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飛夜貓要拜公孫不滅為師,公孫不滅慌忙閃開,說:「仁兄,你認錯人了。」
飛夜貓說:「弟子在江湖上人稱夜貓子,也叫飛夜貓,就是在黑夜裡,也不會認錯認人,何況在白天,絕不會認錯師父的。」
「仁兄先請起來。」
「師父收我為弟子了?」
「我說仁兄認錯了,就是說在下根本不是什麼奇人異士。跟仁兄一樣,只是輕功略為快一點而已,其實飛簷走壁,在下還不及仁兄,我怎敢收你為弟子?我們交個朋友還差不多,仁兄看怎樣?」
飛夜貓愕然:「我們交個朋友?」
「不錯。」
「你不是什麼奇人異士?」
「在下怎敢騙仁兄的?」
飛夜貓再次上下打量公孫不滅,在神態上,公孫不滅—表斯文,顯然是—位富家子弟模樣,沒有什麼奇異之處,不禁困惑起來:一個富家子弟會有這麼好的輕功,不可能!他一定是位奇人異士。問:「你不騙我?」
「仁兄總不會要在下對天發誓吧?」
「我們交個朋友?」
「要是仁兄不棄,在下願與仁兄交個朋友。不過,在下有三個要求。」
「三個要求?三個什麼要求?」
「第一,今後不准行竊,更不可偷竊善良平民百姓的財物。」
「那我今後怎麼為生?」
「其實以仁兄的本領,大可以找一份正當的職業為生,又何必幹這偷偷摸摸的事?」
「不行,我除了會偷,什麼都不會。」
「在下可以介紹仁兄到一戶人家當巡更守夜的工作,提防盜賊人戶盜竊,這一點,仁兄總可勝任吧?」
飛夜貓聽了好笑,我是一個賊,叫我去給人家防賊,那不成了賊捉賊了?要是碰上了以往同道的朋友,那不壞了江湖上的義氣?便搖頭說:「不行!我一向喜歡個人獨來獨往,自由自在,不受別人約束,更受不了有錢人家的冤屈氣,我不去偷他們的錢財已算好了,還去給他們巡更守夜,不行。」
「那在下可以給仁兄一些銀兩,開個飯店、酒館,或者做其他的小本生意,怎樣?」
「這更不行,我不懂做生意,開飯店酒館,遇上了蠻不講理的奸人惡徒,吃飯喝酒不給錢還是小事,弄得不好還會砸店傷人性命,惹上人命官非就不好辦了。」
「那仁兄只有干小偷這一行了?」
「那有什麼辦法?」
「那麼,我們交不成朋友了!」
「不不!你先說其他兩個條件。」
「唔,第二條,不准殺人。」
「什麼!?殺人?從來只有人要殺我,我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我行竊以來,別說殺人,連傷人我也沒幹過。」
「你去偷人家的財物,從沒殺害人?」
「是!從沒殺害過。」
「你去偷竊,給人家發覺了,也沒傷人?」
「沒有!給人發覺了我只有逃跑。」
「給人捉住了也沒傷人殺人?」
「我自問輕功很好,耳目也靈,一有動靜,我就先拔腳跑了,從來沒給人捉住過。」
「給人捉住了怎麼辦?」
「不給人打死,恐怕也給打得終身殘廢,幸好我從來沒給抓過。」
「哦!你沒有反抗?」
「你知不知道我盜竊的主要是什麼人?」
「什麼人?」
「不是貪官污吏,就是土豪劣紳和一些有錢有勢的人家,一般的平民百姓,我從來沒有向他們下過手。再說,他們也不值得我夜貓子去做、弄得不好,偷了他們的財物,會弄出人命來。」
「你不殺害人,怎會弄出人命來了?」
「要是我偷了他們錢財,萬一這些財物他們是用來救人、醫病,或者養活一家老小的,我偷了,那不逼得人家投河上吊嗎?所以哪怕我手頭上再沒有錢,也不會向這些人下手。」
「那麼,你偷的都是不義之財了?」
「也可以那麼說,你想,我偷了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有權勢人家的財物,給他們捉到了,那不給他們打得半死?」
「那你怎麼來偷在下的財物了?」
「我以為你是什麼富豪人家的公子哥兒,帶了那麼多的金銀,所以才下手。」
「你將我的錢全部偷去了,叫我在路上怎麼住店吃飯?不怕逼得我投河上吊嗎?」
「不會的,我真的偷到了手,也會留給你在路上足夠吃用的盤費。」
「你知道我要去什麼地方?」
「就是你去京師,有一百兩銀子也足夠了!」
「你真的會這樣做?」
「這是我做小偷遵守的準則,凡是偷旅客的財物,絕不會完全取去,不然,真會逼得人上吊了。一般來說,我對旅客和路人的財物,是不會去光顧的,要是發現他們帶上太多的銀子上路,才引起我的注意。」
「看來你做小偷,還有點良心。」
「良心不敢說,但我不想害人性命。好了,你說說第三個條件是什麼!」「第三個條件不用說了。」
「哦!怎麼不用說!」
「我辦不到?」
「你完全可以辦得到。」
「我辦得到?」
「第三個條件是不准欺侮婦孺,你連一般平民百姓的家也不去偷,想來是不會欺侮他們了!」
「我夜貓子不會這麼沒出息,跑去欺侮婦女和小孩的。」
「所以我就不說出來了。」
「那麼說,你提出的三個條件,我已能做到兩條半,只有偷這一點,我做不到。你可以收下我這個弟子了吧?」
「仁兄,你別誤會了,我只說我們只可以交個朋友,可沒有說收你為什麼弟子。我再說一句,我可不是什麼奇人異士。沒任何本領教你,或許我可以教你讀書寫字。」
「讀書寫字?」」就是讀書寫字,我現在也沒辦法教你,因為我有急事要辦。」
「我讀書寫字幹嗎?我又不想去當秀才和考舉人。」
「那我就沒別的本領教你!」
「那交朋友怎麼交法?」
「當然是互幫助啦!你要是有難,我會盡力幫助你,我雖然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動,也知道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不過,你一定要將偷竊的劣習改掉,我可不能幫你去偷的人財物。」
「偷貪官污吏、士豪劣紳、為富不仁的人的不義之財也不行嗎?」
「好吧!他們的不義之財你可以取,其他人的財物、你千萬不可以去偷,尤其是路人和旅客們的財物,更不可偷。」
「我答應,今後絕不去偷他們的財物。」飛夜貓所以答應,來這些條件他完全可以做到,一點也不困難,而且後面的條件,他從來沒有犯過;二來他心裡始終認為公孫不滅是一個閱歷不深的奇人異士,哪有交朋友是這樣的交法?還講條件的?這明明是收自己為弟子了,只是不說而已。這大概又是奇人異上與眾不同的作風吧?明明是答應收自己為弟子,而說是交朋友。好吧,交朋友也好,收自己為弟子也好。這之。我以後就跟著他,我誠心誠意拜他為師,他總不會不教我一些功夫吧?
