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忽然想起,這小子好像已經是馮拯預訂的孫女婿了,這會兒和他說這事,會不會反倒中了敵人的埋伏?想到此節,不免有些猶豫起來。
想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玉田上次說過欲破丁公,需用寇公,如今寇公還朝,你覺得官家會如何安置?」
梁豐想了想,老老實實答道:「不知,不過麼----。」
「不過什麼,玉田照直說來聽聽無妨。」錢惟演聽他話裡有話,趕忙追問道。
「不過,也許這一任官家放著寇公,未必下一任不啟用。」
「呵呵,玉田這話甚有意思!」錢惟演直接被逗樂了,官家還一任一任滴啊?不過想起來也是這麼個理,這一任的官家眼看不行了,有消息說就在這幾天,那還不是下一任的事兒麼?
「那,豈不是要重新佈局來過?」這話問得有些赤裸裸的。錢學士也顧不上矜持猜忌了,這時候其實他需要的不是認真分析,而是需要有人給他壯膽下手做事。
「演公,小子有句話請思之,如今朝中三廂鼎力,正是當今官家龍馭賓天出現權力真空,皇家最喜歡看到的情形。互相牽制,少了許多肘腋之患。此時我想官家也不會輕易步什麼局了,只等天下大定,太子登基,一切照章行事就好。演公若有什麼想法,小子倒是有個法子,幫演公分析一番,看看動得動不得。」
「哦?有何妙法,快快說來!」錢惟演急忙問。
梁豐也不說話,自去桌上取了筆墨,揮筆寫了半天,然後遞給錢惟演道:「演公先看完,咱們再做下一步分析。」
錢惟演接過掃了一眼已經全部看完,上面寫的是丁謂、馮拯、寇准三人的履歷,分別多大歲數、何時中舉、歷任何職,現任何職,各人顯著的功勞等等。這些都是老錢倒背如流的,不用細看。錢惟演看完,不解地望著梁豐道:「這些老夫盡知,下一步如何分析?」
「好,那麼就請演公如實說出想法,小子只做記錄,不做評價。不過有個條件,演公說的任何想法,都必須按照小子的提問進行,不得跑題,還必須符合情理才行。」梁豐說道,錢惟演點頭應承:「依你就是。」
「第一個問題,三人當中,演公覺得誰最有可能削職去官?直說是誰,不須說理由。」錢惟演想了半天,確定這小子可靠,自己還能鎮得住他,才緩緩道:「丁謂之。」
「嗯,第二個問題,演公請想一想丁相去官對朝廷的好處,先說好,只想好處,不想壞處。」
「這個嘛---,」老錢撫鬚想了半天,狠狠心開誠佈公道:「他名聲甚惡,有五鬼之首之稱;把持朝政,眾人側目已久;政事堂中諸人,皆與他結怨,只是有些隱忍不發而已;近來有些跋扈,常自作主張行事,皇后已有不豫······。」錢惟演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都是丁謂的壞話,結論是,罷免丁謂,朝廷能得人心,政令暢通,百官痛快,人民擁護!
