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麗覺得適之的笑意有些奇特,讓人看了發怵,便說:「什麼了不起的客人,我非得陪著?你是不是把我當花瓶了?我自己不能有點個人的事嗎?再說,我這是為自己的工作呀。自己抓不到合適的劇本,誰讓你當導演吶。」
「對對。」安適之說,「可今天晚上的客人是一個省電影廠的負責人,一位作家,還有一位是投資拍片的香港製片商。去不去由你吧。」
「真的?」章秋麗吃驚地瞪起眼睛。
「你看象假的嗎?」安適之頗有深意地看看她,說,「去不去由你。可為你辦這種事情,我也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意思。要去呢,你知道該怎麼辦。不去呢……」他突然一板臉,「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說畢,走到臥室,朝床上一躺。
章秋麗的心陡地一沉,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她畢竟有些怕他。她只好走到他身邊,笑著說:「我去還不成嗎?於嘛生這麼大氣?」
「你那劇本怎麼談吶?怎麼給那朋友通知啊?」
「我想辦法吧。」章秋麗說。
「約他到北海後門兒見面,緊急通知他改期再說吧。」安適之說。
「什麼,什麼北海後門兒?」章秋麗臉都白了。
「什麼也不什麼,我隨便說說,給你出個主意。」安適之笑著說,「要不,明天中午把他約到這兒來,你們好好兒談談。反正我也不回來,挺安靜的。」
「胡說什麼呀,你。」秋麗撲到床上,趴在他身上。
安適之推開她,說:「好了,我要上班了,下午五點半,民族飯店門口,我等你。」說罷,朝她冷冷一笑,走到門口。
章秋麗坐在床上,笑著說:「就這麼走?」
安適之又回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提著手提包開門走了。
章秋麗立刻像掉入了冰洞,又像是進入了蒸籠。她不知道丈夫都看見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他為什麼說起北海後門兒?他看見了,一定。可又不像,除了那兒聲笑,還有那幾句陰死陽活的話之外,一切都正常嘛。哎呀,會不會是他在演戲?這傢伙可鬼著吶。她有些後悔,不應該為了能同何欽聯合導演,就答應同他一起吃飯、逛公園,更不應該在看出他對自己的垂涎以後,還同他來往,最糟糕的是把他領到自己家裡來過兩次。而兩次,都同他……唉,雖然只是擁抱、親吻,也還是不好的。真的,真不好。要是他再來這裡一次,那就很難說是不是會越過這條界限。自己對他說過呀,「到此為止吧!」可他說:「順其自然,看發展吧!」天吶,這發展可總不大妙。
適之很愛自己,自己也愛他嘛,幹嘛為了一個破何欽就鬧得新婚夫婦不和?可何欽這傢伙是真有才能啊,將來也還會成為好的幫手。得罪了他,自己也很難辦,何況何欽也不是一點不讓人愛嘛!煩人,真煩死人,今天晚上怎麼辦?中午,何欽死纏活纏非要和他一起吃了飯再放回來,還要答應晚上到他住的招待所去。他在那兒分鏡頭,自己租了單間。哎呀,單間,今晚上要去了,怕就分不清國界了。天爺,中午怎麼沒想到這個呢!瞧他那痛苦可憐的樣子,聽他說的那些愛戀的話讓人心都醉了。可不能醉呀,好酒只能少喝,喝過了頭就完了。真出了事,身敗名裂,什麼也當不成了。現在可不是出事的時侯,千萬不能出事。怎麼,自己信不過自己?為什麼不敢說,根本不會出事?煩死人。難道不能和別的男人談話,談工作?討厭。今天晚上怎麼辦?怎麼通知何欽?打電話?對,打電話。到公用電話處去。適之走了沒有?啊,兩點鐘了。他已經走了。
章秋麗急急忙忙走出家門,走到公用電話間。這裡的公用電話間,設在一座存車大棚裡。存車棚裡有間結實的平房。那裡有兩架電話機,供附近五座大樓的居民使用。
章秋麗走到電話間的窗口,拿起聽筒撥了號碼:「喂,喂,是第一招待所嗎?請找一下325房間的何欽同志。」
