門派特點……如此這般,不一而論。
司南看見開心的帖子,大意是宣佈司南加入天涯海角,底下有恭喜的,有讓司南帶的,也有表示不屑一顧的。
又等了一會,司南再度試圖上線,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心道是死是活你好歹給個痛快啊,這麼不死不活的吊著未免太難過了。
才這麼想著,眼前忽然出現一絲亮光,司南逐漸取得遊戲中身體的控制權,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房間裡,騰的一下坐起來。
司南躺客棧房的床上,進入遊戲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進客棧,卻不是自己走進來的,坐起來後發現身上並無不適,而紅衣青年坐在床邊。
見他醒來,紅衣青年站起來深深一揖,道:「閣下心性令人欽佩,在下方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司南小聲嘀咕:「我就是不恕罪也不能拿你怎麼樣,劍法都給你廢了……」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司南還是給心疼了個半死:他練了這麼久這麼久的劍法啊啊啊!
紅衣青年莞爾道:「在下並未廢去閣下劍法,另外對方纔的冒犯做了小小補償,方才在下失手毀了閣下的寶劍,這柄雲千重做為賠罪,還望兄台笑納。」
他再行一禮,隨即離去。
司南看見桌面上擺著一柄長劍,暗紫色的劍柄劍鞘上刻著雲霞繚繞的圖案,拔劍出鞘,長劍發出一聲飄緲清鳴,劍身並不明亮鋒銳,乍一看去好似有雲霧蒸騰,又好似蒙了一層半明半昧的白霜。
外觀優美至極,再看屬性:雲千重,質地175,鋒銳145,劍招加速6%,攻擊加成10%,命中加成6%,輕功加成4%。
司南平靜的將雲千重掛在腰間。
這把劍的屬性不是不好,比起壞掉的情劍,這柄雲千重只好不壞,只是一想到這是用自己一身內功換來的,過程還如此一波三折,司南就興奮不起來。
上線前,司南看了一下時間,是4點50分,現在也才僅僅過了幾分鐘而已。他走出客棧,到樓下結賬時,客棧掌櫃告訴他賬已經被一位穿紅衣的客人結了。
司南慢慢的走向傳送陣,失去了內力,他沒辦法是用輕功,只能這麼慢慢的走著。
比武是沒辦法進行了,他若以現在的狀態去和心有靈犀決鬥,不僅是自取其辱,還連帶的侮辱了身為對手的心有靈犀。
他打算現在趕往斷橋,若心有靈犀還在那裡,便親自向他解釋,否則改日再約時間詳談。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去弄一本內功心法重新練起,可是所有武功秘籍中最不好弄到手的就是內功心法了,司南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真要加入某個門派騙內功……
或者,現在去找阿離拜師……不去!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就被司南有些賭氣的扼殺了,他走進傳送陣,選擇了目的地,幾秒鐘後,司南出現在杭州城。
杭州有西湖,西湖有斷橋。
斷橋,位於白堤東端,千百年來有詩人盛讚,又關聯著一段纏綿悱惻的故事,令斷橋聲名顯著,斷橋殘雪,更是美不勝收。
此時並非落雪時節,可即便無雪,湖光秀色亦是奪人魂魄,明人李流芳《西湖臥游圖題跋——斷橋春望》稱:「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魂銷欲死。還謂所知,湖之瀲灩熹微,大約如晨光之著樹,明月之入廬。蓋山水映發,他處即有澄波巨浸,不及也。」
司南慢吞吞的朝斷橋走去,迎面走來一些趕來看熱鬧卻敗興而歸的玩家,嘴裡大聲罵著司南不守信用,故弄玄虛,一旁聽著的司南心道我倒是想守約啊,同時嘴角逸出苦笑。
走近目的地,司南遠遠看見斷橋上站著兩男一女,其中背對著他的那人背影很熟悉,正是君不見,而另外兩個,想必就是心有靈犀和身無綵鳳。
此時天上開始落雪。
司南不慌不忙地取出傘打開舉起,沒有著急走過去,而是透過細細的飄雪遠遠的瞧著斷橋上的一男一女,那男子俊逸挺拔,女子秀麗溫柔,不過這不是重點……
他總覺得這兩人的相貌有些眼熟。
身無綵鳳和心有靈犀,他從前應該沒有見過他們吧?
莫非是混論壇的朋友?好像也不對。
漸漸的,司南臉上浮現驚愕的神色。
怎麼會是他們?
記憶實在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就好像鎖在屋子裡的雜物堆,最近發生的事,疊放在雜物堆的上方,而許久不曾回想的事,則被壓在底下。
司南就好像在黑屋子裡摸索一般的翻找,他不知道自己找的是什麼,只知道當自己找到時,就一定會認出來。
他找到了一個緊鎖著的小箱子,開啟箱子,記憶洶湧的奔出來,宛如驚濤駭浪不可阻擋,帶著陳腐的味道,塞滿他的腦海。
一瞬間,極致的寧靜和清醒包圍著他。
居然是他們。
司南歎了口氣,然後笑了一下。
接著,他轉身離開。
說他膽小也罷,懦弱也罷,窩囊也罷,他不想見這兩個人,更不想與他們發生衝突。
相見爭如不見。
司南走得不快,卻很穩,他一直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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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完全沒必要的註解:沙加,黃金聖鬥士中最接近神的人,不知道的人(不會有這樣的人吧)去看漫畫《聖鬥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