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北宋皇家對子孫管教一貫是挺重視的,然而也很人性化,基本上並不違背兒童發育的自然規律,完全不像後來明朝要麼乾脆撒手不管(許多,也不是全部),要麼像清朝那樣以奧數比賽的態度來折騰孩子。宋朝相對寬鬆,一般都是早上巳時開講,午時休息,未時又講一個時辰,然後皇子自行回宮自習,第二天帶作業來老師看看就行。統共每天也就是四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很科學,很人性。
講課內容也不外就是《詩》《書》《禮》《樂》《論語》《春秋》《易經》《孟子》等等,還有就是講史,這個很重要,不但是前朝歷史,本朝列祖列宗的行述也要認真分析,汲取教訓,匡正得失,以便今後有機會治理國家時能夠優劣得所。這些是主科。
還有其他翰林供奉,精於琴棋書畫的,也推薦給皇子,每樣學學,不要求精,有鑒賞能力,能隨便寫幾筆,畫幾筆,對幾局,彈幾曲就行,要一個陶冶性情而已。這些是副科。
但是往往在學習的過程中,學生歷來對副科的興趣要大些,從古到宋到後都是如此。比如趙受益同學,對書法就非常喜歡,後來寫的一手飛白書,平和中正,不急不厲,大見修養。再到後來,趙佶、趙桓等等,那就簡直是不務正業了,個頂個的都是投資最失敗的大藝術家。
小六子不是那種不著四六的傻孩子,還是能分清主次的,所以號稱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在以儒臣主政的中國歷朝歷代,對心地好,聽話,不亂說亂動的太子爺,大臣們總是很喜歡的。
自古至今,讀書人們都有一個夢想,就是要君主垂拱而治,大概意思就是說保持威嚴、有理、有節,不輕易表態決策,以一種春風化雨般的方式,就可以達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其實這是屁話,他們的真正含義是:您老只管在那兒坐著發呆就成,治理國家嘛,看俺們的。您別多事,您一多事就是不遵守古訓,哪天您嗝屁了我們亂寫那可別怪。
也別說,但凡是好一點的皇帝還都怕這一招,生前受點氣算什麼,死了開個好追悼會啊。
小趙同志的一生都是按這路子走的,而且很堅定,從不三心二意,所以後來才被稱為獨一無二的「仁宗」皇帝。
今天王老師來了,他很高興,王老師是狀元,也就是說他考試那年是天下學問第一好的人,奧林匹克冠軍。不光是這個,而是王老師說話很直率,不忽悠人,對他態度很好,但不是拍馬屁的那種好。不像別的老師,有意無意地總想和自己套近乎,雖然自己年紀小,也覺得煩。
今天王老師進來,雙方互相施禮完畢,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殿下,前些時候臣所講的《論語·泰伯》或有誤,請重試講。」
「咦?王師傅也會講錯嗎,不可能吧。你說的是哪一句?」趙小六很驚訝,狀元勒!
王曾就把昨天聽到梁豐的解釋說了一遍,趙小六陷入了思考。他記得上回王師傅大概是這樣說的:「民是凡民,由是身行其事,知是心悟其理。然為上者之於凡民,但可使由之於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蓋所當然者,如父當慈,子當孝之類,皆民生日常之事,尋常庸眾也都行得,故能使之由。若其所以當然之故,則皆出於天命人心之本然,其理精微奧妙,必須資質高明,學力至到者,才能脫然有悟。其在凡民,如何便會曉得?所以不能使知之也,然知之之理,亦不外於所由之中。夫子在上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至於漸摩既久,天下自然化成矣,亦何不可知之有哉?」
現在對比下來,這可是典型的鬼話。當時自己就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但至於什麼地方,又說不出來。今天一聽,原來老師其實也沒搞清楚啊。
不是老師沒搞清楚,是有些人故意曲解的結果。這不是一句話的問題,而是一整套的詐騙程序。什麼他媽的哪朝太祖出世紅光罩體啊,什麼他娘的哪個皇帝家門前大樹童童如車蓋啊,還有什麼他奶奶的哪位仁君是天上神仙下凡啦等等。無非就是糊弄一下老百姓,告訴他們,爺們兒可是上天派下來的,上天派的還不夠老子臭屁的?你們就從了吧。這就有了統治的合法性。