突然一隻手拍拍她肩頭,她一回頭,見是安適之。她剛要放下電話,適之就笑著說:「打呀,給他道個歉,要不然,怪沒有禮貌的。」完全和平常一樣,那麼溫文爾雅。
「你,你怎麼還沒走?」秋麗臉紅紅的,問他。
「我剛打了個電話,請假了。我得洗個澡,換換衣服。」
聽筒裡響起何欽的聲音:「喂,喂,我是何欽,你是誰呀?」
「我,我是章秋麗。」
「啊,什麼事?」
「我晚上有事,那劇本改天再談吧。」她說完便放下聽筒。
五點半以前,安適之一直陪著秋麗,山南海北地說笑,那親熱的勁一頭兒,一如既往。
五點半,這漂亮、親熱的一對兒去民族飯店。
十點鐘,一切都圓滿結束,他倆又挽臂回到家中。
當洗漱完畢,脫衣上床的時候,安適之突然抓住章秋麗的一隻手,另一隻手亮出一把小小的手術刀。
他依舊微笑著,但語言卻讓人膽戰心驚:「說吧,親愛的。在我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管。可是,現在,請你說:你都和誰有過不正常的交往。這位何欽,是第幾號?今天中午你們在哪兒吃的飯?你們都有什麼來往,發生過什麼事,都說出來。不然,咱倆一塊兒進火葬場。我殺死你,再自殺。你想想吧,一條是快快活活地去當導演,跟香港合拍影片,佔有一個愛你的丈夫。另一條路,親愛的,和這個世界永別。說吧。」
章秋麗嚇壞了,她這一生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男人,他的心機和魄力遠遠超過了自己。
她悔恨了,全說了,一切的一切。
「真的就這樣?」
「真的。」章秋麗跪坐在床上,低著頭,流著淚。
「好吧,」安適之說,「我不是個保守的人,不反對你同別的男人有正常的交往。假如真的止於此,我原諒你。假如你不悔改,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掀開窗簾,說,「你看,這裡已經錄了音。親愛的,我要查證的。」他收起窗台上的錄音機,穿上衣服,走到門口,說,「你自己睡吧,再見了。」
章秋麗像瘋了一樣地跳下床,赤裸著身體跑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腿跪坐在地上,哭著說:「別扔了我,別扔了我!我一切都聽你的,我錯了,錯了。」說罷,悲慼地大哭。
「別哭!」安適之大聲呵斥她,「你這個下賤貨!」
以下的故事,不值得再詳細述說了。反正第二天一早安適之就請李順平——就是那位沒病裝病的小伙子,和他一起找到第一招待所,微笑地請何欽同志聽聽這錄音帶的前面一小部分,客氣地對他說,他是願意到法院去呢,還是願意到電影廠黨委去說清楚?要不,就作私下的了結。這條件就是坦率地承認事實,寫個書面的保證。然後,請他自己在自己身上留下個值得紀念的傷痕。不大,只有五公分,不會流很多血,以醫生的身份擔保。而且不會損害他藝術家的形象。只在臀部留個紀念就可以,那裡有很厚的肌肉,只是坐臥不大方便。不過,為了這純真的愛情,這紀念是值得的。怎麼樣藝術家?要不要人來幫忙?門口還有幾位練過拳腳的小伙子,正迫切地要顯顯身手,準備為受屈辱的丈夫伸張正義。
藝術家屈服了,按照私下了結的方案,為這次短暫的羅曼史,付出了英勇的犧牲。
這很像是天方夜譚,不幸,卻是真實的。時間是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三口。
完成了這件偉大的工作,半個月之後,安適之就西裝革履地登上了飛機,穿白雲越大海,飛往一衣帶水的鄰邦。他忠實而又嬌艷的妻子在機場為他送行,臨別時竟然流出了淚水,兩隻眼淚汪汪的明眸閃著依戀的光,癡癡地目送著飛機竄入藍天。那深情,那厚意,使所有在場的人都感動不已,以致於林子午老院長一再叮囑章秋麗,假如她寂寞,可以到他舍下去走走。千萬不要過於思念安適之,有分別才有重新聚首的歡樂。耐心地等待吧,那歡樂的日子會很快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