公孫不滅見他答應下來,便說:「那我們這個朋友交成了!」
「是!今後我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事,生死相隨。」
公孫不滅說:「不不!我們有福同享就行了,不必有難同當,更不必生死相隨。」
飛夜貓一怔:「不這樣,怎麼算是交朋友了?」
「我是說。我有難,你不必同當,我不想連累你,更不想你隨我一塊去死。你有難,我可以同當。盡力幫助你。」
飛夜貓愕然:「這公平嗎?」
「不不,我的難,你怎麼也同當不了,也幫不了,你還是聽我的話好。不然,我們這個朋友就交不成了!」
公孫不滅說的是實話,他與當今最可怕的東廠人結仇,要去救他在地獄中受難的外公,不想將任何人施進去,弄得不好,會株連不知多少無辜的人,而飛夜貓卻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公孫不滅瞧不起自己,認為自己沒本事幫他的忙。便問:「你認為我設半點本事幫助你嗎?」
「不不,我不是這樣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的事,你最好還是別插手好,不然,你死了還是小事,還會牽連到你許許多多相識的人,甚至你的家鄉父老們。我不想這麼多無辜的人為我而白白冤死。」
飛夜貓聽了心中驚然:難道這位奇人異士,與一個十分厲害、凶殘的大魔頭結仇?想起自己除了輕功好之外,什麼也不會,除了逃跑;根本不敢與人交鋒過招,何況還是一個十分厲害的大魔頭?自己的確幫不了忙,便說:「好吧,那我不插手好了!」
「好,那我們這個朋友真正交成了,現在我們可以分手了!」
飛夜貓睜大了眼:「分手?我不跟你嗎?」
「不不,你現在別跟著我。」
「那我今後去哪裡找你?」
「你也別來找我,我以後會來這一帶找你。」
「我們總有一個約定的地方才好吧?」
公孫不滅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想見我,到績溪縣城裡的扈家去等我好了。」
「績溪扈家,那可是一縣的首富人家呵!」
「啊!你認識扈家?」
「這一帶的有錢人家,我都認識,但他們不認識我。」
「你去偷過他家的財物了?」
「沒有。我打聽過,扈家的富有,是跑生意辛苦賺來的,並不是那種為富不仁的老財,靠霸佔他人財產而得來。」
「可惜扈家最近遭到了不幸,扈老爺慘遭橫山五虎危害,財物搶劫一空,棄屍荒野。」
飛夜貓一怔:「橫山五虎敢進城打家劫舍了?」
「不!扈家老爺是去委源經商,在半路上慘遭他們殺害的。」
飛夜貓怔了半晌說:「好!我去給扈家報仇!」
公孫不滅感到奇異:「你怎麼去為扈家報仇?你不是不殺人嗎?」
「我夜貓子沒別的本事,偷,我是頂有本事的,我可以將扈家給劫去了的財物偷回來送還給扈家,然後用飛刀寄柬給衙門,報告橫山五虎的行蹤,叫官兵去追捕他們,不就行了?」
「扈家對你有恩?」
「沒有!但扈家不是你的朋友麼?既然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夜貓子的朋友了。他家有難,我能不幫助麼?」
公孫不滅點點頭,暗想:看來這個夜貓子為人很講義氣,以他的盜竊行徑來看,不是一般的小偷,近乎偷俠之類的人物了。便說:「你不用去了!」
「不用去?」
「因為我已將橫山五虎全都殺了,搶去的財物也奪了回來。」
飛夜貓一聽又傻了眼,橫山五虎在皖南一帶,在江湖上差不多人人都知道,這是一夥出沒無常、異常凶悍的山賊,尤其是麻臉虎,更是祁門五虎門下的一位高手,一些武林中的俠土也奈何不了他。現在,一下全給眼前這位青年奇人異士殺掉了,他還說他自己沒什麼本事?那什麼才叫本事了?這樣一來,更使飛夜貓死心塌地的要拜公孫不滅為師了,半晌後他才說:「原來你已將橫山五虎殺了!可以說給這一帶百姓除去了一大害。」
「我只是偶然路過那裡,才將他們殺了,無意救了扈屏姑娘,然後結為姐弟,送她回績溪。」
「原來你有恩於扈家,怪不得叫我去扈家等候你了。好!我就去扈家等你。」
「你別誤會我施恩要報,我只是答應過扈屏姑娘,今後去探望而已,其實扈家住在城裡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送她回家麼?」
「我只送她到績溪城外,便分別了。」
飛夜貓心想:這又是奇人異士的作風,也是君子的作風,施恩不望報。
公孫不滅又說:「好了,我們也該分手告別了!」
飛夜貓急叫:「師父,慢一點。」
「怎麼,你又叫我為師父了?」
「我不叫你師父,那叫什麼好,就是交朋友,也有個稱呼呀!我連你姓甚名誰也不知道。」
公孫不滅想了一下:「唔,我姓孫,叫蕪。你以後見了我。叫我孫蕪也好,叫孫老弟也好,這行了吧?」
「那我什麼時候去扈家等你?」
公孫不滅又想了想:「兩年後的今天,你去扈家等我好了!」
飛夜貓愕然:「要這麼長的時間?」
「這已經是最快的了。這樣吧,你每年今日,都去扈家一次,我要是不在,你就留下地址給扈屏姑娘,我自然會找你,怎樣?」
「我不能跟隨你左右麼?」
「你跟隨我沒用。好!我們就此分手。」公孫不滅說完,便閃身而去,一下似幻影似的,消失在樹林中,連蹤影也不見。飛夜貓怔怔地呆了一會,才怏怏而去。心想:這位奇人異士,不會欺騙自己吧?看來自己想學本領,只好耐心的等候一兩年了,說不定這位奇人異士,有意用這麼長的時間來考驗自己的品行,今後我可要多做好事,來打動他的心,讓他真正收我為他的門下弟子。
果然,他在一年多的時間,憑著他一身過人的輕功和高明的盜竊手法,專向一些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下手,將偷得來的金銀,用來救濟一些殘、寡、孤、獨的貧苦百姓和一些十分困難的人家,及時幫助他們度過困難,甚至寄刀留柬,警告一些貪官污吏、土豪惡霸,救出了不少被強搶去的女子和一些受冤屈的百姓。一時之間,俠盜夜貓子之名,傳遍了江南一帶,他在官府人的心目中,成了一個又神秘又十分令人忌畏的人物;而在平民百姓之中,卻成了一位人人敬仰的、可愛的俠義人物。此是後話,這裡不多說。
