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失在這個總是飄舞著雪花的街道上給人一種異常的模糊感,尤里西斯甚至一次也沒有看到天空中太陽出來的景色。
不知不覺中,七天的時間已經過去。
在這灰白色的街道中,亞由是那唯一鮮艷的色彩,總是戴著那個紅色髮箍,穿著黃色外套的她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街道的那一邊,然後歡快的向尤里西斯所在的位置跑過來。
那只雪白的鴿子也一直跟隨在她的身邊,習慣了北方嚴寒氣候的這隻鳥兒已經完全不怕生,甚至在亞由專心致志學習的時候還會跳到尤里西斯肩膀上來。
在這七天的時間裡,尤里西斯也探索過這個小鎮的其他區域,在腦海裡形成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然而奇怪的是,亞由來的那個方向他無法進入。這條街道的盡頭有什麼力量阻擋著他去尋找亞由的家。明明也可以看見其他人進入那個區域,可他是絕對進不去的。
本來還想和亞由的爸爸談談的尤里西斯只能放棄這個計劃,在這個地方每天等待著亞由的到來。
亞由的學習能力非常的驚人,只是短短的七天時間而已,她就學會了寫信需要的一百個詞。儘管每個詞寫起來都不算工整,只能算是勉強學會,可她努力的程度連曾經努力參加神官考試的尤里西斯也自歎不如。
那是一種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將一切精神都放在學習上的狀態。為了和在很遠很遠地方的媽媽通信,亞由已經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長椅旁邊的雪地被劃了又劃,一天的時間內那塊厚厚的雪地就會變得面目全非。還好每晚的降雪都會把那裡恢復,第二天就又成了天然的練字場地。
不過,到了第十天後,那塊雪地終於不夠用了。尤里西斯帶著亞由來到了鎮邊的樹林外,在這裡有足夠的雪地讓她練習,也可以避免別人的打攪。
儘管在街道上也沒人敢來干擾亞由的學習,不過那些人們走過的時候看著亞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為了安全起見,尤里西斯最終決定來這邊繼續教導亞由的學習。
「媽媽,你好,我是小亞。」在雪白一片的地面上,亞由很認真的一遍又一遍的寫著這簡單的問候語,
脫離了尤里西斯恆溫術範圍的亞由身上不時的有大片的雪花飄落,只需要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她看起來就像個小雪人一樣。
可亞由一點也不覺得冷,將這句簡單的話寫了又寫,直到重複了上百次後,她才跑回了尤里西斯的身邊,感受著恆溫術那暖和的溫度。
手都被凍得通紅的她不斷的呵著氣,將自己身體中的寒意努力的驅趕出去。在恆溫術的範圍內練習是很舒服,但是要寫連續的句子的話雪地就不夠用了。
尤里西斯其實也想過讓亞由用紙來練習,然而他在這個鎮子上找過後,驚訝的發現這個鎮子上除了教會中有幾本書籍外,就再也沒有稱得上是紙張的東西。這裡知識的普及程度,比他想像中的更加貧乏。
鎮上的那位神官年紀已經非常大了,神術水準卻相當的低,勉強可以用得出最簡單的治療術。而這位老人在這個鎮子上就已經是最受人尊敬並且德高望重的長者了。
在這個冬季裡,這個偏遠的小鎮就像是被世界所遺忘了一樣。整個鎮子上,只剩下了亞由一個孩子。
好像有些不對,如果說最初開始的時候還沒能察覺到的話,現在的尤里西斯已經發現了這個小鎮的異常。
只有一個孩子的小鎮是不可能繼續下去的,這是個正在慢慢走向滅亡,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開始逐漸分散的世界。
造成這個的原因是不久前的某場流行疾病,在那場災難中,所有年幼的孩子和身體虛弱的女性和老人都染病去世了—除了亞由以外。
或許正因為亞由所擁有的那種活力,讓她戰勝了病魔的侵襲。然而疫病結束後她卻被鎮上的人們孤立了起來,失去了孩子和親人的人們不約而同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亞由,無法理解為什麼所有的孩子中只有她活了下來。
在這知識尚不發達的年代,人們總對疾病這種災難抱著一種敬畏的心理。在這寒冷的冬季中,染上了疫病幾乎就等於聽到了死神的召喚。
在這個時代的人們認為這是來自大地的詛咒,如同日昇日落一樣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他們並沒被疫病所打倒,在悲傷過去後會繼續自己的生活。
然而亞由的存活卻打破了人們所知道的常理,失去了孩子和親人的他們對在疫病中獨自一人活下來的亞由感覺到了不安,那是對未知的領域的恐懼。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孩子活了下來?
