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豐默默聽她說話,狐疑地抬頭問道:「你怎麼分析得如此清楚?她親口說的?」
小嫦微微一笑:「也差不多吧。前次我和程程被她接進宮去,說了一會兒話。聽她話裡有此意思。想來是真的。唉,官人,如何決斷,你該拿個主意了!」說罷溫柔清澈地看著梁豐,更讓他感到無地自容,慚愧道:「都是我不好,自己惹的一身騷,放心,絕不會連累你們!」咬牙切齒,大有決心!
「我們倒沒什麼,只是將心比心,只覺她好生可憐。你還是想想辦法吧!」程程也推了他一下。
梁豐大奇:「咦,你怎麼也向著她說話了?這壇老醋,不是你吃得最起勁麼?」這倒是真的,以前馮程程一直擔心地位不保,總是跟他沒完沒了地拉警報打疫苗。可後來自從那次家門口解圍,進了一趟皇宮回來,居然就消停了不少。橫豎沒提過趙妙元三個字。現在梁豐回想起來,那天的會面大有玄機。
「說說,那天你們進宮,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梁豐問道。
但是兩個女人對此諱莫如深,就是不說。程程道:「娘們兒間的事兒,你打聽這麼多幹啥。左右就是說了些閨房私密話。現在你既然有這態度,我們姐妹也想通了,與其讓你們相思難捱,最後鬧得翻天覆地,還不如趕緊思量個周全之計,最好安了公主心思,你也不受牽連,咱們接著過太平日子。我說。老這麼著也躲不過去的。你還是趕緊想想辦法!」
「我靠。你吃的燈草灰,盡放輕巧屁!我要是有辦法,還會這麼愁眉苦臉連家都不敢回的說?人家是公主,明白嗎,公主啊。不是蘿蔔白菜,隨便可以安頓滴!你要真大方,那就讓她來唄,可你這名次就要往後排排了。頂多家裡跟以前一樣。還是小嫦老大,你老二,她老三。哈哈,想著都好笑,你這麼混來混去,還是老二,千年老二啊!」
這廝估計是憋瘋了,說著說著就有些發起神經病來,浮想聯翩還把自己也逗得前仰後合。
馮程程可不是謝小嫦那麼好脾氣,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提手就是一筆顏色畫在他臉上。順手又打了個大叉叉:「我就知道你這廝是個喜新厭舊的東西。還說不當什麼陳世美。陳世美是誰?你說,你是不是早就有了這心思,憋著壞等我呢?今天我跟你拼了!」說完嬌軀一扭,五指齊張,眼看就要給他個貓洗臉。嚇得小嫦急忙死命拉住:「行了行了,你沒看出來他是急糊塗了麼?不會的,絕不會的!」
這邊梁豐也抱頭鼠竄躲開好遠:「我要真有那個心,容你到今天不成?真不經逗!好了,消停些,頂多老子想辦法就是。實在想不出來,老子也在國子監旁邊蓋座廟,出家當和尚去。他媽的,大家一拍兩散!」說完氣呼呼地背著手,匆匆走進書房。反身一腳,匡當將門踢關上,再也不出來。
夜已黑盡,不知外面程程最後哭哭啼啼被小嫦如何勸走。梁豐獨坐書齋,雙目發呆。
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是小嫦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裡一支燭台將屋子照亮。還有兩三個小菜,一大碗粳米飯。梁豐向來衣食樸素,家裡吃喝都不排場,已成了簡樸家風。
「吃飯吧,別老發呆了!」謝娘子柔聲勸他。
「唉,吃不下。」
「慢慢吃吧。你也真是,自己作孽,卻拿程程撒氣,活該!」小嫦忍不住嗔怪道。
「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心煩意亂,沒法可想,發洩一下罷了。回頭我給她賠禮去!」梁豐苦惱道:「可她也太不經逗了,才說兩句,跟個母老虎似的,下回定要殺殺她這威風!」轉又惡狠狠道。
「還說人家呢,是誰不經逗了?她本來不過只是跟你玩笑玩笑,讓你平平心境的。沒想到你竟先瘋了,人家想說的話都說不出來!」
「哦?你們還有話想說麼,怎麼不早說。是什麼話?」
「你不是問那天我們姐妹進宮都發生了什麼嗎,就是想告訴你這個!」小嫦白了他一眼道。
「咳,真是該死,早講啊。快說說,到底發生了些啥。這個必須問問清楚,我覺得,要解決這個麻煩,關鍵似乎在此呢!」梁豐忙道。一邊顧不得吃飯,討好地一把將小嫦攬入懷中,坐在自己大腿,親親熱熱地等她講述。
那日二女進宮,趙妙元竟不受大禮參拜,反而自己以平禮相迎。小嫦猶可,程程更是戒心大起。她從小直來直去慣了的,三言兩語之後,再也顧不得什麼規矩,竟直愣愣提起自家老公來:「多謝公主今日援手,只不知是看承我姐妹二人呢,還是同臣婦官人相熟?」
別說這麼愣的,就是一般愣的,妙元也沒見過啊。馬上臉上像燒炭一樣紅得透了,轉瞬又雙目泫然起來。猶豫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大膽吐露了自己的心聲。把自己從小到大的身世經歷說了一遍,自憐自己除了父皇和皇兄之外,從未得見過第三個男人。那日風日晴和,跟皇兄說話,在御花園遇著梁探花,不知如何便芳心可可,千絲縈系,再也頓不開,扯不斷。後來又因梁豐陪官家謁陵,有了幾回接觸等等,一直說到如今,她知道自己身份貴重,若依常理,就是跟梁豐永無可能。但自己已經暗暗在三清面前立誓,今生非梁豐,再也不會看上第二個男人。願意青燈道卷,了卻餘生。只求能時時看見這個人的身影罷了!