再說公孫不滅飛奔了一段路,見飛夜貓沒有跟來,才放心了。在這個時候,公孫不滅實在不想任何人跟隨自己。他看看天色還早,便轉上了縣與縣之間的來往驛道,像一般行人一樣,朝池州府城而去。
是夜,他便在城內投店住宿,向店小二打聽有沒有船去安慶府。店小二說:「公子,我們這裡每日都有船隻來往長江上下各地,不知公子想搭船去安慶,還是獨自雇一條船去安慶?」
公孫不滅問:「搭船怎樣?僱船又怎樣?」
「搭船是搭每日每班的船隻或一些過往的船隻,船價便宜,搭的人非常之多,常常貨與人擠在一條船上。僱船,船價較貴,特別為公子開往安慶,一個人舒服、清靜?沒人干擾,何時啟程,都隨由公子。」
公孫不滅想了一下,自己不想人知道,更怕與人擠在一起,要防這防那的,而且自己身上帶了那麼多的金銀,人多雜亂,萬一給人偷了去,又引起是非了,便說:「我雇—條船去安慶好了,麻煩小二哥給在下雇一條船。」
「公子想幾時起程?」
「明天一早,行不?不知雇一條船要多少銀兩?」
「有賤有貴,好的船隻,大概要二十多兩,最平的也要十多兩。」
「在下要最好的船隻。」公孫不滅說時,取出三十兩白銀交給店小二,另外又取出五兩碎銀給店小二,說:「這五兩銀子,就作為小二哥辛苦的跑腿賞錢,三十兩就作為船錢,煩小二哥盡快給在下雇好船隻。」
店小二接過銀兩大喜,他從來沒有見過客人這麼豪爽打賞給自己這麼多銀兩。五兩白銀,這幾乎等於自己半年多的工錢了!他慌忙說:「公子請放心,小人馬上去給公子僱請一條好船。」
「那就辛苦小二哥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店小二不但給公孫不滅雇了一條船,並且還帶了船家來。自己親自慇勤的送公孫不滅上船。因為他在僱船時,又賺了二兩多的銀子,公孫不滅不知道,更是多謝他不已。
公孫不滅雖然沒出過遠門,但生長在太湖邊上,也知道船的大小和好壞。他上了船後,便感到這是一條闖浪過江的好船,船身堅固,船艙裡有廳有房,洗刷打理得十分乾淨。船主似乎是一戶水上人家,一家四口,兩老和一兒一女,兒子二十多歲,生得身強力壯,渾身曬得像古銅色,黑裡發亮,專門負責在船頭上的拉帆、起錨、撐竿、靠岸等工作。女兒也有十七八歲,身段姣美,她協助父親在船尾掌舵,搖大櫓。妻子負責打點一家人的起居、飲食。顯然這一家人,是慣於在長江上行船走水,踏波闖浪,富有經驗的水上人家。公孫不滅看得滿意和放心了,當他在艙房裡住下來,船家女含笑地跑來問:「公子!你想幾時開船?我爹打發我來問你。」
公孫不滅說:「姑娘,你們幾時方便,幾時開船好了!」
「公子,就你一個人嗎?沒其他人了?」
「就在下一個人,沒其他人。」
「你一個人就雇下了我們這條大船,你家真有錢啦!」
「在下並不富有,只是索喜清靜。又急於趕路,不得已才忍痛僱請姑娘這隻船。」
「那麼你一定是有急事要趕去安慶,才不借花二十多兩銀子。」
「姑娘說的不錯,請問現在開船,要幾天才能到達安慶?」
「要是順風的話,今天落日前就可到達,要是無風或逆風,恐怕要到今夜裡或明天才能到達。」
「只要明天到達就行了。」
「那請公子放心,明天不論怎樣,都可以到達了!」
「在下多謝姑娘一家人了!」
船家女粲然一笑:「你怎麼說多謝我們了?」
「姑娘一家,明天能將在下送到安慶,不該多謝麼?」
「公子,你別忘了,你是花錢僱請我們的,用不著說多謝兩字。」
「不不!錢是小事,卻要你一家勞累去安慶走一超,應該多謝才是。」
「公子真會說話,其實公子不僱請我們,我們也要去安慶走一趟。」
「哦!我不僱請你們,你們也要去安慶?」
「是呀!因為有位大商人,僱用了我們這條船,運送一批貨物去安慶,他是貨去人不去,所以我們順便搭上公子的。」
「這樣,在下更應該多謝姑娘一家人的照顧。」
船家女奇異的看了公孫不滅一眼:「你不感到這二十多兩銀子花得冤麼?」
「在下從沒這個念頭,心裡只有感激姑娘一家看顧在下。」
「你這個人真怪,看來你這一去,沒有什麼危險了。」
公孫不滅感到愕然,不明白船家女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時船家女的兄長走過來了,不滿的盯自己妹妹一眼:「爹叫你來問公子幾時開船,你怎麼和人家說個沒完沒了的,」
船家女說:「我問過公子,他說我們幾時方便就幾時開船,只要明天能夠到安慶就行了!公子,我沒有說錯吧?」
公孫不滅:「是!姑娘沒有說錯。」
船家女轉向她兄長說:「哥!你聽到了?」
「那你還不告訴爹去!」
「好啦!我這不是去嗎?」船家女對公孫不滅笑笑而去。
公孫不滅對船家青年說:「大哥!在下讓你一家人辛苦了。」
這位身強力壯的船家青年,似乎沒有船家女那麼好說話,玲冷的說:「公子,不用跟小人客氣,也談不上辛苦。」說著,掉頭而去。
公孫不滅怔了怔,心想,他好像不高興呵!我不會得罪了他吧?莫不是他不高興我與他妹妹多說話?還是將我看成對他妹妹不懷好意的富家公子哥兒了?看來,我不可與他妹妹多說話,以免引起他的懷疑。
不久,船緩緩離開了江岸,蕩出了江心。公孫不滅初時一個人僱船去安慶時,沒有什麼在意,後來聽到船家女說自己一個人雇了這麼一條大般去安慶,真有錢啦!心裡不由震動了,船家女都這麼看自己,其他人又怎麼看自己了?儘管自己解釋自己並不富有,只喜歡清靜,趕路面已,這似乎不成理由,別人聽來,怎麼也不會相信。所以他害怕再引入注意,一進自己的房間,便不再想露面了,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裡,也不敢伸頭望外面的情景,直到船緩緩離岸,來到了江心,他好像避開了所有的耳目一樣,深深的吐了一口長氣,才放心了。眼見江岸城角漸遠,江水浩渺,天水一色,浪擊船舷,風拍船帆,長耳之水,滾滾東流,他不由得感慨的吟了一句:「惟有長江水,無語向東流。」公孫不滅這一次能從可怕的人間地獄裡逃出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他緊記外公的叮囑,在路上千萬別多生事,能忍則忍,能讓則讓,在不得已時才出手自衛,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早日趕到天柱山下的野人寨,找到焦四夫婦,得到武功秘芨,練成武功,為天下百姓除害。所以公孫不滅一直避開在人多的地方露面,害怕被人注意,但由於他全無在江湖上行走的經驗,心地又好,還是引起了扈屏和夜貓子的注意,現在又引起了船家的注意。
