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僧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她:天生萬物都是憐憫的賜予,而我們卻只是重視那惜貴之物,若是扔掉了鮑魚燕窩,那就會被人說成暴殄天物,可若是將菜裡調味能入口的蔥、芹菜、香菜之類棄之,就不會被人所指責,可是作為一名廚者,對於那些熟不盡的天下食材來說,廚者就是一位工匠,能將腐朽化為神奇,可神工匠下選材時眼裡若是分了高低,就無法真正準確的把握到每種食材的性格,更加無法與食材溝通,沒用用心的美食又如何能打動人心?
從齋堂出來,葉子就低頭用絲瓜網涮著碗,心裡湧出了萬千的思緒,是很多,但是卻總是捕捉不到一個頭緒,但心底卻是隱隱的有種豁然的開闊。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齋堂的,等到抬頭時,卻見自己站在一寺廟後院的一棵古柏樹下,夜色清冷,依稀的月光透過濃密的柏枝絲絲點點的灑落,風起了,樹動了,大概是用過齋後,其他僧人都去晚課的緣故,四周都沒見到來回走動的僧人,隱約的聽見西邊的廂房有碎碎唸經的聲音,到底是孩子的天性,出於好奇她朝著那廂房走去。
只見那房門是虛掩,她透過窗欞往裡看,有個和尚正跪在蒲團上唸經,白色的色僧袍有些空蕩的穿在那個人的身上,那背影看似清瘦卻不單薄,從窗格這裡看不清楚那和尚的樣子,索性她悄悄的走到門邊,從門縫裡看去,正好是個側面,那燭光映著的臉龐,只是一個側面卻能看到俊逸而深邃的輪廓,這人竟是她剛認識的覺癡。
「覺癡,是你嗎?」她不確定的小心問著。
那誦經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卻沒有轉過頭來,但僅僅是這一下的遲疑,讓她心裡得到了肯定,那誦經的人正是在潭邊救起她的覺癡。
她推來了門走了進去,一股能使人定神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什麼味道?聞著好香,好舒服。」
「這是在菩提木上燃燒後的香,殘留的味道。」他沒有看她卻給她解釋了。
剛剛一直在齋堂的壓制,在看到覺癡時終於能夠舒緩,她舒了一口起,聽到他的回答,葉子忙笑問著:「剛我在齋堂沒見你,原來你在這裡!吃飯時你怎麼不去呢?」
咚咚的木魚聲依舊,覺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細聲的誦讀經文。
她以為覺癡不記得他了,「我是葉子呀,今天被你救的那個人啊,我還給你摘野莓吃呢!」
他眼看著面前擺放的一本經書,只簡單了幾個字:「我記得。」
「那你記得幹嘛又不理我?」她淺笑的問他。
他抬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眸子依舊平靜而深遠,卻在燭光的照映下閃爍著星辰的光芒,叫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揮去心中那轉瞬即逝的萌動,細想著在路上覺癡對她說過要快些趕路的話,想到自己因為好奇和貪玩,在路上耽誤了時間,心中頓時明瞭。
雖然他沒有對她說什麼,可是她已經猜出,覺癡沒去齋堂一定是因為誤了回寺的時間,所以被罰在這裡誦經思過。
「是因為我耽誤你回來的時間,你才被留在這裡受罰的嗎?」她小心的詢問。
「不是!」他若雲間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縹緲。
「那是為何?」
「是我自己誤了回來的時間,與你無關!」
就在說話的時候,一個身體微胖比他們稍大些的和尚走了進來,雙手合十向葉子行禮道:「施主,覺癡違反寺規在這裡受罰,還請不要打擾他,請出去吧!」