一番驚世駭俗大膽的表露,讓程程驚呆之餘,更是從方纔的忌憚和生氣,變成了無限同情。本來趙妙元就長得讓人憐愛,這回同病相憐,焉能不理解她的大膽追求?但還是不敢鬆口,只吶吶地說此事既悖綱常,又為皇家大忌,實在是不能繼續,勸公主收心放眼,自擇佳偶。
佳偶是別提了,一說這個,妙元淒然搖頭。沒辦法,情字難解,人人知道。要是這麼容易看得開隨便嫁,那這人生,也就沒什麼意思了。小嫦程程相顧無言,只得陪她呆坐。後來妙元忽然做出更加驚人的舉動,將兩個女子嚇得不知所措。她竟以公主之尊,盈盈拜下,說是認了兩個姐姐,只求今後在這方面能通融一二,更賭咒發誓,讓兩位姐姐放心,自己至死不會進梁家的門!
這話怎麼說的,小姑娘決心也忒大了!程程忽然慚愧起來,一向未跟公主謀面,卻以小人之心度之。今天見人家這樣低三下四地哀求自己,而且是個冰清玉潔的天潢貴胄,癡心如此,端的古今罕見!少不得也急忙和小嫦對拜下去,雙手拉住公主,只說自己一個婦道人家,沒有本事想出兩全辦法,一切因果,她姐妹二人不再聒噪,只憑梁豐決斷。只要他不拋棄妻子,一切由他!
「呼!」梁豐長長透了一口粗氣:「你們倒是好人做了,我怎麼辦?」雖然後院無事,但頭痛依舊不減半分,那邊如何安排?難道要偷情一輩子?
「你一個大男人,自己決斷吧。我們姐妹,只能做到如此!」小嫦憐愛地撫摸他的臉頰,伸腰從他腿上下來,將飯菜又朝前送了送:「快吃了飯,哄你大娘子去!」說罷抿嘴一笑,飄然退出。
梁豐味同嚼蠟地吃完飯菜,又枯坐到燭淚燒乾,更交三鼓,這才偷偷摸摸出了房門,進了程程臥室。
慢慢脫了衣衫,摸著床蓆子縮上去挨著她躺下,正要伸手去攬她腰身。冷不防一條美腿在半空中劃個弧線,咚地一聲,正重重蹬在這廝腰上。梁豐猝不及防,竟被馮程程踢下床去。
他滾到床下,一下子翻身站起,大怒道:「你!」話沒出口,心中愧疚,氣勢便軟了許多,唉地歎一口氣,提防著又爬上床,低聲道:「好了好了,原是我的錯。不該自己造孽,卻拿你撒氣!」說完輕輕撫弄她的肩膀,自己支撐起半邊身子,湊過去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忽然覺得不對,唇上濕漉漉的。程程流淚了!
梁豐心中疼痛,顧不得再有掐身之禍,伸過手去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輕輕摟著。程程本不願意,死命扭了幾扭,梁豐不放,便索性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嗚嗚地哭起來。
第二天一早,梁豐起床,齜牙咧嘴撫摸著自己遍體鱗傷,搖頭歎氣出了家門。李達早就安排車馬等著,到國子監當值去。
遙遙經過清虛觀,見大門緊閉,梁豐心中惆悵頭痛,拐彎快要到國子監時,忽然聽到身後一陣急急的馬蹄聲傳來,瞬間將梁豐車馬圍了個結實。
他心中驚疑,掀開車簾望去,卻是一隊殿前司軍馬,裹挾著幾個黃門擋在道中。見他露面,也不下馬,就在鞍上坐著,取出一卷明黃詔書:「有旨,判國子監梁豐,即刻進宮面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