扈屏和夜貓子所以注意,是驚奇他的武功,一個感恩,一個有求於他,並不是壞事;而船家注意他,是驚訝他一個人,怎麼帶了這麼多金銀上路的?因為公孫不滅走上跳板登上船時,船身竟然下沉了幾分水,其他人根本不去注意這樣輕微的變化,但船家四口人都注意到了,一個個吃驚不小,說明這位青年秀才,身上帶了不少的金銀,不然,沒有如此的重量。於是船家便打發他的女兒來拭探了。
不知是公孫不滅的命運多賽,還是多遭劫難,他乘坐的這一條船,不是平常的船家,而是江湖黑道上不大出名的厲害人物。一家四口,都有一身不錯的武功,尤其是水上功夫十分了得。他一家在長江上獨來獨往,誰也不賣賬,不參加任何幫會門派,表面在長江行船走水為生,不時幹些行劫行商和有錢人家的無本買賣,手段十分高明而殘忍,往往殺人滅口,屍沉江底,不但不為官府注意,也不為武林人士注意。公孫不滅偏偏雇下了這一條賊船,怎不十分危險?
船在江面上行走,公孫不滅怔怔望著江面,心緒萬千,他想起了小丹,不知他在任家會不會有危險,東廠的人會不會連他也捉了去?要是自己練成武功回來,首先第一個要打聽的人,就是小丹,但願他離開了任家,轉回無錫公孫家的梅林莊就好了。跟著他又聯想到自己此去野人寨,事隔多年,焦四夫婦還在麼?萬一不在,自己又怎麼辦?想到這裡,公孫不滅心亂如麻,異常不安,驀然之間,他隱隱聽到船家四口在船尾上爭議什麼的,他初時不怎麼注意留心去聽,可是他聽到有一句話,是船家女所說:「爹!你真的要將公子打發掉,叫他屍沉江底?」
公孫不滅聽得一下傻了眼,心想:我上的不會是賊船吧?他們不會對我下手吧?可是,船家女所說的公子,不是自己又是誰?船上除了自己,就再沒有第二個人了。他不由凝神留心的聽下去。由於他內力異常的深厚,哪怕是船家細聲低語的說話,他一凝神,字字句句聽得非常的清楚。
這一戶在長江上獨來獨往的黑道上人物,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文弱秀才打扮的小財主,內力有如此的深厚,要是他們知道,不但不敢這麼肆元忌憚的在船尾上議論,恐怕也不敢輕易向公孫不滅下手。他們認為,在長江的風浪聲中,就是一個武林中人,也不可能聽到,何況還是一個閱世不深的年輕書生,船家女又說:「爹!我們放過他吧!」
船家青年說:「什麼!放過他,他身上那麼多金銀我們不要了?妹,你是不是看上那位公子了?」船家女叫起屈來:「爹!你看哥說的。」
船家蒼老的聲音問:「丫頭,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那公子了?不妨說出來。」
「爹,我只感到他可憐,人又正經斯文,目不邪視,不似一般富家的紈褲子弟,他帶這麼多的金銀上路,或許是變賣了家產去安慶救人的。爹,我們不是有幾種人不加以殺害麼?」
「不錯!為官清廉的我們不殺,正當行商的老實人我們不加害,為官府迫害的無辜受害而逃命的我們不殺,有俠義心腸而救人的我們也不動手。丫頭,你向他打探過,他是哪一種人?」
「爹!我不知道,我只感到他為人極好,他急於趕去安慶,大概是救人的吧。安慶那位知府,貪婪成性,不是冤屈了很多無辜的過往商人和平民百姓嗎?」船家青年說:「你怎知道他是救人了?不准他帶錢去做傷天害理的買賣?」
船婦說:「你們兄妹別爭吵了,人可以不殺,但他身上的金錢,我們卻是要的。」
「娘,你不擔心他去官府告發我們?」
船家說:「老伴,這就不對了。劫財殺人滅口,一向是我們的規矩,不能改。要不,我們就分文不取,放過他。」
「爹!女兒認為還是放過他好。」
「妹妹,你認為不管他拿這些金銀做什麼,都放過他麼?」
「哥,我看出他不是壞人,更不是恃財凌人的公子哥兒。」
船家說:「好了,你們都別爭,讓我親自去試探這小子,再作打算好了。」船家一家人的議論,便嘎然而止。公孫不滅聽出船家青年走到船頭上去了。船家的母女兩人,似乎在動手煮飯弄菜。公孫不滅呆擺在自己的房間。要是在陸地上。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悄然一走了事,可是現在是在大江上,自己又不懂水性,水面茫茫,怎麼逃走?他感到自己是生死未卜,那船家要來探聽自己,自己該怎麼應付才好?自己的生死,將在談話中決定下來。
公孫不滅又暗想:這船家是什麼人的?是賊似乎比賊好,是俠義中人更不像,哪有俠義人士劫財殺人的?似乎是壞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壞人,不管怎樣,這是一條賊船,一家人都是長江上的水賊,早離開他們早好。其實以公孫不滅現有的內力、輕功和一套防身自衛掌法,根本就不必害怕,甚至還可以出手制服他們,但是他不知道,同時更不想生事,能避開還是避開的好。不久,船家從船尾走過來了,輕輕叩了叩他的門,問:「公子,睡了麼?」公孫不滅立刻鎮定自己,裝成什麼也不知道一樣。這是他遵循外公的教導,什麼時候,也不可在人前亮出自己的武功來,除了不得已自衛以外。他開門說:「老伯,你好!在下沒有睡,只是在床上休息而已。老伯,請進來坐。」船家是位五十多歲的老者,雙目有神,腰板硬朗,面孔留黑,神態一點也不兇惡,可以說跟一般的船家沒有任何分別,簡直不像是一位劫財殺人的水賊。但他那一雙目光,宛如利劍,可刺透人心,看穿別人心肺似的。他略略打量了一下公孫不滅,又掃視房間一眼。他不愧是一位老江湖人,看出了公孫不滅不是一個聲色犬馬的執挎子弟,而是一個頗有教養的富家公子。但他竟然沒有任何跟隨人員和小斯,一個人隻身出外,顯然是家遭巨變,他不由暗暗點頭。女兒的眼光不錯,沒有看錯人。不像兒子,眼睛裡看見的只有財物,而看不見人。他說:「公子,我們何不到廳上坐一會?那裡比房間寬敞、光亮得多,坐也舒服,還可觀賞江面上的景色。」