葉子裝作不識路的樣子,眼帶迷茫的說:「方丈安排我在西院的廂房裡住,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裡?」
那胖和尚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眼角瞥見覺癡時露出了一抹興災樂禍的神色,在看向葉子時立馬隱匿了,不過這卻沒有逃過葉子的眼睛。他轉身走到門口,帶著驅趕她的味道,「那請施主隨我來,我帶你過去!」話裡有很明顯的逐客令。
她本還想多問覺癡幾句話的,可無奈這個胖和尚已經站在門口做著請她出去的動作。
葉子轉頭看了一眼覺癡,他仍舊低頭誦經再無其它。她偷偷的癟了下嘴,無奈的往門外走去,經過覺癡身邊時,她隱約地聽見了覺癡壓抑住的噴嚏聲,心裡不由的擔心,「一定是今天在潭邊救我時感冒了……」
那胖和尚帶她走到西廂房時,她忙上前討好地說:「呵呵,多謝你了,我該如何稱呼你呢?一會兒方丈要是問起是誰領我來的,我也好對他有個交代!」
胖和尚的眉挑了下,剛剛還疙瘩似的臉,立即笑開了花,「呵呵,哪裡就勞煩施主在方丈面前說這等小事了,小僧覺遠有禮了。」
這覺遠嘴上說不需要向方丈稟明,可卻告知了自己的法號,一看這個和尚就是個重名利的人,當知道她是方丈特許來這裡居住的香客,那態度立即發生了變化。葉子在聽了他的法號後,心裡猜測著他和覺癡是平輩,隨即又聯想到方纔他看覺癡時的神色,約莫著估計覺癡被罰和他定是有著關係,本想幫覺癡報個仇的,可馬上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尚未摸清門路,於是在心裡暗暗的給這個和尚記上了一筆。
「呵呵,好說好說,以後我在這寺裡住下了,還要諸多麻煩師傅的地方呢!今兒也不晚了,我就不打擾師傅你了,你去忙吧!」
等覺遠走出廂房後,她得意的笑了下,隨即就悄聲的跟在覺遠的身後,想看看他是不是到覺癡那裡去了,不一會兒,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覺遠沒有回房,而是走到覺癡思過的房裡去了。
葉子躬著身子藏在門外,仔細的聽著裡面說話的聲音。
「呵呵,師弟,這餓肚子的感覺不太好吧,別以為你仰仗著師傅寵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不,你違反了寺規,還不是照樣受罰了。」覺遠幸災樂禍的站在覺癡的身旁,居高臨下的樣子,叫人看了就討厭。
誦讀經文的覺癡沒有理會他,手裡釋然的敲著木魚,目不斜視的看著翻開的經書。
「你別裝了,不要以為你每天都是一副冰塊似的的樣子,就叫做超然世外了,你私底下也不知道在師傅那裡拍了多少馬屁,得意吧,今兒師傅還不是也罰你了!」
門外的葉子聽著他說話的語氣,恨不得立馬進來給他屁股上踹一腳,氣的緊緊的抓住了門框,心裡暗罵:「你個死和尚,生的一副醜臉,說的話,連你那張臉都不如,你給我等著,遲早叫你吃夠苦頭的。」
她又朝著屋裡看了下,只見那覺遠此刻笑的很是奇怪,那嘴角像是有什麼要流出來一樣,說話的聲音也有所變化,像是拐了彎的說話。
「嘖嘖,師弟你不說話,那是心裡怪我了,早和你說了,要聽師兄的話,定是不會虧待你的,素日裡,就算是師傅對你格外有所照顧,可是若不是你師兄疼惜你,你以為你日子就過的這麼舒坦了?」說完他又朝著覺癡靠近了些。
「你以後聽師兄的話,我立馬就去師傅那裡替你求情。」他那肥膩的手,像壁虎的爪子爬山了覺癡的肩。
只聽得木魚被重重的敲了下,聲音嘎然而止,那敲魚的木棍,噹噹的滾在了地上,葉子在門外看不見覺癡的神色,但是從他僵直的脊背能夠感受他像是壓抑了怒火的噴湧。
只見他猛地站起身來直視著覺遠,那眸子裡仿若沉寂千年的冰川從黑暗的角落凸顯了出來,凜冽的寒冷如出鞘的刀,釋放著懾人的氣魄。
覺遠被他的眼神震懾的退了幾步,拿開了放在他肩上的肥手。
「滾!」聲音如刀似劍,破開空氣的阻隔,削在覺遠油膩發亮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