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豐接到丁鳳鳴私下裡的傳話,不由微微一笑,心裡想道:老狐狸果然心不死啊!這是清福享夠了,要出山的節奏的說。
丁謂帶話給梁豐,其實是看準了目前朝廷的形勢。就眼下來說,趙禎和王曾還有梁豐三者之間,已經隱隱形成一個三角,準備大張旗鼓開始議論勵精圖治了!這好像是很振奮人心的一個結構,趙禎負責最高決策,拍板、王曾負責提出計劃並具體實施、看似最不起眼的梁豐,其實在裡面的角色扮演也極為重要,因為他總是能帶給人一些耳目一新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目前為止,基本上都還沒有變為現實,但光是理念就已經很吸引人了。
以趙禎和王曾的師生關係,王曾和梁豐也算師生關係,趙禎和梁豐簡直是拜把兄弟關係,這不是鐵三角是什麼?
但丁謂的眼光畢竟狠辣,一眼就看出裡面的缺陷來,最大的缺陷其實就是王曾。王孝先論文、論德、論功業、論威望,當下在大宋都是如日中天的,也許只有個年紀已經很大的寇準可以比一比吧?但他最大的優勢,其實也就是他最大的劣勢——王曾比較君子,愛惜羽毛。而偏偏他在朝廷眾人眼裡看來,恰好是改革決心最大的,兩個孩子都沒他那麼衝動。
看到這一點,丁謂真心笑了,像王曾這樣的性子想鬧革命,不被人玩死才怪。朝廷裡那麼多陰謀算計,那麼多齷齪伎倆,他王孝先對付得過來麼?所以。他讓孫子丁鳳鳴給梁豐帶話。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們的宏圖大業沒問題。但還欠缺幫手——臣藥!
梁豐沒有丁謂那麼敏銳的政治敏感性和權謀性,但他更加清楚地知道這個缺陷。王曾這樣的君子,是沒辦法應付那些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集團以及腦筋僵化的保守派人物的。誰是保守派?孫奭就是例子,動不動就是聖人之言,朝廷正朔,先帝成例這些大帽子。這樣的人你讓他罵街挑刺一點難度都沒有,只有一樣,別讓他做具體工作。
現實例子擺在這裡。幾個毛孩子都收拾不了,談什麼致君堯舜?吃多了才信他話呢!
所以前天梁豐主動出來彈壓率性堂頑童胡鬧,其實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自己的果斷狠手和孫奭的色厲內荏稍加對比,娃們絕不會因為覺得老頭好欺負就會恨自己。恰恰相反,對於十幾歲的小子,你只有先讓他怕,他才能服你!這些小子背後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只要回去這麼一傳播,那些家長馬上會明白其中的道道。最起碼。警告兒子一聲,不許跟同判大人正面衝突是少不了的。
等自己把國子監這個糟心爛攤子修補好了。趙禎自然會趁機給自己加分,輿論也會開始朝有利方向發展!這才是梁豐打的算盤。
回過頭來說丁謂,老頭這麼帶話給自己,那就是在暗示自己可以起到王曾起不了的很多作用,可以幫自己的忙!那麼他要的是什麼呢?梁豐要思索這個問題。
首先,假設丁謂要重做首相,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名聲不好,又不招趙禎、劉娥喜歡,和王曾的形象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那肯定不是想當老大。要錢?更不靠譜,自己雖然沒有刻意經營形象,但是從來都自然簡樸,也有意無意和金錢保持了很恰當的距離。丁謂不可能會指望在自己身上撈到什麼物質好處。以他的經濟頭腦,每年要想圈個一兩千畝土地歸自己,一點難度都沒有,還不犯法。何必費這事?
當他抬頭看著面前老實站立的丁鳳鳴,這才真心笑了。呵呵,人家要的是五世其昌,富貴不綴嘛!叫這小子來傳話,明顯就是告訴自己,幫幫忙,培養一下第三代,趁著你跟官家都還年輕,弄個後備幹部給你耍耍唄?