公孫不滅已知船家的來意,要想摸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感到推辭不得,便一揖說:「老伯有命,在下不敢不從,請!」
「公子,你別忘了,你是我們的僱主,老漢不過建議公子到廳上坐一下。公子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我們好了,不用跟我們客氣。」
「不敢!在下多蒙老伯一家的關照,順搭在下去安慶一趟,心裡實在感激。」公孫不滅心裡說,但願你不殺我,我心裡便感激。
「公子客氣了,老漢搭公子去安慶,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並不是照顧你。」
「老伯話雖這樣說,在下聽令千金說,就是在下不去,老伯也會去安慶一趟,並不看在這區區二十多兩的銀子份上;再說,在下吃的住的,也該付銀子才是。」
船家一笑:「老漢遇過不少僱主,也搭過不少的客人,從來沒遇上像公子這麼好心腸的僱主。好好,我們到廳裡坐下談話。」
「在下也想向老伯請教的。」
他們一塊來到前艙的大廳坐下,船家女笑盈盈地捧上茶水招待。公孫不滅心裡感激她為自己說話,慌忙站起,十分散重的說:「多謝姑娘,在下自己來好了。」
「哎!你可是我們的僱主啊!我們伺候你是應該的。」
「姑娘千萬別這樣說,這樣,就令在下坐立不安了。在下的生命安危,全賴老伯和姑娘的關照。」
船家女有些愕異:「公子,你怎麼這樣說?你的生命安危,怎麼全賴我們了?」
公孫不滅一下感到自己不慎失言了,可千萬不能說出自己聽到了他們的說話,不然,那只有招來船家向自己提早下手,殺了自己滅口。幸好他還能遇事冷靜,隨機應變,慌忙說:「在長江上的風浪中行船,在下的生命,又怎麼不繫在姑娘一家人的掌舵操櫓之中?」
船家女笑著:「公子,你真會說話。」
船家說:「丫頭,你放下茶壺回到船尾上去!這裡沒你的事,別來打擾我和公子說話。」
「是放下了茶壺,含意深長的對公孫不滅說,「公子,你好好陪我爹說話啦!要是逗得我爹高興,他會平安的送你到達安慶。」
「多謝姑娘指點。」
船家在自己的女兒走後,對公孫不滅說:「老漢小女缺乏教養,有什麼得罪的,請公子見諒。」
「老伯客氣了!令千金為人熱情、直爽、心地極好,令在下敬重。」
「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不敢,在下賤姓孫,名蕪,嚴州府分水縣人氏,老伯未請教。」
「老漢姓焦,名二,人稱焦老二。」
公孫不滅聽了一怔:焦二?我正是去安慶找焦四夫婦的,他們不會是一家人吧?世上有這麼巧的事?不會吧?天下姓焦的人不少,用數字取名的也是常有的事,他拱手說:「原來是焦老伯,失敬!失敬!」
船家焦二一聽,以為是敷衍之辭,也是讀書人常說的一句客氣話,不以為意,一笑問:「老漢見公子行色匆匆,眉宇間似有不安之色,害怕有人追來似的,身邊又無小顧跟隨,是不是公子遭到什麼不幸了?」
公孫不滅聽得又是一怔,暗想:這位船家的一雙目光好利害,竟能從神色看到自己的心事自己今後說話可要小心了,千萬無露出破綻來,不然,就會招來殺身之禍,他想了一下說:「在下確實身遭不幸,從九死一生中逃走出來,現去安慶避禍。」
「公子身遭什麼不幸?」
「在下全家慘遭三溪口馬家莊馬二公子的殺害,僅得在下隻身逃了出來。」
焦二點點頭:「唔,馬家莊馬二公子惡行,老漢也有所聞,後來怎樣?」
「在下幸得親友、鄉親父老的暗中資助,逃往徽州府,想不到路過橫山,又遭到橫山五虎的搶劫……」
焦二一怔:「橫山五虎門。」
「是!橫山五虎。」公孫不滅暗暗擔心,這船家不會是橫山五虎的人吧?不由凝神應變了。
「老漢聽說,橫山五虎是一夥異常凶殘的山賊,從來洗劫路人,不留活口,公子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公孫不滅一聽,略為放心了,顯然船家與橫山五虎不是一夥人。他說:「在下也自問必死,想不到有一位青年俠士路過那裡,殺了橫山五虎,不但救了在下、還從賊贓中取了一些金銀,送給在下作盤費,在下初時不知道他一下給這麼多的金銀的。」
隹二問:「那位青年俠士是什麼人?」
「他沒有留下任何姓名便走了,在下想拜謝他也來不及,這樣,在下才輾轉的來到了池州府。」
「唔,老漢也聽人說,橫山五虎,在—夜之間,便給—位不知姓名的年輕俠士幹掉了,現在聽公子說,果有其事。」
公孫不滅心裡說:「老伯,我這一段胡編亂說是不得已。我不敢將東廠的事說出來,因為東廠的耳目遍佈天下,什麼人都有,不能不小心,請你原諒,但願你相信我這一段胡說,放過在下。他說:「所以在下才說,在下是從九死一生生裡僥倖逃脫出來而到這裡的。」
「唔,公子,你知不知道老漢初時是怎麼看你!」
「哦!老伯怎麼看我?」
「老漢以為公子是一個拐帶千金巨款潛逃的匪徒。」
焦二這話一出,不但公孫不滅楞住了,連他在船艙後的女兒聽見也驚愕起來,怪不得哥哥帶這位孫公子上船時,爹一看,就吩咐娘將這位公子幹掉,還打發自己去問公子幾時開船的,原來爹將公子看成是一個不良的匪徒,是拐帶千金的潛逃者。
公孫不滅呆了半晌問:「老伯,你怎麼這樣看我的,在下是這樣一個沒有廉恥的人嗎?」
「因為你行色匆匆,神色不安,瞻前顧後,害怕有人來追殺你,一上船連面也不敢露,不能不叫老漢有這樣的疑心。」
