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適之抓起電話,給秋麗的攝制組打了一個電話,要她中午無論如何回一趟家,有重要的事告訴她。午飯嗎?買一隻熏雞,啃兩塊麵包就行了。章秋麗猶豫了半天,說她中午有事情,不能晚上再說嗎?安適之告訴她,晚上就遲了。章秋麗吭哧了半天才答應:「那好吧,我晚回去一會兒,你自己吃午飯吧。」
安適之鬧不清楚,章秋麗有什麼事要瞞住他。平時,他們都上班,中午是不回家的。新婚的甜蜜過去以後,便也如同所有平庸的家庭一樣,兩人之間的話題也漸漸被柴米油鹽所填滿。就是盤算待人接物吧,也各有各的範圍,常常不能引起對方的興趣。秋麗的生活圈子是文藝,適之的圈子是醫學,常常互不搭界。安適之用了很大力量去適應章秋麗的生活,也還總保留著獨立的一隅。秋麗對治病毫無興趣,她的奮鬥目標是奪取導演的桂冠。自然,章秋麗依舊很愛安適之,覺得他無論從才能,從氣質,從生活上看,都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但有時也有點悵然,覺得安適之之才對自己幫助不大。安適之呢,倒是癡心地愛著她,沒有一點不滿意之處。凡是章秋麗的要求,他總費盡心力,努力促其實現。
這次,他就是多方奔走,終於拉上了一家港商,借某省新建的電影廠急於與香港合拍影片的機會,請他的同學,如今已經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寫了一個反映戰國時代刺客故事的劇本。這劇本香港方面與某省電影廠均已通過。安適之提出由夫人秋麗女士執導,請某著名導演任藝術顧問,這也已經談妥。他一直把這消息秘而不宣,為的是給秋麗一個突然的興奮,他好享受那激動之後的極其狂熱的幸福。那幸福是他在同靜雅的生活中從未品嚐過的。他為這幸福陶醉到癡迷,常常設法用意外的贈禮換得這狂熱的甜蜜。今天晚上,他將要帶秋麗去民族飯店同港商和某省電影廠負責人及那位作家會面,最後敲定合同的細節。他相信,那合同以及合同之後的晚宴,將會使他再次沉入愛情的海洋,並且會永久獲得秋麗全身心的報償。而秋麗的丰姿也會給所有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使自己也從別人的羨慕中得到愉快與滿足。
誰知道她中午竟然有事。她有什麼事呢?
安適之在煩躁中度過了一個上午。骨科的代理主任秦國祥大夫找他,要求建立一個實驗病房。他推脫說,這件事還是請林院長來批吧。還有內科提出要請北京醫院的一位醫生來院會診,他更把權力下放,說請他們自己解決。他只處理了一件事,就是上級來電話,說是要派一個實習組到日本去,請他和院長、黨委一起研究一下,報上一位醫生來,把他的簡歷、政治、業務情況寫個材料,交上級研究、討論。自然,那電話也暗示他,這位醫生也可以是搞醫務行政的,不一定非是臨床醫生,到日本是要進行各方面的考察和實習,醫務行政工作,也在其中嘛。他接到這個電話想了一下,就向林子午作了匯報,說他認為白天明去正合適。可是,他偏偏又有兩個不能脫身的病人,一個是鄭柏年,他總不能丟下不管吧?還有一位就是那個斷手再植的馮京生,現在也正在恢復期,倘使再有充血一類的毛病還得再做手術。自己很想替他的工作,讓天明去一趟日本,大約得一個月吧。可醫院裡這一攤子事,唉,要不,算了,把名額讓給別的醫院吧。
林子午自然不同意把名額讓出去。這麼做,會挨全院職工的罵。除了臨床醫生還要別的方面的人材嗎?啊,既然上級說派醫務行政方面的人也可以,我們還是可以考慮的嘛。你也有臨床經驗,現在也還沒離開門診,學歷也合適,考察一下醫務管理,對辦好現代化的大型綜合醫院也很重要。就算你謙讓不去,咱們還可以在中年醫生中選幾個考慮考慮嘛,秦大夫,王大夫,怎麼樣?袁靜雅也可以嘛!安適之說,「這樣吧,我把您的意思給上級匯報,咱們多選幾個人選,向上級爭取一下,能多去一個是一個。如何?」
