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大門口已經圍得水洩不通,儘是些看榜的舉子或是家人,每當此時,又是開封府各大小商家一次發財的機會,賣吃的喝的小攤小販自然不在話下,還有許多賣解元糖、解元餅、解元布、解元履,因國子監來來是個冷衙門,幾年難得熱鬧一次,是以周圍商舖紛紛改弦更張,要麼專賣文房四寶古今書籍,要麼專賣家譜系圖祖宗牌位,還有些請了大廚,臨時把自家店面改成狀元酒樓、解元酒樓,就等著大戲開鑼,讓那些中了舉的士子們大肆慶祝揮霍,要沾喜氣的,趕緊抱抱佛腳,買些詩書回去攻讀;已經中了的,趕緊把家譜系圖準備下,回去就工楷填寫,光宗耀祖;帶著孩子的,買糖買鞋買餅買布,但凡跟解元掛點邊,那就是一個綵頭。
於是往來販賣、臨街各家都紛紛大聲招呼,吸引遊人。不過這時候誰管得他們?都伸長脖子朝國子監裡面看,國子監大門緊閉,門外一片欄杆還是考試那天臨時拉起沒拆的,此時正好把大家欄在門外,於是一些專門起哄的,看見國子監側門移動,馬上發出尖叫,大家又轟然湧上,看看放榜沒有。這一招最有用,就是那些潑皮小偷的慣技,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專好趁此時下手,大肆行竊。所以每次有熱鬧,也是小偷們的生發。
梁家男人全體出動,分左中右三方把持國子監的方位。不管那一面張榜。都能保證第一時間看到自己少爺的大名。除非他落考。當然,以自己少爺的名聲本事,怎麼會落考呢?
又是哇地一聲驚叫,人潮全無狼來了的覺悟,仍然跟著轟地一聲又湧上去,這一回可是真的,一個國子監下等小吏模樣的人手拿一張大大的紅榜出來,左右跟著把個皂隸緊緊護衛。氣氛頓時達到頂峰,大家拚命擠呀、衝啊,眼看就要混亂一團。皇城司和開封府的差役及時出現,個個手拿鐵棍和鐵尺,排成一排攔在眾人面前。畢竟不是請願鬧事,又多是些文弱書生。見此陣勢,已經怯了幾分,漸漸地收了腳步,只是嘴上不停,依舊嚷著「放榜,放榜!」
小吏在皂隸的幫助下,一大卷紅紅的榜單徐徐展開,貼在國子監大門外左側八字外牆上,榜單上每個名字上居然還淺淺貼了一張黃條,正好把名字擋住。大宋天聖元年開封解試科中舉名單共二百六十三人。就產生在這些黃條底下。
榜單貼好,差役們漸漸收縮成一個半圈,緊緊地挨著大紅榜,人群也逐漸解禁,慢慢圍攏,此時小吏才從最後一名的黃條撕起,一邊撕一邊高聲叫道:「第二百六十三名、孫山、開封祥符人;第二百六十二名,趙無極,開封原陽人;第二百六十一名,陳方。開封延津人****??,聽到自家名字的,大多啊的一聲歡呼,中了中了!沒聽到名字的,繼續充滿希望。緊張激動地盯著榜單,聽著唱名。隨著名字越來越多。好多人的緊張激動逐漸被失望甚至絕望所替代,有些心理素質差的,乾脆慢慢垂頭喪氣落到外圍,只是存了一線幻想,還不肯走而已。
「第十名,周瑤卿,道州永明人、遷;(所謂遷,就是異地參加考試的意思,表示路途遙遠,有特殊原因,專門遷到就近地參加科考)第九名,尹洙,河南府人,遷;第八名,宋祁,開封雍丘人****??」,已經唱到第八名了,有許多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其中自然包括永叔、錢孝儀、來福三個,自家少爺的名字還沒念到呢,難道是落榜了?或是高中?天吶,滿手攥得都是汗水,緊張死了!