公孫不滅又怔了半晌,暗想:這真是越害怕人注意,偏偏就越有人注意,正是在交手之中。害怕死的人,越容易死一樣,看來自己今後應將生死置之於度外,大大方方,聽其自然好了。他說:「老伯有這樣的疑心,也是理所當然,在下的確害怕馬家莊的人追來,也實在擔心有人搶在下的銀兩。他搶去了銀兩不要緊,最怕連在下的性命也取了去,看來在下今後必須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了。」
焦二說:「看來公子從沒出過遠門吧?」
「在下的確是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什麼事都不懂,什麼事也心中設底,對人對事,不知怎麼應付才好,在下望老伯多多指點。」
「公子別客氣,老漢一家可是粗人,有話直來直去,不會轉彎,在言語間有什麼冒犯了,望公子莫怪。」
「在下怎會怪老伯的?」
「好!我看公子今後不用去安慶避難了!」
公孫不滅愕然:「不用去!?」
「不錯!不用去,就在這條船上避難。」
「在下不明白老伯的意思。」
「因為有老漢一家保護你的安全,你哪兒也不用去。」
「多謝老伯的好意,在下……」
「你不用多謝我,要多謝應該去多謝我的女兒。」
「令千金的好意,在下當然要多謝。」
「很好,很好!我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後不用『老伯老伯』的稱呼我老漢,應該像我的女兒一樣,叫我阿爹。」
公孫不滅傻了眼:「叫你做阿爹?」
焦二老伴這時笑吟吟的從艙後走出來:「孩子,你這還不明白的?因為我女兒看上了你,現在我老伴也看上你了?就是我老婆子也喜歡你了,從現在起,我就是我焦家的上門女婿了!你還不快拜我們?」
公孫不滅更像木雞似的呆著,這事不但來得突然,也出乎意料之外,做他們的上門女婿,這從何說起?別說現在有事在身,就是沒事,也不能這麼的草率,這是人生的大事,今後一生的幸福,能隨便嗎?一時之間,公孫不滅不知怎麼應付才好。
焦二老伴問:「孩子!你是不是高興過頭了?其實我女兒很不錯,不知多少人上門來說親,都給我女兒一口回絕了,她一個也看不上眼,想不到她今天偏偏看上了你。我也不知道女兒怎麼看上你的,江浙上多少英雄好漢,她都不中意,卻中意了你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看來這也是你們之間的緣分,孩子,你還呆著幹什麼?不拜我們?」
公孫不滅這時冷落了下來,朝他們夫婦一揖說:「多謝兩位的厚愛,在下恐怕有負兩位所望。」
「孩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實不相瞞,在下已經有了妻室。」公孫不滅感到只有這樣,才能回絕他們,用其他的理由推辭都不好。
焦二頓時面色一沉,目光如電:「你不是說你全家慘遭殺害,自己一個人逃出來麼?還有什麼妻室了?」
公孫不滅頓了頓說:「在下妻室還沒過門,仍在娘家,所以沒遭殺害。」
「既然沒過門,那你退了她吧,入贅我焦家好了。」
「老伯,這恐怕辦不到。」
「有什麼辦不到的?我說辦得到就辦得到,今夜裡,你就跟我女兒成親拜堂好了,其他的事,我去跟你作主。」
「不不!我跟我那末過門的妻子感情極好,互相立下了山盟海誓,永不變心。我若違背誓言,必遭天誅地滅,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兩位的好意,在下不敢從命,伯遭天誅。」
焦二老伴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女兒了?她人品配不上你?」
「不不,令千金人品極好,在下實在敬仰。」
「她模樣生得醜?」
「大嬸,令千金也是百里挑一的俊秀女子,怎算模樣醜了?」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大嬸,在下不是不答應,而是不敢答應,因為在下已有了妻子。」
「要是你那未過門的妻子死了呢?」
公孫不滅愕異:「在下未過門的妻子怎麼會死了?」
「你說,你未過門的妻子是那戶人家的女兒,我去殺了她,那她不是死了?」
「大嬸,你千萬不能亂來!」
「什麼亂來,老娘叫她這個月死,她就不會話到第二個月,你想她不死,就得答應下來,你最好想清楚。」
公孫不滅聽了好笑:世上哪有這樣的婦人,殺了人家的妻子,強逼人家娶你的女兒,這還成伺體統;幸好我沒有妻子。就是有,我也不說出來,你又怎麼去殺地?他搖搖頭說:「大嬸,在下實在不敢違背誓言。」
「小子,你是逼得我去殺她了?」
焦二說:「老伴,你跟他哆嗦什麼?」接著盯著公孫不滅問:「現在有兩條路讓你走,一是入贅我家,二是屍沉大江。你想走哪一條路?」
「老伯,你別這樣逼我。」
這時,焦二的兒子從船頭走進艙說:「爹!又不是我妹子沒人要,他這樣不識相,殺了他好了!」
這位船家青年不知怎樣,一直對公孫不滅沒有好感,不知他是討厭還是瞧不起富家公子的讀書人,還是天生有一種反感,一聽自己的妹妹竟看上了公孫不滅,意見就更大了,很不得一下就殺了公孫不滅,才感到心快。
焦二冷冷地望著公孫不滅:「你聽到了吧?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間。」公孫不滅一下傲氣給激出來了;「老伯這樣威逼,在下寧可一死,也不低頭。」
「什麼!你寧願一死,也不答應?」
「老伯,在下雖不是江湖人,也知道江湖上的英雄好漢要信守諾言,一言千金。在下要是連對自己妻子的諾言也不遵守,還怎麼能取信於他人。目前在下要是怕死,答應了老伯,老伯你能保證在下將來不起異心,與令千金反目分離,心生怨恨,釀成悲劇?」
公孫不滅這一段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曉以利害的直言快語,令焦二夫婦大為震動了,他們都以奇異的目光望著公孫不滅,他們從來沒有聽人說過麼大膽開誠相見的說話,想不到一個從沒在江湖上走動的文弱書生,竟然不畏死的說出了這麼震撼人心的話。這樣的人,是不可威逼的。要是殺了他,那p就等於毀了人間的一塊美玉,令人感到可惜。何況這個人對自己並無任何威脅,只不過他不答應做自己的女婿而已。