於是,才有了後來滿臉油光瞪著雙眼雙手虛握的趙七太爺呵斥五斤道:「那張勳張大帥是桓侯張飛轉世,手拿丈八蛇矛,你抵得過麼?你抵得過麼?」還嚇了五斤一個跟頭。
扯遠了,拉回來繼續說。
想了一會兒,趙小六點頭道:「嗯,小王明白了,師傅的意思是說,愛民,也要讓百姓明白。否則即便上出於仁,而民不知,便恐適得其反。」
「著啊,殿下果然英明,臣佩服!」這是真心話,聽到學生領悟這麼快,而且解得氣度雍容,心裡高興。
師生倆又繼續講了一些課程,包括《冊府元龜》裡面歷朝皇帝的事跡,總結其得失。基本上這堂課是在互動的情況下完成的,效果奇好。
匆匆一個時辰過去,兩人都有些不捨得下課的意思。但嚴格遵守作息時間也是儲君的一門必修課程,老師也不能光圖講得痛快不拉鈴啊。於是正課上完,兩個談性正濃的師生就扯扯閒篇,聊聊大天。
「王師傅近來看甚好小說沒有?」趙小六找的話題,最近他比較高興的事就是看小說。
「臣素來不甚喜愛說部,偶有翻閱,調劑而已,近來沒甚看。」王曾答道。
「小王這裡最近倒有一部好小說,推薦師傅看看,叫做《大唐三藏西遊記》,寫的是神魔故事,煞是精彩。」趙小六挺得意。
「哦?殿下在看這書?倒是也曾聽說。果真如此,臣改天也找來看看。」王曾不動聲色道。他確實沒看過,但書的名字他聽到過,而且昨天才和作者見面。
「很好看的,本來我正有,不過不是我的,是錢惟演學士借給我的,過幾天要還他,所以不好借你啦。嘻嘻,還是錢太僕大方,一下子就全給我送來了。那天我找楊內侍借,他有,但不肯一次給我,只送來了第一卷,還說要我專心讀書,這些東西只能慢慢看。楊內侍太摳門!」趙小六實誠,心無城府就全倒了出來。
老王一聽,馬上就上綱上線地想跑題了。思量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勸勸太子爺,於是說道:「殿下的意思是說,原來你找楊內侍借,他不肯一次全給你,反而錢太僕大方,全給太子送來了?」這是再確認一下。
「對啊,就是此意。」
「臣愚鈍,有一問,懇請殿下解之。」
「師傅好客氣,請問請問。」
「那楊內侍身為皇家近人,服侍太子是理所當然之事,為何不肯爽快送來,一部書而已,如何這等小氣?真是奇事。」
「哦,那倒不怪他,他是怕小王耽誤功課。」小趙挺明白。
「噢,臣明白了。可是臣又糊塗,錢太僕乃殿下臣子,如何又這等大方,全部送來。他難道就不怕殿下耽誤功課嗎?」王曾問完,望著趙小六道。
「這個······這個,恐怕是見我太喜歡了吧。呵呵,反正他要大方些。」小趙答不出來。
「殿下,宮中府中,俱為天家所統領,雖說人性各異,然不可不查其心也。望殿下好而無私者,自然對殿下要苛刻些,望殿下好而有私者,自然對殿下要曲意逢迎些。恕臣多言,請殿下三思!」
趙小六消化著老師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免對楊守珍高看了兩眼,對錢惟演又低看了兩眼。
老錢要是知道了,非氣吐血不可。
王曾又接著道:「不過呢,殿下所說此書的作者,臣倒是認識。」
「啊?!你認識啊,哎呀太好了,他是什麼樣子,好看不好看啊,聽說很年輕啊,唉,要是能見見他就好了!」
天下的讀者總是希望見到自己的精神偶像,並且對心目中的作者總是有一種美好的想像。
幸好梁豐長得不像莫言,否則日後趙小六見了非失望得三天不吃飯不可。
「嗯,好,若有機緣,定把他帶來給殿下看看。」王曾初步目的已經達到,也就不再多話。能不能見,還得過皇后那一關呢。
又聊了幾句,王曾告辭走人,趙小六送到門口,腦子裡興奮地想像這個梁豐的樣子。
放了學,要吃飯。趙小六由太監引著,去陪爸爸媽媽吃飯去。今天的午膳擺在後閣,沒多遠,幾步路就到了。
進去看見父皇趙恆斜靠在軟榻上,母后劉娥坐在一旁,急忙施禮請安。最近趙恆的病好像要稍微好了一點,有精神多坐坐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錢惟演的靈芝有效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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