為什麼,只有她得病後沒有死去?
為什麼,連她媽媽都死去了她還能繼續活下來?
種種的疑問混合在一起,最終造成了巨大的冷漠和懷疑。本來應該得到關懷的亞由失去的並不只是媽媽,還有和鎮上人們的關係。
所以,在她獨自一人哭泣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人來安慰;所以,她的爸爸只能無奈的告訴她不可能實現的一個夢想,並且尋找到了能夠寄托那個夢想的使者。
雪白的雙翼代表著自由和飛翔的力量,靈巧的身軀能夠去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尤里西斯不知道亞由的爸爸是怎麼弄到這只充滿靈性的北地雪鴿,但是它確實給亞由帶來了希望。
時間不斷的流逝,到了第十三天的時候,亞由終於掌握了足以寫出一封信的詞彙量。儘管字跡還非常的稚嫩,可已經足夠讓她寫出一封向媽媽表達自己小小心聲的信。
於是在第十四天的早上,亞由拿著尤里西斯從鎮上的老神官那裡借來的筆和紙,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將自己全部的思念寫在信紙上。
尤里西斯並沒有去看亞由所寫的信,因為他知道這封信注定不會有任何人收到。亞由的媽媽所在的地方是不管能飛到多高的鳥兒都無法到達的世界,即使帶著這封信,這只白色的鴿子也無法飛到終點。
「媽媽收到小亞的信一定會大吃一驚的,真想早點讓她看到。媽媽,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呢……」全神貫注寫著信的亞由表情一下子充滿歡喜,一下子憂傷而寂寞。
遇到還沒把握寫好的詞,她還會重新在雪地上用樹枝畫出來,直到確認完全沒有錯誤為止。
寫完後,亞由檢查了很多遍。這封信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重要重要,她小心翼翼的檢查了上面的每一個字,生怕出現一個錯字。
全部檢查完後,亞由露出了異常歡快的笑容,然後將信折疊好,裝在一個小小的木製圓筒中,用幾朵乾枯的花堵好圓筒,接著將這個圓筒綁在了白鴿的腳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非常的流利,顯然在尤里西斯不知道的時候亞由已經練習過了好多次。
「去吧,記得一定要將這封信送到媽媽所在的地方啊」亞由雙手合十,全心全意的拜託著她面前的白鴿。
「……」
尤里西斯輕輕拍了拍白鴿的翅膀,然後讓它在自己的手心展開翅膀飛向了高高的空中。
這並不是白鴿的本意,而是尤里西斯對它使用了某個魔法,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伎倆。
這個魔法的作用是「威嚇動物」,作用是讓弱小的動物受到驚嚇。被施加了這個魔法的白鴿,只是按照本能飛到了空中逃避危險氣息。
「啊,飛了飛了媽媽會很快收到小亞的信嗎?」看著飛向天空的白鴿,高興得跳了起來。
「可能吧,所以小亞你得快點回去等,否則可能會錯過了。」尤里西斯看著灰白色的天空,他不願意撒謊欺騙亞由,只能給出這樣模糊的答案。
「嗯,我這就回家去。爸爸也說,今天會給我一個特殊的禮物,和媽媽有關的。」亞由歡快的揮舞著自己的手,在尤里西斯身邊轉了好幾圈後,一路跑向了街道的盡頭。
「叔叔,再見明天我再來你這裡學習。」在街道的終點,亞由微笑著對尤里西斯告別。
「嗯……」尤里西斯點了點頭。
看著亞由那獨自一人的背影,尤里西斯的心有些隱隱約約的疼起來。
「嘩」被尤里西斯的魔法驚飛的白鴿從空中落下,腳上還綁著亞由親手捆好的那個圓筒。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只北地雪鴿根本就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那種可以用來傳遞信件的雪鴿都是經過訓練後才可以勝任送信的任務,這只顯然沒有經受過任何訓練的普通雪鴿又怎麼可能把亞由的信送出去。
況且,哪怕是經受過最優秀訓練的北地雪鴿,也無法完成將信送到天堂的任務。
所以亞由的夢想是絕對無法完成的,那只是一個在謊言中誕生出來的夢想,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你就稍微陪我一些時間吧,如果小亞來了的話,你就藏到樹林裡去。」撫摸著身邊白鴿的翅膀,尤里西斯將那個小圓筒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