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的一天終於過去,趙小六才知道這監考不是那麼好玩的。溜溜陪著干坐了一天啊,又不像平時那樣可以說話,可以走動,除了午時三刻賜膳的時候抽空出去溜躂了一回,其餘時間就這麼耗在崇政殿裡。
皇帝也挺悲催的!
大殿裡的考生們更悲催,直接被打擊成那樣!
出來的時候,宋祁和鄭戩顧不得緊張到虛脫的身體,皮笑肉不笑地朝梁豐拱手道賀。那臉色,酸得要擰出水來。宋祁的哥哥和另外一些人,好歹還顧下風度,沒做這麼噁心梁豐的動作。不過大家自動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也夠這廝鬱悶半天了。
有時候,過分的愛就像一件濕透了的羊皮襖,穿在誰身上都不舒服。這話不但適用於母子、夫妻、基友,也適用於趙禎和梁豐這種因身份特殊而帶了許多神秘色彩的朋友!
三關已過,再刻苦的讀書人這時候也放鬆了。大家紛紛作鳥獸散,各自尋歡作樂而去。梁豐本來就被暫時疏遠,這時候便得其所哉,一個人跑到綴錦樓拉著雪裡梅撒歡。小雪同學心疼情郎最近都沒好生痛快過,便任他予取予求,百般奉承,孰料這廝發洩太過,最後被他折騰得差點要立遺囑:「郎君金榜提名日,勿忘燒紙告小梅!」。
天聖二年進士科最後的閱卷工作緊張地開展著。按文字描述的規定,最後的試卷是要統統經過聖裁排定座次的。但實際上,依然是閱卷官先把關,把前十名挑出來呈上御覽,最後狀元榜眼等都在這十名裡面產生。當然,還是要彌封糊名謄抄對讀等等,為了防止考官放水做人情。十名產生,才撕了封條露出姓名來,供最高領導挑選人才。
而最後的閱卷工作陣容尤其龐大,自中書門下平章事起。所有參知政事、禮部尚書侍郎、諫台諸御史大夫都要參與進來,大家一起評定。
前三名的排列爭執最為激烈,因為這是倒數第二道程序,一般考官們定的前三名,最少有一個能進入御定的前三,好歹要給宰相們些面子不是?
「嗯,下官認為這篇不錯,措辭典雅。言事懇切,可以排第一了。」李迪捋著花白鬍子點頭道。大家忙聽他的下文:「各位請聽,『古所為象渾穹式坤厚懿,網醴化,曼羨延洪者,道有由也。欽惟皇帝陛下,德光謨烈,撰體清寧,本持盈保泰之心。成惋大豐登之象。固已經學光昌,禮教鹹被,人才藹吉。樂利無疆矣。』諸大人以為如何?」
晏殊聽了,也顧不得是領導定的調子,忙道:「誠哉純意,此卷果然中正醇和,不過嘛,官家甫登大寶,說什麼德光謨烈,撰體清寧,是否過譽了?而且此為《周制》之陳彈。雖難為了他能寫出這般錦繡文章,究竟言之有物還差了些,下官以為傳臚可矣,頭名麼,還是這篇好些。」說完就趕忙念起自己相中的卷子來:「經典之文。損益之道,莫備於禮,而因詳及古之典禮之書,此誠一道同風之本也??????或垂一代之制,或合數代之文。皆有可采也。聖朝典章大備,再假時日,開館纂修,溥睢麟之雅化,開黼黻之光華,豈不懿歟?」念完,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彷彿是他作的文章一般。
王曾聽了,搖搖頭笑道:「同叔此卷,妙則妙矣,奈何要進三甲,選的是宰相之才,尋章摘句,館閣可矣,中個進士出身是絕無問題,但還需經邦濟世啊。喏,在下選這篇,諸位看看——。」說完又推薦了一篇出來。
就這麼讀著,念著,大家爭執、商量,最後公推出了一篇各方面都非常認可的文章出來:「臣謹對: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幾,有以致太真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何謂實政?立紀綱,飭法度,懸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於巖廊朝寧,散於諸司百府,暨及於郡國海隅,經之緯之??????恭惟皇帝陛下,毓聰明睿智之資,備文武聖神之德,握於穆之玄符,承國家之鴻業,八柄以馭臣民而百僚整肅,三重以定謨猷而九圍式命,蓋已操太阿於掌上,鼓大冶於域中,上任人圖治,日以實政望臣工矣!