梁豐不能不佩服丁謂目光之長遠,連第三代的前途都考慮到了。
回想自己當年布衣進京,與錢惟演和丁謂幾番交往,丁謂其實一直對自己都挺好,挺照顧的。兩人又沒什麼利益衝突在裡面。照他目前的表態來看,如果一旦達成默契,那麼他將會放棄一些眼前利益來盡力配合自己,作為交換。
有這麼一個老狐狸幫忙,自己勝算是不是就大了許多?在情在理,這個橄欖枝要不接就成傻子了。想到此處,梁豐終於和藹笑起來對丁鳳鳴道:「鳳鳴,有表字否?」
「回同判大人話,學生沒有表字。」
「呵呵,端的好笑,你有了名,如何沒有表字?」梁豐笑問道。
「同判大人有所不知,家祖父說過,名乃續譜,字待有緣。」丁鳳鳴老實回答。梁豐卻悚然心驚,丁謂這招不會是專門針對自己吧?那也太可怕了!估計不會,留著孫子的字請別人取,應該是平日下的閒棋而已。自己也就是撞上罷了!想到這裡,心中稍微好受一些,既然丁謂已經是鐵了心讓丁鳳鳴投到自己門下,那麼自己給他取個字也不過分。當下道:「回去請教你祖父大人,若表字取為岐清,可否?哈哈,就當是個笑話請他老人家聽吧!」
話說丁鳳鳴當天回家,把梁豐給自己取的字告訴丁謂。丁謂眼神一亮:「岐清、岐清?呵呵,端的不錯,岐山鳴鳳,雛鳳清於老鳳聲。好字,就這個啦!」
交易就這麼不動聲色地通過十二歲的丁鳳鳴一來一往間完成。話說他們也不怕教壞孩子?當然不怕,巴不得再壞些!
這是後話。
梁豐和丁鳳鳴又扯淡了幾句,便打發他先回教室去坐著。自己則氣定神閒喝了幾口茶,看了幾頁書,直到李達過來報告說時辰快到了。這才施施然站起來,撣撣衣衫,搖搖晃晃朝率性堂走去。
率性堂裡早就烏泱烏泱的,昨天跑得伸舌頭,梁豐也算沒失言,前三名每人發了一盒上等毛筆作為嘉獎,同時明示大家,鍛煉生體要作為日常重要課程來搞。今天這些孩子都學了乖,回去都忙叫家裡趕製了貼身短靠穿在裡面,來上學好脫了外衣瘋扯。
大家正鬧騰著,忽然看見梁豐身影進來,趕緊鴉雀,然後端正坐好。梁豐看到各人表現,點點頭直接坐定:「嗯,不錯,今兒都還算齊整,咱們今天不忙上課,先聊聊你們這幫子如何治理的問題。」
孩兒們一聽老師要治理自己們,心裡都揪了一下,懸著眼神,不敢搭腔,等他下文。
梁豐笑道:「緊張什麼?治者,順也;理者,人之常情也!只要你們按人之常情做事做人,也就不用別人治了。子曰:『從心所欲不逾矩』,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不過呢,咱們改改章程,我也不強加你們什麼,就先提幾點要求吧。」
說罷他頓了一頓,看看下面的反應,反正都迷糊著就是了。
「第一,遲到早退是斷不許的,有就要重罰。當然,家裡有急事另當別論。」
「第二,教室上課,瘋鬧攪堂就是自尋死路。第三,你們都是些碎娃(這廝在延州,很是學了些西北調調),要瘋要鬧也是天性,我也不攔著你們。但是要分場合,分時辰。第四,既然來國子監求學,咱們就要評出個子丑寅卯來,不能好賴一窩堆。第五,龍無頭不飛,蛇無頭不走,你們這群小子,要有個頭頭,平日帶領你們學業功課,嗯,就叫班長吧。第六,今後就不光是我一個人授你們課業,咱們照規矩,一門一門學,到時候先生大人們或許就會留些功課給你們做,要是不能按時完成,理當受罰。」
梁豐呱唧呱唧一氣講了許多,大家聽得一愣一愣的。但這些事兒也淺顯,以前國子監也有類似要求,只不過形同虛設一般而已。現在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
如果說不對,還真有。就是這些要求到底該當如何落實?咋罰,罰啥?他梁同判基本上一個字也沒說。好像還不如以前國子監的條條款款。難道這先生是個糊塗蛋?大家忍不住心裡琢磨道。
哪知這廝歇口氣,順手端起茶來搞了兩口,又開口悠悠道:「方纔說的那些,就是給你們提個要求。至於要如何方能使得,把這些要求變成規矩,本官就懶得管了。」
嘩,每個人一下子雞凍起來,原來還真有這麼好的先生啊?
「不過呢,我不管不代表你們就可以胡來,這樣吧,我也不給你們設啥限制,你們就在這率性堂裡琢磨琢磨,自己選出一兩個班長來吧,然後再由班長帶領你們立規矩,增刪條款。商量妥當,拿來我看就是。沒別的要求,就一樣,必須把我剛才說的那幾條有個章程就行。至於輕重,你們自定!」
連最規矩的龐元英和杜厚澤都瞪眼張嘴,呆呆地看著這個奇葩先生。古今罕有啊,要學生們自己管自己,他不插手?
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梁豐站起隨意道:「好了,剩下時間交給你們自己議著吧,老爺我睡午覺去。」
「啊——!」不知是誰率先鬼叫了一聲,大家才反應過來,咱們國子監要學生自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