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第62章 第四十四章 (2)
    汽車本應直駛入水注子胡同,那時間也不過要十分多鐘。也許是中華牌動力香煙起了作用,小汽車卻駛向天安門廣場。在華燈初上的北京市中心兜了一個圈子,讓吳珍再一次領受了重歸故土的歡愉,才輕快地轉過頭,奔向水窪子胡同。

    「崩-啪!」一聲二踢腳的巨響,彷彿是發出威武的命令。接著,胡同裡便響起了爆竹的合唱。

    鄰居們和以孫大勇為首的新華醫院的小伙子們用竹竿挑著鞭炮,讓這脆生生的繁響,驅散分離的愁雲,掀開相聚的蓋頭,歡慶從今天開始的崇高的結合,讓新人一起扶持著踏上人生的後一段征程。

    吳珍微笑著走下汽車,細碎的花瓣和紙花輕灑在她頭上。穿著一身黑色西服,佩著紅花的白天明小心地搭住吳珍的手,在花紙的細雨中和吳珍並肩走進小院。

    突然,《婚禮進行曲》響起來了,一盞碘鎢燈照耀得如同白晝。童先生提起攝影機按動了快門,「軋軋」地拍下這喜慶的盛典。這影片會長期地保存下來,讓新人、後人,反覆地重溫這幸福的時光。科學技術的昌明,給人類增添了多少歡樂,為了這個也得趕快實現四個現代化。

    倩如當仁不讓,提起吳珍拖地的長裙。吳國華漲紅了臉,傻呆呆地站到白天明身後。

    新人的行列走進小屋。屋正中的牆壁上,巨大的「囍」字下面,是一幅彩色的中國地圖。地圖前站著身著筆挺黑色中山服的林子午,禿頂上滲出細小的汗珠。

    新人站在他的面前。

    樂止。一片莊嚴的肅豁。

    林子午突然結巴起來,不知道該怎麼開始第一句祝辭。

    人們沉默地看著他。

    吳珍美麗的眼睛裡凝著一顆淚珠,也深情地望著他。

    林子午從這雙眼睛裡受到了啟示,終於開口了。

    「姑娘,你從海外歸來,就是為了尋找這個人嗎?」他的聲音莊嚴而顫抖,很有點神父的味道。

    吳珍輕輕地點點頭。

    「你呢?」林子午轉向白天明,「你真的願意用一生來保護她嗎?」

    「願意。」白天明說。

    林子午莊嚴地把結婚證書遞給他們倆。兩個人又交換了戒指。

    林子午拉住他們兩人的手,身體忽然有些搖晃。他定下神,抖顫著聲音說:「我不代表上帝,也不代表神明,更不代表什麼奇跡。我只代表新華醫院的群眾,代表你們故鄉的親朋。我願你們,能夠獲得真正的幸福,在祖國的土地上,相親相愛地生活……」他說不下去了,輕輕地搖了搖頭,走到一邊。

    那幅祖國的地圖顯露出來了。

    充當司儀的秦國祥,高聲叫道:「向祖國三鞠躬!」

    吳珍的眼淚撲地湧出了眼眶。哦,這是誰的主意呀,他太瞭解我的心了。我不能向上帝致敬,我的「上帝」就是祖國,我是在祖國誕生的,我還要埋葬在祖國的土地上。祖國給了我愛情,給了我生活的勇氣,給了我所有的一切。

    她緊緊挽住天明的手臂,以最虔誠的心情,向祖國的地圖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接下去便是向家長們、來賓們致敬。然後,擺開長桌,陳列上茶與酒,冷盤與糕點,讓賓客們一道用熱血般的紅葡萄酒和清香的茶汁,來祝賀新人的幸福。

    吳珍和白天明並肩坐在長桌的頂端,面向大家。吳珍的笑臉洋溢著青春的光輝。她的端麗有如天使,她的神采有如少女,每一個笑紋都迸發出生命的光。然而,也許誰都不知道,那是她生命最後的力量積蓄在一起,在這一刻全部進發了出來……。

    林子午和袁亦方是知道的,吳珍今夜的歡笑,將會更加縮短她的生命。白天明未嘗不知道,如今世界醫學界對白血病所創造的業績,是患者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成活率。但是,他堅信,吳珍就在那百分之一里。她回到了祖國,得到了她所愛的人,這就給了她力量。自己將會用盡一切方法把那百分之一變成現實。

