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兩位大BOSS的定心丸,梁豐微微躬身道:「是,草民放膽妄言,請太后、官家並各位相公恕罪。」
眾位大佬豎起耳朵對他行注目禮做認真傾聽狀。
「予觀夫,哦不對,草民看了這條陳,字字珠璣,的是高論,非常佩服。不過,如果硬要說些意見麼,草民愚見,也還是有些瑕疵的,比如第一條便有些難以施行。為什麼呢,若按條陳所定,那麼人太多了,工作量太大,恐怕不是一個吏部和諫台能夠完成得了,而且,具體標準也有些模糊,做事要有德有才不假,但也要具體看做什麼事啊。比如這種具體事務性和計算性強的差事,可能更要考慮一下參與者的能力,那麼對演算、物價、天文、地理等等的要求要更細一些······梁豐一路小心翼翼地用委婉的方式說著自己的看法,一邊偷偷觀察在座各位的神色。
眼見一個個目光柔和,有些微微頷首,梁豐心裡總算慢慢平靜,逐條逐條分析得失。
本來這將是一次彼此都很愉快的講座經歷,大家都對梁豐涉及的一些論調和觀點不同程度地接受和讚許,直到這廝說滑了口,到第八條上,他說道:「至於說到計置司之權,草民倒以為應該適當限制一下,畢竟是就事論事,以前的做法出了些問題,那麼就調整之或者規範之,畢竟事過境遷,許多是由可能已無從稽考。況以人為事,難免有些錯處,若任其指點發問,動輒要求承事者說明、舉證,怕是又會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拿來當做爭鬥工具,彼此攻訐不休,到時候朝堂亂矣······」
「梁豐,一派胡言!君子立於天地之間,有何不可對人言者?設計置司,便是要釐清天下財物,使貪者不得見其隙也。如你所說,那些貪瀆之輩,狗苟之人,莫非就任其逍遙法外不予追究了?何來相互攻訐之說?何來別有用心之事?自來邪不壓正,冰炭不同爐,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嗎?」
一連串的追問,出自現任御史中丞劉筠之口。
要不怎麼說官家會選中這人當御史中丞呢,就是看中此人腦袋冬烘,嫉惡如仇,眼裡不揉沙子的性子。不過梁豐這時候聽愕然,他不認識劉筠,心道老子踩你尾巴了?這麼激動幹什麼?因見他是大官,只好閉嘴任其噴了半天。
見這老兒義正詞嚴地說完,梁豐微微躬身道:「小子有一言,大人勿怪,大人說的這些個話嘛,草民倒是認為空泛了些,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一般來說,人是有兩面性的,好人不見得隨時隨地都是好人,反之,壞人也不見得永遠是壞人。關鍵看你怎麼用他或者是用他哪方面。是以聖人云「隱惡揚善」,就是把人的惡壓制到最低,把善發揮到最大的意思。或許大人你足可當得道德楷模。然敢問一句,你能保證你家出來的都是君子麼?都沒做過點錯事壞事麼?你要不要跟他們同爐修煉修煉?要不要和他們同桌吃吃飯什麼的?」
哈!忽然丹墀上一個稚嫩的小聲音笑了一下,又像一把大剪子憑空剪短,戛然無聲。但這半個哈字,滿朝都聽得清清楚楚,劉筠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做袖子發抖狀,指著梁豐忿然不語。其實他不是氣的,而是找不到說的。只好如此。
這老兒多年來一直在走正直路線,最近當了御史中丞,更是糾劾百官毫無顧忌,所以才擺足了官威訓斥梁豐幾句。完全沒注意自己說的話漏洞百出,這時又被小官家訕笑,更是大怒,迅速調整思維,起身對劉娥、趙禎躬身道:「梁豐是小人,臣請驅逐之!」
趙家優待文官讀書人不假,但也還沒糊塗道隨便聽從別人擺佈的地步。劉娥更清明,他上次在王曾家就聽過梁豐類似的言論,很是認同,這回又聽,完全不覺得有何錯處。當下淡淡道:「劉卿何出此言?」
「啟奏太后,梁豐搖唇鼓舌,無非想勸太后和官家容此朝中藏污納垢,任那些小人蠅營狗苟。臣以為梁豐必是同哪位權貴行了苟且的勾當,是以力阻設計置司查驗天下,請太后明鑒!」
「臥槽,這麼不要臉的話你都說得出來,I服了YOU!老殺才,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當老子好欺負!」梁豐心裡怒罵,不等劉娥開口說話,也躬身道:「草民有言,請與這位劉大人辨之!」
「講!」簡潔、明瞭,劉娥開口道。
「請問劉大人,設計置司目的何在?」梁豐很平淡地問道。
「以省天下浮財,充實國庫,休養民力。」老劉倒也簡短。
「那麼又請問,既是省天下浮財,為何又要多此一舉,追究貪瀆呢?」
「當然要追究,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查出貪瀆方可省,既然能省必有貪瀆!哼,老夫還當你真有如何了不得,這道理都不懂麼?」
「真的是能省就必有貪瀆麼?」
「那是自然,何須多此一問!」劉筠越來越不耐煩。
「這個小子倒不明白了,聽說前些日子朝中多位大人具奏,說是皇家內府靡費甚多,需要儉省。依大人之意,遮莫是說······嗯?」梁豐問到這裡,不再說話,笑著看劉筠。
腦袋上黑線的可不止劉筠一個,包括王曾等幾位。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坑,而是一個拉了屎的坑啊!眼睜睜劉筠就赤腳踩了進去,其噁心可想而知。
同理,看人踩到屎總是件很爽的事,趙禎、劉娥、馮拯等等都用愉快的眼神偷偷瞄著劉筠御史。
劉筠急得滿頭大汗,怒道:「老夫、老夫絕非此意,小子你肆意歪曲我的話!」
「我再三向你問清了才確認的,這個可開不得玩笑,朝堂之上,還請劉大人嚴肅些!」梁豐板起臉說道。
「梁豐你不需胡攪蠻纏,內府供養,乃天下百姓之必然,豈能以貪瀆解之。你朝堂之上,冒犯皇家,該當何罪?」這時候集賢殿直學士、同修起居注、侍御史劉燁出來解圍道。不但嚴正駁斥梁豐的謬論,還作了堅決有力的回擊。劉筠這才鬆了口氣,很有些拔出腳來的意思了。
「我沒說啊,全都是劉大人說的,我只是問問而已。」梁豐很無辜地說。又道:「不過小子還是有一事不明,同樣是前幾日奏請大內裁撤供奉,有些就認為大內靡費了,又有些就認為官家過簡了,這可到底該以誰為準呢?」
「當然要以祖制為準。哼!」劉筠又及時插話,迫切地希望扳回一局。
「那麼依劉大人之見,大內目前用度照祖制是奢了還是簡了?」
梁豐知道是簡了,趙禎劉娥知道是簡了,王曾劉筠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是簡了。劉筠只好老老實實答道:「簡了。」
「既是如此,那麼當日奏請皇家裁撤用度的豈非有譭謗君上之罪?按律當如何處之?」梁豐大聲問道。小皇帝趙禎暗讚一聲痛快!
王曾倒是腦門子一頭冷汗,小子我待你不薄啊,你這不是想要我的命麼?一下子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這話。
劉娥本來聽梁豐張口皇家、閉口大內,頗有些慍怒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崇政殿內議論官家,可眼看著劉筠一步一步被他帶進溝裡,心中漸漸有些領悟。眼見他聲色俱厲地斥問劉筠,心知他必有後招,絕不會簡單將矛頭對準王曾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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