梁豐也不置可否,點頭記下了,又問道:「那麼又請演公反過來想一想,丁相罷官,於朝廷有何壞處,也請只講壞處,不講好處。」
錢惟演楞了一下:「怎麼一會兒說好一會兒說壞的?你這是要審問老子啊?」但已然說了半天,只好隨著他的思路繼續想著:「嗯,丁謂之絕世聰明,明快果斷,有為難事常一言而絕,無不中的;他才高識遠,多年累積功勞,深入帝心,離之不易;如今權勢方炙,黨羽甚多(說到此老臉悄悄紅了一下),如若罷相,恐有不虞;還有就是、就是許多事情都是他參與皇后定奪,若此時貶謫,恐怕皇后也須考慮考慮······。」錢惟演這時已經橫下心來,決定敞開心扉跟梁豐暢聊一回,端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奈何梁豐這小子只是嗯嗯啊啊地答應、記錄,偶爾提問一下,絕不發表意見。
聽老錢說完壞處,不動聲色繼續問道:「再問演公,若丁相罷,滿朝之中,誰可當此位?」錢惟演又細細想去:「大概王孝先、李迪、張知白、薛映都在此列吧?哦,對了,還有寇平仲,最是可能!」
「那麼這些人與演公相交如何?」
「嗯,說不上好歹,均無深交!」老錢說道這裡,暗暗有些慚愧,豈止是說不上好歹?簡直是大家對他都看不順眼之極,表面客氣都不太願意。
「呵呵,成了,這是小子列的清單,演公請看。」
錢惟演又接過梁豐遞來的記錄一看,上面縱橫畫了一個大表格,裡面分門別類記錄了剛才他自己的談話,清清楚楚涇渭分明。
老錢自己看了,細細分析,原來丁謂留任的理由比罷相的多,培養的勢力跟仇人基本相均等,朝堂重臣中跟自己關係好的沒幾個,把自己視為丁黨的幾乎百分之九十左右。老錢看著看著,不禁吸了一口冷氣:「我靠,這時候要是老丁倒了,老子豈不是也跟著遭殃?」
猛然抬頭,梁豐正神情平靜地望著自己。
老錢頓時醒悟,呵呵笑道:「玉田,這就是你昔日對老夫講的『遇寇但伸手,遇丁莫推手』罷?」
「演公明見,小子啥也沒說,只是做個記錄罷了。如果非要小子說什麼意見,也無非就是演公自己分析出來的而已,強要出頭,恐被大風摧之!」梁豐客氣地拱手道。
「唉,可歎老夫也算得門生故吏遍佈朝野,能如玉田者竟無一二人也!嘿嘿,差點心熱出手,到時恐又要壞事哩。」錢惟演放下心中包袱,喟然歎道。他老謀深算多年,這些東西一想就透,之所以反反覆覆拿不定主意,還是一個利字搗鬼,蒙了心竅而已。如今不但丁謂,用此法反推寇准、馮拯二人,所得結果均對自己非常不利。不是說自己做不做得了一把手的問題,而是任他們誰倒了,自己都沒什麼好處。況且這才幫了寇准的忙不久,要是老西倒霉,自己也討不了好去,丁相爺的清算就在眼前。看來看去,還是保持現狀最好,朝局平衡,自己也穩穩地坐著,不損分毫。
「哈哈好啊玉田,今日請你前來,可算是對了。聽說你最近已與拯老家結了親事,可有此事啊?」錢惟演放下心中包袱,暢快了許多,不再討論此事,轉而關心小同志的個人問題起來。
「多謝演公掛心,確有此事,只是那馮家小娘子年紀還小,小子一時未有成家之念,待過些時候再作商量。」
「這有什麼商量的,我看就很好了。不過你說得也對,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嘛,現下且不急,等到來日榮登龍虎榜上,再風風光光娶了馮家小娘子進門,才是佳話一樁!對了,此事老夫也算得半個媒人,卻不知玉田將來如何謝我?呵呵!」錢學士就有這點好,愛才,看著自己提攜的後生有出息,發自內心的高興。他說的也有道理,若不是當時自己引見,馮拯也未必就會看上這個小子,半個媒人也不錯。
「真的多謝演公栽培,否則小子還困在襄州城裡不得出頭,焉能有今日京城揚名?小子終身不忘演公知遇之恩!」梁豐這幾句話說得發自肺腑。當然,以自己的本事,即便沒有錢惟演的幫助,自己是金子早晚也要發光的。只是有了他的出現,各種便利條件多了,才成名得這麼快。至於馮程程的事,起先是有些腹誹錢惟演和王曾的,後來見了馮程程幾次,也很是心動,又得到小嫦的理解,也就不再怎麼牴觸了。這多好,婊子沒當成,牌坊也立起來,一箭雙鵰啊。
因此梁豐對錢惟演的人品視而不見,專門來幫了他個小忙。這種推理,在後世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是用了英國愛德華·德·博諾的六頂思考帽方法而已,隨隨便便拋出個三四頂,已經幫錢惟演找到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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