而誕謾成習,誠有如睿慮所及者。故張官置吏,各有司存。而越職以逞者,貽代庖之譏。有所越於職之外,必不精於職之內矣,則按職而責之事,隨事而稽之功,使春官不得參冬署,兵司不得分刑曹,此今日所當亟圖者也。恥言過行,古昔有訓,有所逞於外之靡,必不深於中之抱矣,則因言而核之實,考實而責之效,使捷巧不得與渾樸齊聲,悃幅不至與輕浮共譽,又今日所當速返者也。巡行者寄朝廷之耳目,以激濁揚清也??????為今之計,惟是廣咨諏、嚴殿最,必如張詠之在益州,斯上薦剡焉,而吏可勸矣。教化者,齊士民之心術,以維風振俗也。為今之計,惟是廣厲學官,斯畀重寄焉,而士可風矣??????。」
大家都是待職上班兼差閱卷的,老規矩,評不出子丑寅卯來,誰也別想回家,全鎖在天章閣裡十幾天。開始的興奮閱捲過去,繼而大家互相乘機唱和作詩填詞,再後來乾脆聊天打屁混時間,好容易熬到了三月間傳臚的前兩天,所有卷子都排好了名次,送到官家趙禎和太后劉娥面前。
別看小皇帝殿試時挺拉風,其實一切都還掌控在他老娘手裡。於是母子倆在群臣的陪伴下最後決定名次。名次一拆開,眾人眼睛都有些直了,原來公推的第一名居然就是梁豐。這是包括王曾在內,大多數人都不願意看到的。
因為那天趙禎動作太大了,他沒按常理出牌,壞了規矩。朝野上下早就因為這段轟動京城的新聞,對梁豐形成了極端兩派。以廟堂一派同聲埋怨官家榮寵過甚,有名器私授之嫌;而江湖一路,所有京城老百姓尤其是女同學們,紛紛表示這是眾望所歸,官家就該對他好,給他當狀元!
大臣們為難了,這是糊名判定的,不能撕了封條不承認啊,那跟piao客穿起褲子不給錢有什麼區別?但要是照給,又怕那些沒參加評卷的官員和其他四百來位舉子們抗議不公。怎麼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欠了梁豐人情的首相丁謂表態,照此報送。現改名次才是真作弊呢,大家都說好的東西,憑什麼不讓人家第一?
只好就這麼報了去。
趙小六自然是拍手稱快,高興得不得了。朕還沒真作弊呢,梁豐哥哥夠霸道,直接就跑了個第一。劉娥也是笑著點頭,這孩子不錯,沒得墜了名聲。
眼看母子達成默契,這就要定下了,終於還是有不和諧的聲音發了出來。
鞠詠衝上前道:「啟奏官家、太后,若點了梁豐狀元,恐怕不太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趙禎睜大眼睛問道。他是真不明白。
「官家,梁豐聖眷之隆,並時無兩,才學也是上上,臣本無異議,不過,滿朝悠悠之口,本科舉子睽睽之目在,若點了梁豐狀元,怕是有人以為不公。請官家三思!」
「以為不公?你以為的吧?」趙禎不高興了,直接誅心。
劉娥不說話,權衡利弊中。
「朕問你,梁豐的卷子是糊名還是顯名?」
「呃,糊名。」
「是你們先評的,還是朕先訂的?」
「是臣等先評的。」
「評的時候公不公?」
「公之至!」
「那你還有許多話說?難不成為國取士,就是你們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麼?朕不管,是你們評來,朕同意就是,誰不服,你們解釋去!」趙禎氣呼呼道。
大臣們都做不得聲,輸情輸理啊!可是就這麼定了,又有許多不甘。
李迪出來講話了:「官家,所評梁豐,臣等絕無偏私,此是正論。不過麼,殿試之日,官家居然離座替梁豐研磨,又交換硯台,恩寵之至。當時滿朝文武並舉子皆見。事已做下,也無可如何。然若是有人言道官家故意高抬梁豐,打壓士子,這梁玉田恐怕就是做了狀元,也不太穩便。與同科生了嫌隙,為後世引了口實,不免害了他呀!」
老頭居然反應敏捷之極,馬上扯出一番大道理來。氣得趙禎漲紅了臉,可偏偏反駁不出。只好瞪著眼睛喘氣。
「官家,這的確是你欠妥當了!」劉娥這時候發話道。一下子大家摒住呼吸,聽太后裁決。
「不過呢,既然是公議,為了這個奪了他狀元之名,卻又更加不公啦!(趙禎聽得眼睛一亮,大臣們心裡一沉)各位飽學之士,經綸之才,哪位有好主意能兩全啊?各位不妨放言來聽聽。」劉娥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