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經歷了林家的一系列暗殺，他已經足夠冷酷，足夠冷血。
然而，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楚帆不是那些毫不相干的人。
他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們流著相同的血液，看著楚帆的眼睛，他幾乎以為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哥哥，在自己面前倒下嗎？
楚影下意識的握緊拳頭，額頭冒出了冷汗。
就在他內心掙扎不定時，楚帆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他在他面前站定，清冷如斯，沉靜如斯。
「你，你來了。」楚影失去了平日的灑脫。
楚帆挑了挑眉，漆黑的瞳孔裡，掠過一絲狐疑。
「你很難過？」這是他問出的第一句話。
他自認為毫無冒犯之處，甚至還有著一絲關心。這對於冷漠的他，甚少這樣。然而，這樣一句問候，卻是下意識的說了出來。
沒想到楚影卻沒有回答他，甚至不再看他，而是立刻掉頭就走。
一邊走，一邊很快的掏出手機，似乎發了個短信。
他的手抖得很厲害，甚至連身體都在發抖。
彷彿這個幾秒之內完成的小小動作，對他來說，重要倉促到攸關生命。
然後，楚影似乎放鬆了下來，初開始的緊張，也消失殆盡。
他又恢復了平時滿不在乎的神色，儘管，臉上還有一絲悲傷。
「hi。」一個清脆而陽光的聲音。
那麼熟悉，熟悉得似乎曾經聽到過幾百上千次。
楚影渾身不易察覺的一僵。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就看見了幾米外的依雪。
陽光懶洋洋的灑落，她的黑髮在金色的陽光中，似乎變成了赤褐色。
這樣的髮色，跟煙飛的有些相似。
楚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跟依雪見面，不是曾幻想過很多回，日思夜想的嗎？
現在真正見到了，怎麼卻反而想起了煙飛。
「hi。」楚影上下打量她一眼。
3年多不見，依雪似乎長胖了些。
胖？
楚影微皺起眉，目光又巡視了一下。
唔，她的腹部已隆起不少。
只是深色的高腰衣裙，加上纖瘦的身姿，所以乍看之下不明顯。
楚影目光一沉，心中一動，卻也沒有想像中那樣悲痛。
看到懷孕的依雪，原以為會有很強烈的反應。
然而，他現在卻只有鬆口氣的感覺。
幸好，剛才用暗號，給小泉發了終止行動的短信。
「你這樣子，怎麼還來？」楚影責怪的道。
他細細打量那張在腦海中曾出現過多次的臉龐。
白嫩如瓷，眉眼似乎比以前還漂亮。
渾身充滿著屬於幸福女人的從容淡定。
他心目中的玫瑰，依然那樣的從容優雅，靜靜綻放著屬於她的幽香。
這就足夠了。
只要她幸福，就足夠了。
「我怕這次不來，就再也見不到小叔子了。」依雪微笑。
那比陽光還溫暖的笑容，足以令楚影冰封已久的心，慢慢融解。
「小叔子」？！
楚影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的看向楚帆。
後者只是把目光落在妻子的身上，若有所思。
依雪來，其實只是為了他們兄弟和解吧。
對楚帆還是那樣好呢。
楚影苦笑。
而且，細細打量，楚帆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曾經的冷漠疏離，充滿仇恨的男子，已經一去不復返。
此刻，他凝望著依雪，眼神如此溫柔似水，完全不像是源楚帆。
這一切，正是那個在燦爛的陽光下，即使身著深色衣裙，也淡雅如空谷幽蘭的女子，所給予的吧。
無論楚帆是不是消失，無論他怎麼努力，小雪，都不會愛上他吧。
楚影嘴角的笑意凝固，一抹酸澀的惆悵，在心間揮之不去。
何必再癡纏，何必再帶著執念？
父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怎麼會見不到？我也正打算去看看你。」楚影笑了笑，從不曾這樣苦澀。
放手吧。
雖然捨不得，雖然很困難。
但是，放手吧。
他抬起目光，直直看向依雪。」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他破碎已久的心，似乎在同一瞬間，在慢慢的融化，直至感覺不到那些潛在的碎。
原來，放手，並沒有想像中困難呵。
「嗯。」依雪重重點了下頭。
純真的目中，似也沾染了些許陽光，閃閃發亮起來。
葬禮結束後，楚影看見楚帆挽著依雪的腰，正要離開。
他走了過去，叫住他。
「楚帆………」
楚帆停住，柔聲道：」去車上等我，這裡太陽大。」
他好看的嘴角，甚至微微上翹。那麼自然，卻又那麼突然——因為，這一生當中，楚影從未在那張清冷的臉上，看到過如斯溫柔的笑容。
他所愛的女人，該是多幸福啊。
陽光把他們兩人重疊的影子，投落在楚影孤單的身上。
楚影就像一顆千年孤獨的樹，他的心，似乎也變成了木頭的。
他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此刻不該有的情緒。
：」楚影，你說話算話，以後一定來拜訪哦。」
依雪的聲音，令他抬起頭，迎上那道秋水般的明眸，他額首。」一定，我還要看看——侄兒。」
侄兒，嗎？
楚帆看向他的清冷眼神中有了抹複雜的情緒。
楚影，是在承認他這個大哥嗎？
依雪臉一紅，轉身向車子走去。
「她過得很幸福。」楚影若有所思。
「那當然。」楚帆恢復了面無表情的臉，因這句話而生動。
他自己，不也一樣幸福？
楚影看著他，心不由自主的疼痛起來。
他忽然很想另一個女人。
那個默默愛著他，給他快樂，令他放鬆的女人。
他的心情忽然莫名的好轉。
「謝謝你來參加葬禮。」
「這是必定的，不是嗎？」楚帆略帶了點嘲弄。」在外人面前，我們始終是和睦的一家。」
「爹的——臨走前，讓我跟你說對不起。」
楚帆渾身一震。
厭惡，還是仇恨，在臉上滑過。
最終都化於無形，又變回了面無表情。
「他只不過是個可憐人。」他淡淡的說。
然而，就是這樣淡的一句話，楚影卻明白，他已經完全原諒了已死的父親，就像他以前原諒欲置他於死地的楚遠。
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不再執著，放開那些牽掛和仇恨？
頑固，是人的劣性。
然而，即使明明知道，是如此惡劣的天性，要做到真正的放開，無牽無掛的生活，卻還是很難。
楚影也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