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善堂裡,小官家趙禎正在練習書法,王曾進來行禮參見。趙禎忙放下筆走近前叉手微抬,給老師還禮,笑道:「王相公好,先請來看看朕的字最近可有進益也無?」王曾笑著說道:「官家天縱之資,自不需說,老臣於書法一道也是平平,可不敢胡亂多言。」邊說還是邊走到書桌前觀摩趙禎的墨寶。
「嗯,林臥愁春盡,搴帷覽物華,忽逢青鳥使,邀入赤松家嗯,官家的字果然大有進益,似不同前些日子的路子了。老臣記得前時是在臨《升仙太子碑》啊,這個字卻是哪部法帖?看著好生眼熟,偏生想不起來了!不過用來寫這首《梅道士山房》倒也相得益彰。」
「呵呵,相公請看!」王曾順著趙禎的手指,赫然看著牆上正掛著梁豐手書李煜《破陣子》。王曾心中一動,撫鬚笑道:「官家果然聰穎過人,短短時日,已練得如此火候,難得難得!」
「多謝相公誇讚,只是朕有一事不明,還請相公分說一二。」
「不敢,官家請問,臣知無不言。」
「這個梁豐,與朕頗有緣份,這是私交,且不說了,只是朕聽說他解試之時,受盡種種非難,簡直是有辱斯文之舉。朕很奇怪,堂堂朝廷掄才大典,似這般胡作非為令人髮指的事情居然都有發生,請問相公,這是朕不修德政呢,還是朝廷君子太多。容不下一個梁豐?」
王曾聽了暗暗叫苦。這個小皇帝已經隱隱有些威儀了,說出話來咄咄逼人,而且直指朝廷君子,硬生生已經扣死了劉筠等人。唉,那幫子混蛋,這不是自外於官家麼?
「啟奏官家,老臣也聽說了國子監發生的事,的確駭人聽聞,老臣當時就致函李迪相公,李迪相公也極為重視。並且派了人到梁豐家裡詢問此事,奈何梁玉田另有考慮,不豫此事擴大,老臣聽他說得有理。因此暫壓下了。正思尋個時機,將此事好生查一查,若果然有人胡作非為視我大宋律條如無物,王法定不容情。」王曾把話說得斬截,繼而又把梁豐給他寫信的大意向趙禎奏報。
趙禎愣愣地想了半天,心說若是到了會試,難道自己還罩不住他麼?不過這種事又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實在無法體會梁豐的處境,只好習慣性地相信這個哥哥,他如此說。必有他的道理,但還是很惱怒地說道:「哼,這些人總是瞧不慣朕這個那個,有個好朋友他們也要刁難。難道人家朝堂上出的那個計置司好主意,還不夠有才能麼?待明年會試,朕偏要抬舉他,點他做個狀元,看誰能攔得住!」
王曾心道,可不是那個主意害的他自己?唉,辦法是好啊。就是想兩頭討巧,不免一屁股坐了個空。聽到趙禎下決心的話,嚇了一跳,忙道:「官家慎言,朝廷掄才大典。恐非私相授受能為之。若傳了出去,天下悠悠之口。官家將置於何地?」
「許他們恐嚇舉子,倒不許朕擢拔能臣?哈,真是笑話。算了算了,王相公,這話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你別傳出去好了,到時候梁豐果然考得好,我才堵他們的口便是。」趙禎畢竟心虛,這些話只是一時之意氣罷了,看見老師認真,急忙改口,還真怕這老頭胡言亂語,到時候答應梁家哥哥的那點意思,可真要不好意思了。
又說了幾句,王曾才退出資善堂。
王曾這邊聽著官家為了梁豐鳴不平,那邊這廝正在隔著資善堂不遠處的綴錦樓高會賓朋,推杯換盞好不快活。雪裡梅緊緊挨著,含情脈脈服侍著他,看他眼睛盯著哪盤菜,忙去給他夾來,看他酒盞空了,忙給他加個七分滿,好同王英那些人作弊。梁豐抽空向她一笑,雪裡梅便如同吃了蜜似的甜滋滋。
這時楊文廣舉起酒來敬道:「好兄弟,咱們一干老粗,不枉結交你一回,這回又中了舉,眼看馬上就要名聞天下了,這貧賤之交不可忘,今後可別忘了咱們兄弟!」梁豐二話不說端起酒來一口乾了,笑道:「呵呵,不過寫幾篇爛文章而已,哪裡比得上你們刀槍拳棒的功夫?終有一天,你楊文廣的大名,必定千秋永垂!我也敬你。」
王英在一旁嚷道:「梁家哥哥不需太謙,你在國子監困了三日不拉屎尿,憋出來的文章都能考第二,若是讓你拉痛快了,豈不是直接就要中狀元?呵呵,兄弟我最怕讀書,因此也最服你,我也敬你一盞則個!」說完端起酒來就要敬。高雙卯在一旁聽這廝說的腌臢,不免笑罵道:「你這個不會說話的夯貨,人家玉田的慶功宴,又是在這堂堂雪裡梅大小姐的綴錦樓,只管說些腌臢話兒,該死該死,你先自罰三盞再敬!」