「第六名,蔡充,南城人(哇地一聲喝彩,好多人圍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熱烈鼓掌歡呼);第五名,張先,開封人(又是歡呼)****??第三名,葉清臣,吳縣長洲人,遷;這時候永叔的臉都要擰出水來,滿是失望,只有倆了,不會有少爺了吧?唉,三天不吃飯不拉屎啊,考得上才怪啦!如何回去交代啊,少爺還眼巴巴在家裡等信呢。永叔心裡一陣陣泛酸。
「第二名,梁豐,普寧人,遷!」
「啊!中了,少爺中了第二!」永叔、錢孝儀、來福不約而同跳將起來,一下子抱在一堆,相擁而泣,又跳又叫!身後隱隱約約又聽得「第一名解元,宋庠,開封雍丘人!」周圍立時發起潮水般的歡呼,把他三個的聲音淹沒得乾乾淨淨,這時候已經管不了許多了,三個扯著就朝家裡趕。
「郎君,一早上起來,你已經在家裡繞了開封府一圈啦,奴家有些暈,坐坐罷?」
「是啊是啊,讓我來陪你等消息的,你這樣子真是叫人害怕得緊,我還沒見過你如此焦躁不安哩,敢是堂堂梁大公子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呵!」小嫦說完,馮程程立馬插話取笑他。
「你們兩個娘們兒懂個—那個啥?這不是爺我吃了三天虧,沒發揮好麼,要是容我從容考完,豈會在乎?哼!唉,這名利二字啊,真是害人,說別人的時候咱就侃侃而談,輪到自己了,還真他娘的有些坐不住。嘿嘿!」梁豐倒是坦白,毫不在兩個女人面前掩飾自己的心態。
「依奴家看來,郎君大可不必如此,郎君年歲又不大,哪怕過了這科,橫豎還有的是日子,何愁今後沒有功名?能在東京立足,又有了偌大名聲,已是光宗耀祖了。想來咱們梁家的祖宗,也不會如此不通情理,非要你這科就高中罷?」小嫦見他只管煩惱個沒完,只好說些輕鬆話來散淡於他。
「是啊是啊,這科不行,咱們下科再考,你怕甚?要真是考取了,天天去做官兒,就沒如今這麼好玩兒啦!」馮程程又插嘴。
「我說你煩不煩?招牌,招牌要緊,知道麼?好容易攢下這麼點名聲,一下子被打翻了,出去人人都說我梁玉田浪得虛名之輩,娘希匹,你們受得了,爺受不了!還有你馮程程,別老是惦記玩兒好不好?你花會繡了沒有,菜會燒了沒有,咋就不曉得跟你小嫦姐姐學學呢,就你這樣的,早晚進我家來,先罰你洗三天碗,讓你嘗嘗這人世間的另一種滋味!」
馮程程撅起嘴翻了他一個白眼,懶得理他,知道這廝心頭不安,發邪火,反正他考不考得中,也不耽誤自己婚事的。不免心裡咒他落第,免得成天屁股上夾個掃帚,冒充大尾巴鳥!但不敢說出來,心裡想想罷了。
「少爺,少爺,永叔他們回來了!」外面彩雲一聲叫喚,梁豐忍不住一哆嗦,緊張到了極處:「來了?來了?那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叫他進來問唄,中是不中,咱們一翻兩瞪眼,心裡也踏實些啊!」馮程程倒是鎮定,渾不似小嫦也哆嗦起來的樣子,三步兩步就要出去,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外面一干渾人呢,只好站住,叫彩雲去把永叔他們叫到後宅來問。
這時候永叔來福三人已經擠出梁家前院重重包圍,一到後院,永叔當先就跪下泣聲道:「少爺大喜,中瞭解試第二名!梁家祖宗積德,少爺洪福齊天!」
「呵呵,真的中了?呵呵,我也早料到是必中的,倒也不奇怪!永叔你這是作甚,快起來快起來,小嫦,快賞,快賞!」梁豐聽說自己中了第二名,馬上咧嘴大笑。馮程程心裡鄙夷:「呸,早料到必中你滿家轉什麼圈子?」轉而又替他喜歡起來。
這時候前院的那幫子也顧不得許多了,一下子蜂擁而至,在院子裡就大呼小叫,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似的紛紛上前摟著梁豐有說有笑,有捶他一拳的,有捏他一把的,差點還有親他一口的。梁豐此時心情舒暢,大聲宣佈:「弟兄們,明日擺宴綴錦樓,所有消費老梁我全包了!」再也不計較方才高雙卯們打秋風看笑話的腹黑了。
又是噢的一聲,一窩瘋子把他舉得高高拋了幾拋,又扯著他到前院吃酒去了。
小嫦靜靜在屋裡看了,兩眼含淚笑著,待他們全都出去,不免安排永叔準備祭祀祖宗,為郎君慶功。想想自己,整個一個紅拂夜奔啊,終於盼得郎君功成名就,待開封府頒了文書憑證,就得改口叫一聲「官人」了,焉得不喜?
馮程程也開心,心裡卻是另外一番光景:「呵呵,梁郎終於中瞭解試,自己回去報喜給爺爺聽,無論如何,這親事該逼著他早些辦了。免得他總拿自己當小孩子欺負!」
此時,王曾相公等也知道了梁豐中舉的消息,聽說得了第二,心道不枉了梁玉田的大名,那種情況也能考個第二,真不是吹的。正自為他暗自高興,黃門來喚,說是官家在資善堂等著要見王相公。王曾心道八成就是聽了梁豐的消息,叫他進去問問。應了旨,端莊衣冠,往資善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