    瞧她吧!今夜她如滿月,如明星,那麼光彩照人。她生命的力量必定是頑強的。

    吳珍為幸福所陶醉,走到鋼琴邊,要為大家演奏一曲。人們安靜下來。正在這時候,安適之和章秋麗來了。安適之穿著如同紳士,章秋麗打扮得恰似蝴蝶。他們向新人致歉,說因為一位外國朋友臨時約訪,不得已而遲到。他們送上禮物,又表示了祝福。然後分坐在席位上,同客人交談。章秋麗常常掩住嘴吃吃地笑,很惹人注意。袁靜雅心煩地躲到院落裡,看見那小東屋如今已變成了有下水設備的衛生間和廚房,不由得佩服起林子午的魄力。他要是下決心幹,還是很能幹的。

    屋裡傳來了鋼琴聲。

    袁靜雅靠在門邊,出神地聽著。這樂曲是白天明曾演一奏過的《童年》。裡面有鳥雀的鳴囀,昆蟲的唱和;樹林裡,晨霧在瀰漫舒展,一縷縷陽光穿透枝葉的間隙,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潺潺的小溪,魚兒在游動;開花的原野,孩子在遊戲。紅花,綠草,藍天,白雲,還有孩子的幻夢。最後結束在一串輕柔的和弦裡。

    吳珍奏罷,背靠在椅子上,紅撲撲的臉,笑著微微喘息。人們都熱烈地鼓掌,稱讚。

    突然,聽見安適之說:「不,先生,你得相信,我們在大步地前進,幹部終身制的取消,就是了不起的進步。」原來,他正在和童建中談話。

    林子午聽見這話,眉頭微微一皺。人們也朝安適之不滿地瞥了一眼。接著,他又對吳珍熱情地說起來。誇她彈得好,充滿真情,而沒有真情的音樂就沒了靈魂。

    章秋麗搖搖擺擺地走到吳珍身旁,摟住她的肩膀,笑著大聲說:「哎喲,您彈得可真好,您今晚上又這麼漂亮,真看不出您是一個得了重病的人。」

    空氣立刻凝住了。全場肅然,每個人的心上都好像扎上了一把刀。

    倩如笑著走到章秋麗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說:「秋麗,來,咱們到外頭說句話兒。」說完,在大家沉默而又憤怒的目光中把章秋麗拉走。

    她倆走過靜雅的身邊,走到院中。在明亮的月光下,倩如忽地站住,轉過臉來,滿眼是仇恨的光,低低地咬著牙說:「章秋麗,我認識了你這麼些年,今天才知道,你比我想像的要缺德得多。你是條花里長蟲。你要是再敢在這兒胡唚,我就揪斷了你的舌(蛇)信子!」說罷,瞪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靜雅聽見這句話,走去追趕倩如,在經過章秋麗身邊時,輕聲咒罵了她一句:「毒蛇!」就快步地朝倩如追去。

    章秋麗呆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朝屋裡走去。在門口看見幾個新華醫院的小伙子,一個個抱著胳膊,冷冷地瞧著她。她的脊背上立刻冒出一股冷氣。她低著頭走進屋裡,坐在安適之身邊。從此,一句話也不說了。

    醫院的同事們又山南海北地說起笑話。梁曉晨把梅梅領到吳珍身邊,讓她說出自己的心事。

    梅梅跪坐在椅子上,趴在吳珍的耳邊小聲說:「阿姨,快給我生個跟你這麼漂亮的小妹妹吧,我好跟她玩兒。」

    吳珍羞紅了臉,只是笑著點頭不說話。

    「成嗎?阿姨?你答應嗎?」小梅梅認真地望著吳珍。吳珍紅著臉笑著,點點頭說:「好!」

    小梅梅拍著手喊道:「阿姨答應了,答應了!」

    白天明問她:「答應什麼了?''

    「不告訴你,這是秘密!」說著,梅梅伸出小手指頭,又拉過吳珍的手,說,「阿姨,咱倆拉拉勾,保守秘密!」

    「好!」吳珍高興地跟她訂立了同盟,又吻吻她的小臉蛋。梅梅也親親吳珍的臉。

    夜深了。客人們都一一告辭。白天明把他們送到大門口。

    街上,清冷的月光照著寂靜的馬路。袁亦方和林子午慢慢地走著。他們各自在想著心事。月光和燈光照映出他們的身影,一步步地朝前移動。

    在他們前面,袁靜雅和葉倩如也在默默地行走,在深秋的晚風裡,一言不發,在街上慢慢地前行……

    天上的星辰也彷彿在凝思,不再像夏天那樣只是調皮地眨眼。經過一段歲月的流逝,連它們也變得沉穩起來了。是啊,生活裡的事情,多麼催人深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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