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丁相掛念,老夫老而不死,慚愧慚愧啊。呵呵。」
「拯老何出此言?公乃國之柱石,多壽是福啊,呵呵。」
兩個老鬼像對對子一樣說著些自己都不信的鬼話,下面的人看得想笑。
一晌來了一隊黃門,領頭的站在階上大聲道:「有旨,今日冬節,朕躬不豫,百官免賀!」說完拂塵一揮,又齊齊回轉。
百官朝著紫宸殿搖搖叉手鞠躬行禮畢,各自慢慢散去。
行到宮門,馮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回頭叫道:「孝先在否?」王曾聽馮拯喊自己,走過來道:「相公有何吩咐?」馮拯問:「平仲此時在哪裡了?」王曾莫名其妙地看了馮拯一眼,說道:「此時該在道州了。」
馮拯眼神複雜地看看遠去的丁謂,搖了搖頭。鑽進轎子走人。這邊王曾剛要抬腿,錢惟演故意斜斜地一路走來,好像剛巧看到王曾的樣子,低聲笑道:「孝先切莫忘了今日之約。」
王曾對錢惟演這種鬼鬼祟祟的做法很反感,又不好說,只得胡亂應道:「下官省得,到時便至,叨擾演公了。」說完轉身也上轎走了。
這邊馮拯的儀仗緩緩到了啟聖院小巷,他又吩咐轎子再慢些,掀開轎窗仔細看。一旁馮安過來指著一戶人家說到了。馮拯趕緊抬眼望去,一副對聯先進入自己眼簾。低聲讀罷,不由得「嘶」地一聲。心說:「這小子口氣不小啊,呵呵,千秋抱懷三杯酒,萬戶憂樂一小樓?你這是有臥龍之志啊。嗯,若真是如此,我這孫女眼光卻准,還不算太辱沒馮家。只看他娶妻也未。」
老頭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就盤算著怎麼見這小子一面。若是派人去喊來,未免顯得自家先弱了幾分。可是要讓人家主動上門,自己又被動不說,而且人家又不識得孫女,如何能知道這事?
想來想去,覺得只好著落在錢惟演身上。心想改天碰到錢惟演,套套他的話,若能把那梁豐喊到自己面前見一見,心裡也有譜些。
到了中午,永叔拿來三個靈位,一掛祖宗堂位找到梁豐,言道今日冬節,須要祭祖。少爺下午要去赴宴的,就請把祖宗靈位寫好,早早祭祀才好。
梁豐愣了一下,只好提筆寫了靈位、堂位。永叔恭恭敬敬抱著去堂屋安排祭祀。一會兒來福來說堂位已經擺好,請去祭祀。
梁豐只好打起精神,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出來。小嫦也急忙換了肅穆的衣服,跟在身後。來到堂屋,看到祖宗堂位高掛正中,下面中間放著梁氏門中列祖列宗之位,兩旁是梁豐父母的靈位,面前供桌上放了三牲、香、燭等祭物。
梁豐只好上前給這些自己根本不認識的祖宗,爹媽上香、奠酒,叩拜,禱告。小嫦亦步亦趨,大是緊張。自己雖然從不敢以兒媳自居,好歹也是梁家人,這回是第一次拜謁夫家祖宗,當然畢恭畢敬到了極點。
而永叔在一旁喃喃念叨,也聽不清說些什麼,只是見他默默流淚。梁豐心裡感動,多虧這個老僕忠心耿耿。
祭拜完畢,吩咐開飯。這回與昨日不同,下人一桌,梁豐小嫦二人單獨一桌。
飯畢小憩一會兒,看看到了未時二刻,錢孝儀去雇了車來,梁豐起身和小嫦擁抱告別,小嫦躲避不及,眾目睽睽之下紅著臉被梁豐摟了一下。下人們看得直笑,這個小主人當真匪夷所思,居然出門還要抱抱娘子,也不知是哪裡學來的毛病。
梁豐上車,錢孝儀拿了禮物跟上,出門左轉,大概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尚書省旁錢惟演家門口。錢禧已在等待,看到梁豐來,忙上前唱個肥喏,又命人進去通報,自己領著梁豐慢慢進去。
到了二進中堂,錢惟演已滿臉笑容站在階下等候。看到梁豐大步走來,也緩緩虛走了幾步。梁豐來到錢惟演面前,叉手深鞠一躬道:「拜見演公,前來叨擾了。」
老錢伸手虛扶:「小友且莫客氣,請進、請進。」
來到中堂,老錢坐了主位,梁豐下手客位坐了。開口道:「小子今天來的匆忙,原不知演公喜好,只好胡亂備些薄禮,還望笑納。」一旁錢孝儀趕忙獻上禮物,原來是梁豐自製的兩斤君山銀針茶和一幅畫作。
君山銀針,老錢雖然聽到過梁豐制茶的事跡,因喫茶湯慣了,沒嘗過青茶味道,倒還不甚在意。只先接過畫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一幅是梁豐為錢惟演畫的寫真。
