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監院教訓得是。下官原想依唐例循稱,不意監院大人高風如此,倒是下官之錯了!謹遵台命!」梁豐被噎一句,毫不在意,趕緊道歉。
「嗯,玉田虛懷如谷,孺子可教。請隨我來。」他不說第二句還好些,一說第二句,又讓梁豐心裡梗了一下。真心不舒服起來,這老傢伙,太倚老賣老了吧?好歹老子算是你的副手,這麼說話,表揚幼兒園小朋友嗎?去你媽的!
孫奭恍若不覺,一路朝前走,一路為梁豐介紹隨同人員:「這位是國子監丞趙大人,字君石,掌監內錢谷出納之事;這位是主簿張大人,字廷之,今後有事,可直接同他二人分說。」
兩人齊向梁豐唱喏行禮,梁豐還了半禮,抬頭時候,張廷之朝梁豐眨眨眼睛,表示歡迎之意。梁豐剛才看到他,早就欣喜,這正是當年在開封府做士曹的張庭,跟自己一起查潘祥記案子的戰友!
孫奭在旁,兩人不便相認,只好默契地眼神交換。
跟著進了禮門,來到二進院子,就在明倫堂旁邊的判監事官廳門口,孫奭回頭對隨人道:「你們都下去吧,回頭再來拜見,我切與同判大人說說話。」趙君石和張廷之諾諾退下。
二人進廳,梁豐坐了下首。卻不見有人端茶倒水,孫奭只是在上座撚鬚閉眼養神。梁豐也不催促,任他擺臭架子。自己則遊目四顧查看地形。
這官廳忒也寒酸了些,除了幾把桌椅,一條長案。可謂四壁皆空。而且裂縫都大了。桌椅也看著陳舊無比,隨時散架的樣子,只有中堂上掛著一幅孔子像,也是破破爛爛的。
他打量房子,孫奭打量他,等他看夠了才輕輕咳嗽一聲,提醒這廝收斂心神。又過半晌才張嘴道:「玉田前科探花郎,學富五車。來做這個同判監事,是非常適合的。」
梁豐趕緊要謙虛兩句,誰料孫奭沒讓他接話的意思,自己繼續說道:「這幾年你幫著官家用心經營,終立大功,可喜可賀啊!」梁豐這回有了經驗,不敢接嘴了,靜待下文。哪知道孫奭卻道:「玉田,認為然否?」然後瞪著一雙發黃的眼珠子看著自己,好像奇怪他怎麼不說話的樣子。
梁豐好沒奈何。只好乾笑道:「呵呵,老大人過譽了。為臣者,只知忠君之事而已,有何功勞可言?」
「不錯,玉田很是謙遜,不似輕狂模樣。不過有幾句話,老夫還是想同你掏掏心。」
「大人請講。」
「老夫知你同官家情分匪淺,這可是要千萬謹慎之事。咱們身為臣者,當匡正官家得失,直言進諫,不懼霜威,萬不可一味逢迎,以致自己無節可操,官家無德可恃才好!」
梁豐心裡老大沒趣:「你憑什麼就知道我一味逢迎了?你憑什麼就知道我無節可操了?別說是你副手,就算是個來讀書學習的學生,也不至於上來就先壓大帽子吧?」心裡罵,嘴裡還得點頭稱是,老大人說得對。
孫奭見他低頭領訓,心中更是得意:「老夫知你今日才來,故而專與你說這些肺腑之言,也料到你年少氣盛,怕是聽不進去。所以才屏退左右,咱們單獨相談。這國子監不同別處,是傳述聖人言教的地方,望玉田今後切要好生愛惜羽毛,留個清名在此!」
他終於講完,含笑撫鬚看著這小伙子,很有一種訓完人的滿足感。
「大人教訓得是,雖然大人所言那些陋習或者無德無行之舉,在梁豐身上絲毫沒有,不過麼,長者提醒總是好的。下官當時刻謹記在心,幫著大人處理好監事,也免得外人說咱們老少之間不扣手,徒惹笑話。到時候亂言紛紛,也不知道是小子不敬前輩呢,還是前輩不愛惜後生。呵呵,總之一定聽從老大人教誨!」
幾句話不鹹不淡地說出來,孫奭臉上變得難看之極。朝廷詔書一出,孫奭就心中不爽,覺得派個毛頭小子來跟自己搭伙,就算是立了大功也不成啊,自己堂堂當世大儒,世人共知的。這才區區一個探花,也敢同判監事?於是有心殺這廝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知道厲害,今後夾起尾巴在國子監老實做人。剛才說得還算快活,小子一點沒還嘴,滿像個聽話孩子。哪知道最後這麼一段,卻讓他血壓飆升起來。
還不好發脾氣,這倒霉孩子模樣太誠懇了,要認真說,雖然語言儘是譏諷之意,可也沒說錯個啥啊。
老頭一輩子順風順水,學問人品處處受人敬重,還真沒當面這麼跟他鬥嘴皮子的,再加上上了點年紀,反應著實差了許多。一時竟想不出什麼話來回,只好干吞兩下唾沫,忍住一口氣,瞪眼問道:「如此甚好,玉田是真這般想麼?」