也只好這樣了。他們便合擬了個名單:白天明、秦國祥、安適之。
安適之立刻回到自己辦公室裡,向上級打了電話,告訴這三個候選人,著重談了白天明給鄭柏年剛剛做過的手術是如何出色,在斷手再植病例上又如何能幹;那位秦國祥暱,在剛籌建起來的骨科裡,如何起到了別人不能代替的作用。上級說,既然白天明剛剛給柏年做過手術,還是由他治療柏年更好一些,就不必先安排他去日本了。將來總有機會嘛!那位秦國祥也夠條件,可是既然一時別人還不能替代他,也可以暫緩考慮。安適之立即請他把這意思給林院長說說,我們好再確定人選上報材料。上級答應了,說,下午再辦吧。
安適之一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了,便放下電話,急忙回家去。
十三路汽車上,人很擠。他在車廂左面靠窗站著想心事。去日本的事,最好再和韓老匯報一下,自己想努力學習一些現代化大醫院的管理經驗,對自己那項設計會大有裨益的。現在工作起來總覺得力不從心。自己還年輕,正需要學習呀,以便將來更好地為黨工作。不知道上級到底怎麼想的。韓老能否幫忙問問?要是早定下來,自己也可以好好安排一下手頭的事,不致於臨時忙亂。
車過北海後門,他忽然看見秋麗在馬路對面北海門口的存車處旁,正同一個留著長頭髮的男子說話。兩人站得很近,那樣子在外人看來,很像一對夫妻。他還想再看,或者擠下車去,可是那汽車已經開動了『
下一站,他急忙下車,跑到馬路對面擠上正好開來的一O七路電車,在北海後門下了車。
可是,秋麗和那個男人已經無影無蹤。是自己看錯了?怎麼會呢,秋麗是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妻子啊!不用說在萬人攢動的人群裡,他會一眼便看見她,就是從眾多皮鞋後跟的著地聲裡,他也會聽出哪一聲是她的腳步。合上眼,只靠嗅覺他也會聞到她身上特殊的氣味。
這就是秋麗說的重要事嗎?那男人是誰?他看看手錶是十二點十分。
他乘車回家,準備在那裡等待對他患心不渝的妻子。
安適之美麗的妻子章秋麗,在中午一點半鍾才回到家裡,一見安適之,便笑著一疊聲說:「實在對不起,原來約好了一個朋友,要談一個劇本。你來了電話,自然談不成了,只好趕去向人家道歉。路很遠,車又擠,真急死我了。你等急了吧?」說著就吻了一下安適之的臉。
「吃飯了嗎?」安適之非常平靜地問她。
「哪敢吃飯吶!買了兩塊點心,這不。」她從提包裡取出兩塊裝在塑料袋裡的蛋糕,「什麼事,這麼急?」
「先吃飯吧,我煮了點掛面,給你留著呢。」安適之依舊平靜地說。
「跑來跑去的,餓過了勁兒,不想吃了。你說吧,給我一杯水,親愛的。」
安適之給她倒了一杯水,看著她:「你晚上有事嗎?」
「你有什麼事?」秋麗反問他。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安適之平淡地笑笑,「晚上有幾個朋友約我們吃飯,談點事情。你要是忙,不去也可以。」
「哎呀,就這個呀,我以為有天大的事呢,大中午的把我拘了來。」
「我想看看你,怪想的。」
「天天見嘛,不怕人家笑話。」
「你晚上去不去?」
「在哪兒?都是什麼人?」
「民族飯店。你到底去不去?」
「真的,我晚上本來有事的。」
「還是約那個朋友談劇本?」
「是啊,你說中午有事,我只好對人家說改在晚上。」
「這樣吧,你告訴我,他住在哪兒,我替你跑一趟,給他道個歉,改期再談。要不,咱倆提前去,一塊兒對他道歉然後去民族飯店。」