老錢這才開了眼界,難怪滿襄州爭傳梁才子啊,果然名不虛傳。自己也算書畫雙絕,卻從來沒見過這種畫法,簡直和鏡子裡照出的一模一樣,面目傳神,有如立體,連陰影都畫了出來。和梁豐的畫像一比才發現,原來古往今來的人物,全都不像了。老錢表演系科班出身,一分好能誇出三分好來,何況自己今天頭一回見到這種素描畫法,不免大聲讚歎,引得一干下人遠遠地伸長了脖子來瞧。
錢惟演當即吩咐,將畫像掛在中堂一天,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這才是自己的真容。畫像一掛,滿屋的驚呼聲。
兩人閒聊了一會兒,外面來報,吏部侍郎,參知政事王相公到。老錢急忙起身命大開中門,梁豐也跟著起身,二人迎了出去。
來到門口,王曾正站在階下。見錢惟演出來,互相拱手施禮,梁豐也叉手行禮。王曾凝目向梁豐看去,心裡暗暗讚了一聲好儀表。口說免禮,三人一同進去。
這回來到中堂,錢惟演與王曾東西召穆而作,梁豐在王曾下首相陪。王曾剛剛坐下,忽然看見壁上一幅錢惟演的畫像,咦了一聲,急忙起身細看,見了提款,王曾轉過頭來,對著梁豐微笑道:「小郎果然不凡,此種畫法前所未見,可謂神技!」
梁豐站起來抱拳道:「曾相公謬讚,微末技藝耳,不值一提。」
「那麼依小郎之言,何為才耳?」
「無他,使若相公等,齊家、治國、平天下也。」梁豐回答。
王曾笑笑點頭。梁豐固然答到他心上,卻也不是這麼一兩句就能糊弄的。其實梁豐本來不知道誰要見自己,聽到錢家下人通報,才明白是王曾。他馬上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跟這人不能虛與委蛇,只能直來直去。否則就辜負了人家王文正公的英名了。
王曾接著就隨便問了幾個問題,想考教梁豐的學問。梁豐倒也答得中規中矩。王曾和錢惟演不同,錢惟演醉心風流,詩詞歌賦是他的最愛,而王曾的抱負是志在天下,對經世濟用最為在意,又以儒家為本宗,所以和梁豐交談,多為經書。老錢雖在旁邊聽得有些不耐,但還是強打精神陪著說話。三人相談倒也歡暢。
在談到治民時,王曾說道:「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誠斯言已!」
梁豐忽然插嘴道:「小子認為不然,此斷句或有誤。」王曾奇怪地問:「誤在何處?」老錢也問:「有何誤?」
「應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方是正解,前人故意曲解夫子真意以愚民,此舉後患無窮。」梁豐答道。
王曾深思了一會,問道:「為何做如此解?」
「小子猜測,夫子原意是,如果百姓認可了,就帶領他們做事,如果不認可,就要耐心解釋,讓大家都明白,同意、願意了再去幹。如此方能事半功倍,而且兩廂情願,最是和諧。假如依照前句所說,一味愚民,居上位者就只知道唯唯諾諾於長官,跋扈欺凌於百姓,歷朝歷代,哪一回不是因為失掉民心而改朝換代?」
王曾連中三元,是有宋開國以來的翹楚,本人又性情耿直愛民,馬上就理解了梁豐的意思。霍然起身,對梁豐凝視半晌問道:「汝師何人?」
「小子早先在家鄉族中學裡啟蒙,未拜授業。」
「果然奇才,是真知聖人者也!」說完上前拉著梁豐的手,拍拍梁豐的肩膀,又朝錢惟演道:「演公果然慧眼識珠啊,呵呵。」
錢惟演撫鬚大笑,得意的笑,目的達成了大半。
此時已近申時,當下吩咐擺上酒宴,三人要把盞言歡。
酒過三巡,王曾已經很喜歡梁豐了,覺得這孩子精華內斂,不卑不亢,見識又獨到,心中愛才之意漸隆。忽然又想起梁豐在襄州處置善款一事,開口問道:「小郎昔日曾在襄州處理善款的事,我已大概知道,能不能和我詳細說說?」
梁豐便把自己當時的打算以及草擬的規定,包括跟智真大師和一幹成員的協商給王曾詳細說了。
王曾仰頭思考半天,道:「別的也還罷了,只這細則,確有過人之處啊。若此法推開,何愁貪腐之禍也!」
其實宋朝實行高薪養廉,絕大部分官員都是比較清廉的。人家有錢嘛,隨隨便便一個知縣,月薪就好幾萬(以人民幣折算),確實沒必要貪多少。但這也不代表就沒有腐敗,而且巨貪也很多,因此王曾也有這樣的感歎。
「非也,此法不能推。」梁豐斷然回答。
「嗯,卻是為何?」王曾皺眉問道。明明很好的法子,為什麼不能推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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