焦二夫婦相視一下,老伴問焦二:「老頭子,你看怎麼辦?」
焦二說:「算了,強扭的瓜不甜。強扭下來,將來女兒痛苦,會怨我們一輩子。」
「爹!那我殺了他。」焦二的兒子,一下從艙板下取出一把明亮的利刀來。公孫不滅反而神色不變,說:「我們無怨無仇,你又何苦要殺我?你不過想要我囊中的金銀而已,好,我將它全都給了你,只求你們送我到安慶,別無他求。」
「什麼!?你還想我們送你去安慶?」
「你放心!你們不過害怕我去官府告發而已,才想殺人滅口,屍沉大江,我可以向天發誓,絕不會去告發你們,因為我便是官府要捉拿之人。」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那麼你是非要殺我不可了?」
「不錯,你的陰魂去安慶好了!」
這位船家青年,一刀朝公孫不滅劈來。「噹」的一聲;他的刀給一把突然伸出的刀架開了。他不由一驚,定神一看,架他的刀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他驚訝地問:「妹妹!你這是幹什麼?」
「哥,我不許你殺他!」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護著他幹嗎?」
「我沒有護著他,我護著的是我家的規矩。哥,你說,他是哪一種該殺的人了?」
「可是,他得罪了妹妹。」
「他也沒有得罪我,他說的是真心話,萬一他貪生怕死,違心的答應了這頭婚事,虛情假意,我將來怎麼辦?哥,你有沒有同我想過?再說,我只敬仰他的為人,並沒有說我要嫁他。」船家女說到這裡,帶怨的目光望著在旁不語的爹娘,「爹、娘!都是你們自作主張,害得女兒今後沒面見人。」
焦二歎了一聲,對兒子喝道:「浪兒,放下刀來!」
焦二老伴一把將女兒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琴琴丫頭,你想要為娘怎麼做?」
「娘!你可不能傷害了孫公子。」
「好吧!那為娘答應你,送她到安慶。」
公孫不滅一直在驚愕的站著,現在他走過來朝焦琴深深一揖:「在下多謝姑娘娘的相救之恩。」
焦琴似乎用怨愛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多謝我幹嗎?你難道不怨恨我一家人?他們是那麼的逼你的。」
「不!姑娘之恩,已蓋過了一切的怨。在下的一顆心,只有恩,而沒怨。何況他們也是為了姑娘,一個是舔犢情深,一個是兄妹之義,在下完全可以理解。」
焦琴歎了一聲:「公子,你太好了!但願你將來好心有好報。公子,你回房去休息吧,沒事,最好少出房門。」
公孫不滅也明白了焦琴的用意,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的確不宜多留,大家都十分尷尬,於是他又向船家女一揖:「在下從命。」同時也不失禮儀的向焦二夫婦和焦浪告退,轉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
焦二老伴點點頭說:「琴女,他的確是位仁厚君子,記恩不記怨,可惜你與他無緣。」
「娘,你別說了!」
焦浪不屑的說:「一個無用的書獃子,再仁厚又有什麼用?妹妹不嫁他更好,嫁給了他,會成為我們船上的一個累贅。」
焦二輕喝一聲:「畜生,少胡說!你今後千萬不可去招惹他了,不然,會給全家帶來大禍。」
全家人一聽,全愕住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焦狼困惑地問:「爹,你說什麼?我要是去招惹了他,會給全家帶來大禍?」
焦二的妻子也諒訝的問:「老頭子,你這話從何說來?你是不是說為了他,琴丫頭與浪兒鬧翻了起來?我知道琴丫頭不是這樣的人。」
焦二歎了一聲,輕問:「你們到現在還看不出孫公子是什麼人?」
焦琴問:「爹,他不是一個仁厚君子麼?又是什麼人?」
焦二望一望江面,答非所問:「船過了烏沙江面吧?」
「爹,還沒過,不過快到了!」
「唔,這一帶江面開闊,船頭不需要人了,我們一起到船後說去。」
一到船尾,焦琴便急不可待的問:「爹,孫公子是什麼人了?」
「這是江湖上少有的一位奇人異士!」
「奇人異士?」焦浪睜大了眼睛。
焦琴驚訝:「奇人異士?爹,你是說他的為人,還是指其他的?」
「丫頭,我是說他的武功以及少有的忍讓美德。」
「什麼!他會武功?」
焦二嬸、焦浪和焦琴才真正的驚愕了!她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斯斯文文的書生還會武功?橫看直看,怎麼也不像是一個學過武功的人,說他有過人的忍讓美德還差不多。
焦二點點頭說:「我感到他不單會武功,而且深奧莫測,就是我與他在廳上談話,也看不出來,直到浪兒提刀要去劈他時,他目光一閃,發出了令人寒凜的光芒,渾身上下,隱露一股驚人的真氣,以手藏於袖中,待勢而發,幸而琴丫頭及時出刀架開了去。在那一剎那間,我實在擔心浪兒這一刀劈下去的結果。」
焦二嬸急問:「結果會怎樣?」
「恐怕死的不是孫公子,而是我們的浪兒,他就是不死,恐怕也會給孫公子一身奇厚的真氣震飛了出去,飛進江裡去。」
全家人聽焦二這麼一說,一個個更是睦目結舌,呆若木雞,半晌也出不了聲,要是別人這麼說,他們是壓根兒不相信,認為是危言聳聽,大話嚇人,可話是由焦二說出,他們不能不相信了,焦二沒有任何理由要來唬嚇自己的老伴和兒女。
焦二瞟了自己老伴一眼:「老伴,一雙兒女年輕,閱歷不廣,看不出來並不奇怪;你是一個老江湖了,在刀光劍影中踏血混過來的人,怎麼也看不出來?」
「老夫子,我當時只擔心兒女爭吵,沒去注意。」
「唔,當琴丫頭一出手時,孫公子一下便收斂了待勢而發的真氣,神蘊的目光也在瞬息之間消失,又恢復了原來文雅的書生面貌,這些變化在剎那之間,稍縱即逝,當時不留心,是怎麼也看不出來的。」
半晌。焦琴問:「爹,他真的有那麼驚人的深不可測的武功?」