「我難道說錯了麼?我這是佩服梁家哥哥啊,換了俺們,便是半個月不拉,也寫不出這等好文章來。呵呵,可恨不知道是那個挨千刀的豬狗使這下流絆子,要讓老子們拿住,定要將這廝蛋黃也擠了出來餵狗才解心頭之恨!」
雪裡梅在一旁聽得好笑,兩眼水汪汪地瞅著梁豐,滿臉儘是取笑之意,趁旁人不被,伸手悄悄從桌底摸將過去放在梁豐小腹上輕輕揉著,俯身過去在他耳邊輕笑道:「好郎君,奴家給你揉揉腸子,別積了痞塊在肚子裡,趕明兒別把肚子脹大了,可就不美了!」
梁豐被她揉得丹田火氣,又被王英撩撥得心頭火氣,本想息事寧人的,如今被女人取笑,加上又灌了幾口瘋藥,心中報復之念復又盛了。一把壓住雪裡梅的小手捏得緊緊地,一邊冷笑道:「哼哼,老子肯吃了這虧才怪,本想等過了會試再說的,現下聽來,這仇要是不報了,老子下回還要憋出屎來。」
眾人一聽,來了興致,紛紛湊上來問他要怎麼個報法。梁豐笑道:「這仇嘛,要大報是不行滴,被人盯得緊哩,不過要是不好好折騰一下那些王八犢子,還真當老子好欺負。這事兒啊,還得小哥幾個幫忙。」
四個衙內,除了高雙卯冷靜些,另外三個都是無故便要生事的,一聽大喜,摩拳擦掌紛紛要求參戰。當下梁豐便把主意說了,聽得幾個大是高興,遐想著對方吃癟的樣子,恨不得馬上就要實施計劃。雪裡梅一旁聽了,不免橫了梁豐一眼罵聲「缺德!」
這一晚,眾人走後,梁豐便留宿在綴錦樓裡,少不得同雪裡梅操練一回。雪裡梅乾旱久了,生猛得緊,一開始簡直是個放高利貸討債的,好在梁豐本錢豐厚,毫不示弱長驅直入大呼酣戰,直把雪裡梅殺得渾身癱軟無力苦苦求饒方才罷手。
過了幾日,便是重九,小杜有詩云: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這時已是秋天尾聲,轉眼就要冷了。因此大宋百姓也格外珍惜這一年最後的好時節,紛紛衝出家門湧到野外,頭插菊花,登高望遠,舒爽一下胸懷。
東京附近無甚高出,只城外東北郊有一處禹王台可以眺遠,是京城達官貴人重九首選的遊覽之地,平民百姓也可遊覽,只是離城太遠,一般沒有車馬,很少去得。於是這一天,開封府大大小小的官員們不約而同被了車馬轎子,同往禹王台而去,一路上招呼之聲不絕於耳「王大人好,下官趙某某有禮!」「趙同志好啊,一家人都來啊,好好好,一起玩去!」
本來一個時辰的車程,非要搞足兩個時辰才能到,沒辦法,中國官場歷來的規矩,大小官員齊聚,不搞成個馬屁大會都不算完的。
這一天,梁豐沒去湊熱鬧,而是應了趙禎幾天前的約,進宮陪這小子過節去了。頭幾日他就笑瞇瞇地安排了錢孝儀和來福的任務,今日吃了早飯,挨到下午為時進宮。
梁公子老熟人了,一路上小黃門認得他的許多,紛紛上前笑著打招呼行禮,如今這個公子也是有了功名在身的,不久便要發達,大家便巴結得比平日厲害些。好在梁豐是最和氣生財沒架子的,早就揣了許多紅包在懷裡,打招呼的每人都封了一到三兩銀子的小費。那些小黃門投身在史上最寒酸的皇宮,平時窮得內褲都不敢多洗,怕揉爛了,遇到這麼個大方豪爽的爺,自然更加眉花眼笑,慇勤帶路。
徑直來到御花園一幢五層高閣上,閣名雅觀樓,是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親筆題寫的匾額。老趙丘八出身,一輩子敬重讀書人,老愛學著舞文弄墨怕被人瞧不起,因此時時處處都要突出一個雅字,渾不似後來那個「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一發都嚇殺」的粗豪漢子。
梁豐登閣,小官家早已備好酒饌等著,看見他來,歡喜得緊,忙屏退左右,只留一兩個貼身黃門在身邊伺候,還有一個專管修起居錄的,遇到重大節日都要拿了一本破稿子在旁邊提筆以待,趕也趕不走,沒法子,只好當看不見。
梁少爺如今是解試第二名了,尾巴更翹得高,見了官家,隨隨便便唱個喏便完事。趙禎渾不在意,關切道:「梁豐,前些時日你受苦了吧,來來來,今日朕同你好生散散心,咱們在這樓上遠眺,看看京城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