「千真萬確!豈有疑哉?」梁豐也張開無知茫然的大眼很驚訝老大人怎麼不信任自己,接著又說:「下官相信國子監在老大人的英明領導下,定會風生水起,文運昌隆,為國選賢,蒸蒸日上!」
孫奭被他氣得不善,可是當君子的,還只能吃這些啞巴虧,只好猛力咳嗽掩蓋自己受傷的心靈。已經說不下去了,用力撐住桌子站起,梁豐急忙跟著。孫奭道:「好,好,你好自為之!」說完不再言語。梁豐見他送客,趕忙站出來恭恭敬敬行個禮才退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嘴角掛著笑容:「老梆子,跟你家大爺玩兵法。當真是敵人渡河未濟,予以迎頭痛擊麼?看老子氣不死你!」
得意洋洋出來,早見到遠遠張庭已經等候。急忙過去,二人執手相望,親熱之極:「廷之兄,別來無恙?」
「好說好說,玉田兄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嗨,咱們兄弟說這些就見外了,老劉呢,現在如何?」自從自己離了封丘,也就沒再跟劉川互通音訊,自然要提起的。
「他啊,跟我一道,補了提點刑房公事,出任四川去了。」
「哦,那好,都有陞遷就好!走吧,陪兄弟我到處逛逛,看看這國子監到底怎生模樣,晚些咱們一起吃幾杯酒,敘敘舊。」梁豐笑道。
梁豐滿懷好心情,拉著張庭帶領自己參觀這座中央最高學府,哪知道越走心情越是糟糕起來。
說破破爛爛過頭了點,但確實不像是一個國家最高學府應有的樣子,屋頂雜草,牆皮脫落,各個房間大門都有裂縫,窗戶紙也炸開大嘴,呼呼啦啦地舞動著。
每一處庭院倒是掃得很乾淨,進到屋裡也一塵不染,就是太過簡陋。
「額,張兄,咱們這個地方,難道恁地沒錢使?」梁豐回頭疑惑問張庭道。
「有錢,怎麼沒有啊?可是老頭不要啊!」
「啊?為啥他不要?」梁豐吃驚問道。這老頭莫非真吃錯藥了?
「唉,說來好笑。自從孫大人來國子監,咱們這裡的學生就一天比一天少下去,到現在,正經進來唸書的,還不到三十人了。老頭有次大發脾氣,說這些仕宦子弟儘是紈褲,敗家有餘,成事不足。以其每年拜拜耗費朝廷銀錢供他們享福,還不如節省下來救濟天下蒼生。因此除了極少花費,其餘全部不取!」張庭苦笑道。
「臥槽,奇葩啊!這位老先生是如何活到這般歲數的?」梁豐不禁好奇起來。又問道:「怎麼會全是仕宦子弟呢?」
「國子監,不是仕宦子弟是什麼?」張庭更奇怪。
原來國子監到目前為止,只是朝廷專款撥付,給天下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唸書的地方,稱為國子生或者監生,完全不是梁豐所瞭解的後世可以有平民子弟進入讀書的地方。
等張庭這麼一解釋,梁豐才啞然失笑:「呵呵,我還以為誰都可以來唸書呢。」
「那哪兒行?這是朝廷對大臣們的恩典,豈能輕易推許民間?」張庭說道。
「嗯嗯,那為什麼只有三十來個人啊,其他的呢?」
「唉,這個說來話長,咱們這裡直講又無定員,皆由朝廷在京飽學官員講讀,時日不定。這些子弟誰耐煩天天候著?開始還好些,到後面便乾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來,加之孫大人雖然聲色俱厲,可是規矩上還是管不過來,日漸鬆弛,便到了今日地步。
梁豐聽了呵呵笑:「這種老正確、常有理從來就是如此啊。說別人的時候起勁的很,自己永遠不錯。就算錯了,也一定是別人的緣故,自己沒半點責任。就他那個鳥樣,這學校不辦砸了才他媽怪事呢!」他也不怕忌諱,當著張庭就這麼吐槽起來。剛才鳥氣受夠,這會兒還沒舒展開呢,不罵幾句實在嚥不下去。
幸好兩人知根知底,張庭也不會給他捅出去,否則也不會介紹如此詳細了。笑道:「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似乎一點沒變,還須記著,人家是正經判監事,你才是個同判,別顛倒秩序,日後不好下台。」
「哼哼,我在這裡自然想清清靜靜過日子,我不去招惹他,可他也別來呲嗒我就是。要不然,老子還真是吃素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