「丫頭,爹這一雙老眼,不會看錯了人。」
焦浪困惑的問:「爹,怎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浪兒,別說是你,要不是你動手,爹恐怕到現在也看不出他的真相來。其實,他種種與眾不同的行為和談吐,也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了,一個從沒出過門年輕人,身懷千金,沒帶任何跟隨,居然不害怕有人搶劫,臨危不驚,面對死亡全無懼色,直言而說,這不是一般富家公子讀書人應有的行為,要是一般的讀書秀才,不早嚇得像一灘爛泥,求我們饒命,可是他卻從容不迫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般書生有這樣的膽色?」
焦琴問:「爹,那他說什麼一家慘遭殺害,給橫山五虎搶劫,全是騙人的了?」
「有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
「什麼可能是真是假的?」
「三溪口馬家莊的人罪惡昭彰,江湖皆聞;橫山五虎掠劫殺人,亦路人皆知。只不過一個位著官府之勢,一個憑著山形險要,出沒無常,令俠義人士列可奈何,但這兩伙人,前後都從江湖上消失了。爹說的可能是真,就是他不在家時,全家可能慘遭殺害,他一怒之下,火燒馬家莊,殺了馬家父子三人,為避官府追捕,離開了浙江,路過橫山,又把橫山五虎撲殺了,為當地百姓除害,從而轉來這裡。若可能是假,那麼就壓根兒沒有這麼一回事,他的確在騙我們,說馬家父子和橫山五虎,是另外一位高手殺的。以他那樣驚人的內力,深藏不露,有八成是他幹的了。」
焦浪又提出疑問:「爹,他要是有那麼深不可測的武功,幹嗎還要將他所有的金銀給我們?他完全可以不屑理睬我們。」
「這恐怕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想橫生枝節,暴露出自己的真相;二是真的感激琴丫頭對他的看顧之情,以此相報。千金之財,對他來說,可以說是區區小事,微小足道。」
焦二的老伴說:「老頭子,孫蕪之名,可是在江湖上沒聽人說過的。」
「這是假名,不是他的真實姓名。」
「你看,他可能是什麼人了?」
焦二搖搖頭,「他沒顯示武功,我看不出。」
「老頭子,武林中像他這麼年青的高手,可不多呵,幾乎是屈指可數。你試想想,他會是哪一門派的高手?」
「老伴,江湖上奇人異士,默默無聞,恐怕不少,單是水月宮的男女高手,幾乎個個都是少男少女。」
「他不會是水月宮的人吧?」
「老伴,他要是水月宮的人,以我們這樣的行為,他就是不殺我們,也會給我們一次永遠難忘的教訓,哪有他這樣謙虛禮讓?他不會是水月宮的高手,而是另一類,也可以說是俠義道上的奇人異士;」
「奇了!那他是什麼人哩?」
「老伴,關於他的事,我們最好不要去打聽和追究,他既然不想人知道,我們就裝得什麼也不知道好了,以免生仇結怨。琴丫頭,飯弄好了沒有?」
「爹,早弄好了!」
「唔,價錢先打飯送菜給那公子,然後我們開飯。」
「好的!」
「記住,你千萬別好奇去問七問八的。」
「爹,我知道啦!」焦琴這位船家女,也是一位江湖女子,性情開朗,不像一般陸上人家的女兒,羞羞答答,甚至不敢見人,故作嬌態。她可完全沒有這一套,拿得起,放得了,看得開,大方,豪爽。初時,她對公孫不滅只是好奇,繼而喜歡,她也暗暗希望這位性情極好的公子成為自己身邊人,只是不好說出口而已。當她聽到父母向公孫不滅提婚時,心裡很高興。誰知她心裡喜歡的人,竟然是有了妻室,斷然一口拒絕。她失望了,也產生怨恨,她也希望自己的母親,將他未過門的妻子殺了,但是她聽到公孫不滅大義凜然的話,一下沉思起來,暗想:自己心愛的人真的是那麼貪生怕死的負心人,那麼自己要來又有何用?這時,她真是對他又愛又敬又怨,一時間左右為難。愛的是公孫不滅的性格,敬的是公孫不滅的為人,怨的是自己生不逢時,沒早認識這位公子,所以當自己的兄長要殺公子時,她出手相救了,心情是異常的矛盾。現在聽父親這樣一說,這位公子竟然是位身懷絕技的奇人異士,她又驚又喜又自慚形穢,感到自己這麼一位船家的江湖女子,怎能配得上這麼一位奇人異土,永遠將他困住在船上呢?何況他是有了未婚妻的人,對未婚妻子忠貞不渝,誓死不從,她的喜愛之心,一下變成了敬仰之心,暗暗的將情絲捏斷了,既然不可為就莫為之,免陡添痛苦。這也是她難能可貴之處,不愧是風浪中成長的江湖兒女,拿得起,放得下,看得開,行為果斷,沒任何拖泥帶水,不像一般的小家女子悲悲慼戚,也不像書香女子愛面子,更不像豪門的千金小姐,不是仗勢凌人,就是怒極生根。
現在她奉父親之命送飯萊給公子,她的好奇心又起了,想看看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奇人異士,她以前沒有看清楚,現在真要仔細的看清楚了。這又是她的大方、天真可愛之處,要是別的女子,早已遠遠避而不見了,還願去送飯菜的?焦氏一家在船尾上的輕聲議論,儘管沒有在開船時的那麼高聲談話,但公孫不滅還是聽到了,聽說船家女又給自己送飯菜來,他一下又怔住了,不知怎樣,他好像有負這船家女似的,見了她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可是現在,不容他有任何半點的兒女私情,今後自己前途茫茫,生死未卜,他不想連累了任何人。一切,到了報了大仇才說。」
當他聽到船家女輕輕叩門時,他一下收劍了心情,鎮定自己,開門相迎,一揖說:「多謝姑娘為在下送飯菜來。」
焦琴卻暗暗在上下左右打量他了,問:「公子。你怎知道我是送飯菜來了?」
公孫不滅怎麼知道焦琴是結他送飯來的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一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